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爷子带领大家步入大厅,率先走入正中的席位。然后招呼亲友入座。谢老爷子春风满面,这寿辰,让他心满意足:附近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捧场,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的大儿子专程回来祝寿,就连清州城的知府大人都赶来为自己祝寿。
景少谦看到谢府大女婿坐在左侧第三席位上,想也没想就径直走到他的下首,坐在左侧第四席位上。
“你,这是干什么?”谢老爷子瞪眼看景少谦,脸上那长长的刀疤痛苦地抽搐。这景爷坐在大女婿的下首,岂不是以小女婿自居。要谢老爷子认这个仇人为小女婿,门都没有。
景少谦将吹胡子瞪眼的谢老爷子完全忽视了,侧身跟旁边的谢府大女婿攀谈。云皎的大姐夫尴尬,不理睬景少谦不好,搭理了景少谦老岳丈在上面狠狠地瞪眼,真是左右为难。
其他亲友看到这里,愣在当地,看事态发展。有认识景少谦的,身体悄悄地往后退。
谢知州大人几步就离开了自己的席位,走到父亲身边,把谢老爷子按到椅子上坐,压低声音说:“父亲,亲友们都在看。不就是一个座位么?让他坐。”接着,知州大人走到酒席当中,笑容可掬地亲自招呼亲友:“请诸位快入席了,酒宴就要开始了。”
亲友看到一切归于正常,知州大人亲自招呼入席,是莫大的荣幸,都纷纷按座入席了。
坐在右侧首席的清州城知府大人早就捏了一把汗,看到这里才放心下来,看到景少谦向自己望来,低低地骂一句什么。景少谦知道知府大人在骂自己,不以为然,还给这位姑老爷一个得意的笑。
谢老爷子把景少谦的笑看在眼中,手中的杯子捏得紧紧的,直想往景少谦的头上掷去,砸掉他那可恶的笑。谢老爷子憋气得很,可是许多亲友都看上来,他不仅不能砸景少谦,还得向众人展示一个灿烂的笑容。
云皎听说景少谦以女婿的身份坐在席位上,紧张得快喘不过气来:他要做这谢府的女婿?!
云皎换上莲儿的一身衣服,跟随在端菜的下人中偷偷地从后门进入大厅,躲在垂幔间向酒席上张望,在左侧第四个席位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云皎的心突突地狂跳,她看到景少谦若无其事地跟周围的人谈笑自若,大吃大喝,就像是在家中一样自在。
景少谦感觉到有人长时间地盯住自己看,猛然掉头往大厅的垂幔间看去,看到有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慌张地一闪,就不见了。
“是那个小冤家来偷看。”景少谦的心情舒畅,笑得更加爽快。
云皎一回到绣楼。就听说奶妈抱孩子到后花园去了,心中着急,往后花园去寻找孩子。云皎担心,小猛虎被景爷的人抱走了。
过了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云皎不想出现什么意外。
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两旁的奇花异草失去了平日中的吸引力,云皎在来回搜寻,都没有看到小子轩,更是忧心忡忡。孩子到哪里去了?
忽然,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孩子的啼哭,夹杂有大人的谈笑声。云皎赶紧走过去,绕到假山的另一面,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云皎的眼前,让她惊喜交集。
“安岩哥,凌姑。”云皎忍不住呼唤,就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假山的另一面,景子政正在吃力地抱小子轩,纤细的胳膊加上生疏的动作,让人总担心景子政手中的孩子随时会掉落下来。李安岩站在景子政的跟前,双手伸到小子轩的下面,紧张地准备随时接应孩子。
小子轩可能也意识到在哥哥的怀中太危险了。哇哇地啼哭着,发出抗议。
听到云皎的声音,李安岩从景子政手上抱过孩子,递给奶妈,随后转身望过来,微笑地:“琳儿。”暖暖的眼神一直伴随云皎走过来。
“母亲。”景子政兴奋地跑过来,伸手要拉云皎的手。
呃,本人已经离开景府,不再是你的母亲了。
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云皎缩回手让景子政拉了个空。看到这小男孩快乐的样子,云皎知道这样做很残忍,可不得不对他说明:“以后,你不要叫我母亲了。我不再是你的母亲了。”
快乐的小男孩马上失去了快乐,景子政傻傻地问:“那我叫你什么?”
这小男孩可怜巴巴的模样叫云皎不忍心,硬起心肠说:“你以后可以叫我姐姐。因为我们不再是一家人,你不能再叫我母亲了。”
景子政一时间不太清楚,为什么要把母亲改叫为姐姐,只知道这不是件好事,耷拉着小脑袋瓜子,不再说话。
李安岩走过来,端详着云皎,轻轻地说:“琳儿,你这次出来的时间特别久,我们都很牵挂你。”
在这两个多月中,李安岩很想念云皎,总担心她在外面有意外,现在看到云皎平安无事。他放心了。再仔细看时,李安岩发现云皎面容憔悴,不禁暗暗心疼。
云皎欣慰地看到,穿上红褐色锦袍的李安岩英俊潇洒,透出阳刚之气,跟刚刚到景府时的木讷腼腆判若两人,云皎由衷地高兴。云皎想起了李安岩的家人,特别想念周妈:“安岩哥,周妈和李总管他们都好吗?”
“我父母他们一切都好,他们都想念你。我母亲昨天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见到琳儿。”
云皎黯然神伤,自己离开了景府,跟周妈他们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凌姑跨上前来,微笑地问:“夫人,大家都很想念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再也不会回去了。”云皎伤感地说。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气氛一时沉闷。
李安岩弯腰问哭丧着脸的景子政:“大少爷,在家中老是说要见到母亲,怎么见到了你母亲反而不高兴了?”
“我的母亲说,她再也不是我的母亲了。”
这小男孩委屈的话有些滑稽,大家忍不住笑了。
云皎看到后花园中的人逐渐多了。那是开始有客人从宴席上退出来,就引大家来到百花亭中。
李安岩坐在石桌后,端详对面的云皎,认真的问:“琳儿,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安岩哥,你说我现在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回去了。”云皎伤感。回想景少谦在翠红楼要买下花魁第一夜的狂热,想到景少谦在这两个多月中对自己和孩子的不闻不问,云皎就心灰意冷。
奶妈、晴儿和莲儿面露忧伤,她们都希望回到景府中去。
“难怪我几次来接你回去,你都不露面,原来你早就决定不回去了。”李安岩闷闷不乐。
“安岩哥,你什么时候来接过我?我不知道呀。”云皎惊讶极了。回到谢府后,云皎没有得到过景府的任何消息,更不用说知道景府有人来接自己回去了。
“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都不知道。”奶妈、晴儿和莲儿同样惊讶。
李安岩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告诉云皎:“琳儿,在你离开七天后,我就遵从老爷的吩咐前来接你回去。到了谢府大门外,通报的人进去了很久才出来,他们说你不回去了,叫我们走开。我坚持要见你一面再走,看门的人又进去,不久,谢老爷带一批人出来,叫我们滚开,举棍就打。我们不好还手,只得离开了。”
云皎呆呆地望李安岩,难以置信。自己离开七天的时候就有人来接自己,可自己一直以为景少谦那个浑蛋把自己忘却了。
“我认为谢老爷是因为上次我诳走了你,他在生我的气。三天后我一见到谢老爷,连连向他道歉,他没听进几句话就叫人打,我们只得跑了。后来我不再露面,可是其他人来时,照样被谢老爷打跑了。我们才明白,谢老爷是不让我们接你走。十天前,我们来最后一次,还是老样子,一露面就被谢老爷叫人追打。”
李安岩看到云皎目瞪口呆地看自己,微笑说:“那些跟随来的护院都说,真够窝囊的,空有一身本领不能使,被这群乌合之众修理了一次又一次。”
云皎想想也笑了,景府的那些护院们哪个不是武功高强的人,只碍于这是自己的家,平白无故地被谢老爷子追打。云皎好奇地问:“他的人屡次被打,他咽得下这口恶气?”
那个浑蛋,听到自己的人被谢老爷子追打,每次都会七窍生烟吧。
李安岩知道,云皎肯定又对老爷产生误会了:“老爷一直不在家。琳儿,其实你离开后才几天,老爷就出门了。八天前才回来。我们来接你,是老爷离开前吩咐的。”
“这么巧?安岩哥,你可别骗我。”过去李安岩从来没有欺骗过云皎,可现在云皎不得不怀疑李安岩的话。自己离开了他就出远门,一去就是两个多月。
凌姑在一边插嘴说:“夫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镖局押的一趟镖被人劫持了,景老爷去处理后事。”
原来,他不是把自己忘却了,是有急事抽不开身。云皎对景少谦的怨恨不觉减少了几分。
“父亲一回到家,知道母亲没有回家,就说要带我来接母亲和弟弟。”景子政抢着说。“母亲,跟我们回家吧,我好想你。”
景子政眼巴巴地看云皎,渴望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云皎摇头,景少谦在翠红楼的表现太让她失望了,这种人怎么可以共度一生。
过了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云皎希望能够跟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是快乐的。
“凌姑,你不是跟随凌爷回去了吗?你的新郎官呢?”云皎向凌姑打趣。
“夫人,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跟你说。”凌姑瞟一下李安岩,意思是李安岩在场不好说话说,她调皮地看云皎:“我是不回去了,赖在你家再不走了。”
“是吗,我可养不起你这么大个的女儿呀。”云皎的话,让在场的大人都笑了。
李安岩看看凌姑,再看看景子政:“琳儿,既然养有个只比自己小六岁的儿子,何妨再养多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儿。”
在场的人笑得更加厉害。凌姑的容貌比云皎更显老成持重,云皎做凌姑的姐姐还勉强说得过去,做凌姑的母亲?边都粘不上。
“请问,二小姐在百花亭上面么?”百花亭下有人大声地问。
云皎走到百花亭的门口处往下看,梁继华跟一个小丫头站立在下面。云皎很不想有人来打扰,特别是梁继华:“请问,有什么事吗?”
梁继华拾级而上,看到百花亭内有一群人,认出他们都是从景府里来的,让他的心中很不满:“月儿,你好不容易能够脱身回来,又跟这些人来往干什么?”
梁继华轻蔑地看凌姑和李安岩等人,让云皎心中不快,心里想:“我跟什么人来往,什么时候归你管了?”在云皎心里,景少谦不好,并不等于李安岩等人不好。
“梁公子,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云皎的声音有些冷淡。
梁继华怔忡地看云皎:“月儿。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李安岩深深地看云皎,低声说:“琳儿,我们在下面等你。”说着,李安岩带其他人离开了。
百花亭里只剩下云皎和梁继华。
“月儿,再有十天我就动身去京城了,你真的不跟随我去?”梁继华屡次三番被云皎拒绝,很是伤心,想作最后一次努力。
云皎平静地看眼前这个年轻书生,淡淡地说:“梁公子,我早说过,我不会跟随你去的。”
本人不是博爱之人,不能因为你有情,我就会有意。
“月儿,你真的变了。你不再是我过去的月儿了。”梁继华伤感不已。眼前佳人容貌依旧,过去的温情脉脉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冷漠和疏远。
“梁公子,你明白就好,我不再是过去的云皎了。”云皎说完,头也不回地步下百花亭,来到李安岩等人之中。
梁继华看凌姑、李安岩等人团团围住云皎离开,自言自语地说:“月儿,难道你被他们要挟?”
过了谢老爷子的五十大寿。亲友们陆续离去。第二天,仍滞留在谢府的人只有极少数了。
上午,景少谦趁知府大人去找知州大人闲话的机会,打听清楚云皎来到了后花园,就闯入后花园中。
景少谦窝了一肚子的气。
昨天儿子回来说,云皎再也不做他的母亲了,当时景少谦没有放在心中,只当云皎一时的气话。可是跟随的人打探回来的消息显示,云皎极有可能在十天后跟随梁继华去京城,景少谦就不能等闲视之了,他几次约云皎见面都被云皎拒绝了,叫他心头火冒三丈又无处可以发泄。
抢回来的夫人,到头来又被人抢了回去。景少谦冲动之时,总想踏平这谢府,再一次把这谢府的二小姐抢回去。
云皎坐在假山旁边的石板上,心神恍惚地看近处开得正旺的菊花。云皎身旁的石板上,摆放有一个小包袱,是云皎准备托李安岩带给周**。
晴儿站在云皎的身后,向小径远处张望。
莲儿去找李安岩了,云皎和晴儿在这里等待莲儿和李安岩的到来。云皎等到心急,李安岩仍没有来到。却等来了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人。景少谦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云皎的眼前。
景少谦一声不吭,背负双手打量坐在石板上的云皎,他目光阴郁,直直地盯住云皎看。
“你,你想干什么?”仰看这个山一样强壮的人,云皎感到压抑,她快喘不过气来了。景少谦阴冷的目光叫云皎心悸,有种莫名的委屈感,让云皎想要放声大哭;她又觉得怒火燃烧,不掐死眼前这个彪形大汉不足以解气。
景少谦居高临下地俯视云皎,眼神阴晴不定。云皎仰看景少谦,紧咬住嘴唇,眼眶中泪水打转。
晴儿偷偷地看这两个僵持的主人,悄无声息地躲开了。
景少谦紧靠云皎坐在石板上,近距离观看这个分别了两个多月的人。她消瘦了不少,面容憔悴,几滴晶莹的泪珠正悄然无声地滴落。
景少谦心中的怒火不觉消退,伸手握住云皎的手:“夫人,跟我回家。”
在翠红楼发生的那一幕,飞快地闪现在云皎的眼前,刺激着云皎,让她用力抽回手,冷若冰霜地回答:“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还回什么家?”
景少谦伸手拉住云皎,铁钳一样的大手霸道地控制住云皎,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身边。景少谦俯视云皎泪眼迷蒙的眼睛,低哑地说:“夫人。跟我回家。我不能没有你。”
“别花言巧语,你有那个花魁就足够了,还要我干什么?”云皎伤心而气愤。
景少谦知道,自己跟云皎间产生了误会,要是解释不清楚,这个任性的夫人是不会跟自己回家的。
景少谦面对云皎,深深地看着她,直要看到她的内心深处:“夫人,你误会我了。那天在翠红楼的事,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并不是真的要买下那个花魁的第一夜,我只是在演戏……”
云皎不屑地:“我看你现在才是在演戏。你无缘无故地跑到翠红楼去演戏?”
几句话就想蒙我,别当我是傻子。
“夫人,我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去演戏。我那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提高那个花魁的第一夜费,二是将这花魁捧为今年翠红楼的头牌小姐。”景少谦话说得温和,双手却强而有力地控制云皎,不让她挣脱。
云皎暂时忘记了被人禁锢的恼怒,不理解地问:“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翠红楼是我开的,我是翠红楼的真正东家。你说。这样做对我有什么益处?”景少谦温和地说,看到云皎不再有逃跑的念头,放开了囚禁她的双手。
“你是翠红楼的东家?!你开ji院干什么?”云皎惊叫起来,这个消息太让她吃惊了。
景少谦担心地环视四周,幸好方圆十几米没有人迹。景少谦示意云皎小声:“夫人,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就是翠红楼的东家。不仅是ji院,清州城最大的那间**也是我开的,在其他的地方还有我开的ji院和**。”
云皎将信将疑地看景少谦。要是他说的是真的,那天他在翠红楼是为了翠红楼的收益,那自己找上翠红楼大闹岂不是搅乱了他的工作、让翠红楼蒙受损失?
“我不信,你在骗人。”云皎低咕着,显得底气不足。
“我说的事千真万确。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待翠红楼的事一结束后就赶回家,没有想到你气冲冲地赶来,一出现就让我下不了台,我一气之才……”景少谦现在也在后悔,当时不应该为了男人的面子打云皎。
云皎哑然,要是景少谦说的是真的,这两个月来自己一直以为景少谦到翠红楼寻花问柳伤害自己的事,变成了自己不懂事、去扰乱他的工作?
云皎心烦意乱。
景少谦拉住云皎的手,握在手心轻轻地摩挲。
莲儿早就带领李安岩赶到了,看到云皎和景少谦坐在石板上,两人远远地看着,没有走近。
“表哥,你说夫人和老爷会和好吗?”莲儿悄悄地问李安岩。
李安岩观察景少谦和云皎,肯定地说:“老爷和夫人已经和好了。要不,他们是不可能坐在一起的。”
老爷跟夫人和好了,用不着要自己转送东西了。云皎回去时可以直接给母亲。
再说知府大人回到居住的客房,发现景少谦不见了,细问跟随的人,得知景少谦闯入后花园中寻找云皎去了,恨恨地骂:“真有你的。我咋摊上你这个小舅子。”
以景少谦的暴脾气,云皎要是不跟他回去,肯定会出事。知府大人急冲冲地去找谢老爷子和谢知州大人,说明原因后,三个人一起带人进入后花园来找景少谦。
云皎和景少谦沉默地坐在石板上。
景少谦想起有关云皎和梁继华的事,心中堵得慌,要问云皎,一时间无从开口。他看到石板的另一端有个小包袱,怀疑地问:“夫人,你带个小包袱到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要送东西给人了。”云皎没好声气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