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岩的话提醒了景少谦,他俯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张脸上泪痕满面,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平日中的柔情、夫妻间的恩爱闪现在眼前,景少谦迟疑不决。高举在空中的大手迟迟没有落下来。
在场的人都明白,景爷要是真想打,任何人都阻拦不住。
云皎仰视这张满是胡碴的脸。这张暴戾的脸,曾经温柔地面对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可是现在,他不仅要一掷千金地买下一个*子第一夜,甚至对自己动了杀机。
“哟,赫赫有名的景老爷,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难道景老爷要做任人欺凌的软柿子?”花魁从花台上走下来,款款走近景少谦,娇滴滴地说。这花魁刚才并没有听到李安岩叫夫人的话,她要是知道景少谦揪住的是他的夫人,就借她十个豹子胆都不敢挑拨离间。
“滚开!这里没你的事。别来这里火上浇油,你活得不耐烦了?”知府大人赶忙驱赶花魁。这里就够乱的了,知府大人还害怕难以收场,要是花魁再来挑拨,结局更叫人难以想象了。
花魁并不认识身着便装的知府大人,冷冷地瞟他一眼,讥讽地说:“你算是哪根葱!关你什么事?要不是这小子来搅乱,说不定今晚跟我成双的人就是景老爷了。对不对,景老爷?是这个小子坏了咱们的好事,你不可轻饶了他。”
花魁恨透了云皎,今天晚上是决定她今后在同行中身份的盛会。一个花魁,叫云皎一搅和,第一夜费只有六千两,是过去的花魁中前所未有的低价,她失去了成为这翠红楼的头牌的机会。花魁仔细打量云皎,很快认出云皎是个女子,认为是景少谦哪个相好的找上门来,更是忌火中烧。
“景老爷,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能够咽下这口窝囊气。”花魁有心挑拨,用手帕捂住樱桃小嘴,望景少谦笑。
被一个*子当场笑话不是男人,景少谦的胸膛差点被气炸,杀气腾腾地看花魁,就看到了许多双眼睛望向自己,那种嘲讽的神态,叫景少谦怒气直往上涌。
堂堂的景爷,跺一跺脚清州城都会震动,居然在众目睽睽中被人泼酒到脸上、掀翻了桌子都要忍受了,太窝囊了。
这种奇耻大辱,实在难以忍受。
这些人离开这里后,肯定会将今晚的事向外人津津乐道,许多人为景爷被夫人骑在头上,笑得满地找牙。
景少谦狠狠地推开李安岩,高举的大手向云皎身上落下。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云皎栽倒地上。
云皎愤怒地抬头看景少谦。他竟然为了一个*子,打自己,太让人寒心了。
“你!真是混帐,你怎么真的打她。”知府大人瞪眼看景少谦,急得直跺脚。这小舅子过去一直将夫人当宝贝哄着,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动手打她。
景少谦愣愣地看倒地的云皎,她嘴角鲜红的血痕分外刺眼。她真不经打,自己已经尽力放轻了手力,结果还是把她打倒地上,嘴角流血。
云皎抓住李安岩的大手站起来,拭去嘴边的鲜血,伤心地望景少谦,颤抖地说:“你!你竟然为了这个*子打我。你会后悔的。”
知府大人推景少谦:“去,赶快给弟妹陪不是。”知府大人害怕会弄得不可收拾,催促景少谦给云皎道歉。
四周那一双双直射而来的眼睛,让景少谦想到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自尊,他不仅没有给云皎陪不是,反而狠狠地冲云皎瞪眼:“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就是欠教训。”
“安岩哥,我们走。”
店铺门口上高挂的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芒,照射在街道边的这辆马车上。马车里传出低低的哭泣。
马车里,云皎搂抱住李安岩的胳膊,哭泣不止:“安岩哥,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打我。他竟然为了一个*子打我。”
黑暗中,李安岩叹息着,用另一只大手抚摸云皎的秀发。李安岩恨景少谦不懂得珍惜云皎,同时也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心爱的女子掣起一片天空,甚至于把她拥入怀中安慰她,都不敢。李安岩知道,自己不配。
泪水打湿了李安岩的衣衫,云皎的心渐渐平静,此时,云皎感觉到脸颊上有些异样。
“安岩哥,我的脸上很痛,你帮我看看。”
李安岩打着火熠子,往云皎的脸颊上照,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大手印,肿起来了,用手轻轻碰触。云皎痛得直皱眉。
云皎无意中向李安岩的脸上看,惊呼起来:“安岩哥,你脸上红肿得厉害。”
李安岩这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痛。刚才景少谦扇在李安岩脸上那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气。
“琳儿,我们去回春堂找周小姐。”李安岩钻出马车,驾驶着马车在昏暗的灯光下穿过街道,向回春堂的方向赶去。
回春堂里,周玉卿拿油灯往云皎脸上照看,一边脸颊红肿,有一个清晰的大手印,吓一大跳:“琳儿姐姐,是谁干的?景老爷要是知道了,还不把他的皮剥了。”
云皎强忍住泪水,伤感地说:“妹妹,就是这个浑蛋打我的。”
周玉卿发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找来药水给云皎涂抹脸颊红肿处。
李安岩向周玉卿讨来些药水,自己向脸上涂抹。周静南闻讯赶来,站在一边阴郁着脸观看这一切。
“琳儿姐姐,你们近来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打起来了?”周玉卿关切地问。
这一问,触到了云皎的伤痛,晶莹的泪珠在眼眶内打转,云皎竭力抑制住,不让自己哭泣,低头看向地面时,几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滴落地面上。在事情发生之前,云皎也不会相信景少谦会动手打自己。
“妹妹。他竟然为了一个*子打我。”
云皎再也忍不住了,扑在周玉卿的身体上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向周玉卿诉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云皎说得伤心,一直温柔的枕边人突然翻脸打人,让她难以承受;周玉卿听得愧疚,要不是自己,事情绝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形。
周静南默然听完,冷不丁冒出一句刻薄话:“你这是自作自受!跟随景爷享受荣华富贵,是要付出代价的。”
云皎哭得更加利害,跟随景少谦在一起,并非她所愿。云皎没有想过享受荣华富贵,云皎只想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可是生活并不由她来选择,有很多事情,她都是身不由己。
“哥哥,不许你这样嘲笑琳儿姐姐,她不是那种人。”周玉卿生气地冲周静南叫嚷。
李安岩放开手中的药瓶子,走到周静南跟前,狠狠地击出一拳,怒骂:“不准你污辱她。你凭什么这样污辱琳儿?”
周静南避开李安岩的攻击,轻蔑地说:“才从一个奴才升为护院。就自以为了不起了。过去的事情你也清楚,在我和景爷之间,她选择了景爷,贪图景爷的权势。她当时要是不选择景爷,就不会吃这种苦。”
周静南理所当然地认为,云皎当时要是跟随他走,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李安岩更加恼怒,周静南取笑他,他不在乎,可是他不能忍受周静南污辱云皎。李安岩抽出腰间的大刀,直指向周静南:“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会医治病人,我看不出你哪里比我强。心爱的女人得不到,只会站在一边看她受苦,幸灾乐祸。”
“这些苦,都是她自找的。是她自己选择了景爷,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忍受景爷的折磨。”周静南拨出长剑,挥向李安岩。
李安岩和周静南在屋子内打斗起来,刀剑挥动处,寒光闪闪。
唉,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都不行。
“你们别再打了。我的事自己来处理,用不着你们争来吵去的。安岩哥,我们回去。”云皎拭去泪水,抽泣着向外面走去。周玉卿急忙跟随。
李安岩看到云皎消失在门外,撇开周静南,追赶云皎去了。周静南也无心再跟李安岩纠缠。
周玉卿送云皎到回春堂门口,仰看黑暗的夜空,不太放心:“你们这样回去,容易招来闲话。我送琳儿姐姐回去。”
周静南看妹妹钻进云皎的马车。走远了,才返回屋内。周静南想到云皎跟随景少谦,并不幸福,可她却拒绝跟自己走,让周静南不解、伤怀:“琳儿,你到底为什么拒绝我?”
景府的大厅外,侍立有很多护院、家丁和丫头媳妇,他们静静侍立在黑夜中,等候景少谦发号施令,外出寻找夫人。
大厅里,景子政困倦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无精打采地看父亲在大厅内踱来踱去。半夜三更了,母亲没有回来,叫景子政惶恐不安:母亲是不是又离开了?
景少谦烦躁极了。夜深了,夫人没有回来,李安岩也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否出了意外。景少谦在为今天晚上的事懊悔。
眼看云皎跟李安岩离开,景少谦既没有即刻跟随回来,也没有派人护送,在悍卫大男人的自尊的作祟下,他硬撑着在翠红楼又坐了片刻才离开。景少谦带人要追赶云皎乘坐的马车,已经找不到踪影,回到家中发现。云皎和李安岩根本没有回到家。
就在景少谦犹豫不决,是否要派人外出寻找夫人时,大门外传来了车马声。
景子政眼睛发亮,飞快地向外面跑去。
景少谦快步走出大厅,来到大院里,已经有几个丫头举灯笼跟随景子政走到马车旁。
“夫人呢?”景少谦阴霾着脸,盯住李安岩。是这奴才带夫人外出的,要是不能把夫人完整地带回来,景少谦决饶不了他。
“景老爷,琳儿姐姐到我那里去坐一会儿,我俩光顾着说话。就没有留意天色晚了。真对不起,我把琳儿姐姐给你送回来了。”伴随清脆的声音,周玉卿从马车里钻出来。
“哦,周小姐,是你送我夫人回来了。”景少谦放缓声音,向周玉卿道谢。景少谦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水气味,周玉卿说云皎到她那里去坐,不过是个婉转的说法,云皎八成是去找周玉卿上药。
她伤得很严重?
景少谦记起云皎被自己打倒地上,嘴角流出鲜血。景少谦向马车内看去,云皎娇小玲珑的身影慢腾腾地钻出来,景少谦的目光就在云皎的身体上来回移动,可惜灯光不够明亮,在这里又不好凑近了看,心中忐忑。
景子政一看到云皎从马车里钻出来,就走上去拉住云皎的手不放,不知道说什么话合适。
夜深了,周玉卿茶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返回去了。景少谦打发两个丫头陪坐在马车内,叫几个护院跟随,护送周玉卿回家。
“送夫人回院子。”景少谦喝令众丫头媳妇,自己转身离开。
夫人回来了,景少谦的担忧不复存在,就想起了今天晚上在翠红楼发生的事。这个不懂事的夫人,又一次让自己成为他人的笑柄,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津津乐道地谈论自己被夫人泼酒、掀桌子的事吧。
景少谦独自走到书房里生气。
景子政拉住云皎的手,送云皎回玉卿院,站在房间里看云皎扑在周**肩上哭,他跟着也想哭。晴儿和莲儿又劝又哄,将这位大少爷送回他的院子里。
房间内只剩下周妈和云皎。
周妈轻抚云皎的肩头,就像在哄自己的女儿:“琳儿,不要哭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云皎委屈地哭泣,将景少谦打她的事,说给周妈听。
景少谦坐在书房内生气。呆坐很久,心中牵挂云皎的伤势,就走回玉卿院去,才走到外间,就听到云皎在低低地哭诉。
“……那个女人走来,对他说,要不是我去搅和,他们今天晚上就成双成对了,是我坏了他们的好事。那个女人一再叫他打我,他就听从那个女人的话,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将我打倒地上。他还狠狠地说,我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应该打。这个浑蛋,他为了一个*子打我,为了讨好那个*子,打我骂我。”
什么叫歪曲事实,景少谦总算是领教了。夫人把自己说成是色迷心窍的嫖客,为了一个*子殴打她,可是她向自己泼酒、掀翻桌子的事一字不提,要不是她让自己下不了台,自己会动手打她?还说自己为了一个*子打她,自己会有这样不堪?
“周妈,我真没有想到,我在他的心里这样不值。我以为,他真心待我呢?”云皎浑然不知景少谦就在外面,不过就是知道了估计也照样骂,哽咽不止,向周妈痛骂景少谦的罪行。
“骂吧,骂吧,让你骂个够。”景少谦恼怒地想着,向外面走去。
景少谦这一走,整晚都没有回玉卿院。
天亮了,云皎在玉卿院中等候景少谦。等候他来给自己陪罪。按照以往惯例,景少谦在做错事后,都会自觉认错的。
昨天这个浑蛋背着自己去翠红楼寻花问柳,还动手打了自己,决不能轻饶了他。
可是,云皎左等右等,已经过了早餐的时间,景少谦根本就没有在玉馨院露面。云皎派人去打听,原来景少谦一直呆在书房里,气得眼中喷火,往外就走。
你不来给我陪罪,我找上去算账,一样饶不了你。
书房里,景少谦手拿帐本坐在书桌后,帐本里的内容是一行都没有看进去。景少谦在考虑,是否要回玉馨院看望云皎,想到那个小冤家昨天晚上哭了一整晚,景少谦的心中隐隐作痛。景少谦在犹豫不决,他知道此时回玉馨院,要么是自己给云皎陪罪,让她消气;要么是跟她再吵一次。两个人都更加生气。
景少谦在给自己找一个充足的理由,回玉馨院看夫人的理由,或者不回玉馨院看夫人的理由。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景少谦向外瞟去,一眼就看到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走进书房,那急冲冲的架势,不用说是找自己算账的。这下子,不用考虑了,这小冤家找上门来了。景少谦很快调整气息,心平气和地翻看帐本,故作没有看到云皎走进来。
云皎看到景少谦专心致志地低头看手中帐本,没有看向自己,拿不定主意,这家伙是在急于做事,还是故意不理睬自己。云皎烦躁地张望,看到景少谦眼前的桌子上摆放有一杯茶水,伸手抓去。
呃,这小冤家又要故伎重演,要向自己泼茶水了。
景少谦将云皎的动作看在眼中,作好了避开的心理准备,眼睛仍看向手中的帐本,一言不发。
云皎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去了两口,将杯子重重地放到桌面上,提醒这个专注看帐本的人,有人来到书房了。可是这个看帐本的人是个聋子,对于清脆的响声没有任何反应,目不斜视地看手中的帐本。
这浑蛋分明知道自己来了。故意不理睬自己。
云皎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看景少谦将自己当作空气忽略了,更是生气,伸手抢过景少谦手中的帐本,丢到桌子上。
“夫人,你来了,有什么事?”景少谦就像是刚刚看到云皎,不动声色地问云皎,手中没有了道具,不能再装了。
“你说,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皎的修练不到家,怒气全写在脸上。
景少谦望向云皎,白皙的小脸上仍有淡淡的手印,是昨天晚上自己的杰作,心中内疚,才要问云皎脸上痛不痛,遇到云皎那怒气冲冲的眼神,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叫景少谦又想到了要悍卫男子汉的自尊,关心的询问到嘴边就变成了:“会是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你都一清二楚。”
这种近乎横蛮的回答。叫云皎气极,伤心地想,这个浑蛋不仅背着自己去寻花问柳、动手打自己,还对于所做的事没有一点愧疚,她伏在桌子上哭泣,含糊不清地控诉景少谦的罪状:“你这浑蛋,真让我失望,在外面寻花问柳,还为个*子打我。”
娇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哭得泣不成声,是这样的柔弱,叫景少谦再也生气不起来。景少谦不想让两个人间的矛盾激化,他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去寻花问柳,要不是迫不得已,我哪里会动手打你,都是你逼我的。”
云皎急怒之中忘记了保持淑女形象,用宽大的袖子胡乱地擦拭泪水,哭红的眼睛狠狠地瞪向景少谦:“我没听错吧,你没有去寻花问柳?坐在翠红楼中,疯狂地竞价要买下一个*子的第一夜,还不算是寻花问柳,要我把你们两个捉奸在床了,才是在寻花问柳?你要不是为了那个*子打我,为什么刚开始时你并没有要打我,那个*子来了要你打我,你就打了,这不是听从了她的话,是什么?你这乌鱼王八蛋!”
这一长串怒骂,恰似放了一串鞭炮。震得景少谦耳朵嗡嗡作响,心中的怒火直往上冒。景少谦连解释的话都懒得说,只是霸道地说:“我说不是就不是,你硬要说是,就是好了。”
这浑蛋,没有一点悔过的意思,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还这样张狂。
景少谦承认为了一个*子打自己,云皎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疯一样扑到景少谦的身体上,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使劲地摇晃:“你这浑蛋,竟然为一个*子打我。你凭什么这样欺负我。”
这柔软的爪子抓住衣服使劲地摇晃,当然伤不了景少谦一根寒毛,可叫他伤透了脑筋,烦躁地叫喊:“住手!你再不停止,我就不客气了。”
要是江湖中人听到景少谦的威胁,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乖乖听从。云皎听到了景少谦的话,感觉到又一次被景少谦欺负了,摇晃得更加利害。
景少谦真拿这个夫人没办法,刚才那些话当然不能付诸行动,要是一不小心让夫人受重伤,自己得照顾她。岂不是自讨苦吃?要是让她香消玉殒了,景少谦本人又成了孤家寡人了,更加糟糕。景少谦无奈地闭上眼睛,想把自己变成雕像。
“夫人,别闹了,好不好?”景少谦无可奈何,举手投降。
“谁跟你闹了,都是你欺负我。”云皎狠狠一推,猝不及防的景少谦连人带椅子摔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