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偏厅里,已过中年的肃亲王坐在客座上饮着茶水。他已经在厅中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之久,却迟迟不见萧倾城的身影,脸上虽然还是一片镇定,心里却不免有些急躁起来。
“王爷。”正在此时,萧倾城一身黄色锦衣从外面走进来,门口传来丫鬟的请安声。
肃亲王赶忙起身,抱拳俯身道:“王爷。”
“肃亲王不必多礼,做吧。”萧倾城很随意地说着,脚下步子未停直接坐到了主位上,丫鬟立刻奉上了茶水。
肃亲王本来还想说什么,见他这般疏离,也就只好做罢不语,先坐回了位子。
“听说亲王最近身子不太好,连早朝都不怎么上了,今日怎么有空到本王府上。”轻啜一口茶水,他状似闲话家常地问道。
肃亲王听了他的话,脸色明显地不自然了一下,但随即扬起笑道:“听闻那东华郡主在府里出了些点事,老臣特地过来看看。”
“哦?听说?是云儿回去向肃亲王说的吗?本王回来的匆忙了些,倒是忘了关心云儿妹妹了,她那天晚上好像是跟雪落郡主同住在吉庆楼的,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萧倾城难得笑得温和,话却说的让人顿觉背后一阵阴凉。
“还好……还好。”肃亲王一脸尴尬地应着。
萧云这次是闯下大祸了,若不是她身边那两丫鬟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主动禀报了自己,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萧倾城也不再说话,继续专注地品着茶。他相信肃亲王的到来,绝对不是要跟自己闲话家常的,必是有事要说。
肃亲王沉默了一下,心里已经斟酌清楚,萧倾城必然是知道了此事为萧云所为,所以才会如此淡定的等自己开口。肃亲王心里知道,自己虽是萧倾城的父辈,但要玩心机手段,他清楚自己也未必是萧倾城的对手。何况他又是自己既定的女婿,便更没了绕圈子的心思。
如此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后,肃亲王似下了决心般,抬手搁下了茶杯,开门见山地道:“老臣有要事想跟王爷私下商谈,不知王爷是否方便……”眸子扫了一眼厅里伺候的下人,意思非常明显。
萧倾城向丰茗使了个眼色。
丰茗会意,随即带众人撤出偏厅。
“人已经走了,肃亲王有话就直说吧。”萧倾城依然一副自在的模样。
那肃亲王站了起来,突然向萧倾城郑重一拜,老泪纵横道:“求王爷看在往日仪妃娘娘的薄面,救小女一命吧。”
萧倾城眸露惊异,却未到达眼底,他上前搀起肃亲王道:“肃亲王何以行如此大礼?”
肃亲王却是不肯起来,直直盯着他,执意要将这层窗纸捅破似地道:“王爷知道老臣所指的是雪落郡主之事。”
萧倾城见他如此坦率,故意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冷冷地道:“肃亲王既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何以为难本王。”
“老臣只请王爷看在往日仪妃娘娘的薄面,救小女一命。本王愿奉上毕生积蓄,为修筑雁江堤坝尽一分绵薄之力。”肃亲王道。
萧倾城似在沉吟,暂未作声。
肃亲王炯眸轻抬,盯着他伟岸的背影。修筑雁江堤坝只是幌子,他不知道萧倾城多年来在暗中谋划什么,但是那个大工程里肯定是存在秘密的,且需要大量的资金维持。
而萧倾城虽然把持朝政,手握兵权,梳理国库,但是想在不动摇国之根基的情况下,相要抽出大量的钱财是不可能的。
“肃亲王是不是还有条件没有说。”他淡淡的口吻传来,虽听不出半分隐忍,却透出松动的含义。
萧倾城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要拿出肃亲王府的家底,要知道肃亲王的祖上封王之前曾经为北夷第一富商。虽然自封王之后商名沉寂,那生意却从来不曾断过。
今日肃亲王既然说要拿出他的全部身家,又暗指了他一手经营的雁江堤坝之事,他想他不会只是求萧云一条命那么简单。
“老臣斗胆妄想,请王爷遵从仪妃娘娘的遗愿,择日迎娶小女为妻。”果然,肃亲王说出最终目的。
罢了罢了,他也老了。这女儿多年惹的祸端也都是因萧倾城而起,他为这个唯一的女儿真是操碎了心。倒不如拿出全部身家来换她这个愿望好了,心愿了了,让她如愿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自己以后也可以省些心了。
萧倾城听了他的话,有什么从眸底滑过,快得都让人来不及捕捉时,他已阖上眸子。耳边似响起母亲叮嘱的话语:“城儿,你一定要娶萧云为妻——你一定要娶萧云为妻……”那时他纵然还不懂情爱,却也是不愿意的。
因为印象中的萧云,对人总是嚣张跋扈,更如牛皮糖般一天到晚粘着自己,直让他觉得心里厌烦。如今多年过去,她依然不曾改变半分,可是母亲已经不在——
想到母亲过去的种种隐忍,想到那些曾经加注在母亲身上的屈辱,想到多年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只差一步而已,娶哪个女人又不一样?
凤眸骤然睁开,眸色中已不见痛色,只留一片深沉,他沉声对肃亲王道:“好,我答应你。”
“王爷要保我云儿一生富贵,此生不可休妻。”知他心动,肃亲王索要承诺。
“好,我答应你,保她一生富贵,此生绝不休妻。”他沉声重复,一字一句咬得极重,似要刻进心里。
“老臣谢王爷成全。”肃亲王见他答应,郑重地给他磕了个头,然后才起身。
两人再相望,早已不是初见模样,各自眸中含笑,终满足了对方和自己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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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肃亲王,一向精力旺盛的萧倾城终显出了疲惫的神色。正欲回房休息,却见到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站在厅外,不时朝厅里偷瞄几眼,那样子好像有事要禀告。
“什么事?”他严厉目光射过去。
吓得那小丫鬟赶紧跪了下来,低声道:“禀王爷,柳夫人不好了,鸢儿姐姐让我来请王爷过去一趟。”
萧倾城一听柳色不好,大步就朝着凌雪阁去了。他知道鸢儿,如果不是很严重,她是不会派人来叫自己过去的。
踏进凌雪阁的时候,寝房外站了许多的奴仆。见到萧倾城走来,稀稀疏疏地跪了一地。萧倾城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直直踏进寝室里。
“王爷。”鸢儿似是正端着药碗在劝柳色,见到萧倾城进来,眼中终于露出一抹喜色。
“怎么了?”他问着走到床前。
只见柳色杏眸半垂,似睡非睡的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如纸一般,没有一点血色,朱唇干裂,灰白的一片。听到他来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怎么回事?”他早上送她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鸢儿眼眶微红,低声解释道:“夫人回来后,知道了小黛的事……”
萧倾城听了,心下明了。他知道那个丫鬟在她心里似乎是很特别的,又想到她最近受的打击太多了,不免有些心生怜惜。
他示意鸢儿将药碗搁下,她便退了出去,顺便将门口的奴仆都遣散了。
萧倾城坐到床边,轻声说着:“柳儿,起来把药喝了。”
柳色没有理他,仍一副半迷离的状态。
萧倾城见她没有反应,叹了口气,又继续耐着性子柔声说:“柳儿,别跟自己过不去——”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那些安慰人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等了半天柳色也没有反应,看着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萧倾城的心里的火腾一下子就起来了。伸手一把将她的身子捞了起来,两手撑着她的双肩摇晃,厉声问:“你到底是要如何?”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也变得有些烦燥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的一举一动,好像总那么容易牵怒自己。
柳色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看着他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便又垂了下去。
“不过一个丫鬟而已,值得这样糟蹋自己?”抓着她双肩的手用力,让她吃痛的看着自己。那个丫鬟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看自己,就连自己的骨肉没了,也没见她这么伤心过。
听了那句话,她无波的眸子终于迸射出一道恨意,狠狠地盯着他。不过一个丫鬟而已,小黛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下人而已,自己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玩物而已,这个男人从来如此无情。既然如此,他又来管她做什么?
萧倾城却不理她的心思,将那碗药端了过来,冷冷地命令道:“把药喝了。”
柳色也冷冷地回视着他,就是因为他,因为他的阴谋、因为他的利用,让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小黛。眼中恨意渐渐浓烈,她一把就将那碗药打在地上,瞬间碎成了千万片。就像她此时心上的刀子,扎得她鲜血淋漓。
“恨本王是吧?”萧倾城气怒地扳着她的下颌,这一刻他真恨不得就此捏碎了她。
恨?她当然恨,恨不得杀了他。可是他太强,自己没有能力杀他,每次都弄得自己满身伤痕,身边的人也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萧倾城见她一脸悲伤,心渐渐软了下来,手便松了她。
柳色无力地倒在床上,眼前靠墙的床柱突然进入视线。既然无法报仇,又何必留恋在这个世上,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头已经撞了过去。
萧倾城眸中大骇,下意识的动作终是比心更快了一步,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你一定要这样吗?”他失态地咆哮着,心被什么一下子揪紧。
她的泪刷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哭吼一边挣扎着一边问他:“小黛死了,你还有什么可以威胁我?”为什么?他不是拿小黛来威胁自己的吗?为什么要让她死?是不是自己死了他也不再在乎?
“本王还有满屋的丫鬟,她们的命以后都会交到你的手上。还有南离那些割让的城池,里面有的是百姓和女人,惹本王不高兴,本王就全杀了她们。”只要能激起她一点点的情绪,他都会去做,毫不犹豫。
可是柳色听了却只是大笑,猖狂地大笑,那笑意带着讽刺的味道,听在萧倾城眼里格外的刺耳。笑中带着无尽的泪水,眼中一片酸涩,她道:“那你去杀啊,全杀了跟我有什么关糸?”
现在,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小黛都不在了,她的孩子也没有了,现在的自己除了他留给她的满身伤痕和屈辱,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他以为她还会在乎那些人吗?
“好,只要你敢死,本王就将他们全杀了。”他怒吼着,那声音响彻整个凌雪阁。他就不信她不在乎那些人的命,他就不信她就此心灰意冷。
“你……噗——”柳色气极地看着他,手指颤抖着指着他的脸,一口鲜血突然就喷了出来,正好喷在浅色的锦被上。
“柳儿。”萧倾城冷冽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上前来抱住她。
柳色却继续挣扎着,不想让他靠近自己。可是她的身子太过虚弱,没动两下就沉沉地晕了过去,那脸色更是一片惨白……
“传太医!”萧倾城着急地吼着。
门被打开,一直都站在门外的鸢儿急步进来,看到锦被上的血迹也吃了一惊。马上给身侧其中一个丫鬟使了眼色,让她出去请太医。自己则去弄了热水,湿了布巾,准备给柳色擦脸。
“柳儿。”萧倾城搂着晕过去的柳儿,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紧拧的眉头,脸上一片痛苦、凄楚,心像被什么撕扯着一般,竟然那般的痛。
“柳芊芊,你给本王好好活着,好好撑下去。你早上不是说恨本王吗?不是要报复本王吗?那就好好吃药,养好你的身子,本王等着你来报复我。”他紧抓着她的双肩,一字一句的在她耳边低咆着,听得鸢儿都一阵心酸。
现在的萧倾城只想要她好好的活着,就算恨自己都没有关糸。这一刻,理不清心绪的萧倾城自己也恨,恨自己突然变得这般可悲,恨将自己变得可悲的柳色。
曾几何时起,她对自己而言,变得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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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雪落在服了叶晋的药之后,逐渐清醒过来。不知道是因为药物的关糸,还是对那晚的大火太过恐惧,她竟然睁着无辜的眼睛说忘记了所有事。
萧倾城便顺利的将玉佩的事栽到了死去的小黛身上,没有证人,只有他的一口托词,怪异的是竟没有人有异议。
说是北夷那些朝臣惧怕萧倾城也好,不明就里的那些人不敢指出他有心袒护柳色也罢,反正此事不会追究到北夷的责任,那些人是愿意息事宁人的。
只是谁也猜不透,东华太子凤鸣竟然也默认了他的这种解释,且没有一丝追究的意思。朝堂上,就连幼帝萧然看凤鸣的眼神都非常怪异,也有人猜测摄政王是不是暗中与他勾结。
却只有凤鸣自己心里清楚,他再追究下去只会连累柳色而已,看到雪落并无大碍,所以他只能作罢。也许萧倾城早已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堂而皇之,简直就是在敷衍地草草了结了这件事。
北夷上朝的宣义殿下的台阶下,百官渐渐退去。凤鸣的身姿在蔚蓝的天空下昂扬,一路行至宫门外,却未见驿站的车马停在宫门前。
“本王送太子一程如何?”萧倾城从他的身边走过,忽然转过身来说。
“多谢王爷好意,但不必了。”将他送下后,雪落不知道又让车夫驾去哪里玩了。那丫头刚刚醒来,一点都不知消停。
“太子不必客气,东华泱泱大国,不愧为礼仪大邦,本王还没有谢过太子的大度胸怀。”萧倾城说着,脸上的笑有些诡异。
“我东华喜好和平,只愿百姓安乐,强国。不像某些国家只懂一味掠夺,弄得天下生灵炭涂,何以造福于民。”他只是感叹,那个女子生在他掠夺国家里,注定多难。而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
“太子此话差矣——”萧倾城正想辩驳。
一辆马车正在这时驶了过来,停在两人的身边。雪落从车上跳了下来,笑意迎迎地走上前来:“王爷,轩哥哥。”安份的行了礼,似是没有感到两人之间不同的气氛。
萧倾城向她颔首,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那辆紫金马车渐渐远去。
“还看什么?难道对那样的男人还有留恋不成?”凤鸣轻笑着,斜睨了一眼远眺的雪落。
雪落这才收回目光,撇了撇嘴,脸上满是不屑。然后将身子移向凤鸣,挽着他的胳膊朝着马车走去,道:“我现在相信,这世上的男人还是轩哥哥最好。”
凤鸣跟随着她的脚步,不以为意地笑着问:“为什么要装失忆?”
“难道轩哥哥想跟北夷开战吗?”雪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东华还怕他不成?”凤鸣问着上了马车,然后向她伸出手来。
东华兵强马壮,物产也比北夷丰盛富庶,只是历代国主都不喜杀戮,百年来子民都不曾受过战乱之苦。
“轩哥哥,我知道你不想和萧倾城起冲突。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雪落上了马车,头靠顺势靠在他身上,声音里有些感伤。
“雪落?”凤鸣不解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到底为什么知道?
雪落也回望着他,眼底里透出一丝落寞:“从那天的宫宴上我就看出来了,轩哥哥以前从来不会那般失神的。”有些事她不想点破,但是她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轩哥哥看那个女子的眼神,和萧倾城看那个女子的眼神是一样的,甚至更疼惜也更痛。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凤鸣失仪,虽然他掩饰的极好,但是只有她心里明白他的紧张。
凤鸣眉轻蹙了下,不喜欢这样的雪落。她一直是开朗活泼的女子,虽然并不单纯,却活得很快乐。可是现在,她的周身却被浓浓的感伤渲染着。
“没事的,轩哥哥,我说过会帮你,不会食言。”她笑着继续靠在他的身上。
她从千里之外追到北夷,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她愿意付出所有来帮他,哪怕是接近那个传说中最可怕的北倾城。可是暮然回首间她才发现,她小心翼翼藏着心意,暗恋着的轩哥哥,他的眼里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了别的女人。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事你不要再插手。”这次她不但没帮到他,自己反而还差点丢了命。那样他会愧疚,会不安,因为她对自己的心意他一直是懂的,只是因为给不了,所以不想说明。
“轩哥哥,凰簪既然不在北夷,我们是不是要回东华去了?”雪落继续当作没有听到那样的话,转移着话题。
她要帮他,一定要帮。不管他到底要不要,她就是这样执拗的女子。就像当年她在冷宫看到寂寞的他,是她用尽心机引了来他的父皇,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
凤鸣没有回答她,他来到北夷那么久了,对于传说中凰簪的事仍然一无所获,可是却从没有失望的感觉。但是说到走……脑子里却不期然浮起柳色的模样,心里竟浮起一丝淡淡的惆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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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二月十二日,天气晴朗。
摄政王府里因为四天后主子的大婚,已经忙作了一团。满府里里外外都是忙着打扫和布置房间的仆人,虽然还有四天才大婚,府里却已经被络绎不绝前来贺喜的宾客却也已挤满了。
从早到晚,摄政王府府门前进进出出的人潮不断,真是好不热闹。
而萧倾城却躲在了他的书房里,听着外面那些吵杂的声音,心里感到一阵阵莫名的烦乱。将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扔,只得疲惫地闭目假寐。
这时门被轻敲了两下,墨拿了个折子进来。看到萧倾城的那样子不由楞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主子显出这种神态。
“什么事?”听到声响,萧倾城抬起眸子来看了他一眼,墨这才继续走上前来。
“礼部张大人刚刚送了大婚的物品清单来,请王爷过目。”墨说着将手里的折子奉上。
“大婚的事让他看着办,不太失仪就好了。”萧倾城没有去接,那样子一点兴致也没有。
他大婚匆忙,想要办的隆重总会有许多不足。四天的时间对礼部而言实在太紧,可是肃亲王府却执意如此,看来是萧云等得太久。所以那些琐碎的事能省则少就好了,他没有心力管那个。
想到此处,他唇边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想到肃亲王府那富有的家底都不曾着急,萧云到底在怕什么?
墨看着主子的样子,总觉得他那眼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却不敢直视,只垂下首继续道:“东华太子今早入宫面圣,说要等王爷大婚之后便要回返东华去了。”
“哦?这么快?”萧倾城终于侧过头来看着墨,脸上闪过一抹意外的神色。
那凤鸣潜入北夷那么久,无疑是为了凰簪而来。如今他一无所获就离开北夷,似乎是有些说不过去的。还是说他已经另外得了线索?
墨不敢妄议,只得垂首沉默。
“派人只管盯着就好了,有异动再来禀报。”手不自觉地揉着太阳穴,仿佛是真累了。
此时门外又响起丰茗的禀报声,听来有些紧张:“王爷。”
“什么事?”隔着门问着丰茗,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口吻中甚至已经带了明显的不耐烦。他已经说了很多遍,大婚的事他做主就好,不要事事都来烦他。
“……”丰茗听出他口吻中的不耐,犹豫了一下,想到上次萧云在柳色那里闯的祸,决定还是禀报一下:“是萧云郡主来了。”
萧倾城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四天大婚,她就不能让自己清静几天,难道连四天都等不了?
“老奴说郡主与王爷婚前见面不吉利……萧云郡主就朝着凌雪阁里去了——”事关柳色,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还是禀报的好。
那萧云郡主在王爷没承认婚事的情况下,就已经在王府里横行。如今马上就要变成这府里的主母,怕是不会给柳夫人好果子吃的。
近来那柳夫人似乎也不太好,整日里吃药,王爷虽不曾去看她,却也郁郁寡欢。虽然府里在筹备喜事,却让他觉得并无一丝喜气沾惹上,只觉得每天都活在紧绷的气氛里。
萧倾城听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反应之大都吓了墨一跳。可是萧倾城没有理会他,便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
萧云一身红装,青丝高挽,身后跟了两个丫鬟,三人大步踏进了凌雪阁里。
刚刚入院,就迎入满目梅红。冷风习习间,才十一月,那红色的花瓣竟已落了一地。这让她恍惚记起十年前的仪妃死的那天,她寝宫外的梅花似也是这样洋洋洒洒的地飘了一地的。
那时的她只有八岁,很多东西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绝美的仪妃躺在那张精美的雕花床上,拉着她跟萧倾城的手,说着让萧倾城娶自己的话。
那时的她也不懂情爱,只记得当时心里好高兴、好高兴的,心想着终于可以永远跟她的城哥哥在一起了。可是萧倾城的反应却正好相反,虽然这是母亲病危的要求,她还记得当年那个少年还是赌气的撇过了头,那般的倔强。她虽然难过,却还是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以他未来的妻子自居。
仪妃就那样走了,虽然没有得到儿子的亲口承诺,可是却还是走得安详。因为父亲承诺会照顾好萧倾城,会尽一切来保护他。
那一年的萧倾城只有十四岁,母亲死后,他竟不顾母亲家族里那些极力维护自己的大臣们的反对,义无反顾地请旨去了战场。那是跟南离的战争,他将所有痛苦都挥洒在战场上,所有对南离的仇恨却没有全部释放。
这一去五年,换来了他的战功赫赫,却让他失去了先帝的宠爱。他五年后归来不久,先帝便去了世,立了一直在榻前尽孝的庶长子萧连城为帝。
萧连城登基,身后没有宠大的势力为盾,军权又多数握在萧倾城手里。登基没有三年便抑郁而终在寝宫里,直到幼帝即位至今,北夷的朝政大权逐步落入萧倾城手中。
关于这些事,大部分萧云并不懂的,她也不了解萧倾城走到今天到底经历了多少沧桑。单纯的她只记得那一天,仪妃拉着他要娶自己的情景。而今,她终于要得偿如愿……
“郡主?”身边的丫鬟小声地叫着,不明白郡主为什么停了下来。
萧云这才从记忆中回神,好心情地冲那丫鬟笑了一下,继续往柳色的寝室行去。
“郡主。”鸢儿正从寝室里出来,看到萧云的出现在点意外。
“我要见柳夫人。”萧云说着就往里闯。
“郡主,我们夫人身体不好,刚刚才歇下。”鸢儿站在门口不让开,上次给柳色灌药的事她还记忆犹新,真怕她又来为难柳色。
“鸢儿,你真是越来越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了?”萧云瞪着她说。
“奴婢不敢,郡主马上就要成为王府的主母了,借奴婢个胆子都不敢。只请郡主可怜我们夫人,让她多睡一会吧。”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差到好像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人世。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经得起萧云的刺激。
“滚开,不知好歹的东西。”萧云看到她那哭哭啼啼的可怜样子,心里烦燥地踹了她一脚,迳自推开了柳色寝室的门。
那一脚正好踹在鸢儿的心口上,痛得她倒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萧云的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对有些狼狈的鸢儿露出耻笑的表情。
萧云红色的靴子踏进房里,整个寝室都很静,索绕着浓浓的药香。脚步缓缓踏进内室,远远看到红帐里隐约躺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就像记忆中的仪妃,她死前的寝宫就是这样静,外面也飘着落地的梅红,那时的她常常随父亲进宫,偷偷溜进去看萧倾城在不在,所以这一幕记得分外清晰。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怪不得城哥哥会被这个女子吸引,原来她身上有着萧倾城母亲的影子。
柳色一直浅眠,听到动静便醒了来,侧目望去——看到萧云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出神。便对她笑了笑,却没有动。
“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见到本郡主都不下床行礼的吗?”就算城哥哥宠着她,她也不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吧?
柳色并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问:“郡主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云看着她没什么精神的脸,突然想知道她得知自己跟萧倾城的婚事后,到底会是什么反应。便笑着道:“难道城哥哥没有告诉你,我跟他四天后就要大婚了吗?”
柳色听了楞了一下,但随即又笑起来,仍然淡淡的:“那恭喜郡主和王爷了。”清明的眸子里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起一丝波澜,让人看不透。
萧云看着她过分平静的反应,不由的轻蹙了眉。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是应该哭的伤心或者崩溃给自己看吗?
而萧倾城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门口,他正要推门而入,却因为这句话而突然停住了脚步,眸子也跟着一凛。
“如果没有别的事,郡主就请回吧。”柳色闭上眸子逐客,神色有些疲累。
萧云本来是来刺激她的,可是没想到居然反应如此的平淡。心头一时不甘,快步走到她的床前。
“别装了,我知道你很难受,我就不相信这天底下有女人听到自己的男人娶妻不难过的。”见柳色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她接着道:“我知道你很喜欢城哥哥,是不是也曾经以为得到了他的宠爱,就可以永远一个人霸着他了?”
柳色没有理她,只是闭着眸子,装作没有听见。
萧云却不肯就此放过她,一把就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刺激着她说:“心痛就表现出来啊,不用掩饰了的,我知道你很心痛,是不是心痛的快要死掉了?”
那一天,那一天她看到城哥哥抱着满身是血的她时,看到城哥哥脸上从来没有过的心痛时,自己就是这么痛的,痛得心都要死掉的感觉。所以她也要让她痛,比她萧云痛上千万倍。
而柳色只是看着她,唇边的淡笑变得讽刺地看着萧云:“郡主太看得起我了,在王爷眼里,我只是南离为了讨好他,而被送来一个女人而已,这一点我从进王府的那天起就牢牢的记在心里。所以从来不曾奢望得到过王爷的心,又何来心疼之说。”
“不曾心痛吗?”萧云怀疑地看着她。
她亲眼看到她的城哥哥为她宿醉,亲眼看到他的城哥哥害怕失去她而慌乱。自己嫉妒的都快要发疯了,而她却只是理智说,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从来不曾对她的城哥哥动过心。
这个答案本是她想要的,可为什么却有隐隐的一股失落从心里透出来,是为了她的城哥哥吗?
“从来没有在乎过,又怎么会心痛。”透过失神的萧云,她看到门口露出的一抹紫金色,那话说得极为清澈,仿佛连自己都能相信。
话回荡在门外的萧倾城耳边,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的嵌进肉里,他却不觉得痛。只有那句‘从来没有在乎过,又怎么会心痛’像一根尖刺,无声地嵌入进了他的心里。
房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就连门口的三个丫鬟都感到了萧倾城的怒恨。他握拳的手却缓缓松开,然后抬手推开了房门,举步朝着内室走去。
萧云听到开门的声音回过头去,看到萧倾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心里竟又泛起一股惧意来。可是他好像并没有看她,而是直直走到了柳色的床上。
柳色看到他进来也没有动,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唇边笑意浅浅,让人看不透。
“精神不错。”萧倾城斜睨了她一眼。
柳色仍然回以淡淡的笑,无情无爱,眸中没有一丝波动。
“城哥哥。”萧云怯怯地叫。心里忐忑着他会不会怪自己擅自来找柳色?
萧倾城看着她却笑了,笑得极其温柔,伸手轻轻为她拢了耳边的发丝,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声音问着:“快大婚了,云儿不在府里好好准备,怎么还有时间到处闲逛啊。”
萧云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她痴痴地看着萧倾城,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温柔过。目光有些羞怯地低垂下去,却意外看到他为自己拢发的那只手,掌心里好像有红红的血丝透出来。
“城哥哥,你的手怎么了?”她着急地要去抓来看。
萧倾城却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笑着说:“没什么的。”然后转过头来对柳色说:“你的身子也该好起来了,本王跟云儿四天后的大婚,身为妾,你是不能缺席的。”
身为妾,这三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划过她的心,本应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利器,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伤得太重,她竟然并没有觉得太痛。
所以她回答的也很平淡:“王爷放心,妾身一定不会缺席。”
“城哥哥……”他们的气氛不太对,萧云感觉的到,所以有些不安。
“这里刚死了人,又有病人,晦气太重了,新娘子是不可以在这里多待的,难道喜婆没有告诉你吗?”萧倾城不再看柳色,故意说着那些刺激她的话。
柳色的身子果然颤了一下,手克制地死死抓着身子底下的床单。
“既然来了,就跟本王到新房去看看吧,哪里不满意让她们尽快改。”萧倾城装作没有看见,牵起萧云的手说着。
萧云虽然觉得这样的他很反常,但是却也舍不得放掉这难得的“和颜悦色”,便任他牵着走出了柳色的房间。
柳色躺在床上,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房门后。她才背过身去,闭上眼睛没有现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