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梓文近来行径十分的古怪,不止穿衣打扮变得花哨起来,甚至还不时在京城各处酒肆画舫流连,十足一副自命风流又目无下尘相,令得霍公亮夫妇又气恼又糊涂。
按说自己生的儿子,再没有不了解的道理。霍梓文就算是要变,也不会突然的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呢?
若说他是想彻底的自毁名声,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大事。若说他想没干什么,他确实在招蜂惹蝶,起码这几天在一些应酬往来的酒宴上,提及他亲事的人家就多了许多。
霍公亮提及此事就异常气恼,“就他那副样子,也不知怎么就硬是迷惑了许多人心。个顶个的还赞他好,我看他,多半是在哪儿魔怔了,所以才回来发疯呢!”
昨晚,霍梓文就不知和什么人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深更半夜才给人送了回来。今早自然是起不来的,至今还趴在房里昏睡。
木乔听得自然担心,却也有几分隐隐的窃喜。
担心的是他的身体,窃喜的却是想着那小子是否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性情大变?若是如此的话,那她这几日在家里的辗转难眠似乎也就没那么冤枉了。
略劝了干爹干娘几句,木乔自告奋勇的要去叫三哥起床了,“我都来了,他还好意思赖着么?他若不醒啊,我拿雪团子塞他!”
她一时嘴快,只是看着窗外未消的积雪便有此一说,忽地想起那日雪地情形,不由得微红了脸,以袖掩面。
霍公亮却听得哈哈大笑,压低声音道,“那你悄悄多塞几个,也算是替干爹出口气了,可好?”
木乔抿嘴一笑,进去抓人了。
可那房里,却不止霍梓文一人,更有一位,早早的在那儿坐着了,软语温存,“表哥,表哥你快起来呀。”
看着桑柔如此,木乔气就不打一处来,从前她不喜欢这个女孩是觉得她抢夺了干爹干娘的疼爱,但现在不喜欢她,却还加上了不喜欢霍梓文这里的一份原因。
“表姐,还是让我来吧。”说罢便绕过桑柔,径自到床头,见霍梓文蒙着被面朝里睡得甚沉,心中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当真促狭的将从窗台上团的一只雪团快速塞到他的后颈里,也不叫唤,只等他醒来。
果然,霍梓文给那冰雪一凉,瞬间就睁开因为醉酒而红肿的眼皮,看也不看的就抓出那只雪团转身对外面一甩,破口大骂,“谁许你这么胡闹的?滚!”
他这一下子使了十足的力道,正正的打在木乔的额头上,疼得木乔倒退两步,瞬间眼泪就漫了上来。
桑柔幸灾乐祸的笑道,“哎哟,表哥,你这可打错了人呢。表妹虽然顽皮了,拿了只雪团过来唤你起床,但你怎好出手这么重?”她假惺惺的大呼小叫,“表妹,你伤着没有?”
木乔又是生气又是丢脸,一双琉璃眼含着泪,又几乎要喷出火来,直直的瞪着霍梓文,等他的解释。
霍梓文似是甚为头疼,抬手抚额,定了定神才道,“表妹你怎么跑过来了?岂不知男女大防么?快快出去!不要让人笑话太傅府里竟连这么一点子规矩都不懂得。”
转过头来又骂木乔,“你也实在太顽皮了,这种事如何做得?万一闹出病来,你肯来伺候我的汤药么?出去!”
呜呜,木乔气得眼泪直流,扭头就走。这死小子,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桑柔也站不住了,不过看见木乔吃瘪,她倒是找回一点平衡,便是丢脸也是两人一起丢脸,心情自然好受许多。
霍梓斐悄悄在院门外探了个头,唉,这战火怎么愈演愈烈了?桑柔那档子闲事他自然不会过问,但阿乔这里他却不能撒手不管,怎么办呢?
沈亦儒在他身后拍了一把肩头,“你在干嘛呢?”
霍梓斐吓了一跳,不过眼珠一转,这是个不错的桥梁啊。他是外人,自然不怕引火烧身,和阿乔关系又好,让他去劝劝妹妹,应该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吧?
当然,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与他知道的。霍梓斐想了一想,找了个借口,“前几日,我哥和妹妹为些琐事口角了几句,这会子看样子还没和好,你去劝劝我妹,别把事情放在心上,一会儿我让我哥来给她道个歉就好了。”
孰料沈亦儒当时就撂了挑子,“我才不干这事呢!你哥那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要跟我姐姐见气,自然是他不对。我姐要是不肯原谅他,那就全是他的错,干嘛要跟他和好?”
再说,他心中还生气当日霍梓文挖出他们家的隐私,虽然从另一个方面促进了他和木乔姐弟相认,但毕竟当日让沈亦儒当众落下不少男儿泪,回想起来,甚觉丢脸,对霍梓文心中也颇有些怨怼。
言毕,他竟是追寻木乔而去,心里打定了主意不是劝和,而是要去火上浇油!
霍梓斐的如意算盘被打乱,只得自己亲自出马,先去劝他哥。
刚走进房间,却落得霍梓文好一顿埋怨,“你这院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蹿得进来?若是人看不住,就养两条恶犬,省得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
“我的哥,你还睡什么睡?”霍梓斐真是服了他了,“今儿是什么日子,爹在前头几回差点发了脾气,方才是他让阿乔起来唤你起来了,你怎么一下子就给她赶走了?回头知道妹妹受了委屈,爹娘非生你的气不可!”
“那也管不了了。”霍梓文倒头躺下,言词中颇有怨意,“爹娘宠她,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才把她惯得如此。”忽地又意识到不该跟弟弟说这些话,提高嗓门凶巴巴的道,“你怎么又管起闲事来了?走走走!小孩子家的,还尽装大人!”
霍梓斐气得无语,他掏心掏肺的为大哥操心,没想到反落一番不是,他的火气也上来了,“要不是看在阿乔面上,你以为我很喜欢管你的闲事么?这么些年,你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家里发生的哪桩大事小情你知道的?我在国子监里读书,家里就爹娘二人,要不是阿乔妹妹细心,时常回来照应着点,他们二老能过得这么开心如意么?”
他越说火越大,“别以为我不懂,那个什么表姐,不就是你招惹出来的祸事?上回还放火烧了阿乔的屋子,又害得娘胳膊动不了,当时要不是妹妹拼了命把娘护着,这会子娘怎么样还真不好说!那时阿乔在家趴了三个月,刚能动就想心思给娘治胳膊。家里出这些事的时候,你这个做长子在哪里?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这会子回来倒会摆谱了。我跟你说,你要是真的让妹子伤了心,别说爹娘不饶过你,我也不要认你这个大哥了!”
忿忿的一甩袖,霍梓斐气得跑了。
霍梓文歪在床上,揉了揉太阳穴,由衷的叹了口气,却又轻笑了起来,喃喃自语,“连这小子都护着她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木乔跑回房间躲着掉了几滴眼泪,就收拾妆面准备出来了,今儿可是全家团圆的好日子,就是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她也不会让干爹干娘难过。
沈亦儒追了过来,“姐!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木乔对着菱花镜深吸了口气,看看自己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佯装镇定的转过脸来。
“你真没事?”沈亦儒不信,“霍老四都说他哥得罪你了,姐,咱往后不理那种人,心眼太多,跟他来往,累得慌!”
木乔沉闷的心情给弟弟说得好多了,信口就道,“好,咱们不理他!”
可是不理会能不相见的么?
霍梓文到底还是爬起来了,一家子到底还是坐在一处吃团年饭了。
阮玉竹不知道他们闹的小矛盾,还特意指着木乔准备的几道年菜,“阿三,这些可都是你妹妹特意做的,这道熏鱼是你最喜欢的呢。”
霍梓文不大有兴趣的目光从那道熏鱼上瞟过,“昨儿多喝了两杯,没什么胃口。倒是从前在外头,认得……有家小米粥熬得极好,可惜回到京城就再也喝不到的。”
他微叹了口气,语气里很有些暧昧,瞥了木乔一眼,似有些欲语还休,素昔清淡的眸子里仿佛也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木乔一口菜噎在嗓子眼里,半天吞不下去,只得端了碗汤来,徐徐咽下,却只觉得从胃里一直凉到心里。
霍公亮见女儿受委屈,生气的把酒杯往下重重一顿,抢白儿子,“既然那么喜欢别人家的粥,就去吃好了,我们家伺候不了你!”
他挟了块熏鱼,浅尝一口,就不住的赞赏,“明儿多做点,别人不懂得欣赏,干爹最是爱吃。”
木乔心中既酸且暖,差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不着痕迹的吸了吸鼻子,看也不看霍梓文,故作大方的说笑,“三哥在外头世面见得多了,自然瞧不上我这点子小手艺,只盼着日后讨一个厨艺了得的嫂子才好。”
霍梓文若无其事的附合,“那就承妹妹吉言了。”低下头的眼神中,却隐约透出几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