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要别离。
殿门之外,涵柔低垂着视线不忍相看,极力收紧了十指,她的手却还是自掌中一点点抽离。
“宸姐姐——”失去肌肤相触的瞬息她倏地抬首相唤,探出的手在半空里僵冷,竟寻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只得半张着口哑然相对。宸雪蔼然微笑,眼波流转温柔似水,最后一次拂过眼前人的眉梢眼角,毅然,背转身去。
“宸姐姐!”眼瞧着她的侧脸被阴影渐次吞没,涵柔双唇抖索,最后挣出的,是轻而无力的一句,“大雪的天,夜路难行,留下住一夜罢。”——再寻常不过,她的动作却就因此凝定。
夜深人静,早已是雪停风息。浓黑的夜色绵延无际,天地间宁静得恍惚唯有彼此。宸雪低低一笑,“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分明雪早停了,却还是赖着不肯走。待天黑了,再打发人传话回去,说大雪的天夜路难行,就同你一块儿睡,不回去了。”
“记得,我都记得。从来……不曾忘记。”
重重纱帷将床榻温柔包裹,光线晦暗不明。帐中置了一点鹅梨香,甜暖的气息安定人心。同儿时一样共枕连衾,十指在被底交握,昏黑里低语喃喃不息。
“你记不记得那年下的好大雪,我们在院子里堆了两个大雪人,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又躲到假山后头,扬了你姨娘一身的雪。”
“你还说呢,她一扭头便告到我娘跟前去。偏生娘只罚我,连说都不舍得说你一句!”
“分明是你出的主意,还赖我的不是。哪一回惹出祸来,不央我替你顶罪!”
“哎,你记不记得临窗那一株老梅?雪天里一屋子的寒香,薰什么也不及它好闻。有一回,大敞了窗说要赏梅联诗,诗倒不曾对几句,第二日晨起尽染了风寒起不来床。”
“那回果真是病惨了,十来日都见不得你面,再见时花都谢尽了——从此只敢折枝供瓶来赏。”
“你记不记得……”
……
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话音含混渐次低微,呼吸起伏愈趋平缓,只是一个恍惚,身边人已沉沉睡去,帐中陷入凝固般的沉寂。涵柔半撑起身来瞧向她的脸,借着远处一点微光,瞧见她孩子一般恬和的睡颜,她略略弯起的唇角噙着一点笑意,温柔而甜蜜。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她的眉眼,恐惊了她好睡,注目良久又把手缓缓搁下。
仿佛是多年前那些雪后的静夜,比肩同眠,两心相知,而今发丝间依稀萦绕的,还是记忆里洁净的芬芳。那是多么纯粹的欢愉啊……是生命里最绚烂一抹阳光。可是岁月荏苒,裂隙终将彼此无声割裂,再灿若珍宝的情意也在流光里黯淡。
终有一天,得以伸手拂开经年的蒙尘,原以为会是锈迹斑驳的往事,竟光亮如昔……
浮生若梦。
她握着身畔的手重又躺下,心下空茫如窗外无尽白雪,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没有恨。
第一次,睁着眼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