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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韧:寻梦还乡
    扛着摄像机进山



    2009年12月4日。西昌冬日,阳光猛烈。汽车前往普格(普格县位于凉山彝族自治州东部,任韧此次的目的地)的山路上,不停掠过巍峨翠绿的山峰,山涧江水时隐时现,奔向远方。路上一片寂静。车里坐着的,是凤凰卫视的主播任韧。这一趟出发,那个以往在电视上侃侃而谈,时而理性、时而洒脱的任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因信念的激荡而不断陷入沉思的任韧。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小涛的慈善组织的男孩。



    任韧此行,颇有点壮怀激烈的感觉。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想做一个片子,讲述生命悲苦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从2005年进凤凰卫视以来,这几年的主播、记者酸甜苦辣的历程中,任韧一直在找寻一种“接地气儿”的感觉。儿时调皮捣蛋的他,进了凤凰滚打摸爬了几年,慢慢对人生有了自己的感受。



    刚开始做新闻的时候,任韧脑中常常闪过已故国学大师季羡林的一句话:“真话不全讲,假话全不讲”。后来慢慢发现,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底线,对于媒体人,尤其是新闻人来说,这个底线更重要。一位新闻界前辈曾经总结道:“如果不能说真话,起码可以沉默;如果不能沉默,起码可以不说假话;如果必须要说假话,起码也要不添油加醋的说假话”。



    在凤凰的这几年,任韧一直行走在辨清“真话”和“假话”界限的过程中。这条界限,并非泾渭分明、黑白分明的一条线,而更像一条犬牙交错、互有渗透的狭长地带。“在真相和假象之间,在触碰和回避之间,在拿捏和分寸之间,我们的工作时如跋涉于暗黑丛林的独行者,有时更贴近阳光,有时却步入黑夜;有时摸到那条界限,一窥那疾风暴雨中的真相,却不得不用更多时间和精力去烘烤衣衫和擦拭鞋面。”



    五年的记者生涯,见惯了世间生离死别、悲喜交加,回头想想的时候,任韧心头常常浮起一声感慨。有一种感觉是怎么都忘不了的,那是一种站在新闻现场的土地上,地气从脚底升腾,弥散四肢百骸,血液沸腾翻滚的兴奋感,后来任韧知道了这叫“接地气”。为了继续找寻这种“接地气”的感觉,此刻任韧又踏上了进山的路。



    在决定独自进入四川凉山地区的麻风康复村前,任韧已经做了大量调研。而在此之前,任韧在北京的老同学也已经做了许多实地调研和联系工作,无形中替他减少了很多工作量。小涛是一家慈善组织的义工,他是一个平和、淡定的年轻人,他所在的慈善团体,将为任韧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带着一股热血和冲劲儿,就这么扛着摄像机,任韧进山了。



    麻风病在世界范围内曾是一种常见的病,由于这种病症常会留下残缺恐怖的容貌,并具有极强的传染性,所以人人谈“风”色变。上个世纪50年代,中国的麻风病人背负着“风中魔鬼”的十字架,被迫离开家人,逃入深山,结成村落。如今,这批曾经的麻风病患者已经康复,科学也证明了百分之九十五的中国人对麻风杆菌免疫。但是麻风康复者破碎残缺的面容肢体,依旧阻吓着世人走近。正是这群被大家渐渐遗忘的人,牵动起了任韧的神经。



    多日之后,当这个片子以《梦·乡》为名播出并获得热烈的反响之后,任韧写下过这么一段话自明心志:



    因为那个遥远的、令世界谈虎色变的字眼——“麻风病”,黑暗丑恶的禁忌,曾经驱使人类对麻风病患做过许多蠢事、坏事甚至恶事,而这一切,居然都是在保护生命的神圣名义下进行的。你也许知道“麻风船”的来历,也许读过维多利亚.希斯洛普的《岛》,甚至读过福柯的《疯癫与文明》,了解欧洲历史上关于麻风病的黑暗一页。



    了解了这些后,也许你会陷入和我一样的困惑:这么多年过去了,中国还有多少麻风病患?他们的生存状况如何?那些已经治愈了的麻风康复者,是否已经过上了正常生活?人类文明的发展程度,配合已经能够治愈早期麻风病的先进医学,是否达到了平和接纳他们的程度?这是我制作《梦·乡》这部纪录片的肇因。



    如果你看完我的片子,仍然对答案感到疑惑,甚至更加疑惑了,那么恭喜你,我的无力感“传染”给你了。如果你是一个有着基本良知、道德感和正义感的人,就一定会接着寻找真正的答案,你也许会试着问更多人这些问题,并开始琢磨自己能做点儿什么,来寻求解脱。客观上,你的无力感将“传染”给更多人,那么,这部片子的目的就在这儿。



    生命悲苦的尽头是什么



    山路崎岖颠簸,脚底不停传出土石刮蹭汽车底盘的沉闷声响。“四川凉山州是历史上麻风病高发区,每个县都有麻风村,”同行的小涛告诉任韧,“村里大多是康复患者和他们健康的下一代。因为最基本的尊重,这些村子,大家都称之为康复村。”



    在小涛的陪同下,任韧开始了为期七天的采访拍摄。



    汤医生是村子的管理者,也是村卫生站的负责人。年轻时因麻风病来到这里,在村长和村支书贪污携款潜逃后,汤医生开始接受慈善团体的培训,成为全村唯一的赤脚医生,并且负担起了村里的管理工作。大山深处,交通不便,这个彝族人家聚集的村落,缺少很多卫生设施,小小的卫生站,只有一些最简单的消炎药、凡士林和葡萄糖水。



    麻风病导致病人末梢神经干坏死,即使是康复者也永远失去了皮肤的感知能力,长期闭汗特别容易引致皮肤干裂,溃疡成了多发病。镜头前,通过为一位老人处理脚底溃疡,任韧见识了整个惨烈的经过:一块型如脚板的硬皮包裹着脚底的骨头,汤医生用锋利的刀片在硬皮上刮蹭,黄黄的脓水从裂缝里流出。刮过之后,再涂消毒水,裹绷带。来此之前,任韧已经了解过麻风病村的基本生活状态,可这个过程还是令任韧不忍卒视,尤其当老人毫无表情抬起脸,黄军帽下溃烂后只剩一颗白惨惨的眼球,泛着余光望向任韧,挤出一丝笑意。任韧与他一对眼,心惊肉跳。



    这也无怪。任韧自小的成长经历是一帆风顺的,从小学到大学,乃至毕业后进入凤凰卫视,成为记者、主持,这个勇敢、上进的年轻人一直没有真正见识过什么是苦难。此刻看着镜头前默默忍受的人们,任韧有点接受不了。如果说生命必须藉由苦难,才能将它最真髓的意义挥发而出,那么眼前深沉而缄默的苦难,是否背负着生命最原初的尊严和力量呢?



    清晨的桑科洛村静谧安详,熬桉树油的铁炉冒出滚滚白烟,空气中弥漫着桉树叶子燃烧后的特殊香气。在麻风病魔肆虐的阴影下,这里每一个人都平和、安详。太阳日复一日升起,为每个人身上笼上一层公平而慷慨的阳光,无论贫穷抑或富贵,疾病抑或健康。



    苦是什么?从卫生所走出来,任韧一遍一遍问自己。这些住着昏暗简陋的房屋,穿着凌乱破旧的衣物,从事着劳累沉重的活计,忍受着残忍屈辱的病痛折磨的人们,脸上却无一具有大城市中人常见的焦虑和烦躁,相反,以一种源自生命根源的坚韧,不屈不挠地面对生活的考验。仁慈无处不在,体现在此,便是赐给了他们平静而又安然的神情。这种神情深深地打动着任韧,他忍不住要一探究竟:生命悲苦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几天之中,任韧走访了这个村子的每个角落,沉浸在这种平静安然的环境中,任韧不想离开,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动于生命实实在在的美好。



    钱智昌,是此次拍摄的主人公。老人是彝族村落里唯一的汉族人。40多年前,包括钱智昌在内的最早一批麻风病人进入了这个村子,四十多年光阴流逝,他们一手创造出了这个村子。12岁时得了麻风病后离家,40多年来,他一直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在麻风村住到20个年头的时候,两个彝族年男人看钱智昌老实勤恳(彝族村里男人不耕田,粗活全由女人干),便将他们的母亲——一个彝族老婆婆丢给他,从此不管不问。打这以后,钱智昌便同这个大他20岁的老婆婆,以夫妻的形式共同生活了近30年。人总要吃饭,钱智昌在锄头和镰刀柄上绑布条,套住胳膊,跪在地上,一边挖坑,一边用嘴将玉米粒撒入土坑,就这样,一年收获七、八千斤玉米,成为他们生存的主要来源。20年来,钱智昌每天跪在地里种苞谷,大他20岁的老婆婆给“一家人”做饭,这个生拉硬扯的“家庭”一直存在至今。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年岁一大,钱智昌心头的乡愁味道越来越浓重。“没有感情,总是想回家”,谈及“家庭”生活,了解到钱智昌的心境,任韧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滋味。来此之前,任韧已经了解过麻风病村的基本生活状态,但当亲自面对这些平静而绝望的苦难时,他还是选择了长久的沉默。此刻,作为一个媒体人,任韧感到自己能做的,真是少之又少,当然,也有了做点什么的冲动。



    回想二十多年的成长历程,任韧一直走得非常顺利。儿时的他,也曾调皮捣蛋,爱玩爱笑。不仅爱玩,玩的花样也不少,甚至能算上“先锋”和“实验”。那时候老家阜阳常常有一些走街串巷的架子车,收购废铜烂铁兼补锅碗瓢盆,每逢停到任韧家附近,小任韧便撅着屁股看那些师傅如何点火,如何烧熔锡块、补补丁,长大之后,任韧仍旧记忆犹新。



    之后小学、初中、高中,任韧遇到的老师一直都不错,受到了很多智思方面的启发,大学顺利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的英语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四年的大学生活,任韧通过主持校内外活动,给广告片配音,给英语口语集训营当业余老师,利用语言优势做了一个又一个尝试,从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和北京电视台实习了之后,又顺利进入凤凰卫视,做了主播和记者。一路走下来,也已经有四年多了。四年的多时间,收获最多的,还是生命的体验。此次进山,也许亦是为此吧。



    世事浮云流水,任韧自恃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别人眼中的他,也跟多愁善感搭不上边。以往有人曾这样介绍他:



    镜头上的他,成熟稳重的正点新闻做得,理性睿智的《时事开讲》做得,充满激情的《凤凰全球连线》做得,和搭档漫天对侃的《今日金牌》也做得。博客世界中的他,也不情愿固定于一成不变的文风。有调侃的时评,他称之为不吐不快;有严谨的政论,他称顺应约稿要求而作;有感性的游记、随笔,他称是玩性大发的尝试。镜头下的他也不能轻易归于内向或者开朗之中,有时众乐乐,也有时独乐乐。他说和特别熟的朋友也经常聚在一起闲侃,边吃烧烤,边喝酒,边聊天,“那也是很high的”;但找不到人的时候,他也可以一个人去旅行,去广西古镇黄姚,去神秘的柬埔寨,一个人端起相机,记录点滴。



    此刻身在大山深处,面对一位思乡心切、黯然神伤的老人,他却不能抑止地升起一种贴近地面的责任感和义务感。



    回家的路



    回家,这个温柔的字眼,从钱老人的口里说出之后,也在任韧的心中扎了根。这个梦,能由任韧帮他还了吗?



    然而,谈何容易!这中间要经历的困难,不用刻意去想,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尤其是众人对麻风病患者的偏见,更是难以根除啊!但是,任韧无法忘记初次见到钱智昌老人,当他伸出手与钱老人握手的时候,老人肩膀明显一颤,双臂无意识的向后缩,用仅剩一根的手——包着皮的骨头紧紧握住自己,但眼神却惊慌得无处逃遁。这样的老人,走向社会,走向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家”时,会被接纳吗?尤其不能忘记的,是老人那祈求而畏缩的眼神。



    下定决心为老人寻找“回家”之路后,任韧马不停蹄地开始收集老人家乡的资料。通过了解,任韧知道,由于多年在外,钱智昌在云南昭通的老家已片瓦无存,亲戚散落在云南广东四川各地,而从小把他带大的嫂子,按年龄算,现在也已老态龙钟了。从四川普格县到云南昭通巧家县有长途汽车,巧家的村子里,住着钱智昌的嫂子和侄子、侄女。虽然三小时的车程并不远,但这段距离已经阻隔了老人四十年之久。



    灰蒙蒙的清晨,山里有飘缈的晨雾,按照事先说好的,任韧来接钱智昌。老人专门换上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藏青外套,肩上背一只破书包,在门口等他。和他同住的彝族老婆婆在一旁望着,手足无措。临走前,钱智昌不舍地看了一眼生活多年的小屋,“老婆婆要伤心了,”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嗫嚅着。



    一路上,任韧和小涛不停地安慰着激动的钱智昌。虽然借手机联系过了嫂子,但老人还是为即将到来的重逢而手足无措,“如果他们愿意接纳我,国家再帮助一点……如果他们不接纳,我六十多岁了,离开人世也好……”这番话,他支离破碎说了好几遍,说不下去了,眼睛红红的,抽噎着,低头沉默,一车的人都沉默起来。



    到了钱智昌的老家巧家县车站,任韧举着摄影机跟钱智昌下车。大门尽头,一个干枯瘦小的身影独自站立,只有钱智昌老迈的嫂子亲自来了。钱智昌的拐棍颤抖着,急速杵着地面,向嫂子奔去。没有想象中的扶肩恸哭,两个老人在相距两米远的地方定住,相对无言,老泪纵横,许久,嫂子偏过头,用手帕擦红红的眼,转身走进候车厅。钱智昌紧紧跟着。看到这一幕,曾自诩为“汉子”的任韧差点落下泪来。



    晚上,生活终于现出它残酷的一面。钱智昌的侄子、侄女都来了,旅馆昏暗的灯光下,家庭会议沉闷而尴尬。侄子代表家人向任韧他们宣布:“刚才我二爸(钱智昌)想到办法,我们也是这个思想……能够进到养老院去。要是转到巧家这里,没有地,也没有房子,我们也没办法……”



    是啊,穷途末路的亲戚,身上还背负着麻风病的阴影,投奔来了,让他们怎么办呢?大家陷入了沉默的僵局。既然早已答应下来,那帮到底。任韧上前,主动关了摄影机,坐下来跟他们协商:钱智昌老家没有地了吗?其他地方亲戚怎么想?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去哪个养老院?要办什么手续?跟去一个人好不好,怎么可以进养老院?



    “不行啊,没有办法,明天要上班”“我们这边是云南,对四川不熟悉,你们带他去吧”“今晚住旅馆的钱,你们帮他付了吧……没有办法”



    听了这些话,任韧咬着牙,钱智昌低头坐在一边,不说话。



    就这样吧,明天,带他去普格县养老院,不行去民政局……



    这次,真的只是“回家看看”。



    剩下只有沉默了



    只剩下去敬老院的渴望了。



    从云南回四川,看着坐在后座的无精打采的老人,任韧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老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康复村里他是汉族,其他人是彝族,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在敬老院可以和人说说话;敬老院有人做饭,一天三顿能吃饱;亲戚不用爬两小时山路,方便来县城看他。他反复把这三个意思说了几遍,任韧和小涛默默听着,不时插上一两句安慰的话。但大家都明白,他们却要面对的将是更大的困难。



    第一个遭遇的,是分管养老院工作的一位同志。任韧说明来意,还没等钱智昌说话,他就干脆利落打断他们,“麻风病怎么能住敬老院呢?你把其他人传染了怎么办?”连日来的经历,让任韧练就了一身看碟下菜的本事,赶忙向他解释,“这位是康复者,不是麻风病人,凉山州疾控中心可以开具麻风病痊愈证明。”“不行”



    又一次遭遇到拒绝。钱智昌又沉默了。从办公室出来,阳光依旧清冽,却晃得耀眼。任韧决定带着钱智昌到敬老院看看。



    敬老院在乔乡,离县城半小时车程。任韧带钱智昌在院里走走,老人们三三两两聚过来,形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小群体。一小时后,有官员赶来,给他们解释说:



    “敬老院和康复村是两个保障体系。敬老院只能给城镇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住,像他这样的麻风病只能住康复村。”



    又一个希望被打破了……



    后记



    任韧2009年12月底拍摄完这部片子,2010年1月初做好了剪辑大纲。由于内容比较偏生,且为独立制片,一直没有找到在主流媒体播放的机会。最终,得以在凤凰卫视《记者再报告》栏目全版播出。



    2010年1月16日晚上7:30分,凤凰卫视资讯台播出麻风康复者钱智昌回家之路的纪录片《梦·乡》。随后,《梦.·乡》双语版被香港青年协会推荐到“青年院线”在十月份的放映会。2010年10月15号“青年院线”放映当日,任韧和香港观众进行了现场交流,香港青年对弱势群体的关注热情,让任韧深深感动。



    钱智昌在任韧片子拍摄完成后,重新回到康复村(森科洛村),继续他平凡和孤独的生活,西昌的义工小涛不时给他寄一些书去。



    附录:



    我爱你如爱众生



    苦是一种什么感觉?有个朋友正为情而苦,柔肠寸断,辗转反侧,无法自拔;也有朋友正逢事业低谷,纵百般努力,不得上级赏识,郁郁终日。这些苦,似针刺刀割,疼痛难当。



    可是,还有一种苦,数十年,甚至一辈子,被同类拒绝,遭遇不尽的白眼歧视,妻离子散。纵有正常人一般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却生生隔绝与人世温暖之外,自成群落,相互依偎。重回人世的希望一直都在,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自卑中消磨殆尽,鲜活善良的生命总有不甘,却只能在大山深处孤岛村落中慢慢凋零。甚至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早已与正常人一样健康,却依旧被打上魔鬼的烙印,无法融入人群,继续在无尽的孤独中自生自灭。



    这种苦,谁能担当?



    五十年代,中国麻风病人背负着“风中魔鬼”的十字架,幸存者或自愿或被迫离开家人,逃入深山,结成村落。活着或许只是一种痛苦,但谁又愿意像猪狗一样死去?纵然到了今天,麻风病人早已被大部分治愈,科学也证明百分之九十五的中国人对麻风杆菌免疫。但是麻风康复者破碎残缺的面容肢体,依旧阻吓着世人走近。



    苦的尽头,是什么?



    我想寻找答案。因为时不时,有些苦痛也会找上我,有些漆黯也会缠住我,觉得无法承受之时,我想知道,那些与我命运迥异的个体,面对更大更绝望的苦悲,是如何让生命之花执著的开放?



    想的多了,就决定做点什么。



    我想做一个片子,讲述一个最普通的麻风康复者的故事,它根植于康复者心理和身体双重的苦痛,却必须寻找悲苦尽头的答案。这个答案,不会是“苦尽甘来”那么简单。我只是明白,有些事,非做不可。就像煎熬灵魂的地狱之火,釜底抽薪,才能让它熄掉。



    释迦牟尼看尽人间悲苦,巨大的怆痛充塞他的身体,即便是佛,参透苦,又何其艰难!



    但佛终于说,我爱你如爱众生。



    多么绝情又多情的话!



    ——摘自任韧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