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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戒
    婴儿的啼哭又传来,那样清晰,又是那样的纯洁,不参杂一点污秽。

    张大康未向前再走,他沉浸在婴儿的哭声中,仿佛此时正站在乡野村落里。

    可这里是山野,布满夜虫野兽的山野。婴儿的声声啼哭似在呼唤着他,呼唤着让他收回执念,也呼喊着救命。

    他回转过身,眼眸重新变得犀利,手中紧握的青霞赤火变得幽寒。竖起耳朵一步一步向哭声的方向走去,林风沐过全身,一阵疼痛传来,才让他知道自己受的伤有多深。

    相传世上有种妖物,名为野赤子,多伏于山川密林间,喜欢在夜晚时模仿婴儿的哭声,引诱活物,多害野兽,能吃人。

    张大康屏住呼吸,压低脚步。奈何怎样也想不出这荒山野林间,为何有婴儿存在,实是诡异。他绷直了身子,心中提高了警惕。

    月光幽幽,林色如水。那婴儿的啼哭声不时传来,或高或地,或长或短,似有人在逗弄着婴孩。

    张大康心生诧异,携剑越上道矮坎,身子还未站稳,便看见前方一颗大树下,正卧伏着一条身影。

    是狼,一只比扑通的狼要大两倍的狼。它的眼睛泛着森然的幽绿,正仔细打量着躺在腋下的东西,喉咙里传来低吼。

    竟是个婴儿!那婴儿不过手掌大小,似是还小些,连眼睛也未睁开,看样子并未足月。不过令人称奇的是,这婴儿通体莹白,似裹着一层浅薄的光幕,圣洁异常。

    张大康为眼前的一切所震惊,方清醒过来,便觉不妙。这头恶狼对这婴孩虎视眈眈,正要张嘴冲那婴儿咬去。他从树后窜出,刚欲出手救那婴孩,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巨狼伸出舌头,如对待刚生下的幼崽儿般,温柔的舔舐婴儿的全身。那婴儿也没再啼哭,胖嘟嘟的小脸凑近巨狼的,张口便咬了上去,大口大口的吮吸着。

    这只母狼竟是在给孩子喂奶!多么温馨的画面,却又硬生生的透着狂野和凄凉。

    张大康缓步走向前,似是被母狼的情义所感动,眼角微微湿润。

    那狼觉察到他靠近,突然仰天长嚎,幽绿的双眼冷冰冰的盯着他,喉间愤怒的低吼着。

    婴儿被长嚎吓得哇哇直叫唤,母狼便如做错了事的母亲,犹豫的望了张大康一眼,收回眼中的凶厉,低头呢喃着舔舐婴孩,似在‘哦—哦’的哄着。那婴孩如被母亲的手抚摸,顿时没了哭声,又大口冲着吮吸起来,圆嘟嘟的小脸在荧光中煞是可爱。

    张大康收回青霞赤火,慢慢靠近哺乳的母狼,脸色放的温和,恳切道:“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更不会伤那孩子。”

    母狼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眼色平静,又凑上前在他身上闻了闻,喉间呜咽了数声。爪子在暗处一划,将一株伞状的东西推到他身前。

    张大康本觉奇怪,可低头看时,不禁心头一暖。面前放着的竟是株灵芝,看着成色,该有百年之久。世间野兽,属狼最邪,可若是通晓人情,便永不负主。这头母狼已有灵性,嗅觉最是灵敏,方才定是觉察到张大康身上伤势颇重,故此才悲伤呜咽,又采下灵芝让他疗伤,看似简单的做法,却足以让人感到羞耻。

    一路负伤追行,并未停歇,张大康失血过多,早已虚弱不堪。他也未辞让,点头表示了谢意,将那灵芝正株吞下,又服了颗聚气散,这才好受了些,气色也恢复了几分。

    婴儿似是饿了,趴在母狼腹上,大口吮吸着,一刻也未曾停下。两只小脸泛着莹白的亮光,经月光一照,如同清澈的溪水,安然温婉。

    那母狼憾无手用,只得用两只前爪将婴儿生生托住,果真如喂奶的母亲般,脸上透着慈祥。

    张大康盘地而坐,望着那荧光中的婴孩,似是心如止水,什么除妖降魔,什么妖祸乱世,此时统统都不想了。

    月光清冷,夜风习习,林间传来树叶的婆娑细响。他彷如回到了云昊山的竹云沟,鹤唳鸡鸣,深谷空幽。临走时,他的妻子已怀胎八月,此次出山一月多,怕是回去孩子早生了吧。他心中苦笑,笑自己这样喜怒无常的人,竟还会有儿女。又将目光投向那吃饱熟睡的婴儿,点滴做父亲的情绪,顿时如同山水般喷涌磅礴,此刻,他真想抱抱那只有手掌大小的孩子。

    密林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却在一向寂静的林间,如同晴天霹雳。张大康一个机灵从地上站起,母狼也昂头,喉间愤怒的低吼。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听着声音,怕是有四五人。

    一人刻意压低声音道:“我们已追出上百里,难不成被那恶狼逃了不成。”

    另一人道:“我这‘千里寻踪玥’最是神奇,只要得了那恶狼皮毛,纵然是它跑出七八百里,也定然寻得。是此处没错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既然如此,我们速速散开去寻吧。莫让那婴孩也逃了,若不然日后天下必定大乱!”

    这几人声音,有两个张大康识得,皆是通天阁的人。那苍老者便是通天阁三大镇阁长老之一风啸天,另一位使‘千里寻踪玥’的是通天阁落霞宗的首座修辰夜。

    此次妖祸乱世,云昊门和通天阁作为天下正道巨擘,几乎出动了门派全部的弟子。可是在这深山老林里能够同时遇到通天阁的镇阁长老和首座,到令张大康一时始料未及。

    方才听他们谈话,是一路追着头恶狼到此,是张大康眼前这头温顺的母狼该是不错,似是要对母狼怀中的婴孩下杀手,却是在让人匪夷所思。

    母狼觉察到险情,幽绿的双眼警惕的向四周望去,泛着层焦灼的阴冷,喉间发出阵阵愤怒的低吼。

    那婴儿正在它怀中熟睡,两只小手捧在胸前,样子平静。母狼温柔的低下头,用舌头在孩子脸上轻轻舔舐了一番,突然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间滑落,滴在了婴儿脸上。

    都说野兽冷血,可真是这样吗?张大康不禁为之动容。那母狼似在做最后的诀别,将婴儿闻了又闻,这才不舍的从腹上用爪子轻轻将他拽下,它站起身,低着头对着婴儿,呜咽了几声,用鼻子将婴儿拱到张大康面前。又不舍的舔了舔婴孩的脸,从嘴里吐出一物,是快平淡无奇的玄色石头。

    看着面前熟睡的婴儿和他胸前的暗色石头,张大康大概猜到了母狼的用意。可既然这婴孩为通天阁所追杀,将来必为正道所不容!同为正道中人,他应该亲手杀掉母狼,再结束掉这孩子的生命。

    可看着面前浑身泛着荧光的婴儿,他实在下不去手。他是那样的纯洁,在暗色中一尘不染,又是那样的安静,美若无物。

    通天阁的人正在逼近。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张大康抬头看时,那母狼竟生生给他跪下了,前爪伏地,一连磕了三个头才缓缓站起身。它最后望了一眼婴孩,便决绝的向林深处奔去。

    一声狼嚎划破天际,在凄冷的月光下,布满悲伤。

    林野中人声又起,通天阁众人皆向前追去。张大康望着黑暗的某处,将婴儿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块玄色的石头放在了他耳旁。那声狼嚎,他听出了谢意,用生命换来的希望。

    他紧紧抱着孩子,眼角淌着泪,沉声道:“你放心。我会让这孩子活着,不会令他误入歧途。”

    夜又静了下来,月光如水般洒下,山林不语,虫鸟无鸣,所有的一切都仿若沉浸在了潭碧水中。微风飘然荡漾,凝着林色,好似填满了忧愁。

    张大康抱着婴孩欲将离去,手上却摸到一块顺滑的绸锦。

    那绸锦垫在婴儿身下,林深夜黑,所以他并未发现。

    他轻轻的将婴孩托起,将绸锦拿出,生怕自己笨手笨脚惹哭了他。

    林野间风声又起,入夜微凉,刺在脸上有些生疼。

    月光下,那绸锦上赫然显着几个血字:

    沈无戒。无戒,无忧,无难。

    张大康低头望了眼怀中的婴孩,微笑道:“无戒?无戒。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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