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过汤盏递回给那宫婢,和颜道:“记着皇后的话,明儿仔细些。”摆一摆手遣了她下去,不以为意地笑笑,“又不是什么紧要事。将就两日,多教几回,再笨的丫头也伶俐了。”涵柔嗔道:“天下哪有教皇上将就的道理?皇上非要使妾无地自容么?”她略一思量,正色道:“现今未央宫中茶水上的苏堇倒是很伶俐一个丫头,侍候我多年人也老练,不如暂且调拨过来填这个缺。”
皇帝笑道:“既称你的心,留在中宫使唤就是,阖宫这许多人,何需教你割爱?”涵柔见他推辞,故作一本正经,“你只当我安插个眼线在你身边,往后你多瞧了哪个几眼,与谁多说了几句话,我都能知晓得一清二楚。”他听那语带戏谑,撑不住笑,“促狭的丫头!”伸手去捉时,涵柔轻轻巧巧一旋身,却躲了开去。
重重宫阙隐没在深沉夜色里,月光晦暗勾勒出飞檐棱角依稀。夜来秋意愈浓,窗外风卷残叶簌簌有声,绮罗帐中却是旖旎如春。她偎依在他怀内仰脸瞧着他的容颜,见他合眼睡着,眉心却皱了一痕,不禁伸了手去为他抚平。
黑暗中他似是笑了一笑,捉了她的手贴在心口。涵柔触摸着他的心跳,忽听他低唤了一句,“阿柔。”含糊地应了,半晌却再不闻声息,她正疑听错,手上一紧,咫尺间的那个人却又迟疑着开口:“阿柔,若有一日,朕……朕须得对你舅父一家动手,你是否……该埋怨我无情?”
涵柔脊背一僵,握在他掌中的手不自觉地一颤。他却愈发拥紧了她,轻声接续下去,“三任皇后,两朝外戚,李氏一门位高权重,富贵显赫太多年了……前两月南方洪涝,堤坝崩毁,若细追究起来,工部、户部、李家几个兄弟,全都脱不了干系——朕不想,再轻易了结。”
口气虽平淡得无以复加,涵柔听在耳中,却觉字字寒意迫人,莫名的惊惧仿佛从骨髓里一点一点沁出来。皇帝有所察觉,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该知道,我有这念头不是一日两日,也该明白这终究是为着曜儿好。我同你说的话,莫说与你母亲知道。你的父兄决不会牵涉其中——答允我,你总在我的一边。”
她朝那温暖的怀抱里缩去,伏在他胸口点了一点头,开口有些生涩,“我明白。”迟疑再三忽放轻了口吻,语声徐缓有追溯往事的渺然之意,“皇上,娘亲与我都是家中幺女,从小母亲归宁省亲,总携我同去。李家上下,待我就如自家女儿一般。”话音微带了颤抖,涵柔愈发恳切,“外戚之患历朝有之,阿柔自然明白,防患于未然势在必行;可即便如此,也求皇上念李家多年勤恳……我实实不愿眼见亲人血泪……”
他不曾回应,一动不动揽着怀中女子,不知是否听了进去。
殿中焚着上好的沉水香,幽幽袅袅飘入芙蓉帐里来。闻得久了,意识有些微的模糊,恍如云里雾里。不知是在何时朦胧睡去,似梦非梦间,倒也忘了,曾有过什么样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