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城,你去死,去死——”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心爱的诅咒更让人心痛。
柳色已经被人强行带到正殿寝室去了,整个凌雪阁里都弥漫着她凄厉的哭声,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哭泣,每一声都像刀子扎进了他的心里。
直到日落西山,夜幕帷下,那哭泣声才终于渐渐地止了。寂静的凌雪阁里,萧倾城站在清冷的月华下,指尖上捏着从她手里掉下来的纸条。
凤鸣已除!凤鸣已除!他凤眸如潭地盯着上面的字,仿佛恨不得将它吸进眸子里。这很明显是有人想利用柳色仇恨自己,可是会是谁呢?谁能在这离宫里操控信鸽?谁又能将时机抓捏得如此精准?
“王爷,该用药了。”鸢儿端了药碗奉上来。
萧倾城接过药,仰首一口将那黑糊糊的药汁饮尽,剑眉一皱未皱。
鸢儿一直端着拖盘,直到他将药碗搁下,这才转身向房外走去。
萧倾城的声音却突然传来,他询问道:“墨回来没有?”
“还没有。”鸢儿回答。
从柳色被强行带进正殿里去后,鸢儿就没见墨出现。此时萧倾城这般问,她自然猜测是萧倾城将人派出去了,且正在急切等着墨的消息。
萧倾城听了颔首,鸢儿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转身退下出去。只是刚打开门,就却见墨正站在门口,正要开口求见的样子。
“王爷在吗?”墨看着鸢儿拖盘中的空碗问,答案却已经知道。
萧倾城听到墨的声音,不待鸢儿回答,便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鸢儿应着侧过身,让墨进入房内。
墨大步越过她,目光扫了一遍室内,看看到站在窗边的萧倾城,便快步朝他走去。
鸢儿则随即出去,并将门关闭。
“怎么样?”没等墨行礼,萧倾城低沉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萧倾城此刻并没有回头,墨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眼中满是崇敬。尽管这几天主子身中剧毒,朝政紊乱,也为情所困,可是他的背依然如此挺拔、沉稳,沉稳的一如这世界万物的主宰,从来未曾改变过。
“那只鸽子是从信园出来的。”墨回答,样子很谨慎。
“信园……”萧倾城俊毅的脸上闪过一抹什么,捏着那张纸的指尖更加用力,用力的有些发白。
信园是他在离国的秘密情报组织,那些人都是他从北夷带来的亲信,里面每一个人都跟着他身经百战,都是他最信任的亲信。在短期之内要稳定偌大的离国,靠得都是信园里的那些部下。
可是如今,墨却说那只鸽子出自信园,也就是说有某些势力已经在离国增长,且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了离宫,甚至是他的心脏。
“王爷?”墨知道信园对于萧倾城乃至整个离国的意义,自然也是理解现在萧倾城的心情。
萧倾城沉默了良久,才终于回过头来,对墨道:“墨,靖州灾患未除,秦毅在宫里配制了药,你现在就赶往靖州,将药亲自送到叶晋手中。”
“可是王爷……”信鸽的事明显是信园出了细作,主子不让他暗中查访这事,却偏偏将他派往靖州是什么意思?
再说萧倾城如今身中剧毒,加上朝野**……他的处境随时都可能面临危险不是吗?这个时候,他应该让自己留下来保护他才对。
“你要暗中彻查东华太子一事,要快。”这是他的目的,或许可以从中查出些线索,现在他只能信任墨了。
“那王爷和夫人怎么办?”如果信园都已经被人渗透,这离宫里还有哪里安全的?他们的处境已经是万分危急了。
“不是还有湛吗?”萧倾城看到墨眼中的担忧,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然,墨眼中的焦急有些缓和下来,他是忘了洛王爷萧湛。
萧倾城和他虽不是亲兄弟,却同属一宗(叔伯兄弟关糸),且从小感情甚好。他跟随了萧倾城多年,萧倾城的所有事他都能代为处理,所以墨明白,没有人比萧湛更能让萧倾城放心。
“记住,要快。”萧倾城嘱托。看到他眼中露出了放心的神色,便从袖中抽出一道令牌和一只信封来,说着递给了他。
墨伸出双手接过,只是看到那个信封上的字时,明显地楞了一下。脸上虽然不解的疑惑未除,却也没有再问,只应道;“是。”
“去吧。”萧倾城看着他,眼中充满信任。
墨点头离去,觉得肩上的责任更重,并暗自发誓绝不会辜负萧倾城的期望。
萧倾城则将眸子调向窗外,九月凉风起,乌云遮了月,茫茫夜色中,只有正殿前的琉璃灯盏在摇摇晃晃……
――――――
从偏殿被人拉出来后,鸢儿和墨怕她再伤到萧倾城,所以就把柳色关进了正殿的寝室,然后照顾毒发的萧倾城去了。
她一直在房间里疯了般的砸着东西,直到所有能砸的都砸了为止,最后只剩下了哭泣。后来也许是折腾累了,便倒在了冰凉的地上,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了。
萧倾城打开门的时候,房间里是黑漆漆的,没有点一盏灯。但是他的视力异于常人,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到满室的狼藉。
绕过倒在地上的桌椅,杯碗的瓷碎片在他的脚下发出碰撞的声响,他缓步走进去,终于在床下找到了她。
柳色的娇小柔弱身子蜷缩在了地上,头埋进颈间,整个人几乎是缩成了一团。萧倾城心疼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她的浑身都是冰凉的,还带着轻微的抽搐,萧倾城扯了条被子给她盖上。就听到她呼吸紊乱的间,嘴里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呼喊,:“凤鸣……凤鸣……”
萧倾城听了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若是以前,他如果听到从她嘴里喊出这个名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然后狠狠地将她摇醒。一定会对大声对她咆哮,告诉她、强迫她心里只能有自己。
可是现在,他那只修长好看的大手在她背上顿了一下,手指微弯着,然后又继续地拍着她的背安抚,一下又一下……
昏睡的柳色并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拍在背上的手好温柔,好温柔,有些熟悉的感觉,却让她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
梦里,她看到凤鸣,那个在明王城温府的凤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一双温柔闲适的皓眸。
他认真地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柳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说:“柳儿,相信我,我会保护你。”
他还说:“柳儿我会将一定都处理好,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他的语调那么急切,就怕她不答应似的。
她看到自己流着泪笑了,对他说:“好,我答应你。”
然后他看到的皓眸又明亮起来,他们相拥着心里满足……可是他们笑着笑着,周身的环境就变了,是火!连绵成一片的大火燎燃烧了整个驿站,映得天空都红了起来。
她看到凤鸣从房间的床上猛地坐了起来,红色的火焰映着他的脸,他的周身到处都是火,连床单的一角都燃起了火焰,她看到他眼里恐惧,那些红色的火苗映在他的瞳孔里。
“来人-来人——”他在房间里嘶哑地叫着,可是没有人来救他。
她急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她要进去,可是却有一个人紧紧拉着她,死拽着她,不让她进去。
她看到一段火红的横梁掉落下来……“柳儿,救我!救我!”他伸着手向她喊叫着求救,但是——她就是过不去,她急泪一直往下掉,声嘶力竭地哭喊,可是那个人就是不放手。
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凤鸣!她的一直狂喊着,可是没有人,那些人只是站在周围看着热闹,根本没有人去救他。
她站在驿站外,绝望的看着他的身体被火海吞噬,孤立无援,她的心都迸裂了-疼!疼得无法形容!
驿站的火还在燃烧着,整座建筑都坍塌下来,渐渐变成一座废墟。那些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只有她孤零零地瘫坐在那里哭泣,明明被火炙着,她却觉得好冷好冷……
“柳儿,不要哭,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一双温柔的手托起了她的身子,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了凤鸣温柔的脸。
“凤鸣。”她怔怔地看着他叫着,感觉是那样不真实。
“柳儿,你答应过我要嫁给我的,你为什么不遵守承诺……”他捧着她的脸,眸子里都是哀戚。
“凤鸣……”她只是看着他,眼中蓄满泪水,心疼得难受,却是一句话说不上来。
“柳儿,我爱你,我爱你,你为什么要选择他,为什么还要选择他?”凤鸣使劲地摇晃着她的肩,他的脸因为愤怒而狰狞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凤鸣。
他是怪自己的吧,自己那样狠狠地伤了他。她只是看着那样的他心疼,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凤鸣却突然放开了她,他的眸子哀伤,低喃道:“我要走了,柳儿。是你放弃了我,所以我要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下辈子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她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映入火光,一点点淹没在漆黑的天际。
“不,凤鸣,你别走,别走……”她看着他消失了,整片废墟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茫茫夜色里只有她陷入恐惧的哭喊。
“凤鸣,别走。”柳色喊叫着从梦中挣脱,手正好抓住一只胳膊。
温热的的体温从手掌下传出来,漆黑的房间里只能听到沉稳的呼吸。尽管她看不到,但她还是知道这个人是萧倾城。
“滚!”抓着他胳膊的手一甩开,她愤恨地说着。
“你就那么恨我吗?”他声音低沉地传来。
“对,我早就恨死你了,现在恨不得亲手杀了你,为凤鸣报仇。”那眸子射出来的恨意,即使看不到都能感觉出来。
“你就那么爱他吗?”
爱?
是爱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她有记忆以来,除了小黛,只有凤鸣对她是最好,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在她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也只有他一直陪着自己。
是爱吧,肯定是,不然心为什么这么痛呢?
“没错,我就是爱他,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她嘶吼着,用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绝裂方式,伤害着面前的男人。
漆黑的夜色里,寝宫里静得可怕,只有她的凌厉的叫声。
萧倾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漆黑的房间里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只是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死死地抱着……
“滚,你滚,我不要碰我,不要……”她却推搡着他,使劲的挣扎。
他任她闹着,任她打着,听是收紧着双臂不肯放手。直到她筋疲力尽地动不了,只能趴在他的肩上哭泣。
咸涩的泪水滴落在肩上的伤口,他仍然抱着她,那力道没有一丝松懈。
“萧倾城,你到底要怎么样?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她低泣着,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闹。
为什么每一次,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时候,他总能让自己觉得更痛?一次又一次……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他的声音暗哑,带着她听不懂的绝望。
“可是我的心好累,也好痛……萧倾城,你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那痛来,我活得太累,太痛,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的呢喃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那般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连血带肉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萧倾城没有再说话,他终于缓缓放开了他的臂膀,身子吃力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房外走去。脚踩到地上的瓷片上,扎进了脚心里都不觉得痛。
因为她说她活得太累,也太痛……她说看到自己就会想起那些伤痛,生不如死……
夜色太浓,没有人看得到他眼中的哀戚……
――
次日,萧倾城便搬离了凌雪阁。那些侍卫跟宫人都留了下来,没有带走一个人。整个凌雪阁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是一片死寂。
柳色的头上白布包着伤口,在床上躺了三天,还是起了床。这日天气晴好,她发现那院子里竟有了绿色,便走出了寝室的殿门。
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那些梅树已经发了芽,虽然长得有些晚了,看着嫩嫩的叶子,让人有恍若进去了春天的错觉。
“夫人,外面风大,你头上的伤还没有好,不亦在外面多呆,不如……”鸢儿小心地劝着。
柳色回过头看她,唇角勾了一下,有点冷,只道:“鸢儿,你去告诉他,要去柳家的宅院里拜祭凤鸣。”
他曾经在那里住过,那里应该还有他的气息吧,她突然很想去看看。
鸢儿听了,秀眉不自觉地蹙起,但还是应了,匆匆出了凌雪阁。
柳色看着她离去的院门,唇上的笑意更加清冷。萧倾城虽然搬走了,可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被跟囚禁似的,不能轻易离开凌雪阁半路。
现在就是在房间里睡觉,都有人轮流看着她。现在她要出宫,自然还是要得到他的允许的,是保护还是监视,她已经不想去追究。
收拾起心神,她转头对云朵吩咐:“去给我准备一套素衣。”
“是。”云朵应着回了房间,可是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个宫人。
手指轻拂着那那些枝叶,满院里都是这种嫩嫩的绿色,突然觉得分外刺眼。她转身朝着寝室走去,并吩咐那个宫人道:“我要回房去,都别跟着我。”
“是。”四个宫人都知道云朵在房间里,便放心的没有跟进去。
柳色缓步踏进寝室里,看到云朵正在衣柜前做着什么,身影有些慌张,让她不由放轻了脚步。
只是她还没有走近,就被侧过头来张望的云朵发现了。柳色看到她的半蹲着身子,自己素白的衫子放在她的腿上。
她的眸子对上自己的,脸上闪过一阵慌张,手上那只瓷瓶就抖在了地上。因为距离地面很近,所以瓷瓶并没有碎,只有一点粉末洒了出来,奇迹的是那粉末落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柳色看着她的眸子由狐疑变冷,渐渐形成一抹厉色。云朵快速伸手将那只瓶子捡了起来,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拿来。”柳色厉声说着,向她伸出手来。
云朵拿着瓷瓶的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缩,身子赶紧跪了下来:“夫人,请你相信奴婢,奴婢绝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柳色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云朵着急地看着她,道:“夫人,请你相信云朵,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夫人的救命之恩,云朵一直都铭记于心。”
“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云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房外,低声道:“我知道夫人恨萧倾城,你只是没有机会,我可以帮你……”
柳色的眼快速地跳了一下,她忽然想起那天山坡上那个面具人的话,子时、红衣、殿前,凌雪阁里守卫这般严密,他都那么有把握,难道他的人就是云朵?
在她思索她的话时,云朵看到鸢儿已经踏进院子,回来的如此快,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
“难道夫人不想为东华太子报仇吗?”她着急地说着。
凤鸣?柳色的眼里闪过什么,显然有所动摇。
“夫人。”云朵见鸢儿越走越近,心都快跳出来了,不禁加重了语气。
柳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鸢儿马上就踏进房来。她心里一慌,心还是倾向了云朵,急道:“赶快起来,将衣服叠好。”
“是。”云朵赶紧起身,转身去整理那件衣服。
这时鸢儿刚刚迈上殿前的台阶,缓步朝着她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