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房的时候,木乔忍不住问了一句,“肖嬷嬷,您为什么帮我?”
方才,在万氏跟前,肖嬷嬷是这么说的。沈亦儒即将参加科举了,把他接回家里来,一个是他们亲戚之间的情份,二个是给家里的孩子们做个表率,虽然书平和书容还小,但书杰已经记事了,让他看看表哥是怎么用功的,无疑日后可以让他做个榜样。
但最打动万氏的却是另一个理由,“沈家表少爷虽然年纪尚小,但平素瞧他却是个有志气的。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咱们在他年少的时候多帮衬一点,说不定往后就会有福报到几位公子小姐身上,这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要好得多。”
万氏一听果然有理,立即打发人收拾了一个清静院子给沈亦儒做书房,又亲自下帖去接他过来。
此事于肖嬷嬷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但于木乔来说,却是值得感谢的事情,她是想请沈亦儒回来,却没肖嬷嬷想得这么深远。
此刻见她问起,肖嬷嬷恬淡一笑,“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听说从前还跟嬷嬷做过几年乡邻,虽无往来,但嬷嬷也想为自己积一点福。”
她的话说得客气,但眼神里却透着几缕追思,木乔心头一跳,佯作无心的追问,“嬷嬷知道我从前在棠浦镇呆过?只不知您去过我们那儿没有?”
“自然是去过的。”肖嬷嬷犹豫了一下,方道,“我从前在朱桥镇教过一个女学生,听说她家的店后来二姑娘也曾经当过几年东家,这也算是缘份了。”
木乔心跳得更快,“那嬷嬷的那位女学生如何?”
肖嬷嬷反而狐疑的看她一眼,“姑娘既入主过岑家银楼,怎么竟不知她家小姐之事?”
木乔微窘,这老嬷嬷快修炼成精了,在她面前一个不仔细就露出马脚来了。掩饰性的笑笑,“嬷嬷误会了,岑家小姐的事我是曾听说过,确实令人叹息。我的意思只是见嬷嬷您颇有怀念之意,便想问问那位岑小姐学得可好罢了。若是不方便说人身后事,嬷嬷不答也就罢了。算我冒昧,请勿见怪。”
肖嬷嬷沉吟了一时,“其实说说也无妨,这也算是姑娘和她的缘份所在。那位岑家老爷是个大好人,我颇受了他家几年的恩惠,至于那位岑小姐,当年跟我学艺时,也实在是极其用功的。只是太过用功,便有如细木,雕琢得过于玲珑剔透了,反而显得纤巧易折。”
她微微的一声叹息,让木乔有如五雷轰顶,又有如醍醐灌顶,让她突然想通了一些自己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一向做人做事都要求尽力做到最好,这样可以说她是心高气傲,也可以说她是自我要求过高。木乔总以为,凡事虽要听天命,但亦要尽人事,这样才对得起人生百年,却不知人这一辈子还有另一番大智若愚的活法。
凡事当留余地,不仅是对别人,也需要这么来对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不是懦弱的借口,而是有选择的睿智。
急急的告退回房,让思绪渐渐沉淀下来,木乔开始认真思索,她重活一遍的意义。若是大仇得报,她要怎么继续她的人生?难道她要青灯古佛,或者寂寥孤苦的去过这一生么?
不!那并非出自她的本心,更不会是木乔的初衷。
她想重新建立一个完整的家,有父母的疼爱,有兄弟姐妹的友爱,有丈夫的情爱,再生几个让她操心让她去疼的子女;平日里虽然也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但却有更多无言的温情脉脉;不时与几个友人或书信或往来,遇到喜庆或是麻烦之事时,也有左邻右舍前来相帮,而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再劳累,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她为什么还要苛责自己是个不祥之身,从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干爹干娘是她真心敬重并真心疼爱她的,霍梓斐和甘叔甘婶一大家子,乃至包括沈亦儒书雯等人都已经是她的亲人了,他们也许并非全都是十分真情,但哪怕只有七八分,这也是弥足珍贵的。
平心而论,人的感情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她自己也不可能完全做到对所有人都全心全意,那怎么能要求别人对自己好上十分?
有些事情,不需要精益求精,懂得适时糊涂才是大智慧。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推开那个对她示好的霍梓文?他虽然样貌生得很好,但脾气实在很坏。木乔想不出除了自己,还有哪家姑娘会受得了他的古怪性子。
还有干爹干娘,把他们交到哪家姑娘手上,才能让她放心呢?恐怕谁都没有自己更加尽力尽心。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试着鼓起勇气,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木乔深思着,掩饰着内心的莫名雀跃。就算重活一回,她毕竟也有一颗年轻而热情的心。
沈亦儒接到索家的邀请,异常高兴的收拾东西就跟人来了。韦府当然也会盛情好客的挽留,奈何人家去意已定,那便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过来的时候,韦翰庄再次婉转的表达了他的歉意。木乔其实挺同情他的,上回在韦府发生的意外时,他也是被利用的棋子,可是随后却受到三殿下雷霆之怒。具体发生了什么,木乔不知道。只是在京城的一切公开场合都再没有看到他的出现,甚至连整个韦府都低调了许多。
尔后,这位韦大公子几次向她表示诚挚的歉意,木乔相信他是出自于真心,也并不会记恨下去,但这却并不代表她可以遗忘韦府对她造成的伤害。虽然事实没有形成,但毕竟惊吓是一定的。木乔不喜欢听那些无用的对不起,她想实实在在的见到韦家弥补的行动,否则她无法说服自己,轻易的原谅他们。
沈亦儒见到她非常高兴,“好不容易能留在京城过个年,我还想着要弄个什么借口才能与姐姐团聚呢,谁知姐姐这么聪明,早就替弟弟打算好了,嘿嘿。”
“别得意!”木乔敲了他一记,“让你过来可不是天天找我玩儿的,你得好生用功,别因为放假就把心思都玩野了,否则姐姐可不理你了。”
“那个我知道。只要能跟姐姐在一起,我肯定用功!”沈亦儒拍着胸口保证着,但随后却道,“姐,过年你给我准备几个好吃的,行不?”
看他这副恨不得黏在自己身边不动的神情,木乔实在不能相信他的保证,“你别蒙你姐姐不懂功课,你要是不认真温书,我让干爹来考你!”
霍太傅?沈亦儒一听顿时瘪了嘴,将那些非份之念搁在一旁,老老实实回去温书了。
木乔掩袖一笑,心中却默默记下他方才所说之事,自行回去准备。当然,她还翻找出了当年霍梓文给她洋洋洒洒列出的万言书。
上面详细注明了全家人的喜好,这也是需要木乔认真以待的,尤其某人喜欢的东西,她更是要着重下些苦功。
诸事纷扰。待到二十九那天,木乔一早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沈亦儒回家团年去了。
“不忙走。”万氏招手让木乔进来坐下,拉着她的手笑道,“前儿出去做客,偶尔听说霍大公子已经还俗了。这不,就有人托了你姨妈,又辗转找到咱们,想打听一下他的亲事可有着落,你今儿回去的时候记得悄悄问一声。”她附耳低声说了个名字,“若是可以的话,人家是很愿意结这门亲的。”
木乔心中一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点头应了,心里却极不舒服。见到今日霍家来接她的果然没有霍梓文,只有甘泰和霍梓斐,更是不乐。那小气鬼,当真不理她了?
沈亦儒瞧她神色不好,低声问,“可是我随姐姐出去做客,表舅母不高兴了?”
“不关你的事。”木乔勉强笑笑,寻了个借口,“是我昨晚没睡好,有些犯困没精神罢了。你到前头去跟四哥说话,不必陪我。”
沈亦儒挠挠头,过去了。他很是宝贝木乔送的马,只有这样的大场合,才肯骑出来显摆一番。
不料霍梓斐瞧见木乔神色不对,也在问,“她还在不高兴?”
一个还字让沈亦儒听出几分蹊跷,“我姐之前就不高兴?谁得罪她了?”
“没有。”霍梓斐自悔失言,果断否认。无论沈亦儒怎么逼问,那嘴闭得就跟蚌壳似的,怎么也撬不开。
霍家到了,四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霍公亮阮玉竹早就在厅堂里翘首以待了,见到女儿分外亲热,就是对拖油瓶的沈亦儒,也是殷勤有加。
木乔命丫头捧上几只食盒,“这里是女儿特意孝敬干爹干娘,给年夜饭加的菜,您们看看,可喜欢么?”
投其所好,又是一贯乖巧的女儿亲手所作,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只是左右却不见霍梓文的身影,木乔微有些窘,装作不经意的问,“三哥呢?”
却不料干爹干娘的脸色却变得不大自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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