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罗姆瑟的第七天,苏次终于见到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一场不在中国,也不在巴黎,而在遥远异国他乡的雪。这是一次几乎把整个城市都牢牢覆盖住的极致的大雪。
苏次回到旅店房间里,扑落帽檐和外套上的残雪,把壁炉里的火点起来。房里很快暖和起来,炉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照在玻璃上。窗外的雪依然在纷纷洒洒的下着,用一种她前所未见的决然方式。她掀开窗帘看屋外白茫茫的一片,红色的火光映在脸上,肆意迥然的模样全被她埋进心底。
‘北方的巴黎’下雪了,真正的巴黎今年仍无雪。她在微博上留了言就匆匆下线了。
苏次回到巴黎是因为医院的一个电话。
杜泽在拍照的过程中摔伤了一条腿,他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是苏次。
医院病房里,苏次一边数落他的不小心,一边仍不忘往他手里塞他爱吃的桑葚西米布丁。杜泽躺在床上,一条腿被高高的吊起来。布丁是她特地绕了大半个巴黎买的,杜泽嘴挑,只吃那家老店的西米布丁。
“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不动。”杜泽躺在床上一脸的惬意,好像摔坏的那条腿没长在他自个儿身上。苏次白了他一眼,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来至上而下的端倪。
终于皮厚的杜泽也被她盯的开始不自在,“干嘛这么看着我?”
苏次扶着下巴直摇头,隔了一会儿她突然俯身下来,凑近了他那张因为受伤而略显苍白的脸。“你的紧急联系电话为什么留我号码,说!”
杜泽蠕动嘴角刚要吱声,苏次就伸出一根手指,“不许撒谎,老实交代。”
他把嘴里的那块布丁艰难的吞下去,眼神黯淡,“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他满脸失望的表情,“至少应该是‘好了,在你受伤的在这段日子里你的一切我都包了。’你怎么一点没想说这句话?”
“这么重的任务我哪敢私自包揽。”她嘿嘿的干笑两声,然后忽然一改往常对他强势的语气变的温和异常,“不过这段时间想吃什么尽管开口,本姑娘尽量满足你!”
杜泽赶紧点头,“成,我代表全家感谢您!”见布丁已被吃见底,苏次走近接过他手里的空盒子,又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他擦了嘴,没有说话。
“对了,来了这么久,怎么没见你家老佛爷驾到?”她问,人都住院了,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这家人的处事风格跟寻常百姓家差的也太多了吧?
“我没告诉她。”他的语气很平静。这回答立刻引来苏次的嘘声,“行啊你,也懂得报喜不报忧的道理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说完她拍了拍他肩膀笑嘻嘻的坐在床沿,“好了,晚上想吃什么?只要能弄到的姐都给你找来。”
杜泽慢慢的掀开眼皮,似笑非笑的说:“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苏次哼了一声,不服气的回了一句,“说来听听,我看是什么宝贝。”
杜泽靠在一个大而柔软的枕头里闭着眼,嘴角带笑,“就你。”说完隔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见苏次站在他面前一直笑,“怎么,我说错了?”
苏次摆摆了手笑道,“没错,怎么会错呢,难得有人这么有眼光,开心都来不及。能欣赏本姑娘美的也就你了!”可惜有人偏偏不懂,偏偏不知道她的心意。末了,她终于改掉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问:“说吧,想吃什么?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随便。”他淡定的回答。
苏次立刻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说什么都强过一句‘随便’。她刚要开口,就听见杜泽在病床上笑,“这下知道‘随便’两字是多么大的挑战了吧?”
苏次哼哼的不说话,以前每次他叫她一起吃饭时,她总爱说‘随便’,然后杜泽总是很无奈的用‘女孩子不能太随便’这句话来回单。
沉吟半刻她提议道:“要不就吃Passage53?”杜泽喜欢那里喜欢的要死。对于passage53的感情一直都让她跟连安大感好奇。
杜泽立刻摇头一票否决她的提议。
“不要。”
她皱眉,“怎么,你不是喜欢佐藤桑喜欢的要死要活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刚要吹胡子瞪眼他就接着说,“姑奶奶,Passage53太远了,哥消受不起。”
于是她懂了,一句话就是他担心她跑太远,“原来说到底是为了我好。好吧,有你这话,再远我也得跑一趟。”说着她已经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和包准备出门,“你眯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
只见杜泽一个骨碌坐起来,“别啊,姑奶奶,我是怕你去那么久我都饿死了。随便外面买点吃的就行,明天回去你亲自给我弄点吃的补偿一下就可以。何必这么劳神又伤身的?成吗?”
苏次站在门口立刻当场石化,敢情又是她自作多情把自己往上风向的位置上挪了?“你真不要?想好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等你脚好利索这种国王级别的待遇也就结束了。你不打算趁机多使唤使唤免费丫头?”
杜泽摆摆手。“医院门口往左拐两百米那里有家不错的店,给我随便买点素的就好。”说完,他又躺回去,耷拉下眼皮闭目养神。
留下苏次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病房的门被轻轻的合上,门外响起放的很缓的脚步声,病床上的人弯起嘴角,听见轻盈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一声又一声的笃笃声成了他生命里最美妙的音乐。
就这样瘸着好了,他想。
剩下的日子苏次过起了学生时代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的行程除了学校、医院就是家。学校和医院的时间倒还轻松,在家不是备课就是一边搬着电脑在厨房里写稿一边照看炉子上给杜泽那厮炖的补品。一个星期下来,等苏次往称子上一站,体重呈直线下降趋势。
好家伙,趁机减了肥。
两周后,因为伤的不是很严重加上苏次的悉心照顾,杜泽的脚恢复很快。每次有护士进病房查看脚伤的时候总不忘在杜泽面前夸一句苏次,然后笑嘻嘻的说他好运气遇上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杜泽从来不解释,苏次也懒得多说,误会就误会吧,无伤大雅。
苏次每天都去医院看他,手里的保温桶里总有不重样的食物。
每次看他把东西吃完,苏次都觉得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好,终于能够在今事今刻得到一点点的回报。
杜泽出院那天连安也一起来接他,经过商量大家一致决定把杜泽这尊菩萨移驾到苏次的那座小庙里暂时安顿。而杜家的老佛爷始终没有出现,连安跟苏次没少在杜泽面前吐糟说他人品太差,失踪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可杜泽一脸得意,说那是自己安内有方,“攘外必先安内,懂吗姑娘们?”然后她们俩就异口同声的回答他:“懒得懂!”
她们都明白,杜泽早已不是当年爱情墙边那个脸上带着顽劣笑意的男人。这三年里,她们见证了他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其实,这种直观的感觉连安比苏次更清楚。每次她跟苏次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苏次总是不以为然的说:有吗?我怎么觉得他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那个时候,连安总会在心里说:不是他长不大,而是他一旦在你面前就会无措的把自己的缺点都暴露出来。就像男生们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永远会像个顽皮的孩子,用各种拙劣的方式引起她们的注意。
从医院到苏次家里的时候已经下午。杜泽暂时被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苏次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是个典型的单身公寓。
连安几乎每天都有来,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晚上。他们一起吃放、看老电影,然后聊天。日子就像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厨房里连安对苏次说,“苏次,你爱杜泽吗?”苏次转身看了一眼已经在自己家沙发安营扎寨一周的杜泽,继续切案板上的西芹。“爱不爱?”连安接着问,苏次跟陆骁的冷战她清楚。
爱不爱?苏次停下来,连安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了。对于杜泽,她想爱,却总觉得缺少一种真正关于爱的情绪;不想爱,却又无法不对他真心实意的好。
“如果我说不爱呢?”苏次安静的看连安的眼睛,连安的眼睛很大,很亮,就是传统意义上那种极为有神的眼睛。
连安沉默了半刻,转眼睨了眼正在沙发里翻书的杜泽,“不是不爱,是爱的不够多。我想起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苏次问。
“《其实他没那么喜欢你》,前些年的电影了。”连安回答,“你有看吗?”
苏次摇摇头。
“我觉得电影里的那些人就像现实中的我们,我们以为是爱,其实那不是爱,或者说没有爱的那么多。”连安若有所思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