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次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知道故事里的那个男孩是谁。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杜泽看,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从来没想过那个她一直认为人生太过顺利的贵公子也经历过这么残酷的事。她为自己一直以来妄自的自以为是感到无比的羞愧。
“杜泽……”苏次轻轻的叫唤他的名字,杜泽回头对她笑了笑,“其实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明白,有些人在身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等失去了才去念及他的好。我们都是凡人,敌不过时间,也挡不住错过。”
杜泽的一席话,让她在满树樱花下恍然醒悟。
他们都是凡人,敌不过时间,也挡不住错过。
在离开巴黎的第五天,她忽然很想陆骁。想念他的一举一动,想念他的所有表情,阴的、晴的、多云的,统统都想念。
她想给陆骁打电话,告诉他,她原谅他了。
告诉他,她很想他。很想很想。
这时她才记起,她的手机丢失了。
她跟自己说,再等等吧,不差这两天。
随后在苏次的要求下,轻车熟路的杜泽带她去涩谷区。
去那里的目的地不是明治神宫,不是去求一支写有明治天皇及昭宪皇太后诗歌的神签,而是涩谷车站。苏次最想看的那是车站口的八公铜像,那只代表了最高忠诚的日本秋田犬。
涩谷车站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苏次在八公入口看见八公铜像的时候,终于觉得鼻子发酸。她见到了电影里讲诉的那个车站,来到了八公曾日日前来的地方。
杜泽揽住苏次的肩膀,“好了,终于见到你念念不忘的老伴儿了。”
“对啊,这么多年了,我总算到日本来看它了。”苏次像是完成了一件心里的大事那样感到欣慰。其实她只敢看铜像,保存在国立科学博物馆的八公标本遗体她还没长出勇气去看。
在车站给八公铜像拍了一张照片后又逗留一会儿他们就离开车站。
在SHIBUYA109百货简单的逛了一圈后杜泽带苏次去吃饭。涩谷的美食让苏次大感吃惊,那里几乎荟萃了全世界的特殊餐馆,法国菜、意大利菜、泰国菜馆、俄罗斯料理老字号都能在那里找到。最终,杜泽带她去形成群雄割据状态寿司店吃日本传统寿司。
“感觉怎么样?”杜泽问苏次。
“跟在巴黎的那些日式餐厅相比,这里正宗多了。”苏次回答。
杜泽点头,“撇开某些政治原因,在美食和电影上,我还是挺欣赏这里对待美食的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
苏次沉默的不说话。杜泽的初恋像个悲伤的电影故事,让她对初恋这件事不再执着。她在想,到底爱的多深,才能伤的这样痛,才能让一个人执着的每年从巴黎跨越半个世界来到日本重复做同样的事情。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生和死这种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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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日本的前一天,杜泽带苏次去了郊外一个僻静的寺庙。又步行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来到一个坟丘前。坟墓旁边种了一棵枝干直径大约十厘米的樱花树,满树的花朵开的正灿烂。杜泽告诉苏次这是一株富士樱,十年前女孩去世时跟她一起葬在这片土地上。
走近了一看,墓碑上有一行简短墓志铭和生卒年月,以及女孩儿的名字。安睡在樱花树下的女孩儿叫田中千代,杜泽的初恋。苏次站在墓前,看见石碑上的黑白照片,在心里默默的绘织了一幅年轻的杜泽跟女孩在在巴黎街头骑单车的画面。
她想说点什么,但觉得沉默应该是此刻最好的方法。
杜泽弯腰蹲在那堆铺着绿色草皮的坟茔前,开始动手清楚在夹杂中重生的杂草。约摸几分钟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叠的照片。苏次看见每张照片上都是开的极致灿烂的樱花,妖娆妩媚。墓碑前的供台上有一叠已经残破不堪的纸质物品,她仔细一看,是一堆经过常年累月风吹雨打后的照片,压在一块长方形的石块下面。
她的心在看见在那些照片的时候钝钝的疼痛起来。曾几何时,她也收到他远赴万水千山拍回的明信片一样的照片。此外,她心里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因为就在这瞬间里苏次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在杜泽心中的位置与墓碑上那位年轻美丽的日本姑娘同等重要。这些日子来,一个能让别人念念不忘的心愿实现了,在异国他乡一座小小的坟茔之前。
关于初恋这个难以割舍的情节,她终于释然。
杜泽久久注视着照片上的女孩儿,没有说一句话。苏次从上往下看他背影的时候忽然觉得杜泽变得脆弱,像个孩子一样。她也蹲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他们都不擅长安慰,只能拙劣的用一些笨拙的方式表达自己。
“我带苏次来看你了。”杜泽注视着照片上的那个黑白头像,眼神恳切。
“她认识我吗?”苏次问。
“认识,我有跟她提起过你。”
他还清楚的记得,二零零九年春天他来日本看千代的时候就在她的坟前跟她提起过苏次。那时他站在那块冰冷的石碑前对她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儿了,一个跟你一样善良、正直、率真的女孩子。我不能信守只爱你一人的诺言,对不起。
苏次在心里默默的对照片上的女孩儿说:你好,还有对不起。
苏次转眼看杜泽,他把那叠新洗出来的照片压在青石下。他站了起来,长长的嘘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那样,神色舒缓许多。上前一步,苏次把抱在怀里的那束白菊花轻轻放在供台上,又向女孩儿鞠了一躬。她握住杜泽的手臂,希望给他一些力量。
“你还好吗?”她觉得杜泽的情绪很低。
“没事。”杜泽转过脸,尴尬的笑了笑。“你看,我一到日本就这样。”
“我理解。”她握着他的手,“我现在能理解很多以前不能理解的事了。”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佐藤桑的料理了,也知道为什么他年年来日本看樱花了。原来有些事,不是时间能冲淡的了。有些东西,时间没法善后。而只会随着时间沉淀的越来越深。
“看来这次没白带你来。”杜泽说。
“以前是我太肤浅了。”苏次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所有的事情。”
“我不喜欢听你对我说这三个字。”
千言万语,苏次都觉得没有说的勇气了。是的,这些年他对她的好和她现在对他做的,是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都不够。
夜色弥漫的时候,杜泽跟苏次已经在一家居酒屋里喝日本清酒。店门口挂着一个上面写有いざかや的椭圆形红灯笼。居酒屋里渐渐的来了很多刚下班的东京白领,其中男人居多,零星散着几个同样白领模样的女人。苏次在居酒屋门口和店里各自拍了一些照片,打算下次写稿时能派上用场。
居酒屋的老板娘在台前当着众人的面煎新鲜的鱿鱼和贝壳。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海鲜清香的香味。
两人都很喜欢店里的氛围,有切切的日语在耳畔萦绕。老板娘的装扮也十分考究,穿和服木屐,盘着漆黑的头发,手里的动作娴熟优雅,就像日本传统剧中走出来的妇人。
杜泽开玩笑说哪天他跑不动了就在巴黎开个居酒屋,专门卖一些日本本土的食物和饮料。苏次知道那是那个虽已逝去却仍在起作用的千代小姐的原因,也是杜泽为此而喜欢东洋文化的某种精髓。她直到杜泽十分喜欢佐藤桑的passage53,就像她沉迷于覆盆子味的勃艮第蛋糕。虽然这两者之间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杜泽点了很多店里的小吃,烤鸡串、冷奴、毛豆、刺身、鱼腩等等。
苏次说,“根本就吃不完,不许拿美食开玩笑。”他却说难得来一趟日本,应该把该吃的该玩的都享受一回。他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能与她再次前来。
“你可以把这些食物拍起来拿回去当素材写。”杜泽指着一桌子的美味珍馐说。
于是苏次很听话的拿出她的相机,对着满桌子的饕餮,一次又一次的按快门。她已决定,回去就把那个沉睡许多年女孩的故事写出来。她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居酒屋和那个女孩儿的花事》。
“我好喜欢这里。”苏次端着一杯清酒眯着眼睛喝了一口。
“为什么?”杜泽已经喝完了两瓶清酒。
“少喝点。”苏次抢过他的酒杯,“因为这里让心情很平和。”
杜泽笑着又把酒拿过去,“能让心情平和的不是这里,要靠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虽然我不那么喜欢那个陆骁,但是看你这样,我真的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