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按照惯例说出的吉祥话,此时听来更像是打趣的话。这贵子是早就生出来了。
正在吃奶的小子轩像也明白众人的意思。放出一两声啼哭,提示大家:贵子在这里。
凛冽的寒风中,有两个黑影并排站在荷花池边,遥望玉馨院。那里,隐隐约约传来欢笑声。
“真是功亏一篑。叔叔,我们费尽心机要那个姓谢的离开景府,谁知道反而促成了谢家正式将她许配给景爷。”一个黑影心有不甘,恶狠狠地说。
另一个黑影的声音冷冰冰的:“没关系。就算是那个姓谢的贱人正式嫁入景府,也阻拦不了我们的复仇计划。快了,我们很快就可以报仇雪恨了。现在的关键是,怎样弄到钥匙进入地库。”
“叔叔。要不是你坚持要把那财宝弄到手,我早就可以为父母报仇了。”这个黑影显然心有不满。
“我们已经等了十年多,不在乎多等一会。仇要报,财宝也要夺,这叫一箭双雕。景爷,看谁笑到最后。”黑影说到最后的话,竟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的。
玉馨院里,房间内的人都散去了。
云皎坐在床边,淋浴在一片红彤彤中,恍惚间,像是置身于古老的洞房。
景少谦走进来,紧靠云皎坐下,打量房间内的一切后,感到美中不足:“夫人,要是你同意再成亲一次,今晚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云皎环视房间,笑而不答。
“夫人,过了今天,你就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我,就是你的夫君,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景少谦揽住云皎的肩膀,满足地感叹。
云皎没有景少谦的激动,她感觉到这更像是一场闹剧。两个人同床共枕了一年多,孩子都七个月大了,才送聘礼接嫁妆,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云皎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中,那些先同居后结婚的人所说的一句口头禅“先上车后补票”。
穿越回到了古代,自己居然也来个“先上车后补票”。
“你能够心甘情愿地跟随我,我很高兴。我一直担心,你会因为我,被人取笑,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我终于放心了,没有人再敢取笑你,说你是我抢回来的夫人了。”景少谦喟然感叹。
原来,他很在意自己的感受。
云皎回望景少谦。感动地说:“老爷,只要你对我好,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景少谦搂抱云皎,低沉地说:“可是我在乎,我希望你能够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他是真诚的,可是自己是个假冒伪劣的谢二小姐。
云皎试探性地问:“老爷,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真正的谢云皎,你会怎样做?”
景少谦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调侃地说:“你就是狐狸精变的,也得做我的夫人。”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小子轩的啼哭。
这天中午,景府才要开午餐。二姑奶奶到了。云皎刚要走进餐厅,听到下人的禀报,转身去迎接二姑奶奶。
景少谦不在家,仇洪良一家子围坐两张桌子,大眼瞪小眼,等候开饭。
仇大小姐和仇二公子等得不耐烦,向父亲叫嚷:“父亲,我肚子饿了,快叫人开饭了。”
“孩子,再等等,夫人来到了,才能开饭。”卢夫人温和地劝说两个孩子,心中实在埋怨二姑奶奶来得不是时候。你要来这里吃饭,得来早些;你要是吃过饭了过来,应该将时间往后推迟一会。
李姨娘坐得端端正正的,向在场的人表明,她耐心十足。这让仇洪良十分地满意,用李姨娘作榜样教育两个孩子:“你们要学习李姨娘,耐心等夫子人到来。”
卢夫人不屑地横了李姨娘一眼,继续劝慰烦躁的孩子。
云皎与二姑奶奶相伴走进餐厅,侍候在大厅外手捧食盒的丫头们鱼贯而入。站立两边准备开饭。
云皎含笑看二姑奶奶,跟她谈论置办年货的事。
二姑奶奶刚才有说有笑的,进入餐厅后就沉下了脸。
为什么?
二姑奶奶看到仇洪良一家子都端坐在餐桌旁,一脸的不满,在给她这个景府的二姑奶奶脸色。再细看较高的餐桌上,二姑奶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太多了。
云皎看到二姑奶奶目视前方,脸色阴沉,跟随往餐桌方向看去,就看到卢夫人满脸堆笑站在餐桌旁边,话未出口笑声先闻:“夫人,二姑奶奶,你们来了。”
这卢夫人,上一秒钟还绷脸,下一秒钟就满脸笑意了,变色龙都没她变得快。
仇洪良向云皎和二姑奶奶略微欠欠身,就坐回座位上了。李姨娘跟仇洪良学样,向云皎和二姑奶奶欠欠身,就坐回了椅子上。
云皎、二姑奶奶、卢夫人和在场的丫头媳妇,都皱眉看李姨娘。身为长辈的二姑奶奶站立,云皎和卢夫人都在站立,她一个姨娘大模大样地坐着,真不懂规矩。
“真不懂规矩。”二姑奶奶不满地横了李姨娘一眼,低声嘀咕。
餐桌上的人都听到了,仇洪良、卢夫人和李姨娘故作没有听到。
云皎听了如获至宝。景府的许多地方,让云皎很不满意,要改过来又找不到借口。现在有二姑奶奶流露出不满,不充分利用借题发挥,真是太可惜了。
“二姑奶奶,刚才你在说什么?”云皎装作没有听清楚,有意问。
二姑奶奶拉长了脸,这几个外来的人目无主人,你这个当家的人竟然不过问,习以为常了。二姑奶奶的话说得相当冲:“弟媳,你这个家是怎样当的?真不会当家!你看看,我们都还站着,一个姨娘居然大模大样地坐。没有一点规矩!”
这位二姑奶奶,居然倚老卖老地斥责当家的夫人来了。侍候的丫头媳妇们不安地看云皎。
骂得好!你要是不骂,我还不好借题发挥。要是没有你老这顿骂,我要整顿时,别人还会讥笑我容不得人。
云皎被二姑奶奶当众责怪,心中暗自高兴,脸上装得惊恐不安,连声向景家的这位长辈检讨:“二姑奶奶说得是。都是我年轻不懂事,就忽略了姨娘不能和夫人平起平坐的规矩。”
现在懂规矩了,当然得按规矩来。
“李姨娘,看来你从今以后不能在这里用餐了。你要是再来这里用餐。二姑奶奶又该骂我了。别人也会嘲笑我们景府不讲规矩。”云皎顺势吩咐李姨娘。
餐厅里的所有人听了,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李姨娘。除了仇洪良,其他人的目光都在无声地说:“你应该知趣地离开了。”
李姨娘读懂了众人的目光,求救似的望向仇洪良:“老爷,你可为我作主。”
卢夫人早就不满李姨娘跟她同桌子吃饭,听到了二姑奶奶和云皎的话,正中下怀,她不等仇洪良发话,侧身面向李姨娘,背向仇洪良对李姨娘怒目而视,温和地说:“妹妹,这景府是大户人家,讲究妻妾有别。你一个妾室在这里用餐,夫人会为难的,外人看了会取笑景府没有规矩。我看妹妹还是回云芳院自个用餐的好。”
云皎看到对面精彩的一幕,才想到不希望李姨娘在这里用餐的人,不仅自己一个。
卢夫人冷冷地看李姨娘,是居高临下的不屑。李姨娘不屈地望卢夫人,充满了挑衅。
云皎无意观战,她只是简洁地说:“李姨娘,按规矩,你不能在这里用餐。”云皎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回头向身后捧食盒的丫头吩咐:“把李姨娘的分例菜送去云芳院。”
仇洪良看到云皎一脸的坚决,二姑奶奶又怒气冲冲,知道让爱妾回云芳院吃饭是不可挽回的事,果断地吩咐:“媚儿,你快回云芳院去。”
“老爷。”李姨娘嗔怪仇洪良不为她撑腰,白了仇洪良一眼。
“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自家老爷的话和谢夫人的话都敢不听。”卢夫人掩饰不住厌恶,沉声喝斥。
李姨娘恼怒地跺脚。跑出去了。云皎挥手,两个捧食盒的丫头跟随出去。
云皎坐到椅子上,让站得发酸的双腿充分休息,向身后的丫头摆手:“摆菜。”
让二姑奶奶斥责两句,将仇洪良的小妾赶回了云芳院,值得。云皎心情舒畅,准备用餐。
卢夫人身边没有了碍眼的李姨娘,也是眉开眼笑。自从云皎处罚了秀莲后,首次向云皎真心实意地展开了笑脸。
“这里还有一处不合规矩。”二姑奶奶并不笑,绷脸看坐在正中主位上的仇洪良。
景府货真价实的女主人都坐在侧边,他一个外来人居然端坐在正中。给人的错觉是,这府上是姓仇的。
云皎真想高呼“二姑奶奶万岁”,希望这位景府的长辈大发景霆,将仇洪良从主人位上轰下来。这样,就免去了自己的许多麻烦。
可惜,二姑奶奶只是不满地瞪眼看仇洪良。
“这样,确实不符合规矩。”云皎跟随二姑奶奶的目光,望向仇洪良。
卢夫人看到云皎和二姑奶奶又将矛头对准她的相公,收起了笑容,沉下脸低头吃饭。
仇洪良身体一抖,很快就恢复了自然,若无其事地吃饭。
侍立在身后的丫头们都不敢抬头,惴惴不安地垂首站立。
“世上。真有这种不知羞耻的人。”二姑奶奶索性拉下了脸,愤愤地说。
仇洪良和卢夫人装聋作哑,依旧埋头吃饭。
云皎不得不佩服仇洪良,脸皮厚到了家,二姑奶奶都出言讥讽了,居然还能坚持坐在主位上。
“二姑奶奶,急不在这一时。有些事已经习以为常了,要慢慢才能改变过来。”云皎意味深长地安慰二姑奶奶,心中打定了主意。
你仇洪良坐在主位上,我没有办法将你拎到一边去。要是只有一个主位,我看你敢不敢跟景爷争座位。
这顿午餐。除了仇大小姐和仇二公子吃得津津有味,其他四个大人是食不知其味。在餐厅里侍候的下人是个个胆战心惊。
晚餐的时间又到了。云皎事先对摆放桌椅的丫头吩咐过一番话。
景少谦才回到家不久,对景府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大步走进餐厅,来到餐桌上径直坐在正中的主位上,等候用餐。
云皎缓步走到左侧的座位上,不慌不忙地坐下,静心看戏。
仇洪良的耳边还在回响李姨娘的吵闹声,这让他心烦意乱。仇洪良知道再叫李姨娘回到餐厅用餐是不可能的事了,在大户人家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妾室不能跟妻平起平坐,过去只是因为景少谦不计较,李姨娘才蒙混着跟随一起吃饭。
走到餐桌旁,仇洪良就感觉到不对劲,往日他坐的地方居然空荡荡的,餐桌正中唯一的椅子已经让景少谦坐了。
我的椅子呢?
仇洪良茫然,四处张望。
云皎看得暗自冷笑。人的习惯性心理太强了,四个人坐的餐桌,不过是移动了一下椅子的位置,有人就找不到自己的椅子了。
“相公,你的椅子在这里。”卢夫人轻声向仇洪良招呼。李姨娘没有资格来这里用餐,右侧摆放了两把椅子,卢夫人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身边这把椅子就是给仇洪良准备的。
景少谦这才察觉,餐桌上有异样,左侧的云皎是一脸的淡然处之,右侧的仇洪良夫妇满脸不自在,不时瞟向云皎。
餐桌上少了李姨娘,正中的主人位上只有一把椅子。
这种变化,餐桌上有三个人是心照不宣。
仇洪良不甘心情愿接受这种改变,装傻充愣地埋怨摆放椅子的下人:“这些奴才,连把椅子都不会摆放。”就势要将右侧的第一把椅子移动到正中的位置上。
既然有人要自讨没趣,云皎就不客气了,及时阻止仇洪良的行动:“这跟下人没有关系,是我叫下人这样摆放的。我年轻不懂事,今天经二姑奶奶提醒,我才觉得过去的椅子摆放得不合规矩。我们是大户人家。要讲究规矩,不能让别人笑话了。”
景少谦看到云皎脸色不好,说话中又抬出了自己的姐姐,就适时保持沉默。府上的这些琐事,用不着自己来操心,不就是将椅子移动了一点位置吗,坐在哪里都能吃饱饭的。
仇洪良望向景少谦,指望他出言偏袒自己,没有想到景少谦只是皱眉看。景府的女主人坚持不让自己坐在正中的主位,男主人又保持沉默,仇洪良只有乖乖地坐在右侧的首位上。
景少谦的沉默一直保持到回玉馨院,他进了房间才问:“夫人,你们今天到底在唱哪出戏?”
“唱戏?谁说我在唱戏了。我不过是听从二姑奶奶的吩咐,跟居住在我们家里的人讲规矩。”云皎一本正经地回答,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得意之色。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十二月的下旬。新春佳节将至。云皎午睡起来后,召集何管家和各处的管事,到后院的大厅里议事。
云皎主动提出,要给景府上下人都做一套新衣服过年。何管家和各位管事听了,惊讶之余,顺势拍马屁,说云皎是少有的好主子,能够体恤下人的难处。云皎看到众人没有异议,正跟何管家和各个管事们合计做衣服的花费,帐房的管事求见。
云皎停止正在商议的事务,问帐房的管事:“你急急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里有一笔支出,请夫人过目。”帐房的管事不慌不忙地将一张领银凭证递给云皎。几个月前,云皎曾规定,凡是数目超过二百两的支出,得她批示后才可领取银子。
云皎将凭证拿在手中细看,眉头就皱起来了。这张凭证上写明,支出银子的缘由是卢夫人要回娘家吃过年饭,开出的数目是五千两银子。
“这是谁叫开的凭证?”云皎相当不高兴。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卢夫人回一趟娘家要花费景府的五千两银子,不如直接将景府的库存银子全部搬回去。两天前云皎亲笔批准,给仇洪良一家子二千两银子置办过年的衣服首饰。过后都暗暗后悔,景府再富有,也禁不起这家子的恣意挥霍。
现在居然提出要带景府的五千两银子回娘家,他们当景府是聚宝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凌姑坐在云皎身后,听到云皎语气不善,好奇地探头看云皎手中的凭证,睁大眼睛看云皎:“居然有这种事。狮子大开口!”
遇到这种状况,帐房的管事早就有心理准备,夫人当家后,这景府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走的。帐房的管事从容不迫地问:“夫人,这笔银子支还是不支?”
“不支!”
云皎恼怒地看帐房的管事,将手中的凭证搓成团扔到地下。云皎暗自估算,买一份体面的礼物大概的花费后,对帐房的管事说:“重新给她开一张二百两的凭证,拿来给我批示。”
凌姑在云皎身后窃笑。卢夫人是狮子大开口,要五千两回娘家,云皎是一手掐得紧紧的,只给二百两,这差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不过,一个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探看父母,特别是要伸手叫人给财物回去孝敬父母的,这个数目是绰绰有余了。
何管家和各个管事是看得莫名其妙,夫人发怒了,夫人的贴身护卫在暗中偷笑。许多人的眼光就悄悄地落到地下的纸团上,猜测纸团上面写的内容。
帐房的管事走了,云皎要众人继续合计给全府上下人做衣服的费用。结果没有出来,卢夫人就来了。
“夫人,管家,各位管事,我因有急事,不得不来打扰你们了。”卢夫人一进入大厅,就热情周到地向在场的各位打招呼。
肯定是为刚才那五千两来的。
云皎带笑向卢夫人打招呼,心理想:“想在我这里拿走五千两银子,没门!你要是好话好说,我不会刁难;你要是想给我脸色,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何管家和在场的管事都明白卢夫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抱着看戏的心情,在一旁关注事情的发展。
“听帐房的管事说,夫人刚才驳回了我叫人开的凭证。夫人可能不知道,这五千两银子是经景老爷同意的。”卢夫人温和地微笑,是一副不知者不怪的宽宏大量。
在场的各个管事倒吸了一口冷气。卢夫人回一趟娘家要带走五千两银子,也太夸张了。
云皎一脸的困惑:“老爷同意的?我没有听老爷说起过。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回娘家吃一顿饭要花费五千两的银子。”
“可能是景老爷太繁忙,忘记了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卢夫人保持温和的微笑,显得平易近人:“昨天夜晚我家相公就跟景老爷商量过,因为我娘家生活艰难。景老爷答应适度接济他们,准许我带五千两银子回娘家。”
云皎向卢夫人嘲讽地笑了。
生活艰难?
云皎曾叫百里湾三雄打听过卢夫人的娘家,在卢夫人嫁给仇洪良前,他们一家子倚靠一间小店铺过日子。后来,以景爷亲戚自居的卢夫人娘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小店铺变成了大店铺,一间发展成了三间,近半年还置买了田地,新盖了宅院。
“卢夫人,据我所知,你家里的三间店铺生意兴隆,后半年中又买田地,又建新房,是那里远近闻名的有钱人家。他们的生活,还要你这个出嫁的女儿操心?”
卢夫人语塞,没有料到云皎对自己娘家的事一清二楚,尴尬地站立大厅的中央,想要离开心有不甘,她支吾其词:“夫人,正因为他们买田地、建房子花费的银子过多,以至于入不敷出,一时难以维持生活。”
云皎不想再跟卢夫人纠缠,正色地说:“卢夫人,你家中人怎样花银子,是他们的事。你们是大少爷母亲的兄嫂,你们居住在这里我们不好怠慢,其他人生活的好与歹,与我们无关。”
云皎的话,说得明白不过了。要不是你们赖在这里不走,就是你们一家子的生活,我们都不想料理,你的那些亲戚们的生活,更与我们无关了。
卢夫人涨红了脸,云皎的话使她感到羞辱,强烈的自尊心提醒她此时应该拂袖而去,即将拥有大笔银子的强大诱惑又迫使她站在原地,厚着脸皮跟云皎说:“夫人,我就是不接济双亲,回娘家过年从来没有这样寒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