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下了阳山,过了阳城热闹的街道,终于进入离宫东门。行在青砖彻成的宫巷里,寂静的只有车轮辗过的声响。
柳色姐妹俩分坐在马车两侧,柳芊芊的眼睛红肿得很厉害,但已经渐渐停止了哭泣。柳色的眸子却一直盯着窗外,看着那墙壁上的青砖格纹在眼前一一掠过。
“哪天想通了,晚上子时穿红衣站在殿门口,会有人来跟你接应。”她一直在想那个面具人的话,合作?到底要如此合作?萧倾城真的会死吗?或者说自己真的要亲手致他于死地?想到这里,心像是被压了什么,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柳色,爹爹死了你都不伤心的吗?你真冷血,连墓前都不去拜祭。”柳芊芊尖刻的声音传了来。
她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柳色,指责着她的不孝,她的冷漠,仿佛对她这样的无动于衷很是不满。
“我该伤心吗?他从小疼爱的只有你而已……他该感谢我才是,在他死了之后,我还能让她最心爱的女儿去看他。”柳色的头侧过来看着柳芊芊说,勾起的唇角带着淡淡的讥诮,或者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苍凉。
“你是在跟我炫耀你现在有多受宠吗?是……萧倾城为了你平了南离,为了你葬了爹爹,甚至是你伤了他,他都可以不追究,现在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是他快死了,等他死了之后,我看谁还能给你撑腰。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柳芊芊说着,手大力抓起了柳色的手腕。
柳色的眸子快速跳动了一下,她看着面前的柳芊芊,她眼中的不是慌乱,而是一丝掩不住的希冀,萧倾城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她的反应不是很不正常吗?
“姐姐又能得意多久呢?”她盯着柳芊芊的眸子反问。
“我……”果然,柳芊芊的眸子闪过心虚,然后抬起头来大声说着:“我最得意的事,就是看到你跟萧倾城这对狗男女双双下地狱去,是你们害死了爹爹,我要报仇。”
柳芊芊的声音真的很大,也忘了外面的人会不会将她这些疯话听进去,而她只是想极力的稳住心神。
我最得意的事……她今天好像也说了类似于这样的话,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仇恨的人,不管什么原因,都有恨不得别人死的欲望。所以她看着柳芊芊的眸子变得有些感伤。
“怕啦?求我,现在对我好一点,没准到时候我找人给你撑腰。”柳芊芊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加重,眼神却很阴狠。
这更让柳色确定她肯定是知道什么的,但是柳色却不想追究,喜欢玩火自焚那是柳芊芊自己要选的路,而自己不应该再管她,也没有精力。
“我不需要别人给我撑腰,先顾好你自己吧。”柳色用力掰开了她抓着自己的手,将她用力地推了过去。
柳芊芊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后背撞在了车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夫人。”墨听到了动静,掀开车帘,眸子在车厢里扫了一遍,确定柳色并没有吃亏。
“没事。”柳色没有去看将身子坐正的柳芊芊,而是起身下了马车。
“柳色,你迟早有一天会求我的,会跪着来求我!”柳芊芊在车子里吼着。
紫金色的马车已经停在内宫门前,柳色将柳芊芊的咆哮抛在身后,迳自进了内宫那道朱红而厚重的大门,墨带着几个侍卫跟去。
她的脚步很慢,踏在玉湖的曲桥上,眸子扫过御花园里的百花争艳,才惊诧地发现,原来只有凌雪阁里是荒凉的……
临近午后的阳光有点烈,也因为一直跟在身后的墨几个人等让她有些不舒服,柳色并没有在御花园里逗留太久,她便朝着凌雪阁的地方去了。
只是人还没有走到凌雪阁,就察觉到明显不对劲的地方。院落的门外除了平时的那些侍卫外,似乎多了许多的禁军。殿内似乎有许多的人,隐隐有吵杂的声音出来。
柳色蹙着眉欲上前去,面前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来,吓了她一跳,定眼才看清是鸢儿,只是脸色有些凝重。
“夫人。”她低声叫着,有些着急地将她拉至一侧的假山石后,似乎是在怕着什么。
柳色的秀眉蹙得更紧:“到底怎么了?”
“王爷两日没有临朝了,朝臣求见王爷议事,请夫人先避一下吧。”鸢儿简单地说着,但神情却完全不似那么回事。
柳色怀疑地看着她,鸢儿一向稳重,可是今日她却能明显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慌乱来。难道是因为萧倾城?
萧倾城为了你平了南离,为了你葬了爹爹,甚至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是他快死了,等他死了之后,我看谁还能给你撑腰。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
脑海里不期然闪过柳芊芊的话,她的心渐渐沉下去,难道说萧倾城真的出了事?
但是没有给她问下去的机会,就听到有人在喊:“在这里,这个女人在这里!”她下意识地侧眸望去,就见到大批的禁军已经将她围了起来。
墨带领的侍卫的速度比那些人更快,已经早一步挡在柳色的面前,一时间刀剑出鞘!午后的浓烈的日光下,那些明晃晃的兵器泛出惊怵的寒意。
“你们什么人,敢对夫人无礼。”墨眸子冷寒盯着那些涌上来的禁军。
那些禁军里没有人说话,只是包围着他们不动。不久,凌雪阁的院门里出来几个着朝服的人,那些禁军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柳色沉静地看着那些人的气势,虽然还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墨侍卫,带着你的人让开。此女为红颜祸水,害得离王如今伤重不治,无法理朝,我等今日要除去她,为离国出害。”为首的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穿着降红色的官服。他沧桑的眼睛不屑地看向柳色,却被这个女子身上清冷的气息给震了一下。
“这位大人,没有我的人,都是王爷的人,我等为王爷效忠,奉王爷之命保护夫人。不知大人要治夫人之罪可是王爷的旨意?”墨挡在柳色面前反问,没有丝毫的退让的意思。
“红颜祸国,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老者左侧的官员冷哼了一声,明显不将墨等人放在眼里。
“刘大人何不直接说本王是个昏君,何必将罪责强押于一个弱女子身上。”萧倾城低沉的声音从凌雪阁门口传来。他仍然紫衣加身,挺拔的身姿气宇轩昂。王者之势在身上尽显无疑,让人望而生畏。
“参见王爷。”墨开口,率先行礼,那些禁军跟着跪了一地,几个朝员对望一眼,才缓缓跪了下来。
满地俯身的人影,只有柳色的身影突兀地站在那里。她看着萧倾城脚步沉稳地穿过众人朝着这边走来,上午见到的惨白脸色已然不见,竟看不出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墨,夫人累了,送她回殿里去。”萧倾城的凤眸淡淡扫过柳色,并看不出丝毫情绪。
“是。”墨应着起身,躬身立于一侧,等着柳色起身。
“王爷,万万不可。”那老者快速起身,转而跪在让开的甬道前,挡住了柳色的去路,苍老的脸上神情异常坚定。
“本王的旨意也敢违备,你想反了不成?”萧倾城的凛冽的眸子射过去,好似一道利剑,惊得那人心中一颤。
那老者心里虽有余悸,却仍执意开口道:“王爷,此次靖州瘟疫,传言都是此女妖孽转世,媚惑君王,祸患离国。如今民心惶惶,此女不可再留啊,王爷。”
这离王虽然年轻,威慑力却极强,且有经天纬地之才。他身为南离旧部却结党拥护,甘冒叛臣之名辅佐,也是看重他胸怀天下。不似前朝南离先帝昏庸,只图享乐。
却不曾料想,这年轻的君王如今竟为了一个女子,几次三番不畏民愿。不止包庇其父刺杀,还亲自为她解毒伤身,此事已然引起朝野内外一片哗然。如此下去,他唯恐离国大难将至,所以才携众臣闯入后宫。
“瘟疫仍天灾之祸,怎可胡乱怪于一千里之外的女子身上。张卿也是博学多才之士,竟然也会如些迷信。”萧倾城冷哼。
“王爷,老臣可以不信,但是如今靖州至罗通关瘟疫横行,东华怕是会随时来犯,正值人心惶惶之际。如今传言王爷却为此女伤身,两日未曾临朝亲政,此举怕不能稳定军心……”那张姓老臣又劝,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张卿的意思是要让本王退位?”萧倾城凤眸微眯着,他的声音生来就低沉,口吻虽然很淡很淡,话却让在场的人心中俱是一震。
“臣绝无此意。”那老者战战兢兢地回着,身子跪俯在地。
“没有此事就让开。”他大喝,眸子火气甚旺。
那老者身侧的刘大人见萧倾城动怒,悄悄扯了那老者的衣袖,那老者心里虽然有些敬畏,却仍是没有退让。
“墨,送夫人回宫。”萧倾城知道他是贤臣,也无意与他计较。再说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多久,所以只想柳色平安。
柳色看了他一眼,一时心情复杂,两人目光对望一眼,她仍是没有动。
萧倾城胸口又有隐隐的痛感传来,他知道自已脂毒又要发作,便走到柳色的身边,想牵起她的手走,她却仍是不肯动。
萧倾城贴耳对她轻语道:“你不是要亲眼看着本王被折磨至死吗?难道今天还真想死在这里不成?”
柳色的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的侧着眸子看着神色如常的萧倾城,那眸子深沉如旧,让人看不透。
萧倾城却没有继续与她对望下去,趁着她神情松动,牵起她的手绕过那位老者身侧,大步朝着凌雪阁而去。
只是两人没有走出多远,就听一声大叫“王爷!”
再回眸望去,就见那位张姓朝臣的头撞在了假山石上。黑色的乌纱掉在地上,露出一头的银丝白发,血一滴滴地落下来,流入地上的碎石,沾染了一地的鲜红。
“王爷,为了离国的安定,此女断不可留啊。”他苍老的手指向远处的萧倾城抬起,眸子沉痛。
“张大人,张大人……”几个跟来的官员跑过去,扯着他的衣袖叫得痛心疾首。
柳色眼露不忍,垂眸侧过头去。
萧倾城的视线还落那个老者的脸上,牵着柳色的手指紧了紧,眸子里有什么闪过,只是快得一闪而逝,让人来不及捕捉。他随即给萧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善后,便拽着柳色入了凌雪阁内。
“关上门,别让人进来。”萧倾城对身后的鸢儿说着。
“是。”鸢儿应着转身转了门。
门刚刚关闭,没等柳色甩开他的手,萧倾城已经就已经松开了她,
他的双掌用力地抓在那张梨木桌边沿上。他的劲用得很大,钢硬的手指都嵌进了木屑里,看得出来他在极力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王爷,你是不是又毒发的?”鸢儿紧张地扶住她。
柳**在那里,看着他额角已经渗出了汗珠来。
“药。”萧倾城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来。
鸢儿这时才想来似的,在他腰带里摸了摸,将药取了出来,拿了一粒给他服下。
萧倾城服下之后,不但脸色没有好转,脸色却反而愈加苍白。扬手一掌劈了手下的桌子,手随即紧抓住左胸,整个人痛苦地卷缩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王爷,你撑着点,一会就过去了。”鸢儿着急地安慰着,早已经是一片哭音。
柳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萧倾城,她见到的他都是像刚刚在外面那样,那样的威慑天下,那样的气宇不凡。仿佛天大的事压下来他都能轻易化解。只要他愿意,为达到目的牺牲多少条人命都会无所谓。
可是现在,那个卷缩在地上的身影不再昂扬,不再那般盛气凌人。她现在站在这里俯视着他,看着他受尽折磨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可是为什么眼前一片氤氲?
萧倾城躺在地上望着柳色的脸,薄薄的唇角吃力地勾了一下,笑得悲凉:“柳儿,你终于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