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完毕,宋清廉,吴浩泽亲自护送萧稹回宫,三人骑马并肩行在前面,谢澜,芳菲与一众隐卫远远地尾随其后。
晚上的秋风微凉,轻轻吹动竹木,发出簌簌的声音,蝉鸣幽幽,显得分外寂静。吴清廉悠闲地看向四周,心里却暗想着宴会上萧稹的一席话。席上凭借着快速的反应能力,他一下子明白了萧稹话中含义。而如今在安静处细细想来,如此轻易地放过曹泽萧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重新启用他们二人,又有些担忧。
“这么原谅他们,合适么?”宋清廉似乎有些明白萧稹的用意,问道,“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有点,在知道了穿越的事情之后。”萧稹坐在马上,静静聆听着蝉鸣声,许久,淡淡说道,“如果真如之前推测的那样,我的穿越不是偶然,而是作为特殊实验体来到这个世界。我害怕,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他们抓走,那么齐国该怎么办。”
“这两人也许对我不是很忠心,但是齐国是他们自己的国度,肯定是热爱的。”萧稹说笑道,“再我被抓走之前,为齐国留下几个有才能的人也不错啊。毕竟,即便我不能替这具身体的主人完成他的宏愿,也起码要保住他的国家吧。”
“别想得太糟糕,我们不会让你轻易被抓住的。”吴浩泽静静听着,突然插嘴道。
“某种程度上你们也处于危险之中吧,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那帮人或是怎样?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来找我这个一无所知的人。”萧稹倒是冷静,“我可是小偷,对危险的事情最敏感了。所以,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宋清廉难得不搭腔,只勒着马慢慢往前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无论隐瞒我什么,造反的时候你们尽全力帮助我,这份情谊是不会改变的。我可不是不知恩图报的家伙。”萧稹试图缓和气氛,“只要不危及性命,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提。”
“眼下好好治理齐国,为之后做好准备就行了。”不知怎么的,宋清廉觉得松了口气,也许是某些问题被回避开的缘故,“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安排曹泽,萧言他们呢?”
“造反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是听说有的地方还在圈地,尤其是齐国与三朝边界的地方,仗着山高皇帝远还暗地里搞小动作,这事情必须要严办才行!”萧稹似乎早有考虑,“我想着让郭彰去处理这些事情,曹泽萧言以我亲信的身份协理。一是让郭彰历练一下,二是让曹泽萧言亲身体会一下,他们的胡作非为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
“死亡是很容易的事情,而要面对自己的错误并为之负责,才是真正残酷的惩罚。那个时候,只会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做?深陷悔恨的旋涡中无法自拔,那才叫地狱。”吴浩泽低头想了许久,只觉周身凉意透骨,缓缓说道,“你根本就没想过放过他们吧。”
萧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谈这曹泽萧言自身命运如何,朝纲却日趋整肃。先前被曹泽操控的十三衙门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由谢澜,罗赫等心腹组成的新的巡防班子。萧稹又按着吴浩泽的意思,下令重新布置了都城附近的驻扎军队,布放相比之前更为严密,更换了一批将领,并由吴浩泽兼任总领。
阎致远降为协办大学士,萧稹仿照国外议会制度,特令司马倪,薛必隆带着各部尚书组成内阁,每人一人一票,举手投票决定朝廷大事。同意的人数超过三分之二则可直接下达旨意,未超过三分之二则再与萧稹一同商量。这样处理朝政的效率便提高了许多,朝政清明,上下相通,再无滞止之处。
自五月下诏严禁官员圈地、占房后,接着又蠲免了直隶、江南、河南、山西、陕西、湖广等地四十五州的灾赋。到了八月,萧稹忽又下诏,任郭彰为左都御史,钦差西安,处理贪腐之事以及与三朝边界冲突的细节问题,顺便采访民风。暗地里派曹泽和萧言秘密协助,即日启行。
沈炼,谢澜带着惟妙惟俏兄弟二人,挑了酒食,为他三人饯行。其时正是金秋九月。黄花地,碧云天,护城河湾锦带潺潺东去,衬着远山淡染,云薄浮动。秋风一过,垂杨柳上的黄叶,片片飘落,落在枯黄的衰草上,蜷缩着索索发抖,更显得天地肃杀,离情别绪悠长。
“你刚刚入朝便受此重任,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酒过半盏,沈炼笑笑,又对着曹泽萧言打趣道,“二位也是,死里逃生,恭喜了。”
对于沈炼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对手,萧言是略有所知的,此人最是口齿伶俐,善于经营。终是忍不住这样的嘲讽,冷笑道,“说起来沈炼先生也出了不少力呢?听说还受了重伤。可为什么王上却视作无物?连个官职也不赏给你?莫不是做了驸马,便要安心在家里享受荣华富贵了?”
“诶,萧言先生还真是不饶人啊。”沈炼想了想,“我又无意于朝政,干嘛要做官呢?”
“啊?那先生打算怎么办呢?”坐在一旁的郭彰十分惊讶,急不可耐地问道。郭彰是希望沈炼同他一起做官的,从他的观察来看,沈炼的实力绝对不一般,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而且两人私交甚好,关键时刻些许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我知王上器重兄长之心,决不亚于司马公。先生万不可错过机会啊。”
“退居泉林,浪迹天下,泛舟随水而去,舞鹤于升平之世。或是隐隐于市,粗茶淡饭也不错啊。”有意隐瞒自己私下与萧稹约定之事,沈炼随口答道,“我本是江湖一闲人,无意间卷入这样的事情里。要是实在说得到什么好处的话,这段姻缘便是最大的好处了。”
“而且我已经拜过折子了。”沈炼饮了口酒,笑笑,“几年来我们相处情深义重。但君与谢澜都不如当今王上了解我,我料王上必定准许我的所请。”
“已经拜过折子了?”谢澜惊讶地问道。
“嗯,”沈炼镇静地说道,“我性本疏懒,不耐这都城人事纷扰,更厌宦海浮沉,勾心斗角,相互倾轧。数年来与王上相处,君臣之义日重,情份日深。但是这些年来,我已经历了一些人情事故,领略了一些**,我以为此时超然退身,可以全身、全名、全节;一入宦海,熏心日久,怕就不能自拔了。”
他仍然娓娓而谈:“你们也都是读过书的人,像我这样秉性的,自古以来有辅佐帝业至终的没有?你摇头了,足证我的所见不谬。有些颇有才能的人只知进而不知退,终致陷君于不义!这是一层;再一层,王上如今要办两件大事:征战列国,无需用我文弱书生;改革制度,又无需我在朝领权。我本是江湖之人,游于江湖之上,为圣朝盛世讴而歌之,不胜于在朝么?”
后头这些话,都是沈炼在奏折中写了的,老庄气味极浓,谢澜却是闻所未闻。却也叹息道:“先生欲学李青莲赐金还山,高风亮节可赞可叹,只是以先生之才如此,我总觉可惜了的。”
“以阁下的身份,在江湖上为王上卖力,这身份,这作为,才是更有利的吧。”萧言深知沈炼身份,看破不点破,“此所谓天子可得而为友,不可得而为臣之理。”
“我料王上也会这么想,”沈炼似笑非笑地道,“王上雄才远虑,非常人能及,必能去此俗见。”
“泛舟五湖,浪迹天下,亦不失豪杰本来面目。”郭彰说道。
沈炼只打量着郭彰道:“这又何必呢?你与我不同,细想就明白了。”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我这话只对知心好友言进,如果不如你意,只当我没说罢了!”
“贤弟,王上是念在你一片赤诚之心,无惧权威才会委以重任。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沈炼的话重重地撞击着郭彰的心口,”翠姑的事情,我也很遗憾。只是,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当局之谜,旁观者清。郭彰的变化,沈炼看得清清楚楚。当年肆意谩骂,纵情饮酒,沉迷于诗情画意,魏晋风流的才子已是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深谙guān chǎng之道,游刃有余的经验老手。沈炼大致猜得到缘故,ài rén的无故去世,使得郭彰失去的太多,权力和地位的**如同mí yào,才能将他从痛苦之中短暂的脱离出来。
空空的心,总需要什么去将它填满。漫长的人生也同样,总需要点什么目标才能走得下去,不是么?
只要不迷了心窍就好,沈炼如此希望着。
“我明白。”郭彰点点头。
只要希望尚存,自然要向前看。
宴饮移时,谢澜起身向着曹泽,萧言敬道,“二位皆是文武双全的能人。如今王上虽有心责罚,但还是欣赏二位的才华的。今日远去,正为来日大展宏图,君不必自弃,一路要多多保重!”
“我哪来的宏图?”曹泽对谢澜这样的“杂揽”向来头疼,但今日送别,见谢澜神色如此庄重,情挚意切,虽是语中有所规戒,却也是正论,平日所存的那点芥蒂,也不禁扫除尽净。见谢澜冲着自己说话,也不禁感慨道,“老夫人生起落的况味,既已尝尽,又逢圣主遭际拔识,此一生已不为虚度了!自然是如王上所言,尽老夫微薄之力,弥补错误罢了。”
“曹公道行高深,小辈十分敬仰。他日或与曹公车笠相逢,如不见弃,若能赐教,心愿足矣。足下再会都城之时,我与你更酌论道,再作几番切磋!”
曹泽不禁微笑道:“好,一言为定!”
沈炼在旁听着,只觉万般凄凉,说道:“我们这是暂别,这些话都太凄凉了些。你们遇有便人,可常捎信来,如有急需,也可由驿道传送,鱼雁往来还是方便的。”
“这个自然,一路上艰难险阻,所要办的事也十分复杂,少不了你帮忙。”萧言插嘴道。
“给钱的话,一切都好说。”
“咱们办的可是官事!”
“熟人的话,打个八折吧!”
时辰渐晚,众人这才执互道珍重,拱手而别。郭彰便令:“牵马来!”
两边三十余名随从听得钦差大臣下令起程,雷轰般“喳”的一声排开卤簿仪仗。郭彰扶曹泽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了坐骑,三声炮响大队人马开始躜行。谢澜等人一直等到望不见他们背影,才各自回城。
郭彰在马上回首,望了一眼愈去愈远的城门,在荒郊外远眺危楼高耸,也勾引起自己的心事。自己当初就是从这里进城的,孤身一人畸零飘落,举目无亲,衣食无着,那是怎样的惨景!遇到倾心之人,却又眼睁睁看着她离去。今日又从这门里出来,已是代王上出巡的煌煌钦差。,回想着发生的一切,恍若隔世般。青鬃马配着九蟒五爪的獬豸神羊补服官服,萧稹钦赐的天子剑紧紧握在手里,一切的荣耀此时似乎都凝聚在郭彰一人身上。
阿翠,你看,一切如我所愿,我做到了。总有一天,你也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的。
郭彰想着回过头来,将鞭一扬,刚想说“未必春风才得意,乘着秋景走路也会令人豪兴勃发”,却见曹泽,萧言面色沉郁,便咽了回去。
萧言已有些察觉,他微微一笑道:“麦收八十三场雨,京畿退了圈田,老百姓有心种地,前几日的雨倒是好得很。”曹泽皱眉道:“阿言说的是。只是百姓似还有疑惧之心。咱们已走过有三十几里了吧?一路上秋耕的人并不很多。”
“有可耕之田而无耕田之人,连都城附近都如此,何况其他地方呢。”曹泽略顿一下又叹道,“打了多少年的仗,再加圈地又夹缠不清,如今已是哀鸿遍野,极目荒凉,民生待苏啊!”
一个是“秋风得意”,一个是“极目荒凉”。一样景物,二人心境不同,感受也就各异。郭彰是个极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应该适应曹泽萧言的情绪,忙笑道:“曹公总以民生为念,晚辈钦佩之至。晚辈此行,许多不懂之处,还望多多指教。”
“我们算什么以民生为念?这还不都是我们弄的?”萧言自嘲道,“民生为念那是王上的事。不过你这点愿心倒是有益于百姓的,愚兄便瞧着你的!据我看,如不打仗,五年便可恢复元气,再打起来就难说了。”
“仗是再打不得了。”郭彰接着道,“再打,百姓、朝廷都受不了。”
“这由不得你我,也由不得王上,要看三朝怎么想。”曹泽冷静分析道,“不过老百姓不愿再开战,这确是实情。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三朝敢冒这个大不韪,便是死路一条。只不过终是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别叫后汉,燕国捡了便宜才好。”郭彰听了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