这是一桩既让人哭笑不得十分悲凉的传奇,在民间流传甚广。
据说一群少妇、中年妇女五十余人在一排排歌厅歌城前自发地组织起来,喊口号、示威游行,抗议要赶跑歌厅小姐,拉回自家男人;如此还不足以发泄被男人冷落、家庭財海外流的愤怒,她们丧失理智地扭打抓挖歌厅小姐,用脏污乱砸歌厅大门……
据说本故事是真实的,总之被越传越神。在某一个中等城市的某一条街道上。一天,一支很特殊的人群排着不成行的队伍,从大街上慢慢地移动而来,这多少吸引了警察的眼光,他们好奇地打量着、猜度着,弄不清这淸一色的女性队伍散乱拖拖拉拉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警察奇怪,行人也觉得好奇,想一想今儿并非三八妇女节什么的,这支五六十人的妇女队伍能有什么活动项目?
这支队伍里年轻的有二十余岁,少妇的模样,三十余岁四十多岁大至五十来岁,脸色均是不寻常的严肃,有的则是恼怒,发泄之前的压抑使一张张脸色失去了母性的柔和而多了如霜的灰冷,炎热的夏天在她们面前倏忽间阴凉了下来。
队伍就这样沉默着却拖拖拉拉地走着,不少妇女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纸糊的三角小旗,上面黑黑的写着一行字,由于走路的摆动,臂的动作,那旗面上的黑字看不清楚。三角小旗,把气势渲染得更加严肃了。
天地歌厅的西侧是一字排开的三十余家歌厅。小歌厅后面又是较为集中的四家歌城。一曰歌城,一曰春水长流歌城,一曰金丝鸟歌城,一曰潇洒楼歌城;这是城内歌厅较为集中的地方。这支妇女队伍走到这里,脚步停下了。
一个留有剪头发的中年妇女从人群里分离出来,她挥动了两下手中的小旗,嗓门尖亮地对大伙说:
姐妹们——姐妹们,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以来,你、我、她、你们、我们、她们的家庭里,都出现了不能告说于人的情况,那就是,我们的丈夫们迷恋歌厅,夜不归宿,严重地影响了我们的家庭生活,破坏了我们的夫妻感情,致使我们遭受到黄脸婆的冷遇。更为严重的,使家庭财源外流,入不敷出,这一切的一切,导致了家庭失和,夫妻感情破裂,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事情发展到今天,我们自发的妇女组织再也忍无可忍了。我想,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是我们行动和抗议的时候了,为了千千万万家庭、为了千千万万个妻子,姐妹们,我们采取措施的时候到了……
这妇女可能当过小学教员,在她的一呼之下,众妇人纷纷相应,挥动着三角旗,喊起了口号——
赶跑东北虎——
归还我丈夫——
众人跟着一起喊:
赶跑东北虎——
归还我丈夫——
又一年轻女人挥臂领喊:打走四川妹——拉回我男人,众妇女又一起喊道:
打走四川妹——
拉回我男人。
聚拢观看的人群越来越多,使好多行驶的车辆不得不停下来,警察并不是疏通交通,而是喜洋洋地看着稀奇,看着这群要找回男人的女人们能闹到什么地步。
围观者越来越多……
几个歌厅老板悄悄地出来耳语道:这群臭娘们儿是不是要谋划造反,会砸了我们的歌厅不成?不会,不会,娘们儿家只能虚张声势比吵比吵而已!老板们的心里却打着小九九,不无担忧……
十几个不熟悉本地口音的外地小姐浓彩重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从歌城里走出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想看看热闹,她们鲜红的嘴唇,乌黑的眼圈,而怪异的发型的头发又都染成了棕色、黄色和红色,还有一种咖啡色,脸色和暴露很多的肌肤则是白皙白皙的。她们一出来就惹得大伙朝她们注目,而小姐们又无所顾忌地观看着眼前这一群莫名其妙的小媳妇中年妇女和半老太婆。
好啊,歌厅小姐们不知道一点点羞耻,反而朝我们示威啦,姐妹们,受了委屈的姐妹们,咱们过去撕了她小sao货。还是刚才那个小学教员模样的女人一声喊过,众婆姨猛地省悟过来,气头上的她们哇一地作一声呐喊,披散着不去梳理的头发就冲跑了过去。
十几个歌厅小姐还没弄淸怎么回事儿,有的感到大事不妙刚想回头跑回歌厅时,但已经晚了,她们样式别致色彩纷呈的头发纷纷被扑上来的妇人们粗糙的大手给揪住攥住了,一场丧失理智的厮打就此开始了,我打死你这个小不要脸的,让你再勾引别人的男人,男人口袋里的票子让你勾去多少哇——卖X卖到我们这里了,今儿要撕了你那臭X。
打!打!打个小biao子!撕破她的脸!揪!把那个sao货抓破!
喂——他嫂子,你给咱把这小娼妇的腰抱住,让我揪了她的怪头发踢呀——朝那个细腰猛猛地踢几脚!看她还扭不?拽了她脖子里的项链,这可都是男人们的血汗钱哩,biao子们戴在脖子里,倒美了她!
掐她那张粉脸,掐呀,妇人们像一头又一头发了怒的母狮子,把多日来被自家男人的冷落、自己受的屈辱和心底里久已积存的怨气一股脑全发泄在眼前这十几个无辜的歌厅小姐身上,可怜的小姐们没有丝毫的防犯心理,倏然间厄运自天而降,她们哇哇呀呀叫着,哭喊着,高跟鞋掉在了一边,衣裙上沾满了泥土,超短裙被揉搓得脏兮兮甚至被撕破,白净迷人的脸庞被粗暴地抓下了伤痕,精心梳理和精心盘起的发髻被揪得一塌糊涂哎哟妈呀,饶了我吧。
哎呀——痛死我啦——
手头没有被打对手的妇人们并不甘寂寞,看着歌厅前侧襄的那两个堆满赃物的垃圾桶,她们计上心来,一只只欲打人而不得从心的手痒痒难受,便一哄而上,从散发着臭味的大垃圾桶里纷纷拿出西瓜皮烂西红柿香蕉皮半截黄瓜等等脏物,一个劲儿地朝歌厅大门朝里面的歌城的墙壁猛砸过去,一时间纟弹丸飞蹿,装潢整洁美观的歌厅外表嘣地承受着枪林弹雨,西瓜皮西红柿的脏兮兮的水汁从歌厅门面上朝下流淌……几个歌厅老板和歌厅有干系的人抱头鼠窜哇哇呀呀大叫不止,散发臭味的西红柿们在他们身上头上碌碌砸去,直砸得没了踪影。
冲到歌厅里面去一,打她这个臭丫头养下的贱货一打红眼的婆娘们又嚷又砸,气啉啉溅着唾沫星子,臭烘烘犬的嘴巴一张一合,毛烘烘的脑袋摆了又摆。
咱先砸他狗日的一顿再说!
说话者是一个砸红了眼的中年女人,这婆娘今儿愈战愈勇,先是抓破了两个歌厅小姐的脸皮,再是撕烂了一个歌厅小姐的裙子,随后又把一个小姐的染红的长发揪下了一撮儿,最后又在垃圾桶里拣起一块块赃物没头没脑地朝着那一排歌厅砸去,她砸着,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活脱脱一个女疯子。
婆娘队伍里不知是谁认出了她,大叫一声:有内奸,别看这娘们砸得起劲儿,她男人就是歌厅老板,是罪魁祸首!她们一块开歌厅,她反倒来这儿做样子啦
众女人一怔;
女人一愣;
她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就被蜂拥而上的婆娘们压在地上,你揪头发她撕衣裳,打了个一塌糊涂,没容得她分解什么,唾沫和拳头雨点一样啪啪地落在脸上身上。
被打的十几个歌厅小姐趁乱而溜了,地上留下了七八只高跟凉鞋。
听说这则故事的时候,张至穹和散文作家高海平正在一个瓜摊儿上大口地吃西瓜。高海平擦擦唇边猩红的西瓜瓤,若有所思而悠远散淡地说:
一个有气派的城市不能没有酒鬼;
一个有特色的城市不能没有歌女呀!
说罢继续吃西瓜。张至穹则低头不语。
唐仿古先生利用多次下歌厅泡饭局的时间,把听到的各种民间流传的歌谣顺口溜较为系统地初步整理了一下,居然万把字了,他欣赏地逐一讲给他的文友们,文友们听得喜不胜喜。
香莲碧水动风凉,
水动风凉夏日长。
长日夏凉风动水,
凉风动水碧莲香。
整整动用了一天的老脑筋,心里焦躁不安的唐仿古先生终于写出一首回文诗。他吟一遍又诵一遍,颇觉得韵味无穷,趣味盎然,顺读倒念,标准的回文绝句。心里兴奋满意了许多,多日来那种被自己称之为妖邪欲念的愿望让他浮躁焦急,并且莫名其妙地烦闷恼火。今天写出的这一首回文诗,真如夏风碧水,将他的这种可怕情绪吹打冲刷得干干净净的了。
在颇为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唐仿古接连给好几家公司写了十余首广告词、广告诗,说也奇怪,公司里除请他上五洲酒店吃顿盛宴后,在请其他要员下馱厅的时候,总忘不了要捎带上他。一两次不习惯,三次四次很自然,五六次想去转,没有人叫座不安。歌厅小姐那甜甜脆脆娇滴滴的一声“大哥哎”像春猫的爪子,挖得他的五十八岁的心肝好不痒痒。每下一次歌厅,他都有一次新的感受,不知这种感受是否真切,即,我并不老呀,我的心依然是年轻的,渴盼激情企盼年轻的欲望一次一次激烈动荡着他的心。
常去的那家花蕊歌厅的小姐们,对他自然也熟悉了,常常坐在他的腿上对他笑着说:老汉是个好老汉,可惜有枪没子弹。
起先他没弄懂是啥意思,后来寻思过来感到这小姐们真是泼辣大胆到极致了。也就嘻嘻哈哈和她们一块说笑取闹,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没人请的时候他就感到憋闷烦躁,在家里待不住了就在院子里走来踱去,排遣莫名的懊恼。你说怪也不怪,他心里常想,这真是抽大烟一样上瘾呢!
歌厅去的多了,酒局参加的多了,倒也听到了许许多多的有趣的民谣,他觉得这真比自己写那些古体诗词要有意思得多,有价值得多。就埋下头来静下心来,根据自己的记忆和搜集的零零碎碎,把它们反复归类统一整理,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注解,一来二去倒整理出上万字的东西了。他觉得说明还不够,还得好好收集一些,充实一些,整理得较为满意了,可拿出去发表一下,也可以交给他的忘年之交张至穹,给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一些有益的素材。
今儿不曾想忽然就冒出了写一首回文诗的欲念,写出来了,心里好不高兴,他想找张至穹去,让小伙子去品评。
张至穹正和他的挚友高海平在他的老屋里谈论有关歌厅的话题。
歌厅,无非是这个非常时期的人们,在宣泄自己各种情绪的一个场所,是世纪末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各种人物抱着各种心理在这种不伦不类的娱乐场所的各种表演。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正因为社会上有相当一部分人需要这样的消费,当然包括形而上的和形而下的,就应运而生了。它迎合了或者说膨胀了人们的某种欲望,这个世纪末的非常时期的欲望,它就产生了并发展着兴旺,它最终的消失和它的当初产生一样是取决于社会要求,它是时代的产物。当然,我这里所说的不包括行政性的政策的干预。
高海平喝一口茶水,茶水浇灌出了他带有理性的分析。时至今日,大学四堵墙之内的他,尚没下过一次歌厅,没领略过歌厅里的真正的真实的风采,没和歌厅小姐们真正深入的座谈过一次,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歌厅这社会现像的理性分析,他实在想写一篇有关歌厅的文章,只是苦于没有经验,心里,也暗暗地期待几次体验的机遇。
歌厅本身就是个文化娱乐的场所,大家唱唱歌跳跳舞的本没有什么可微词的。既然是娱乐场所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问题。现在许许多多事情不是我们用一个好字或一个坏字概括得了的。既然是个新生事物,也就是个极其复杂的事物,看其经营方法、经营手段和经营目的了。只要大致能按有关规定办事,稍微出一些格儿,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没有小姐陪唱陪舞,谁还去歌厅干啥?我看,歌厅的益处有五。张至穹说着展开一个巴掌。
他说着,嘴角上却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哪五条?高海平吃惊地问;
其一,让人们有一个轻松的宣泄感情的场所;其二,宏观分析有利于社会治安;其三解决了当地财政收入的赤字,我到市财政局和统计局去过,仅歌厅上交费用三千多万哪;其四,当然也安排了一部分待业和下岗女青年;其五,使相当一部分家庭脱贫致富奔小康……
好家伙,振振有词,不仅如此吧!高海平反诘张至穹,他说,这使我想到二战后的日本和当下的越南,他们不惜牺牲两代或三代妇女的青春。让许多妇女从事最古老的皮肉生意为代价,来换取经济的腾飞和社会繁荣,是一种畸形,是现代工业现代文明的辛酸的一面哪!
张至穹并不认可,他说,未必是对青春的葬送,你言重了。比如一个山里妹子,初中毕业在家务农,向往大山之外却走不出山去,最终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成家生儿育女,重复她奶奶她母亲的命运这是不是对青春的葬送?而找个机遇在城市当个歌厅小姐,闯荡几年再做其他,生活的路靠自己走呢,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有了一些积蓄,可以开个裁缝铺,开个拉面馆,还可以。
两人正争执著,见古体诗词作者唐仿古一掀门帘走了进来。
嗬!是你们二位,说什么好话儿,这么热闹!唐仿古一脸欣喜。
哦,是唐老师,快坐!高海平站起身来,让开了沙发。他是通过张至穹结识了唐仿古的,已经**个年头了。
我们正在谈论歌厅现像。听说唐老师近日频频光临歌厅,老当益壮啦!什么时候把我们也带进去享受享受?高海平打趣说;
嗯嗯,我也是蹭蹭别人,沾沾经理们和官员们的光而已,
自个儿哪里消费得起?唐仿古实话实说;
怕你老也消耗不起啦,高海平依然打趣;
嗯嗯,你们别说,酒局一多,歌厅下多,倒从另一方面成全了我,我搜集整理出许多脍炙人口的民歌民谣呢,我不妨先说两段二位听听,保准精妙哩——
市场上的假货和真货一个样,
大街上的姑娘和媳妇一个样,
歌厅里的小姐和歌妓一个样,
当官儿的任命书和手纸一个样,
领导们的讲话和放屁一个样。
妙!实在是妙!张高二人拍手称好,让唐先生赶快朝下说。
唐仿古便背起手来,仰起头来,说起老百姓中的四最:
喊得最响的是公款宴席上的“千”字,
写得最多的是诗歌中的“梦”字,
吹得最凶的是广告中的“优”字,
用得最活的是以罚代法的“罚”字。
好啊!唐老师接着说;
见二人高兴,唐仿古就打开记忆的篓?背诵了一首新编七律:
公仆不怕饮酒难,
千杯万盏只等闲。
鸳鸯火锅腾细浪。
山珍海味走泥九,
桑拿浴里三温暖,
卡拉OK五更寒。
更喜小姐白如雪,
三陪过后尽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