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宸宫。
收拾了一榻的血污狼藉,绿绮拧了热手巾把子为宸雪擦了脸,又拿小银匙喂宸雪饮下些热热的桂圆汤。宸雪静卧片时,稍稍恢复了些气力,见乳母把孩子洗净了重又抱入了里间来,欢喜之下强撑了身子便要坐起。绿绮忙扶了宸雪起身,又拿软枕靠在宸雪后背。宸雪待得乳母把小小一个襁褓抱至榻边,忙伸了手去借过,抱在怀中瞧个不尽。
初生的婴儿软软小小像猫儿一样,却有着安定人心的沉沉分量。孩子裹在鹅黄色襁褓中正自熟睡,只露出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宸雪拿手指轻轻地抚着孩子幼嫩的脸颊、柔软的毛发,仿佛淡忘了片刻之前的一切艰辛与苦痛,唇角噙了不自觉的甜蜜微笑,周身都焕发出母性的温润光彩。
挨坐在榻旁的惠妃凑近来瞧,目中满是欣喜与艳羡:“昭仪真是好福气,先花后果,如今可功德圆满了。你瞧小皇子那眉眼,多像他父皇。待会儿皇上见了,不知该有多欢喜呢!”
接生的张嬷嬷亦蔼然笑道:“不瞒娘娘说,当年可是老奴亲眼瞧着皇上落地的。皇上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得那个响亮,把先帝爷都给吓着了。老奴接生了大半辈子,还只有小皇子的哭声能及得上皇上当年的气势呢!”
宸雪但笑不语,只觉身心都被为人母的喜悦所充盈,满满的留不下一丝空隙。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骤然涌上莫名的忐忑不安来。宸雪下意识地侧首望去,却见浣秋不知何时已然立在了门扇之下,目中微显愁容。
——只是浣秋,只是浣秋!身后殿门洞开,再不见旁人的身影!
一颗心猛然收紧,似有一只粗粝的大手正肆意地揉捏着五脏六腑,直疼得剜骨钻心。良久,才颤抖着开口,带着对事实深深的恐惧:“皇上……皇上他还是没有来,是不是?”
他还是没有来,还是不肯来,他还是没有走,还是不肯走……哪怕,我已然独自抵御了疼痛的熬煎,已然用尽气力生下了这期盼已久的皇儿,他却还是……却还是忍心为了旁的女子而弃我于不顾。
浣秋徒张了张口,正不知从何说起,宸雪却已缓缓垂下了眼眸,刹那之前还是光彩熠熠的脸迅速地灰败了下去。
——还需要答案么?还需要重复这残忍的现实吗?原来,这就是我如今在你心中的分量。
“啪嗒”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一滴泪,砸碎在婴儿安睡的脸上,溅开触目惊心的痕迹。下一个瞬间,已是抑无可抑的泪如雨下。
绿绮心下一酸,慌忙劝道:“娘娘,娘娘您别哭啊!这时候哭,往后是要落下病的!”惠妃亦是温言:“昭仪!昭仪快莫要如此。皇上怎会不在意昭仪和皇子呢?定是未央宫情势危急才耽搁了,说不准,皇上此时正在赶来毓宸宫的路上呢,昭仪再等一等。”
“他不会来了……为了涵柔,他不会来的……”任凭泪水潸然落了满面,宸雪模糊着视线低头瞧向臂弯中初生的婴孩,失魂落魄般地喃喃叨念:“你为什么这时候来……为什么,来得这样迟……什么都没有用了你知道吗……什么都来不及了……”——却是哽咽难语。
孩子,傻孩子,你你为什么这时候来,为什么,来得这样迟……如果是在两年之前,只是两年前,你的母亲能够因你而登上至高无上的皇后宝座,而你,或许能够握有这整个天下。可是如今,如今什么都太晚了……时机已经永久地失去,你的母亲,不再是你父皇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女人,也永不能成为你父亲唯一的妻子;而你,你的父皇为了旁的女人、旁的孩子,连瞧都不肯过来瞧你一眼……
就算是皇子又有什么用?就算果真是皇子又还有什么意义!孩子,我们输了啊,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