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凤鸣一行终于到达南离京都阳城。负责接待的离国礼部却并没有将他们安排在驿馆,说是由于战乱,驿馆已被烧毁,唯恐怠慢。
官兵开路,车马随行,最终停在一处偌大的宅砥。透过车窗望去,外面柳色新新处,气派的朱门大敞,石狮两立,来不及拆除的匾额上,还赫然写着“柳府”两个大字。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身侧传来丫鬟不解的声音。
柳色轻轻摇头,收拾心神下车,却见凤鸣已经等在车外。素手轻抬,放在他温暖的手心,借着他的助力,踩凳下车。
两个离国礼部官员见状,相视促狭而笑,眼神传达的意思,不外乎想这东华太子对这未婚妻竟如此上心之类,而凤鸣并不在意。
随着两人步入府院,入目的是熟悉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如果不是那两个官员客气的介绍的,她真恍如回到了没有去北夷的那年。
银白的缎鞋踏着青石路,随着众人的脚步来到大厅,看着主位上气派的桌椅,她恍如见到大娘还坐在上面。
“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敢偷你姐姐的东西了。”伴着大声的责骂,大娘恶狠狠的目光射过来。
而大娘的身后,正是满脸含笑的柳芊芊,那幸灾乐祸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没有,大娘,我真的没有。”跪在地上的她哭泣着为自己辩驳。
“你个没良心的小贱人,果然是你娘肚子里蹦出来的,跟那个贱人一个。你娘偷人,你就偷东西……”大娘不但不听,反正骂的更凶。
“大娘,我娘没有,她已经死了,请你不再侮辱她。”她倔强,只为了自己的母亲。怎么骂自己都可以,可是那些侮辱娘亲的话却刺痛着她的耳朵。
“好啊,还敢顶嘴了。来人,给我家法伺候。”大娘抖动着手指喊着,嘴角却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大厅里一片寂静,丫鬟跟奴仆的表情都很麻木。因为这样的场景每个月都会上演一、两次,人们似乎早已习惯。
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她的身后停住:“夫人,家法来了。”那俐落的声音响起,让人毫不意外。
“贱丫头,说,到底有没有偷你姐姐的镯子?承认了,我就从轻发落。”柳夫人问。
“没有,我没有偷。”她声音回荡的大厅里,带着一丝清冷。
“不知悔改,给我打,打到承认为止。”柳夫人大喝着。
背后冷风袭来,让柳色的身子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啪!”冷硬的戒条打在背上,立刻衣衫破裂,皮开肉绽。那戒条破空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后背传来的灼痛让她喘不上气。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有没有偷?”大娘阴狠着脸问。
她却只能隐含着泪摇头,没有,她真的没有。但是她知道就算她说破了嘴,大娘也只是信姐姐的,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两人唱的一出戏。
“给我接着打。”预料中的命令传来,她却只能抱着头缩成一团。头渐渐变得晕晕沉沉,那痛也逐渐麻木起来。
“小姐——”厅外传来小黛的哭喊,背后突然被人护住。
她知道是小黛,是小黛来了,除了她,这全府上下没有人一个敢站出来替自己说请。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她认准自己是她的小姐,但更情同姐妹,所以无论她是吃苦受累,还是挨打受饿,总是只有小黛陪着自己,帮着自己。
“多管闲事,连这个丫头给我一起打。”可是小黛的出现,只能增大娘的愤恨,陪着自己一起受罪罢了。
耳边依然是戒尺破空而来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她很想让小黛躲开,可是眼皮太重,身子就像被灌了铅,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住手,住手。”耳边突然传来两声焦急的喊叫,耳边的嗡嗡声终于停止。
“老爷。”大娘叫着迎上前去。
“夫人,柳儿到底犯了什么错,你打的未免也太重了。”不用看,她都可以想像到父亲那副苦哈哈的样子。
“老爷,柳色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敢偷芊芊的镯子了。妾身在好好管教她,不然以后搬空了我们柳府可怎么得了。”那柳夫人却是理直气壮。
“就算偷了镯子,惩戒一下也就完了,你再这样打下去,她就没命了。”柳垂青小心地为她求着情。
“哼,就知道你还想着那个贱人,所以才心疼她的孽种。”柳夫人气怒地瞪了他一眼。
“我哪有,不过好歹柳儿也是我的女儿。这次看在她以前还乖巧的份上,就算了吧。”柳垂青小心地说过,目光扫过那些抿嘴偷笑的下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算了,你这个女儿我是教不了了。芊芊,跟娘走,去你外公家里住几天。”柳夫人拿眼撇了丈夫一眼,领着女儿便出了门,也带走了一众下人。
柳垂青虽然气她高傲,却也无计可施。最后目光落在哭喊的小黛身上,撒气似的吼道;“鬼叫什么,还不将人带下去。”说完也气呼呼地去了后堂。
空空的大厅里,冷风从敞开的门里吹来,冰凉的地上只有满是伤痕的她和小黛……
“柳儿。”耳边突然响起凤鸣的声音,把她从那深埋的记忆中唤醒。
柳色有些茫然地抬眸看着他,等回过神来再扫向大厅里时,那两个陪同的礼部官员已经不在。
“你怎么了?”凤鸣担忧地望着她。柳色刚刚的表情太伤感,不得不让他疑惑。
柳色缓步走到主位的右边的位置,素白纤长的手指拂过椅子上雕花的纹路,淡淡地对凤鸣说:“这曾经就是我在南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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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遮住了整个天空的光明。街上聚集的人群里,手中的火把映红了那些老弱妇儒的脸。有带着城墙被毁的仇恨,有着失去亲人的沉痛,也有孩子的哭喊和大人的哀嚎。
她仿佛看到满城的火光映红了城市的天空,她看到到处都是逃窜的百姓,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一个个被砍倒在地,她看到她们在狂笑的兵士手下哀嚎,那血仿佛溅到了她茫然的脸上,留下一片火辣的灼痛。
“她就是北夷人要找的柳芊芊!”突然,一个样貌模糊的人指着自己大喊。
“祸水,妖精-”一个妇人大骂着,一桶的粪便就那样迎面泼了过不来,洒了她满满一身,臭烘烘的。
“不要脸的贱人,不得好死——”四面八方,所有的鸡蛋、烂菜都朝她招呼过来,只砸得身上生痛。
“祸害,老天怎么不打雷劈死你……”一个老人气喘着骂,手中的支撑的木**狠狠地戳在地上。
“残害了那么多的百姓,老子咒你夜夜做恶梦——”
“你还儿子的命来——”老迈的婆婆抓着她的衣襟摇晃,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对,所有的冤魂都去找你索命,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每晚都会恶鬼缠身——”
恶毒的咒骂在围绕着她,那些痛恨的嘴脸从眼前一一闪过,她朝他们大喊着解释:“不是我,不是因为我。”可是嗓子都快喊哑了,就是发出不出声音来。她们听不见,听不见,她终于绝望地哭出来。
“嗵!”的一声,眼前突然突然火光四起。她抬眸望去,看到地上竟然凭空架起了一人高的干柴堆,而自己已经被她们绑在上面的木桩上。
低头望去,她看到无数的人点着火把,纷纷朝着自己扔来,那仇恨的声音响彻云霄:“烧死她——烧死她——”
“为我们的家人报仇——”
她怔怔地看着木桩上的自己,单薄的就像一张纸,她在大笑着,泪水洒在夜空里,没有人看见……
冰凉的身子突然炙热起来,她的眸子扫过四周,才发现原来那个狂笑的人就是自己。冲天的火舌已经吞噬了她,白色的裙摆在一点点燃烧……
“柳儿——”是谁的声音如此清澈,而又满含担忧?压过了那些咒骂和解恨的笑声。
“柳儿!”脸突然靠近一副温热的胸膛,身体的抖动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柳色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凤鸣一脸担心地盯着自己,皓眸里带着点点心痛。
“终于醒了。”绿儿欣喜的叫着。
“我……”柳色从凤鸣的身上移开,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才发现自己只穿着素白的中衣,脸上全是泪水。
“小姐,你刚刚做恶梦了,叫得好凄惨,太子是担心你。”绿儿怕她误会似的,赶紧解释。
“绿儿,去给你家姑娘熬碗姜汤来。”凤鸣却不想她多言。
“是。”绿儿也不敢再多嘴,应着便出去了。
“没事了,你再躺一会吧。”凤鸣对她柔声说着,用绢子帮她抹了脸上的泪。
他知道她肯定是又做恶梦了,自入南离境以来,她没有一天睡得安稳的。柳色的心思太重,又总习惯一个人来承受,这让他既无奈又心痛。
“鸣。”她抓住他给自己擦泪的手,感激地看着他。
好感激每一次他都在自己身边,也感激他总休贴地不追问为什么。那双温暖的眸子里,好像永远都诉说着他都懂,所以只是默默的陪着自己,护着自己。
“柳儿,不要再为难自己。”他心疼地揽她入怀。
那些并不是她的错,可是南离子民对她的仇恨,却好像比对萧倾城更深。他知道她是不安的,也是愧疚的,才会常常被梦魔纠缠。
这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病,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去除不了。所以每次除了更心疼抱紧她,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怎么做。
她不曾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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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月当空下,柳府某处阁楼的房顶上,伫立着一个男子的昂扬、坚毅的身影。
“主子。”暗夜曾经是属于墨的,所以他的出现总是无声无息。
被称作主子的萧倾城,并没回应,只是微眯着凤眸,直直地盯着那纱窗上映出的剪影,女子青丝披散,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主子,早朝时间快到了。”墨担忧地看着萧倾城的背影,那身上的散发出的冷意并不可怕。有一种疑似孤寂的东西,才令他动容。
可是萧倾城依然没有回答了,也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直到见到凤鸣的身影从柳色的房里出来……直到那间房里的灯火熄灭,变成一片黑色……
萧倾城终于站起身来,淡淡地对墨说;“走吧。”
皎洁的月光下,两只飞掠的身影如鹰,很快地消失在万家灯火之中。
他们并没有看见,他们刚刚伫立的房顶,凤鸣的银色衣衫与月光相映,目光闲适之中闪过点点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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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衙役的脚步,银白的鞋子步入牢房。地上尘土微扬,鞋面顿时落满土色。
“柳垂青,有人来看你啦。”衙役冰冷的声音响起,然后转身走出牢门。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那间安静的牢房里,角落处站起一个颤微、苍老的身躯。凌乱的发丝已经白了多半,曾经干净、俊秀的脸上清减而沧桑。
这就是柳垂青,曾经在南离朝堂上位极人臣的柳相。囚服脏乱,目光浑浊,精神萎缩,她就站在远处那么看着他,一时竟不敢走上前去。
阴暗的角落里,他眯着那双跟自己相似的眼睛,似乎是想要努力看清来人的模样。才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子已经佝偻,老态尽显。
“是芊芊吗?”他迟疑的声音响起,口吻带着过多的不确定。
那样绝世而清冷的气质,不应该是他那骄纵的女儿身上的。可是除了她,他实在想不出谁还会来看自己。
柳色没有回答他,纤细的臂弯间提着一个食盒。银白的鞋子走到他面前才停住,然后杏眸微抬。
“柳儿!”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
“爹——”朱唇轻启,咬字清晰,本以为可以一直清冷下去,却没想到眼睛里竟有水雾涩涩升起。
“柳儿,真的是你。”他激动地跑上前来,抓着牢房的铁栅,身上沉重的镣铐发出剧烈的声响,生生磨着她的耳朵。
“你去哪了?你知不知我们南离没了?外面的人都说是因为你,都说爹是千古罪人,养了一个祸水。”柳垂青说着老泪纵横。
“爹爹是在怪女儿让你蒙羞了吗?”杏眸淡然地扫过他的脸,里面只剩清冷。
第一句话不是关怀?只有指责吗?是他强迫自己去了北夷,是他为了保全他的在柳芊芊女儿,而放弃了自己这个卑贱的庶女。
她本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凭什么要负担一个国家亡国的沉重?自己历劫归来,而他只关心他的名声。这一刻她的心忽然也凉了,突然有一股浓烈的恨意涌上来。
她以前从来没有恨过他,即便是天天被大娘抽打,即便是被柳芊芊辱骂,即便是被送去了北夷,她也一直觉得这个父亲是无奈的,只要他心里有一点点是疼自己,她便知足。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个父亲能爱的只有他自己……
“柳儿?”柳垂青看着她的眼睛,浑浊的眸子透出一丝不安。
这真的是她的二女儿柳色吗?她变了,不再是那个只会身体发抖着哭泣的懦弱女孩,她那眼中迸发出来的冷意,甚至让他不敢直视。
“柳儿,听说萧倾城在找你,你千万不要嫁给他。前面的大错已经铸成,你不能再让柳家背负起千古的骂名。”他颤抖的手伸出来,想要抓住她。
柳色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移了移,没有让他碰到。她侧目看着柳垂青,笑得更冷了:“这话你应该告诉姐姐,现在在皇宫里等着封妃的是她,而不是我。”
“你说什么?”柳垂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爹爹已经听到了,柳儿还用再说一遍吗?”柳色漠然地看着他,样子那般无情;“女儿现在是东华未来的太子妃温柳儿,已不再是从前柳色了。”
“东华的太子妃?”柳垂青蹙眉看她。
“这些菜,是女儿给你送来的最后一顿饭,就当是女儿报了你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吃了它,你以后就当柳色死了。”她说着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拿出来,样子那般绝情。
“你——”柳垂青气得手指颤抖地指着她,那眼神是在骂她不肖,没有良心。
柳色无所谓地笑着:“多吃点吧,过两天离王登基,想吃都没得吃了。”
“你——明明是你闯下的祸,为什么要你姐姐来背?柳儿,你从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柳垂青痛心地看着她,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乖巧的女儿,竟然变得这样冷血无情。
柳色只是看着他,默然递上一双筷子。
柳垂青的眸子赤红,苍老的手有力的打掉了那她送上来的筷子,一脚将那些饭菜踢翻。脚镣哗哗啦啦地摩擦着地面,瓷碟碎裂,饭菜飞扬,溅了她一身华贵淡雅的衣衫。
柳色侧过脸,只是垂着眸子,唇边笑意清浅。
“干什么呢?干什么,吃个饭都不好好吃,找死是不是。”牢门口传来差役的叫骂。
柳色唇角轻轻扯了扯,低着首说:“爹爹保重。”便转身离去。
“你这个不孝女,我柳垂青清廉一生,没想到竟然毁到了你的手里。”他跳着脚在背后骂着。
柳色强压下心里的酸涩,举步走出牢门。
“你以为你会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吗?我会活着看,活着看你毁了柳家,毁了我,毁了芊芊,你最后能活得多好。”
“苍天啊,你开开眼吧,让雷劈死这个不肖女吧。”
她站在牢房房口仰望蔚蓝的天际,将那一声声的咒骂刻进心底。父亲的哭喊和悲痛是那般浓烈,原来做一个祸害也不易……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在耳边响起,让她侧目望去。
那是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昂扬的身姿就随意的站在那里,依然是剑眉斜入鬓,凤目慵懒,却是夺去了世间万物的光华。
薄唇微扬着,他看着她道:“三年不见,想不到柳的演技倒是不错了。”
她听了唇角微弯,杏眸低垂(掩下眼中的诸多情绪)。看上去笑得那般恬,那般淡,如玉的脸颊透出淡淡粉嫩,那风情竟然更胜从前。
萧倾城看着她轻笑的朱唇,淡然的表情,发现自己的出现竟没有给她带来一丝的意外,一丝的惊慌,甚至是没有一丝的波动。
“柳儿知道本王会来?”反应太过平淡,让他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闷火。
“听说王爷在准备封王大典,忙的很。”她仍然表现的那般浅淡。
“那柳儿想不想当本王的王妃呢?”长臂一伸,勾起她的纤腰,揽进怀里的动作竟仍是那般自然。
“王爷认错了吧,你的未来的王妃应该在你的离宫里才对。”她用力的扳着他的手说着,半天都没有挣脱,终于认命知道那只是徒劳。
“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取代她。”坚挺的鼻翼轻擦过她的脸颊,终于闻到熟悉的香甜味道。
“没兴趣。”趁着他恍神,她终于推开了他的手。
“你似乎忘了,在本王面前,你没有选择。”萧倾城上前来。
“我现在是东华的太子妃,你最好不要动我。”她后退了一步。
“拿东华来压我?”他不屑的眸子扫向她。
“凤鸣不会袖手旁观的。”她说,并戒备地看着他的脸,不放过上面的一丝一毫的变化。
“跟我走。”伸手用力的掐住她的手腕,有些粗鲁地拉扯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他不喜欢从她嘴里提到别的男人的名字,而且是那种信任的口气。
“放手,你放手。”她用力的挣扎,一步也不肯走。
萧倾城却用力过大,拽得她身子趔趄了几步,身子差点就摔在地上。幸好他反应极快,长臂一挥就捞住了她。
柳色看着离自己只有几寸的地面,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就差一点点,自己可能就要毁容了。
“没事了,柳儿。”他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柳色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就挥开了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看着他的目光是恨恨的。
“你最好别惹本王。”看到她的反应,他的眸子也渐渐沉寂下来,失去耐性。
是不是一见面自己就太纵容她了?所以她才会对自己一再的这般放肆。
“我该回去了,鸣还在等我。”她却仍不示弱地刺激他。
“鸣?”他咬牙切齿的重复那个字,眸光瞬间冷森如刀。
柳色的心不由急跳了一下,脚下意识地向后移了一点。
萧倾城看了她的反应,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身子已经快速掠去。容不得她再拒绝,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再回神时,他们已然落在他的马车上。
“萧倾城,你放开我。”她气恼地叫着,手用力的打着他坚硬的胸膛。
他任她闹着把她抱进车厢里,然后直接扔上了车榻。
突然的落地,撞的后背有些痛,让她不由轻蹙了秀眉。
“放乖一点,你会少受很多罪。”他冷冷地看着她,手摸向自己的下颌,发现竟沾了些血丝。
柳色慢慢从榻上坐起来,眼中带着挑衅的笑。刚刚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在打他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地划上了他的脸,没想到竟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三年不见,爪子竟然也锋利了。”萧倾城心里了一阵怄火,高大的身躯已经压了上去。
“你做什么?”这下她终于又慌了。
萧倾城的眸子却变得愉悦起来,一个人就算表面变得再厉害,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也是很难改的。就比如要摧毁一个女人,得到她的身体就够了。
可是他却没有得意太久,眸中扬起的笑意还没有隐下去,就看到柳色的的素手骤然抬起,迅速往嘴里塞了一样东西。
萧倾在目露惊骇地一把抓过了她的手,但已经是晚了,她已经吞了下去。
“你吃了什么?”他气恼又担心地问。
“毒药。”她回答的干脆,表情很无所谓。
“解药?”他蹙眉伸出手来。
“在凤鸣那里。我出来的时候交待了,若有不测,定会吞毒自尽。”她笑着看他,没有一丝畏惧。
“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爱你的?”他讽刺地看着她。
柳色点头,道:“总比被别人利用还不知道的好。”偏要点中他的痛脚。
“你以为本王会信你?本王会在乎吗?”他冷哼着强压住她,唇带着怒意,一点点地朝她欺近。
柳色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绝然一片,说:“做完把我尸体焚了吧,就当是我临死前最后的请求。”
如兰的气息近在唇齿,她吐出的却是话却是绝别,也是绝望。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再跟在自己一起?
“好,本王成全你。”他怒目瞪着她,气得全身都有颤抖。
柳色乖乖闭上眼睛,已经认命承受。
“哐”的一声,劲风从耳边袭过,她躺着的软榻已然碎裂,她的身子摔在了车板上,打了好几个滚。“吁!”马车因为萧倾城的力道而失控,外面的墨费了好大的劲才稳下来。
“王爷?”墨在外担心地询问。
“别死在本王车上,脏了本王的地方。”他暴怒地拎起她,直接就扔到了街上。
柳色四肢结结实实的着了地,痛仿佛五脏六腑都摔裂了似的,竟趴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王爷!”墨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倾城,主子很少这么怒形于色。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刚刚马车差点失控已经引起许多的注意了。此时更是看到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从车上扔下一个女子,大家不由得都好奇。
“墨,驾车。”萧倾城才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吩咐着冷脸回到车里。
墨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地上的柳夫人,心里叹息着,好不容易找到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开始。但主子发话他也不敢不听,便驾车走了。
“姑娘,你没事吧?”街上有位好心的大嫂上前扶起她。
柳色借着她的力爬起来,笑着向她摇摇头:“没事的,谢谢你。”
“这……到底是你什么人啊,看着长的仪表堂堂,怎么能这么对女孩子呢。”身边有个大婶又指责起来。
“就是嘛。”立刻引来附和声一片。
“太不像话了。”
“有几个臭钱不了起啊。”
柳色唇角苦涩,却无意多作解释。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喊叫,人太多也听不清喊了什么,接着人群忽然四处乱窜起来,她被挤得晕头转向。等回过神来时,却见一匹马正朝她急奔而来,那高扬的马蹄眼看就要踩上她的胸口。
杏眸圆瞪,那一刻她忘了害怕,忘了喊叫,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是从来没过的静。一道黑影却划过了她眼眸,将她的身子抱起来飞掠而起。
马从她刚才站的地方窜了出去,撞倒了几个小摊才停下来,救她的那人正好在此时也抱着她平稳地落了地。
“这位姐姐,你没事吗?”头顶传来一个男子询问。
她抬眸望去,见到竟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少年男子,最多不过才二十岁,眸子清澈明亮,左边的唇角因为说话而微扬,带着一点坏坏的感觉。
“没事。”她含蓄地笑着,然后转身往柳府的方向走。可是胸口却突然涌起一股疼痛,让她的脚步看起来很不稳。
“真的没事吗?”那少年不放心地追上前来,正好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柳色感激地朝他笑着,眼前却有些模糊,便用力的甩了甩了头。忽觉得喉头一阵腥甜,血已经从嘴里喷了出来。
“你怎么了?”那少年见她的模样大骇。
“中毒。”她大口地喘着气,费力地说出来。
“王子,王子。”那人的侍从人群里挤出来。
“怎么样才能救你?”他却不理那下人,只抓着她的肩头问。年纪虽轻,反应却很灵敏。
“城南,柳府……”柳色实在撑不下去,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喂,姐姐,姐姐。”那少年接住她的身子,着急地唤了几声,却见她毫无反应。
“王子,我们初来离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那身边的侍从小声劝着。
“人命一条,岂能见死不救。”他不赞同地看了自己的下人一眼,便将柳色打横抱起来。
“王子,您没事吧。”负责接待他的两个礼部官员紧张地上前来询问着,却见这少年王子竟然抱了个女子在怀里。
“她中毒了,哪里有医馆?”少年才不管他们眼神里的意思,只着急地救柳色的命。
“咦,这不是跟东华太子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吗?”其中一个官员震惊地盯着少年怀里的柳色惊呼。
“什么?是东华国的人?”那少年看着他问。
两个礼部官员都不约而同地点了头,神色有点凝重。
“那别废话了,我们快赶去驿馆,兴许还有救。”少年说着,抱着柳色便急匆匆地上了马车。
“唉,王子。”他的侍从急的站在原地跺脚。
那姑娘若真是东华的人,这事搞不好可就更复杂了,主子到底有没有想过啊。
两个礼部官员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示意官兵继续开路,朝着城南柳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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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色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头有些晕晕沉沉的,喝了些绿儿熬得粥,一直睡到午后又才起来。而凤鸣整整陪了她一夜,直到看着她再次睡着,确认她身体真的无碍了才回房去休息。
刚刚睡醒的柳色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外衫下床。
“小姐,你醒了。”绿儿端着壶茶水进来。
“嗯。”柳色微点了头,坐到梳妆台前。
绿儿给她递了杯茶水,伺候着她简单地濑了口,又拿起梳台的木梳,小心地为她梳起头来。
绿儿的手很巧,没一会便给她在头上挽了个端庄的侧云髻,配上一只珠圆玉润的珍珠发簪,左侧的留了几缕发丝垂到胸前。柳色不喜欢浓妆,就简单的在颊边晕染了一点胭脂,整个人看上去清丽无比。
“小姐,你真美。”绿儿羡慕地夸赞着。
柳色也望着镜中的自己,虽然没有答话,眸子也是含着点点笑意的。毕竟也是女子,总是喜欢听到夸赞,也愿意看到自己美的一面的。
“温小姐,外面有位柳芊芊小姐求见。”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却让她唇边浅淡的笑意顿住了。
“让她进来吧。”收拾心神,她从梳台旁站起身来。
此时柳芊芊已经从门外踏进来,一身桃色的华丽宫装,满头珠翠,看着自己的眼神倨傲。妆虽然化得很浓,却仍掩不住眼下的淡淡青晕。
“姐姐。”她轻轻地叫
“三年未见,妹妹倒是更清减了。”柳芊芊说着,自顾自地走到桌旁坐下。
“不知姐姐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她问着,眼神示意绿儿倒茶。
绿儿看着眼前这个跟柳色长得很像的女子,总不喜欢她脸上的那股高傲作态的劲儿。尤其是看柳色和自己的眼神,仿佛别人都别她轻贱似的。
“怎么?妹妹现在贵为东华太子妃了,就不认六亲不认了么?”柳芊芊上、下打量着她的行头,本以为那东华太子多么宠她,看来也不过尔尔。
柳色知道她一向都是拿钱来衡量事物的,也不跟她多做计较。只淡淡道:“姐姐有话就快讲吧,我一会还有事呢。”
“忙着去讨好那个东华太子吗?几年不见,这狐媚之术见长啊,不但迷倒了北夷的摄政王,还倾亡整个南离国,现在又要去祸害东华啦?”柳芊芊看着她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恨。
她凭什么,她柳色一没有她的美貌,二没有她的家势,凭什么可以得到那么多优秀男人的青睐?
“姐姐有话快说,不然就别怪妹妹我不奉陪了。”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在她阴影下长大的柳色了,也没有必要承担她的妒忌。
“柳色,你别那么嚣张,有本事自己惹的祸自己抗,凭什么牵累我去伺候那个暴君。”柳芊芊大声地骂着。
“姐姐你错了,我当初只是代嫁,你才是名副其实的柳芊芊不是吗?”柳色也不动怒,也不气愤,只是淡淡地回应。
“可是祸国殃民是你,凭什么让我背这个骂名。”柳芊芊激动地站起来。
“因为我是代嫁,姐姐当初要是自己去,结果也是一样的。”一切不过是萧倾城一手筹划的阴谋而已,她们只是棋子,谁去都没有差别。
“可是他现在要的是你,你去看爹爹了吧?他现在还在牢里受苦呢,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她不愤地指责着。
柳色看着自己的姐姐,她发现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变,柳家真是宠得她太好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那眸子太过清冷,竟让柳芊芊心里发怵。
“萧倾城让你来的吧?”柳色肯定的问。
“知道还问。”柳芊芊朝她翻了个白眼说:“他让你乖乖回去,只有这样才会放了爹爹。”
“那你回去告诉他,我宁愿死,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昨天,他应该已经明白了。
“柳色,你好狠的心哪,竟然连爹爹都不要了。”柳芊芊听了跳起来。
“话你带到就好了。”父亲的事她会好好谋划,可是自己实在不想看到柳芊芊那张脸,说完便朝门外走。
刚刚踏出门口,就突然撞上一个人,让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仰头看去,眼前竟是个眉目含笑的少年,样貌有些熟悉:“你?”
“姐姐,我是昨天救你回来的那个人啊,你身体这么快就好了?”那少年笑着对她说,那样子分外热络。
柳色心里一下子恍然起来,正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后柳芊芊的谩骂声传来:“喂,你别走。你怎么那么没良心啊,果然是贱……”
那柳芊芊正骂的起劲,出来正对上门口这个少年凛然的眸光,让她不由得讪讪地闭了嘴。
“怪不得姐姐病刚好就往外跑,原来是因为房里有只会咬人的母狗啊。”那少年最见不得这等泼妇模样的女子,一看就是仗势欺人惯了的。
“你骂谁是母狗?”柳芊芊一听他的话就炸了毛,如斗鸡一般盯着他。
“我骂了吗?这里那么多人都没人承认,你为什么那么急急承认啊,还是说你本来就有自知知明?”那少年双手环胸,眼中促狭地盯着她,唇边的笑坏坏的。
“你——”柳芊芊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姐姐,我们去花园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这里有一股母狗身上的骚味,太难闻了。”那少年说着,还故意在柳芊芊面前扇了扇风,表情嫌恶。
“你,你——”柳芊芊的胸都被气炸了,就是只会你个不停。
“走吧,姐姐。”那少年也不再理她,很熟稔地拉着柳色就走了。
柳色看着他的样子轻笑,也没有拒绝。
“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贱人生的野种。”柳芊芊在原地跺着脚,对柳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其实萧倾城想让柳芊芊来,本欲是想她对柳色动之以情,劝她顾及亲情而回到自己身边。只是可惜他选错了人,那柳芊芊又岂是有这般心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