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次没有说话。也许连安是对的,她还没来得及像杜泽喜欢自己那样,她还没能像喜欢陆骁那样喜欢杜泽。
她低头慢慢的洗水里的青豆,“苏次,我看了杂志上你写的文章,写的很好,我很喜欢。不知道陆骁看了会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像我们一样感动。”连安的长指在水里被浸的通红,她仍然不急不慢的洗豆子。她打心眼里不希望他们四个人这样,明明有爱存在,却无论如何都聚不到一起。有爱的基础,却最终没有建立起真正实际上的意义。
也许,爱的方式有很多,只是他们都选择了错的方法。
“我们?”苏次手里的刀悬着,“杜泽也看了?”她回头看见连安对自己点头,“杂志是他给我看的。”
苏次沉默起来。她看了一眼杜泽,他在沙发里睡的很沉很沉。像个孩子一样,静静的蜷缩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连安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苏次,说实话你写了这么多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不谙世事的苏小姐终于也落入红尘,成了一枚痴情的种子。以前我们虽然玩的很好,但在爱情观这一块我们始终无法有共同的语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好了,现在我们终于毫无缝隙的凑到一块去了。其实,我特别喜欢开头和结尾的那些字,每个字在很轻很缓的同时,也很锋利。”
苏次笑了笑。
“真的,这次是真的写到我心坎里去了。”连安开始捞青豆出来沥干水,“以前常说你前二十几年都白活了,现在一看,人生能像你这样无怨无悔的爱一场,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我都开始羡慕你了,羡慕你说走就走的勇气。”
“其实到了那里,我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我居然一点计划都没有就跑去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但到了那里,去了他曾经跟我说过的地方,我就一点都不后悔了。我觉得自己来对了,我更了解自己爱的那个人了。这种心情,让我很满足。”
“再不疯狂,青春就荒废了。”连安说。
苏次寄出去稿子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的:我喜欢他,以及他生命里那些和我无关的过往,我不知道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也无从得知。但我想从他与我说过的话里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我不想错过他太多,所以我来到特罗姆瑟,这个曾经见证过他初恋的遥远的北极城市。虽然我不是他的恋人,但我想了解这个过程是必要的,甚至对我来说意义深重。踏上城市的那一刻,也终于明白这种感情的含义,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愿意把他说过的每句话、灿烂过的每个笑容、写过的每句心情深深并牢牢的铭记于心且深信不疑,那个人是我,现在的我,一个开始懂得爱的人。爱情里的人都容易变成傻瓜,而我也终于从一个不愿淌这趟浑水的理性人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傻瓜。当傻瓜的时候,有过无比的幸福,也有过深刻的伤痛。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和爱恨情仇、和红尘俗世牵扯纠缠。
杜泽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不十分利索。
苏次已经下了好几回逐客令,但都被他的死皮赖脸顶回去。“送佛送到西嘛,等腿脚方便了就是你不说我也会马上走人。”苏次每回只能一边瞪他一边恨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把这么只白眼狼领回家。
“最迟到下个礼拜!”她说。但这句话,总是说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能得到执行。
房东太太Rose来收房租的时候对着杜泽一直笑,连那只哈士奇也一直围着他好奇的转个不停。
送走Rose跟她的狗苏次又不忘旧事重提。她扁着嘴角说,“杜泽,你要再不走房东太太的那条狗都要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她一边说一边围着一条大花围裙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擦那扇看起来极有年代感的玻璃门,手里的抹布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的来回交替。而杜泽正躺在沙发里翻一本影集,似乎对刚才老太太与狗的反应十分满足。“我真心喜欢那条狗,它怎么就那么极具慧眼呢?”
“狗眼里看不出好歹!”她不怀好意的说,Rose太太的哈士奇躺着也中枪。
“我可是觉得那小家伙眼神相当犀利。”
“犀利个毛线。”
“姑娘,你一点都不适合说粗话。”
“我就说了,毛线毛线毛线!”苏次冲她做鬼脸。杜泽笑着不再说话。
自觉无趣的苏次忍不住瞟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手里的书,“你什么时候开始也看霍瓦特的照片了?”说完顺手带过一张椅子,爬上去就开始擦玻璃。
这下杜泽一见她的架势立刻从沙发上弹簧似的绷直起来,手里的书一扔,一瘸一拐的来到苏次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腿,“姑奶奶,你赶紧下来,这种粗活我来做就行。这要再摔一个,我们俩都得去保健院待了!”
“你个乌鸦嘴!”苏次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垫起脚尖一下一下的擦门框顶部落了尘的玻璃,“这么点小事不劳驾您了。再说了,你这要再摔一下,估计这一年你都要赖在我家不走了吧?”
杜泽听完嘿嘿的干笑两声,把两只手都腾出来扶椅子,“呵,这么点心思都让你猜到了,这些年总算没给你白吃白喝。”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苏次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杜泽心里暗笑,“听起来是不是觉得你特像刚才那只哈士奇?”
苏次扭头瞪了他一眼,“滚!”
“好好好,是我像。”
苏次笑了笑,继续擦玻璃。杜泽在下边哼着小曲儿,不时的搭把手,拧拧抹布,换换水,两人配合的倒也默契。
下午三点的时候,阴郁了几日的巴黎突然有了阳光。丝丝缕缕的光照进来,落在两人的身上。苏次感叹了声‘有太阳的感觉真好’就接着卖力干活。杜泽站在椅子边,眯着眼睛透过微茫的光线看见苏次在一片金黄色里摇曳的身姿,很轻很薄。他站在那里,光线里人影越来越模糊,还有那张渐失颜色的容颜忽然说,“真想每天都这样。”
“何出此言?是不是觉得我这窝很舒适?”苏次往玻璃上哈了口气,使劲的擦玻璃上的一个顽固的白色小点。杜泽埋首若有所思的样子。苏次见他好半晌不说话忍不住问,“你怎么了?突然这么低沉,不像你作风啊!”
“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杜泽问。苏次跟陆骁目前的紧张关系他略知一二,也知道苏次这个时候心里在琢磨些什么。苏次停下来,她知道杜泽的意思,“就像以前那样,可以的话养条狗,像Rose太太那样也未尝不可。你说呢?”
杜泽笑了笑,又给她递了块新洗的抹布,“哪天想结婚了说下,我娶你。”他的声音极细极低沉,用一种她不常见的方式。
这是告白吗?苏次心里咚隆隆的打起鼓来。认识这么些年了,杜泽第一次跟她提这件事。还是,这是他的求婚方式?她深吸了一口气,站在椅子上说:“杜泽你知道吗,在香港娱乐圈里,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曾对彼此说过,等我们到四十岁,我未娶你未嫁,我们就在一起!他们约定好诺言,可惜,他们等到了四十岁却终究只能在没有约好的天堂里相见。”他看着她把手里的抹布握在掌心里,语气沉着的说:“我不喜欢承诺,爱情里本不该有承诺。喜欢,只是一种心意。”
杜泽回视她,眼角带笑。虽然他对香港娱乐圈从不了解,但当年他听过beyond乐队的歌。那种肆意飞扬的青春是他人生里不可重复的烙印。
她说,“谢谢你,能这样一如既往的在我身边。”
“既然这样,我们也做个约定,十年后,我未娶你未嫁,我们就结婚?这不是承诺,只是约定。”杜泽抬头仰望,窗外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脸上,覆盖住那张精致的脸。
苏次笑笑,没有否决他的建议。“好啊,如果十年后光阴还能同此刻这般美好,你未娶我未嫁,或许我可以考虑下你这个提议。”她站在椅子上笑颜如花。
杜泽的喜悦全部洋溢在脸上,他说,“都擦了好了吗?擦好我放你下来。”他的手扶在那把高背椅子上。苏次点头,挥着手里的抹布让他挪开点,“往旁边点,我要下去了!”杜泽没让步,反而往椅子边靠近了些,他伸出手,“来,我扛你下来。”
“扛什么扛呀,我又不是货物。”苏次嗔怪道,在椅子上扭动泛酸的腰,“来,往边上站着,我要跳下去了,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
杜泽不让,于是改口道:“好吧,那我抱你下来。”话一出口立刻引来苏次一阵咯咯笑,“就你那腿,还是算了吧,就别给我添乱了。”
杜泽摆手,“你错了,抱的话使的力是臂力,跟脚没什么关系。可别小看我,兄弟这身材是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