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汽车喇叭不停地叫,萨比娜踏了一下油门,用手推了下变速杆,车又慢慢地向前蠕动着。
“注意,夏夏!”
她向我发出信号:“前面就是著名的华盛顿广场,我带您穿过广场,去北滩兜兜风,见识见识旧金山的夜生活吧!”
“好啊,听说这个广场很繁华,每次都是一走而过。请开慢点…..”
街道两旁一家挨一家的裸体舞厅和夜总会,门前霓虹灯不断地闪着英文字:“一丝不挂”““”上下脱光”……看来,这就是所谓的红灯区?
霓虹灯下,橱窗里挂着不少裸体女人的广告照片,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红男绿女,手里拿着女人相片在招揽顾客……
据萨比娜讲:美国法律是禁止娼妓的,但是,披着各种合法外衣的妓院却遍布全国,诸如“按摩院”、“陪伴服务所”、“裸体照相馆”、“蒸气浴室"、“性生活训练班”等等,名目繁多,五花八门。这些场所,只要顾客一进门,老板就拿出一堆又一堆妓女档案任凭你挑选……
迪克游乐场和他们比起来,真算是干净得很、文明得多啊!
来美国一年了,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夏娜自己也说不明白。虽然有人受托,通过移民局给她办了“绿卡”,取得无所属的身份、和永久居留权(五年后可以申请为美国公民),承认了她在美利坚合众国土地上的合法存在,她可以出外找工作了,不必像非法越境者偷偷摸摸地生活,总担心移民局或警察局查验护照。
可是,夏娜的苦恼又有谁真正知道呢?
她是用“政治避难”的名义取得了在美国的居留权,被迫害,受歧视的舞神——夏南,一时间成了美国有关方面丑化大陆中国没有人性、没有自由的受害者。
“政治避难“这顶帽子,实在是让她困惑和难过,这几乎断绝了她和大陆的一切亲情联系。
她自己觉得自己,既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宠物狗,看人家的脸色行事,又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需要编着故事让人同情、接纳。
她痛苦、难过,甚至后悔自己的幼稚和莽撞。
但是,也因此受到美国一些官方机构和民权人士的支持和欢迎。
一时间,夏南在美国部分地区红得发紫了,可是却受到华人团体和著名华人爱国人士的抵制和唾弃。
在华人圈里,夏娜这个名字是彻底臭了。
来这之前,她曾在北京的小胡同里,找一位盲人算过命。
那盲人问了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后,掐着手指,琢磨了半天,眨巴着几乎没有黑眼球的双眼,说:““‘名利’——是你终生的负担,好在你父母给你起了个吉祥的名字。夏娜,名字和你的生辰八字相合,你会处处有贵人,时时能温饱。金木水火土,你是金命,不怕火炼,走到哪里都会逢凶化吉…..”
哪里有逢凶化吉啊?哪里有贵人相助啊?
刚办下来“绿卡“,她明白,这是美国官方对她的赏赐,是用她做为话题来证明大陆中国的没人性、不自由的……所以,尽管她拒绝在电视里露面,拒绝记者采访,也决心不再发表丑化和有损中国的任何言论,可是美国各大报还都以头版头条刊登了她的消息。有的称她是“光明的热烈追求者”,有家报刊还说她是“献身艺术的伟大女性”。
但是,她忘不了颇有影响的《旧金山华人报》的“争当主角的演员,中国大陆的逃兵”的标题,深深地刺痛了夏娜的心。让她几天几夜都夜不能寐,神经衰弱的老毛病犯了,人,瘦了一圈。为此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可内心深处她却一再为自己辩护:想当元帅的士兵是好士兵,那么想当主角的演员有什么可非议的呢!只不过她在处理赴美的整个过程中太随意了,所以,被美国当局和新闻媒体所利用了。
夏娜辞去了《吉赛尔》A角后,曾一直处于苦闷彷徨之中,于雨给她剪辑的一则美国报刊资料,让她受到启发:
年仅十六岁的波士顿芭蕾舞团无名小辈爱德拉?托恩,从未演过《吉赛尔》,只是学过其中的一幕戏,但是,当赫赫有名的客座舞星维奥莱特?维迪因脚部受伤时,托恩奋斗了三天,体重减了七磅,她担当了压台主角:终于获得了成功。
在星光月色的映照下,吉赛尔随着优美,肃穆的乐曲,同她那些渴望复仇的幽灵伙伴们轻舞步……
托恩的一鸣惊人将给人……多么大的启示,这则资料使夏娜否定了记者程华那曾感动过她的一席话,增强了决定来美国闯荡的信念。
她正是带着托恩的启示来到美国的,满腔热忱地去到波士顿芭蕾舞团,她相信他们会重视和聘用她的,也希望她能得到托恩那样的命运。
可是,他们却客气地拒绝了她。
他们的团长在她走后,小声地说:“我们需要热爱自已国家和舞团集体的演员,而不要那些见异思迁、没有信念的可怜虫!”
真是活见鬼!夏南的名字真的在美国艺术界臭了?她不相信!
在政治中心的美国东部;她先后又去纽约芭蕾舞团、亚特兰大芭蕾舞团……都一一碰壁。他们用惊诧、好奇、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就像看一个会吃人的珍奇动物一样。
夏南这名字,对于美国人来说,似乎是不祥之物。
人在危难的时候,最怀念的是故乡,最容易思念的是自己的亲人,特别容易回忆的是儿时的点点滴滴。
那缓缓流淌的鸭绿江,那白雪皑皑的长白山,妈妈那慈祥的面容,蓝姐那轻盈的舞步……
小时候,她跟着蓝姐在江边练功,劈腿、下腰、跳跃……妈妈在一旁拍着掌,连声地说:““好!下腰时神经不要绷得太紧,放松、放松、再放松…..,手掌要牢牢支撑在地面上,对!长呼吸,绷紧双腿,收腹,挺起腰……”
结果,她面朝天,伸展开双臂,全身呈“大“字型,泄气地仰躺在江边的沙地上……
蓝姐嘎嘎地笑了,说:““大胆点,越怕就越做不好。”
妈妈急忙上前来关照她,生怕她伤着……然后带着她,到江边给她洗手、洗脸、洗脚,就像在照看幼儿园的孩子一样。
这一切,都成了甜蜜的回忆。
只有这些,还能安慰这颗破碎的心。
至于其它的事儿、其他的人,诸如像于雨和他的市长父亲,他们现在如何,她不想知道。过去的一切,她想尽快地一股脑儿的都忘记。
甚至于连夏南这个名字,在她看来,也只是过去的一个符号而已,她也索性将它改为夏娜。
重新走自己的路,尽管这条路坎坷不平、荆棘丛生,一切都是自己要走的,也管不得那许多了。
进迪克游乐场的第一天,迪克先生就对她宣布:第一,我们是高级的舞蹈和人体美表演,只供观赏不接客,不出卖肉体;第二,我们的顾客大多是社会名流,要求具有较高的艺术修养和专业水平。演员大多受过高等教育(连黑人钦姆娜也是大学生);第三,经理无偿向雇员提供住房和汽车,每周佣金标准是二百——三百五十美元,还可视情况而增减。这些报酬在美国是属于高水准的。然而,迪克对雇员的要求是相当严格的。
望着正聚精会神开车的萨比娜,她真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又不能过分地违拗她的意志,她只好把这五十美元收了起来。
她明白,一个斯坦福大学在校生的自尊,要予以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