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涵柔歇了午觉起来,循例往宁寿宫向皇帝生母尹太后请安。凤辇行至宁寿宫外,却见皇帝立在阶下,仪仗置于一旁。涵柔扶着景珠的手步下车辇,见皇帝迎了过来,慌忙上前行见驾之礼,却被皇帝稳稳搀住。涵柔便不再多礼,只垂眸道:“皇上万安。”随即抬首:“皇上怎不进去,莫不是太后午睡未醒?”皇帝笑颜温暖:“听说你已在半道上了,便等你一同进去。”涵柔脸上一热,含羞埋下了头去,唇角却不自觉地泛上笑意来。皇帝含笑瞧着身前女子羞涩之态,并不多说,携了涵柔的手一同拾级而上。
二人入得正殿之内,却见惠妃徐伊莲及宸雪已在里头,此时早自起身相迎。众人叙礼毕,帝后于左右下首落座,又命惠妃与昭仪也坐。两人谢过,惠妃就坐于皇帝身旁,宸雪坐于涵柔之侧。一时涵柔向宸雪含笑颔首,宸雪亦微笑以应。
众人只叙些闲话,皇帝颇有孝顺之心,着实向太后嘘寒问暖了一番,哄得太后甚是欢喜,涵柔亦在旁不时应和。言笑融融之际,太后却忽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谦儿,我有一句话嘱咐你。”皇帝闻言忙敛了随意神情,正坐肃然道:“母后请讲。”太后意味深长地瞧了涵柔一眼,唬得涵柔慌忙恭顺地垂下了眼眸;这才听太后冷然开口:“嫔妃不得专宠,连幸不得过三,皇帝难道忘记了么?”皇帝听太后语带薄责,不由离座拱立,恭敬道:“儿臣不敢忘。”一旁后妃三人见状亦不得安坐,尽皆立起,不敢抬眼相看。
太后见众人俱是惶恐,不免软了声气,只仍无笑容:“好好的都站起来作甚?坐下吧。”于是四人复又落座,涵柔心知太后语中所指,不由忐忑;暗觑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沉静坦然如常,便也放下心来。只听太后沉声道:“母后如今年纪大了,对皇帝自家的事也不想多问。只是,皇后侍驾,昨儿已是接连第四日了。皇上就算怜惜皇后久病初愈,也不应坏了旧日的规矩。皇上实实不小了,膝下却还是子嗣稀薄,我这做娘亲的如何能不忧心?皇后既为内廷之主,就应劝着皇上雨露均沾、广绵皇嗣才是。”
涵柔听太后如此说,忙要起身谢罪,皇帝却已肃然接口道:“母后,皇后屡尝劝谏,此事不为皇后之过。皇后既为正宫,须不得与嫔妃同论;况先前仁圣太后在时,皇后侍疾劳苦,以至染恙久病,如今儿臣略加偏宠以嘉其孝德、慰其贤心,使为六宫垂范,于情于理并无不妥。内闱之事儿臣自有分寸,多谢母后提点。”皇帝言既至此,太后便也不好再多说,一时不由讪讪,微有不悦之色,只寻旁的话岔开。
涵柔得皇帝解围,不由含笑相望,目有欣然感谢之意。皇帝却也恰恰回眸,亦是浅笑以对,眨了眨眼睛。宸雪在旁瞧得真切,心下一酸,如含了青杏在口,苦涩难言。一时不愿多留,遂起身向太后道:“算来宁琇午睡已醒,怕是闹着要见娘亲了。臣妾叨扰太后多时,先行告退。”说着便起身向尹太后及帝后行礼。涵柔心上一紧,知宸雪必为方才言行吃心,当下不免有歉疚之意,不忍任宸雪独去;便也起身告辞:“母后,儿臣久不见小公主了,现下正巧可随昭仪去毓宸宫瞧一瞧,明日再陪母后说话。”于是便与宸雪同去。
片刻之前的话语犹自在心头纠缠不去——正宫皇后须不得与嫔妃同论……到底后妃有别……有毕生无可逾越的尊卑之差。
宸雪略有恍惚之色,不觉已比涵柔抢快了半步。秋日的暖阳自殿外蓬勃洒入,迈过门槛的一步,宸雪竟忽就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涵柔忙抢上前扶住,神色关切。
一同出至殿外,阳光温柔落了满身,在金玉绫罗之上折射出鲜亮耀目的色彩,不经意间触及的手指却是寒凉如水。
宸雪抬眸望着深秋碧空如洗之上几点孤雁失群,语声轻得再没有旁人能够明辨:“皇上是真心待你的。”
涵柔有一瞬的失神,默默松开了犹托在宸雪臂上的手,疏落地浅笑:“或许只是一时的兴致罢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都这么些年了,皇上到底还是记挂着姐姐。”
宸雪犹自仰望,几不可察地轻轻摇头:“他瞧着你的眼神,就和瞧着我的一样。”
涵柔心中一酸,抬手挽住宸雪,回眸字字恳切:“宸姐姐,我绝不会有意与你相争。你要相信自己,相信皇上的心。姐姐毕竟已是孩子的母亲。”
侧脸有寥落的轮廓,宸雪到底回转头来,迎上咫尺之间殷殷的视线,温然道:“幸而是你,不是旁人……”一言未了,却忽就颓然垂下了眼眸,话音带了些微的颤抖:“可是,我明知道你……却还是忍不住要——”
涵柔抬手虚捂:“别说了,我都明白。
“要紧的是明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