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由紫金色换成了浅黄色,绣着金色的丝线花纹。虽然不若紫金奢华,却很雅致。柳色这次并没有带鸢儿和云朵,车外只有四个侍卫跟随。
一行行装简洁,并不引人注目的驶出了离宫西门,穿过热闹的阳城西街,很快便抵达了城西柳府。
府门的石狮依旧,朱门大敞。院子里依然柳枝摇曳,荷池却只剩下几片枯烂的叶子飘浮在水上。
她站在荷塘池,想起了那天凤鸣走的情景。她不但放弃了他,还劝他放弃对萧倾城的仇怨,那一天的自己对他真的好残忍。
凤鸣,你真的走了吗?
如果真的走了,那就如你在梦中跟我说的,我们下辈子也不要再见……
因为我没有脸再见你,再也没有……
凉风袭来,泪珠散落。她抱着双膝坐在一棵垂柳下,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身影显得那般无助。
“柳姐姐。”头顶传来一声轻叫。
柳色抬起头来,看到身着墨色锦衣的朝晨站在面前。他削瘦的身姿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俊秀的五官,却仍能感觉到那眸子里露出来的担忧。
“柳姐姐,你怎么了?”看到柳色抬起来梨花带泪的脸,他蹲下来又询问了一遍。
柳色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是因为东华太子吗?”他小心地看着她问,眸子带着无辜的气息。
柳色眼中的悲伤未减,回望着他纯净的眼睛,她在想西岳朝晨王子年纪最小,心性如此单纯,是如何被称为绝世四公子之一的?还是说他对待每个人的态度不同?
“姐姐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朝晨微笑着问,眸中全是不解。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个多月前,我就是在这里跟里跟凤鸣分开的。”那念头一闪而逝,柳色并未深想。
她说着向荷池迈了几步,没有再看朝晨。只是看着荷池的神情,好像还沉迷在凤鸣走的那一天。
“姐姐很爱他……是吗?”朝晨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和伤感。
爱?萧倾城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这次,她并没有回答朝晨,只是凝望着水中飘浮的枯叶,沉默。
他们在荷池边站了很久,朝晨也没有说过话,只是看着她哀伤的背影陪着她。直到阳光浓烈,晒得人头晕。
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久,柳色的的眼前竟出现一瞬间的黑暗,然后视线又恢复了正常。整个人也觉得不舒服起来,好像还浑身无力。
“柳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朝晨上前来扶住她的一只胳膊,语调急切。
柳色任他扶着,然后摇了摇头。
“姐姐可能是站得太久,不如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吧。”朝晨劝着。
“好。”柳色摸着晕晕的头应着。
朝晨小心地扶着她,缓步进了主院的厢房里。他扶着她坐到桌边,又给她倒了杯茶水。
“姐姐先口茶吧。”朝晨将杯子递了过去。
“嗯。”柳色握着杯子,看了看房间的摆设,发现竟然是凤鸣以前住的那间。
其实柳府的里的间房里摆设都差不多,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并看不出一丝凤鸣留下的痕迹。但是这曾经是她的家,所以她还是一眼就能够分辨出来。
她端着杯子,缓步走到桌案上,上面还摆放着凤鸣用过的文房四宝和几本书,奇怪的是砚台旁边还放着一只金色的香炉。
袅袅的烟气从香炉里出来,是檀香的气味,很是好闻。她却还是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些那只香炉,回过头来疑惑地问:“这房间里还有人住?”
朝晨的唇角轻勾,淡淡地笑着说:“本来是没有的,这香是专程为姐姐刚燃起的,还没有半个时辰。”
柳色听了,眸光不由跳动了一下:“你知道我要来?”
朝晨没有回答,只是将眸子调向柳色,眸子仿若依然纯净,笑得格外清雅。
柳色的心却沉了下去,将手里茶水悉数倒进香炉里,企图将它熄灭。“腾”的一下,茶水倒进去的时候,一股青烟冒了出来,奇异的香味在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柳色下意识的捂住口鼻,但是朝晨戏谑的声音却传了来:“没用的,即便你不呼吸,这种气体还是顺着你的肌肤,你的毛孔渗进你的身体里。”
柳色看向他,眸子里满是惊诧和不解。她的眼前闪过初次见到朝晨的情景,那眸子那般纯净,举止那般率真……
“柳姐姐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从我们初遇开始,一切也不过就是一个局罢了。”他说着站了起来,墨色的衣服贴合着削瘦的身材,虽然没有戴面具,可是那带笑的眼睛已经不再纯净,更像是在阴暗里生长的毒蛇。
这样熟悉的气息,让柳色的心里一颤。自被萧倾城伤了之后,她就已经变得冷情,所以对于不太相熟的朝晨,她并没有感到背叛的痛。
只是那阴毒的眼神,让她的不自觉地浑身发凉。就像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里,而他的目标却不是自已,而是想要将企图拉住她的人也吸进去。
“你要对付萧倾城?”
他双手环胸地看着她,仍然保持着笑,但是那俊秀的脸因为阴毒而变得狰狞起来;“他派来的四个侍卫已经死了三个,活着的那个应该已经入了离宫了吧。”
柳色感到一阵头晕,背倚着房间的柱子强撑着问:“云朵是你的人?”
“云朵?”朝晨眸子闪过一丝疑惑。
但是柳色已经没多余的精力去探究他,身子从顺着柱子滑了下来,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朝晨的身影快速掠去,及时将她的滑落的身子接住。一只手搂着她的腰际,另一只手摸过她细嫩的脸,轻笑道:“果然是红颜祸水……”
门这时被人敲了一下,外面传来他的侍从虎子的声音:“主子,萧倾城已经进了西街。”
“知道了。”朝晨应着,眸色阴鸷地看了一眼柳色,将抱至床上。
――
萧倾城骑马奔来的时候,柳府外并看不出任何异常。他的身后跟着萧湛,指挥着禁军进入死寂一般的院子,扰乱了整个柳府的平静。
禁军包围了主院,寥寥无几的下人被困在里面,都吓得瑟瑟发抖。
萧倾城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派来的四个顶尖侍卫只回去一个,满身的伤痕。可是现在整个柳府是如此平静,让人看不出一丝曾经打斗过的痕迹。
大掌抓着朝晨王子邀他前来的信件,他自然明白柳色现在的处境。
“朝晨王子呢?”萧湛问着那些下人。
那些下人的脸早就吓得没了血色,只一个劲的摇头,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萧湛蹙眉,又问:“可曾见过柳夫人?”
那些下人的目光一致看向主院的某间房门,很明显意思是在里面。
萧湛看了一眼萧倾城,萧倾城的凤眸则从那些下人身上移开,大步朝着那个房间走去。
“王兄!”萧湛急急地叫着追上来。
萧倾城脚步在门停顿,回过头来道;“都在外面候着,听到动静再进来。”
萧湛张了张嘴,用眼神提醒萧倾城危险。
萧倾城的薄唇轻勾了一下,义无反顾地转身。
打开房间的门,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萧倾城抬手压在薄唇上轻咳了一下,才走了进去。房门这时候被人关上,他低垂的眸子变得阴晦不明。
房间里很静,根本听不到一点声响。桌上摆着两只茶杯,里面还有未喝完的茶水。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身影,穿着素白的衣衫,他一眼就可以认出那个人是柳色。
没有多想,他快步移了过去。便看到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看不出任何不妥。
“柳儿。”他轻唤着摇了摇她,仿佛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反应。
“王爷不必担心,柳姐姐只是睡着了而已。”随着朝晨的声音传来,一道墨色已经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落地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萧倾城没有看他,只是伸手将柳色抱了起来,护在怀中问:“本王只是意外,朝晨王子怎么会有南海秦门的‘蝶香’。”
“这个说来也巧,我在来的路上救过一个被你们追杀的人,据说是南离皇室的四皇子。他得知我的身份,想借我之手复国……”朝晨笑了,眼中满是对那单纯皇子的轻蔑。“……而我却杀了他。”
然后自己暗中利用了他的身份,在离国暗中招兵伺机而动。朝晨并没有说下去,萧倾城自然也是明白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南离皇室的余孽,一切不过都是朝晨用来转移他们的视线罢了。
“王爷似乎并不意外,可是接来了可您可能就不会想到了?”朝晨依然在笑,眼中全是得意。
“哦?”萧倾城剑眉一挑,显得颇有兴趣。只是唇边的淡笑还未收敛,便觉得头有些晕了,而且身上好你有些热,且渐渐冒出虚汗,好像四肢都没了力气。
“王爷是不是已经感觉到头很晕,而且混身无力呢?”朝晨问。
“为什么?”萧倾城眼中并没慌乱,只是不解,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蝶香’,所以故意咳了一声,他拇指上的扳指可解百毒,多年来从出过意外。
“本王子知道你身边有个秦门遗孤,也知道单是秦门的‘蝶香’是不管用的。所又就借用了你怀中的女子,她身中的也不止是蝶香,没进这门前,她的贴身衣物上就有了另一种毒。”朝晨解释。
“原来如此。”萧倾城听了,不但没有放开怀中的柳色,反而抱得更紧。
朝晨眼睛微眯地看着他,神情仿若婉惜:“果然,只有她可以让你卸下心房。”
“你错了,不止她,还有门外的萧湛,我是太自信了。”萧倾城薄唇轻勾,带着一抹自嘲。
“你知道?”朝晨的眼快速地闪烁了一下。
他和萧湛的秘密计划一直很顺利,他以为是萧湛做得太好。如今看来……难道是他们太自信了?
“本来还不确定,但是现在……已经肯定了。”萧倾城剑眉微蹙,觉得视线越来越不清晰。
“王爷果然聪明,可惜太迟了。”朝晨自然也是看出来了药效发作。
“你们打算做什么?”一手撑在床柱,他满身的虚汗。他看到朝晨没有回答,只是在对他笑,那笑因为渐渐模糊起来,然后消失在眼前……
――
傍晚时,暮色四合
一辆紫金色的马车映着夕阳的余辉,由柳府出来驶入南宫。
洛王萧湛称离王毒发昏迷,送入昭德殿医治。朝政暂由洛王代理,不准任何探视。
九月的离宫依然沉寂非常,却不知不日将会经历又一番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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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
萧倾城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冰凉而又潮湿的地上,寒意已经渗透了全身。
他想吃力的坐起来,却发现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目光仔细地环绕过室内,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在某处暗室里,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
外面很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的目光从墙上挂的那些刑具上一一略过,然后定在不远处那个素色的身影上。
“柳儿。”他叫着,声音干涩而沙哑。
“柳儿-柳儿——”他大叫了几声。可是柳色仍然趴在那里,没有反应,显然仍旧没有醒来。
外面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他听到一阵脚步远去。萧倾城却没有心思理会那些,他试着提了提气,却发现自己一点内气也使不出来。
萧倾城看着柳色晕迷的身影,吃力地挪动着四肢,宽厚粗糙的大掌一点点伸向前方,费了好大的劲才挪动一点,却已经累得满身虚汗。
这时候门被人打开了,那声音在寂静而空旷的地牢里格外刺耳。柳色的手动了动,似乎即将醒来。
萧倾城侧过头去,看到一身锦衣的萧湛从台阶上走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那与自己有着六七分想像的面容上,满是得意之色。
“王兄,别来无恙。”他笑得仍然那般谦和,却在此时看来完全变了味道。
萧倾城薄唇扯出一抹冷冷的弧度,一句话都没有说。
“王兄果然是王兄,都如此狼狈了都还能这般沉着。”萧湛讽刺地看着他。“你难道不想问为什么吗?”
“无非就是贪图离王之位,我又何必多此一问呢?”萧倾城眸中冰冷,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真没想到,王兄谋划了那么多年的大业,如今一朝尽失,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吗?”萧湛刺激着他。
萧倾城为了这些付出过多少,也许只有他知道。而他费尽心机将他踩在脚下,就是为了看他狠狈痛心的一幕。
萧倾城抬眸看着他,只觉得此时的萧湛无比可笑:“你想看到本王什么?求饶?知道被自己兄弟背叛后的痛苦?”
“难道说王兄到如今还没意识自己已然大势已去?”萧湛眸中不甘,最看不惯他眼中的傲然。
都这样的时候,他的命、他的一切依然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怎么还能表现的如此沉着,看自己的眼神如此轻蔑?
“萧湛,我只是好奇,你何以如此恨我?”二十年的兄弟之情,他已身中剧毒,那离王之位迟早都是他的不是吗?
“呵呵——”萧湛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终于还是满意的笑了。
“王兄原来知道我是恨你的,我还以为你心中除了复仇和霸业,什么也没有了。”萧湛如此说着,眼中掠过一丝一闪而逝的伤悲。
萧倾城闭上眼睛,面色平和:“如今南离皇室已灭,我大仇得报,也无憾了。”
“无憾?”萧湛目光讥诮地看着他,手指向地上的柳色:“不会吧,王兄似乎忘了她,这个你最爱的女人。”
萧倾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眸子一下子变得深沉。
“我没想到王兄这么在乎她,在乎到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萧湛说着蹲下身子,扯着柳色的头发将她给拽了起来:“害我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的事,竟然如此轻易就得偿所愿。”
柳色吃痛地shen呻了一声,眸子也渐渐睁开。
“放开她。”萧倾城紧张地想要过去,一动才想起自已使不出半分力气,不但没有起身,反而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王兄,不用紧张,我是不会伤害她的。”萧湛说着便放开了她。
柳色的身子本来就没有力气,被他松开力道,身子便软软地重新倒在地上。光洁的额头磕在地上,发现一声闷响。虽然算不得痛,却让她头脑一震。
“柳儿。”萧倾城心惊地叫着。
他身子吃力地挪了挪,伸出手去她的指尖,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宽厚的大掌却颤抖着一点点地移着,如此艰难。指刚刚碰到她的,薄唇上的轻笑还未来得及扬起——
就见萧湛的眸子一沉,抬起了脚,黑色的靴子毫不留情地踩上他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