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吟隐于蔷薇架后早已不能坐视,只因涵柔再三拦阻而不敢轻举妄动。当下涵柔见情势甚是危急,生怕萧娘有失,到底向芳吟使了个眼色。芳吟心焦不已,既得涵柔授意,略一颔首已匆匆行去,远远地便扬声招呼:“杨宝林。”
杨氏在气头上正要发作,听得身后有人呼唤亦只得回身相看,却见是一宫婢模样的女子行近前来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杨宝林。”杨氏强抑了心头不耐,细细打量身前女子,略一思索记起是皇后宫中侍女,不由收敛了怒容:“哦?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难道皇后有何吩咐么?”萧娘听得一句已认出是芳吟声音,不禁出声问道:“吟儿,是你么?”
芳吟并不去瞧萧娘,只向杨氏垂首恭敬道:“奴婢只是路经此地,耐不住要多嘴几句,还望宝林莫怪。娘娘今儿心情不好,奴婢原是知道的;娘娘要处置个把失礼的宫人,奴婢本也不敢多言。只是这位姑姑年岁已大、双目又盲,虽有冒犯之处,只求娘娘大人大量、莫要深究。这位萧姑姑旧日与奴婢有交,奴婢虽人微言轻,到底有幸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还望娘娘瞧在我家主子份上,赏奴婢一个面子,饶过这一回。”
杨氏气犹未平,又见萧娘仍无惊惧改悔之色,微一咬牙,却是倨傲:“若我不肯赏你这个脸呢?”
芳吟久侍涵柔身侧,心气甚高,见杨氏仅在正六品美人之位便如此盛气凌人,不觉怒上心来,冷然抬首:“大家本是一样的人,娘娘如今成了贵人,就不能高抬贵手宽恕一二么?奴婢如今好声好气恳求娘娘,若娘娘不肯赏脸,奴婢也没有法子。只是,宝林如今已然得罪了慕容昭仪,若奴婢再于皇后娘娘面前多嘴几句,只怕宝林今后只得困在这荒僻所在难见天颜了!”言尽于此,利弊俱陈,芳吟轻吁一口气,放软了声气垂目躬身道:“还请娘娘三思。”
杨氏被触及痛处,一时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来,胸口起伏,双唇抖索,久久难发一语。萧娘许久不闻动静,生恐杨氏对芳吟不利,耐不住出声劝道:“吟儿,算了,你莫要为我——”一言未了,却被骤然而起的尖锐嗓音盖过——“你威胁我么?”杨氏话音颤抖,极力维持的狠厉之下隐有凄怆入骨,目光冷锐如欲噬人:“我就当真这样低贱?那一个,仗着肚子里多了点子血肉挟私报复倒也罢了,如今就连得脸些的奴婢,也要一个一个欺负到我头上来么?”杨氏凄然一笑,显出不顾一切的决绝:“我今儿偏就要好好处置这个奴婢,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
涵柔见事态愈发不可收拾,暗叹一声,终只得摆出端庄仪态,现身上前——
“宝林不肯卖我未央宫中人一个面子,却不知,能否赏我这个脸?”
杨氏闻声一惊,抬首猝不及防却见皇后不知何时已在一丈开外。脸色倏地苍白如纸,杨氏愣了一愣,脱口喃喃:“皇后娘娘……”膝上一软已然跪在地下。周遭五六宫人忙随着跪了一地,伏身不敢起。萧娘听得如此变故,一时周身大震,愕然转首惊呼:“涵儿,你——”
杨氏正自手足无措,听得此语不由回身斥道:“大胆!皇后娘娘的名讳也是你唤得的?还不跪下!”萧娘犹自怔怔立着,身形微有摇晃。涵柔示意芳吟上前搀住,只向杨氏淡淡开口:“这位萧姑姑是我旧交,虽有失礼之处,不知宝林可否瞧在我面上——”一语未罢,腿上一紧,却是杨氏猛然膝行两步上前,抱了涵柔的腿哀声哭求:“妾身不是有心要为难一个宫婢……娘娘知道的,妾不是有意……妾只是气不过……妾委屈得很……慕容昭仪已然占尽了荣宠,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妾小小一个无宠无势的宝林,非要把妾赶到这荒僻地方来!娘娘……妾已知道错了,求娘娘赏我一个恩典,准我仍旧住在浣玉堂吧!若迁到了此处,妾余生如何还有指望……”
涵柔不动声色抽身退开,暗叹一声,仍是淡然:“宝林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又能怨得何人?如今皇上旨意已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宝林就暂且安置下,再图来日罢。”说着吩咐一旁婢女:“扶宝林起来,去流春馆安置下。”
杨氏就着宫女的手踉跄起身立定,抬手拭一拭颊上泪痕凌乱,微微摇头自嘲般笑叹:“真傻,宫中谁不知皇后与昭仪亲厚,我却还求皇后为我做主……是妾身福浅命薄罢了,又怨得了谁……”抑不住已是泪落沾襟,勉强向涵柔屈膝行礼,语声哽咽:“妾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