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城出去后,柳色光裸着身子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也没有动。
九月的风好像变得更加冷凛,吹动着红色的纱帐,带着刺骨的寒意袭卷着她,柳色整个人仿佛已经被冻僵了似的。
鸢儿从偏殿出来,进去的时候替她关了窗子。在床边看了她一眼,还是不忍心地给她裹了条被子,神情很是复杂。
柳色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床顶的眸子赤红、赤红的,却没有泪滴下来。
“夫人,喝口水吧。”鸢儿杯了水给她,送至面前。
柳色没有接,也没有去看她。
鸢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退了房间,将门也关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黑漆漆,整个凌雪阁也变得异常寂静,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柳色裹在被子里的身子僵硬,她麻木的腿试着动了一下,伴着撕扯的疼痛,残留在她身上的液体流了出来,粘粘的,一阵恶心从心底里涌上来。
她伸手抓紧了脖颈下的被子,整个身子卷缩成一团,咬着唇突然抽泣出来,泪水流进干涩的嘴巴里,咸咸的。
柳色哭泣的声音很小,很小,却能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萧倾城的脚步就止在她的门外,那一声声的抽泣揪着他的心,比胸口的窒息还痛。
萧倾城捂着胸口,身子瘫软地倚坐在她的门板上。他知道今天之后她会更恨自己,可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如此他才能救她,他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柳色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是被门外一阵很大的吵杂声音吵醒的。睁开酸胀得眼睛,只觉得光线都很刺眼。
外面的骚动似乎并没有停止,她可以听到那些脚步声有多么杂乱,都让人怀疑是不是离宫的天塌了。
柳色吃力地坐起身来,丝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光裸的身子,一股类似于腐烂还是潮湿的气味传了出来。
她蹙了眉,觉得整个身上和床上都很脏。
这时外面的声音似乎渐渐淡了,她的房门被人推开。抬眸望去,看到是鸢儿走了进来,那眸子里似乎带着什么?是尖刻?来不及捕捉就已经被她掩饰掉了。
“给我准备水,我要洗澡。”柳色的眸子越过鸢儿,朝着她身后的云朵说。
云朵下意识地看了鸢儿一眼,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
柳**起身来,鸢儿从衣橱里拿了件内衫出来,柳色接过来随意地披上,然后对她道:“将这些衣服、被子都扔出去吧,脏死了。”
鸢儿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去收拾那一床的脏乱。
宫人们的动作很快,屏风后的木桶里盛满了水,也洒上了红色的花瓣,门再次被人关了起来。
柳色扯下身上的内衫,将整个疲乏僵硬的身子泡进浴水里。长长的三千青丝被打湿,她手指一遍一遍地搓过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洗得非常仔细。
鸢儿将她换洗的衣物放下,转过头来看着她,一直在看着,眸子依然复杂。
柳色自然是感觉到了,她侧过头迎上她的目光,这次她看得很真切,鸢儿看自己的目光里确实是带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一种恨意,这种神色她在柳芊芊和萧云脸上常常看得到。
“有话对我说?”她不甚在意地问。
“王爷昨晚在夫人的房外坐了一个晚上,刚刚毒发了……”鸢儿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企图从里面找到什么。
“哦。”柳色应了一声,唇角竟然笑了,仿佛还有些愉悦。
“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王爷他……王爷他那么在乎你……”鸢儿看着她眸子里闪过一丝尖刻,是的,这次她确定。
柳色却没有说话,手指轻擦着肩上的淤青。尽管很痛,她还是在搓着……
在乎?他真的在乎吗?是啊,或许是在乎吧,但在乎的又岂会是她,他在乎的只是他自己的意愿而已。想伤害就伤害,想留住就必须留住,从来都不会问她愿不愿意。
“夫人,王爷为了你不惜以身试毒,现在生死难料,夫人的心里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你的心是铁做的吗?”想到萧倾城那么骄傲的男人,肯为这样一个女子牺牲。若是她……若是她,死也甘心了……
可是她不是柳色,柳色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那些伤又岂是那么容易痊愈。何况现在旧仇加新恨,只会越恨越深而已。
柳色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鸢儿的目光充满讥诮。她的心是铁做的?那萧倾城的心又是什么做的?这个世间的人对她真是好不公平,他们只看到了萧倾城的伤,却看不到自己的鲜血淋漓。
柳色曾经受的那些伤害鸢儿是亲眼见证的,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忍心看到萧倾城受到伤害,那样她的心会疼,人总是这般自私的吧。
她被柳色的眸子看得有些心虚,还是低下了头去道:“夫人,王爷现在生死难料,他是真的在乎你的啊,难道你就不能……”
柳色突然站起身来,桶里的水因为她的动作而溢了出来,洒了满地的水。柳色连身上的水渍都没有擦,便直接穿上了换洗的内衫,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快步踏出了房门。
“夫人!”鸢儿叫着急急地跟了出去。
“生死难料?他现在很痛苦是不是?你去告诉他,我会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我会很开心的看着,看着他时时刻刻的痛苦着,被毒药一点一点折磨至死。”
身体的水渍浸透了白色的单衣,青丝上的水还在滴着,她光裸着玉足站在凌雪阁的正殿门前。早晨的寒风吹着消瘦的身姿,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那般肆意。
偏殿里昏迷的萧倾城却骤然睁开了凤眸,他的大掌紧紧抓着左胸位置,血从那钢硬的手指间流出来,却远远比不上里面的灼疼,整个心几乎要裂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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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殿外回到房里的时候,她的身上都湿透了,风吹得她的头很痛,鸢儿听到偏殿的动静,身子飞奔了出去。
柳色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她的房间里从昨天午后就没有人进来过,所以那茶水是冰的。她握着那只没有温度杯子一口饮尽,任那股凉意从嘴巴一直流到了胃里,可是她心里却觉得很痛快。
“夫人,你的衣服都湿了,快换下来吧,不然会生病的。”云朵从门外进来,小声地劝说着。
柳色点了点,搁下手里的杯子对她笑了一下,道:“去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
“是。”云朵应着去了。
柳色自己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胃口很好地用了膳。这个期间,那些宫人将她沐浴的水清理了出去,偏殿的混乱也渐渐止了。
放下碗筷,眸子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宫人捧着带血的衣物出来,大桶大桶的热水抬进去,似乎还飘着浓郁的草药味,隔得那么远她都能闻得到。
“夫人。”云朵见她站了起来,神色有点紧张。
柳色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迈着步子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偏殿的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看到她都恭敬地躬了一下身子。房间里很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她推门进去,刺鼻的药味迎面而来,让她不自觉地蹙了眉。房间都是蒸气,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柳色用衣袖挥了挥眼前热气,看到床上并没有人,细微的水声从屏风后传过来,她回眸,看到鸢儿站在那里。
“夫人。”鸢儿向她福了一福。
柳色缓步走过去,鸢儿的身子迟疑了一下,还是给她让开了路。
柳色看到萧倾城坐在沐浴的水桶里,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就像木桶下面有人在添柴似的,竟然在不断地“咕咕”冒着热泡。
那些水有点黑又有点褐黄,有很浓的药味从里面传出来。萧倾城的大半个身子都泡在里面,他凤眸紧闭着,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进来了。
“夫人,王爷还在昏迷,请先回房休息吧。”从她说了那些话,鸢儿对她的态度更冷了。
柳色不理她,只是看着萧倾城,那眸子里没有担忧也没有心疼。她将手指试探性地戳在他的肩上,指尖接触到的肌肤很冰,可是水里的温度似乎很烫,离那么远手掌都有炙热的感觉。
她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来,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给拽了过去。腰靠在木桶沿上,整个身子倾斜,脸正好停在他的面前,连一寸的距离都没有。她轻喘了一下稳住心神,呼吸正好喷在他的脸上。
萧倾城骤然睁开眸子,看着眼前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讶意。抓着她手的力道放松,让她整个人向后倒去。
柳色身子趔趄了两步,才站稳了身子。
“有事?”萧倾城问着,眸子从她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好像并没有沾到水。
“你到底还能活多久?”她站直着身子看着他,那眼神好像是她嫌他活得太长。
“很久,我会一直陪着你。”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却回答的认真。
柳色撇开眸子,不想看到他那恶心的眼神,只问:“我要把我父亲葬了,你答应过的。”
“我答应了你,你再寻死怎么办?”萧倾城的手搭在桶沿上,声音低沉。
你答应过的,柳色很想吼出来。但是她没有,她的眸子冰冷地看着他,道:“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要看着每时每刻都在受折磨,直到死去!”
萧倾城在蒸气后的眸子快速跳动了一下,这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是心里还是不可抑止地痛了一下。
“你父亲已经葬了,在阳山上。你随时都可以拜祭他。”萧倾城回答的平淡。
“葬了?”柳色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眸子里又随即闪过一抹恍然。
她想问什么时候?她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来,因为她突然觉得那有点多余,她清楚地知道应该不是在昨天,更不会是在今天……他既然早就葬了,昨天还拿那个来威胁自己?
“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我会安排。”萧倾城看着她,盯着自己的眸子又冷了几分。
“那好,就今天吧。”柳色冷冷地说,站直了身子。
“把墨叫进来。”萧倾城转头对鸢儿说着。
鸢儿点点头,很快就出去了。
“还怕我逃吗?”她不屑地看着他。
萧倾城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说:“你不会逃的,你还要看我是怎么被折磨死呢。”
那你叫人来干嘛?她瞪了他一眼,不想跟他争辩下去,因为这时候说这个根本就没有意义?
“对,看着你被那毒折磨至死,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她不擅长说这样的话,尽量她自认对他已经心硬如铁,却还是被那话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不想再跟他斗嘴下去,不想看到那张令人恶心的嘴脸。
柳色的步子刚刚踏出屏风,就见鸢儿带了墨进来。两个人无声给她行了个礼,便朝着屏风后走去。
柳色的步子继续向外走,云朵在后面赶紧替她关上了门,她只隐隐地捕捉到那个人的声音:“你带几个人护送夫人去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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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山距离宫并不是很远,出了城东过五里便是阳山,马车从山上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半山腰,好在她们的目地的已经到了。
柳色从车上下来,身边一个人影已经快速地扑了过去。那是柳芊芊的,是她临出宫前让人将她带出来的,她想柳垂青想看到的必然不会是自己,而是他那个宝贝女儿才对。
站在马车前,柳芊芊伤心的哭泣声不断地传来。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心真的已经冷了,竟然没有感到半点悲伤。
柳色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也并没有去坟上拜祭,而是在那些侍卫异样的目光下缓缓爬上了山坡。
这片山坡很高,却不是很陡,她一步步吃力的爬着,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许只是想上去看看。
站在马车旁的侍卫都惊诧地看着她,墨却蹙起了眉,似乎正在思索。只是思绪还来不及回转,就见一道黑影已经飞掠而去。
柳色脚下滑了一下,正惊魂未定,就觉得一道黑影从头顶上笼罩了过来,接着腰间一紧,脚就离开了地面。下意识的抬头,余光掠过那人的黑色衣衫,然后看到了他的泛着冷光的铁制面具。是他!
来人仅用一只手臂搂紧她的纤腰,飞行的身姿如一只翱翔的鹰,直飞冲天,最后落在她本要到达到的山顶。
“你又想做什么?”她警戒地看着他想要挣脱。
他却将她整个身子带了起来,将她死死地压在石壁下。他的侧脸紧贴着她,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面具上传来的冰凉。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他安慰着,目光则紧盯着墨追上来的身影,他正在四处搜索着他们。
“那你想干什么?”柳色冷冷地回望着他,对于这个没有一丝好感。
“我想跟你合作,杀了萧倾城怎么样?”那人声音很轻,很温柔,却让人感觉到很阴寒。那种阴寒是从股子里透出来的,就像萧倾城身上的霸气一样。
杀了他?柳色凝神。
她一直恨他入骨,一直恨不得摆脱他,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能杀了他,就算是父亲死的那天,她也不过是一时冲昏了头,并没有想过后果。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那个人都太强大了,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动过那个念头。
“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柳色反问。
他是什么人她并不清楚,而且他曾经那样对待过自己,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父亲的举动就是他教唆的,自己又为什么也要被他利用?
“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他问,她知道她有点心动了,不然就会一口断然拒绝。
“我有自己的方法,犯不着被你利用。”她回答得冷然。
“我知道他转嫁了你身上的脂红,即便如此他不是还活着吗?”那男人的眸子透过她对上墨的,那只圈着她的腰的铁臂却搂得死紧,几乎要将她整个身子截成两半。
柳色烦感地推搡着他的身子,奈何就是推搡不动。
“放开她。”墨的眸子里充满戒备,手提着长剑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哪天想通了,晚上子时穿红衣站在殿门口,会有人来跟你接应。”那男子贴着她的耳朵说完,搂着她腰的手翻转起来。
柳色还没有消化他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阵眼花,身子已经被抛了出去。幸好墨反应快,握着长剑飞身来,另一只手臂则稳稳地接住了她。
再回头时,那个黑色身影已经消失,哪里还有半分踪影。
墨的带着怀疑的目光投放在她脸上,柳色回望过去,他没有问,她更没有解释的意思。
柳色想那人是吃定了萧倾城不会伤害自己,才会这般不怕引人怀疑地丢下了她?还是以为自己这个棋子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