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次顺着他的眼神望向窗外,女子脚上雪白的袜子在青色的石阶上犹为触目。“你不会告诉我这是水土不服?”
杜泽点点头,也许是吧。但苏次不相信这个蹩脚的理由,一个走遍世界各地的人会水土不服还年年来这里。虔诚的只为特地来祭奠一场盛大的花事。
“我觉得你对日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这么明显吗?”他问。
她点头,“很明显。”明显到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察觉到,“你年年来日本看樱花,又那么喜欢日式料理。”
“习惯了。”他的一句习惯了忽然让苏次觉得杜泽有些陌生,这种陌生源于这些年她从未好好了解他。
“可我不希望这种习惯让你变得压抑。”
“有吗?”
“有。”
苏次喝着日本当地特产的茶,不再多问。认识这些年,她突然明白那个一直在自己面前大大咧咧毫无顾忌的杜泽也有心事,而且这个心事对他来说一定有意义非凡的的情结在里面。只是她一无所知。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她无能为力。他们之间,忽然像两只受伤的兽,离开故地独自舔舐伤口。
在日本,苏次见识了杜泽的沉默。他沉默的时候,让她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也有这样大规模的安静;熟悉的是他终于在她面前展示出她似乎迷失很久的另一面。
杜泽一直盘腿在那里喝茶,喝了一壶又一壶。苏次只是沉默,最后躺在一边的榻榻米上看书。彼此不再烦扰。
两天后他们动身去东京,那个国家的首府,也是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东京街头有很多她翻看的日本杂志上模特造型的男人跟女人,他们身上的奇装异服在沉默中代表着东方某片土地的时尚。
苏次拿着相机,好奇的拍这拍那,显得异常兴奋。
后来,杜泽带着苏次去上野公园。公园里开满了成片的樱花。从离公园还很远的地方,苏次就看见了远方的天空被一团粉色侵袭,湛蓝的天空下盛开了朵朵粉色的云彩,无声无息的绽放在城市的低空。以一种盘旋的姿势,俯视着成片的东洋沃土。
满眼望去花团锦簇,纷纷扬扬的花瓣在一阵大风中像一场突然下起的大雪,从天而降。苏次伸手去接那些从枝头剥离下的花瓣,想起今年看到的第一次大雪,那是在特罗姆瑟。一个她喜欢了很久男人初恋的城市。当时的她,那样疯狂,疯狂的走了一遍她曾经想都不敢想过的寻爱之旅。
她伸手去掏口袋,发现放在衣袋里的手机丢了。她翻了翻口袋,看见口袋内衬的布上有一道口。
手机就这样毫无预警的丢了,她在日本失去了与杜泽以外所有人的联系。
“手机没了?”一旁的杜泽发觉她神色不对。
“嗯,你看,这里有一道口。”苏次翻开破掉的口袋给他看,“嗷,真郁闷。什么事都不顺!”她气得跳脚。
“没事啦,回去我给你买个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开心点。”杜泽笑着对苏次眨眨眼。看到难得笑的这么认真的杜泽,苏次也挤出一个笑,可没一会儿她反问:“为什么你要给我买?”
“我把你带到日本来的,这起丢失案件起因在我,理所应当有我负责。再说了,这也是个缩小贫富差距的好时机,你说对吧?”
苏次笑了起来,拉了拉双肩包的包带,“你怎么这么傻呀!”
“拜托,我只对你傻。”杜泽突然恢复到了原先的嬉皮笑脸,见苏次一脸愣愣的表情,他又说:“感到荣幸吧,苏姑奶奶!”他说着把手搭在苏次肩膀上。
苏次听到苏姑奶奶的时候咯咯的笑起来,丢掉手机的阴霾瞬间减去大半。她走到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对杜泽说,“帮我拍张照吧!”
“哎,你能不能换个不那么土的姿势?”他对她的剪刀手实在不敢恭维。
“那这样?”她夸张的伸展开双臂,冲着杜泽咧嘴直笑。
杜泽手里的徕卡相机很快的把她定格在一个永恒的瞬间里。花美人更美。杜泽一瞬不瞬的看着相机里苏次,眼里都是暖暖的温情。
公园里吹起了一阵风,树上的樱花簌簌的掉很多嫩粉的花瓣。树下的两人瞬间被大片的粉色花瓣追逐,苏次的长发上落满了樱花。杜泽托起相机,抓拍了一张苏次站在樱花树下的侧脸。
“嘿,你现在特别像头上戴着一个花环。”杜泽笑嘻嘻的对苏次说。苏次回头对他笑了笑,“是不是特别像花仙子呢?”说完她伸出双手在脸上做了个开花的手势。“美吧?”
“哈哈,像爱丽丝。”杜泽爽朗的大笑起来。他们之间各自的沉闷终于在一片樱花雨之中得以缓解。
“爱丽丝梦游仙境。”杜泽问她,眼角带笑。“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苏次抱着一个树干,用力的点头。“这会要在巴黎的话,我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谢谢你!”
“谢就不用了,来点实际的比较现实。”杜泽嘻嘻的说,露出本性。
“你想要什么?”苏次拍了拍头上的花瓣,问他。
“请我吃大餐吧!”
“吃货!”
“除了吃,我现在还真想不出别的能让我一起兴趣。”他说的是实话。“怎么样,请吗?”
苏次打了个OK的手势,“没有问题,我会满足你。”
杜泽在公园里又开始四处寻找合适的角度。苏次一会儿在树下捡花瓣,一会儿给杜泽充当模特。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知道我看到这片花海时想到了什么吗?”苏次抱着一棵樱花树的树干,微微向后倾身。
“想起什么?”他问。
“你可能没看过,一部很久以前看的电影。”苏次回答,杜泽看向她,等苏次继续往下说。“郭富城跟张柏芝演的《浪漫樱花》,也是在日本取景拍摄的。刚才一来这里我就想起男女主角在樱花飘落的公园里跳舞的画面。你想象不出一群人在樱花树下跳舞的场景有多美!”当时她就是那样被秒杀了。
杜泽表示没看过电影。“讲什么的电影?”
苏次沉思了片刻,说:“讲一个天生有严重色盲的舞蹈教师某天遇见一个来自日本的中日混血女孩儿。他们在命运中不断的邂逅,然后那个舞蹈教师发觉在他的灰色世界里那个女孩儿每次都能带给他颜色。随后的日子里他们过的很快乐,但女孩儿所希望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是木讷男人无法给予的。为了逃婚来到上海的女孩儿最终还是离开了男人。最后,男人还是觉得为了难得一遇的‘色彩’自己必须努力挽留。于是他只身前往日本去找寻女孩儿。最后他在明治神宫前女孩儿的婚礼上为自己争取了一次樱花般绚丽的爱情。”末了,她看着杜泽说:“总算是个美满的结局。”
可杜泽听完故事的结论是:“果然是电影。”
“为什么这么说?”
“太不真实了。”
“哪里不真实?”她不同意他的看法。
“首先,既然是色盲,哪里能看清楚颜色?”杜泽说,“其实,在婚礼上再把人带走是不是太夸张了一些?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等到婚礼的时候才想着要带女孩子走。”
苏次被他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她讪讪的说“电影嘛,看看就好,何必那么较真。”
“所以我说是电影,现实生活里哪里有这种事情。”
“分明就是你自己不愿相信。”苏次说完调头,继续玩她自己的花瓣。
杜泽没说话,这苏次觉得有点意外。照他的个性,非得又给她一顿循循善诱才肯罢休,今天这是怎么了?
苏次回头看着他,杜泽又恢复到刚来日本时的那种怪异情绪。
“你怎么了?”她问他。
“没有。”
“明明就很奇怪。”
许久之后,他说:“苏次,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
“哦,真的。”苏次兴奋的跳起来,“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他笑了笑,说:“有一个日本姑娘12岁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异跟随父亲去巴黎。16岁的时候她在巴黎骑自行车上课的时候摔倒了,然后她遇见一个男孩,那个男孩背着她跑了很远的路去诊所包扎。后来,那个女孩跟那个男孩很自然的相恋了。每天他们都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骑单车,偶尔也翘课去电影院或者郊外约会。那个女孩长的不算很美,但她的脸却永远像盛开的樱花那样美丽。后来,有一天女孩骑很远单车去学校找男孩,可女孩儿却在距离学校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出车祸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好想回日本看樱花。男孩知道后疯了一样不能接受事实。男孩在休学了整整两年才重新回到学校。以后每年春天,只要樱花一盛开,男孩就被背上行囊去日本。哪里樱花开的最灿烂、最美,他就拍下来带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