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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又见
    可算找着了。

    红药大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拣了根最粗大的枝杆,爬上去小心地坐了下来,随后探手拉过那根枝杈,取下珠钗,一把塞进袖笼,又抽出根丝缎来扎紧了袖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觉出疲惫来。

    大半个下晌都没闲着,又是走又是跑,更兼寻钗路上走得急,还爬了一回树,此刻她早折腾出了一身薄汗。

    她一手攀住树枝,以防掉下去,另一手便掏出帕子来拭汗,又引颈四顾。

    这榕树虽然不高,视野却很开阔,透过重重翠影、越过高大的青墙,隐约可见远处六宫的几角屋檐。

    红药又抬头往上看。

    再上去些,亦有一段较粗的树枝,瞧来比现下这一处细些,红药估算了一下,约莫她自个儿就算爬上去的,坐是坐不下赤的,也只有身量未足的孩子才得容身。

    那么,三公主就是在这里默奠亡母的么

    红药恍惚地想着,不经意一转眸,忽见那不远处的一座山石子旁,闪过一道人影。

    她唬了一跳,忙凝目细看,却见那是个宫人打扮的女子,梳着双髻,瞧不见面容,只能看出身量高挑,怎么着也该有十七、八的模样,穿着一身不打眼的三等宫人服色,正低头立在那山石旁,不知在看什么。

    这是哪个宫的

    红药微蹙了眉,下意识矮身藏进密叶中,将身形完全隐去,只将眼睛张到最大,极目观瞧。

    那宫女在低头站了一会儿,忽地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举首往四下瞧。

    恰此时,东风忽疾,红药的视线被满树晃动的枝叶遮挡,她又不敢探出头去,一时竟瞧不清那宫人的长相,只得捺下性子等风停。

    数息之后,终是风静叶止,红药再看时,山石旁空落落地,哪里还有那宫女的影子

    这么快就走了

    红药动作极微地抻了抻脖子。

    茂密的树叶挡去了她一部分视线,那山石子本身亦有几处死角,仔细瞧了半天,也不知那宫女去了何处

    挺奇怪的。

    莫非这小宫女是贪玩儿偷跑出来的

    不太像。

    红药暗自摇头。

    这人行动间透着股子怪异,看着就鬼鬼祟祟地,且方才那一抬头,分明是察觉到了有人偷看。

    贪玩的小宫女,哪得有这般警觉

    还有,那山石子下头有什么,引得她看得如此入神

    有那么一瞬,红药很想马上爬下树去瞧个究竟。

    可是,此念方生,她的后脖梗子忽然便是一阵发凉,像是有人正在她朝着她吹冷气。

    她缩了缩脖子,飞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罢,罢,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时候贸然下去了,说不得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可还记得红菱的前车之鉴呢。

    不是她胆小怕事,实则是她此刻的感觉,与当初夜探红菱住处之时,一模一样。

    若非她彼时气怯,搞不好就要触碰红菱设下的机关,那就没有今日活蹦乱跳的顾老太了。

    还是谨慎些好。

    红药如此安慰着自己,将呼吸放到最轻,身形也伏了下去,仍旧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个呼吸之后,山石旁忽地人影一晃,那小宫女居然又回来了

    红药不由大骇,撑住树枝的手险些松开,所幸两只脚掌巴得牢,不然准得掉下去。

    当真是好险。

    她在意念中拍了拍胸口。

    还好刚才没下树,若不然,这鬼祟宫女可就看个正着了。

    红药愈加不敢乱动,只屏息盯着那宫人的一举一动。

    便在此时,远处忽地传来一声轻唤。

    因离得有些远,红药并听不清那声音唤的是什么,却见那宫女似是大吃了一惊,几步窜至之前所立之处,伸脚胡乱踩了几下,口中扬声应道“来了”。

    又尖又脆的语声,直扎得红药耳鼓作响。

    “快些儿,要回去了。”那先前之人再度开了口,声音却是比方才清晰了些,想是正往这里走,听声音像是个中年女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那宫女面色大变,像是很怕被人发现她在这里,一面飞快往回走,一面扬声道“就来,嬷嬷先去外头看着家伙什,别少了什么。”

    口中说着话,那宫女仍在不住地往回看,看样子像是很不安,忽一抬眼,两道阴沉的视线,笔直扫上榕树。

    红药直吓得呼吸一窒,伏在枝叶间大气不敢出。

    所幸那宫女似是急着走,死死盯榕树瞧了没一会儿,到底还是转身去了,不一时,匆促的足音便已渐远。

    红药全身像是浸在冰水里,半晌动弹不得。

    就在那宫女看过来的同时,她亦终是瞧见了对方的样貌。

    不认识。

    那是一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扔人堆儿里找不着的那种,唯有眼神,冷得让人心悸。

    也不知她有没有发现树上有人

    红药心里直打鼓。

    不过,再细细一琢磨,她又放下了心。

    不怕不怕,就算那宫女发现榕树有问题,也不可能返回。

    方才红药就瞧出来了,这宫女的服色有些不同,如今终是记起,那分明便是外皇城宫人的装扮,只因之前太过紧张,红药却是忽略了这一点。

    看天色,再过半刻宫门便要下匙了,那宫女若胆敢逗留,一旦被人发现,打板子都是轻的,没准儿还要丢命。

    无故滞留后宫,可是重罪,那宫女但凡有一分聪明,便绝不会回转。

    饶是如此,红药还是手脚发软,在树上伏了好一会儿,才算恢复几分知觉。

    快要吓死了。

    真是人在树上坐,祸从天上来。

    今儿她怕是走了背字,先是三公主奠母,后又丢了钗子,再到此刻,被个莫名奇妙的宫女给吓了一大跳。

    心有余悸地又坐了片刻,平定了心神,红药方才爬下榕树。

    此际已是暮色四合,西边的天空尚余着几缕余晖,菲薄的晚霞中,缀着一粒孤星。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红药站在树下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终是拿定主意

    瞧瞧去。

    这一惊一乍地险些没把自个儿吓死,若不瞧个究竟,太亏了。

    她绝对不会承认,她其实是觉得安全了,这才兴起去看看的念头的。

    因两处本就挨得紧,红药没走几步便到了山石子旁,略一查找,便瞧见方才那宫女站立之处,滚落着几粒石子儿,数一数,刚好六粒。

    红药便蹙起了眉。

    这情形,很有几分眼熟啊。

    若她没记错,那个神秘的小石塔,有一种便是六粒石子搭的,而每有六子石塔,则当晚红菱便会外出;若是七子或五子塔,则红菱下晌出去的次数便会多些。

    这是红药经过长时间观察找出的规律。

    不过,自来到哕鸾宫后,她很少有机会外出,相应地,也许久没见过小石塔了,没想到今日此时,会在仁寿花园再见此物。

    看起来,方才那宫女拿脚踢翻的,便是这六子石塔。

    如此一想,红药的后脖梗子又有点儿凉。

    陈长生一伙到底有多少人怎么后宫里到处都能瞧见这倒霉破烂玩意儿

    红药泄愤地拿脚踩了两下石子,又细细四周找了一圈,再未发现可疑之处。

    也就这片刻功夫,天光又暗了几分,因怕三公主等得急,红药亦不敢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庭院深深、东风寂寂,春樱落下细碎的粉色花瓣,点缀于苔痕树影间,便是夜中月冷,亦有一番旖旎。

    然而,这妩媚的春夜光景,瞧在某些人眼中,却是令人厌恶的。

    掌灯时分,六宫某处殿宇的角门启了小半个时辰,而待其重新阖拢,那重帏锦帐之内,一张字条儿触上了烛火。

    莲枝烛台上,细白的手指有若春葱,染了丹蔻的指尖尽处,是渐成灰烬的火苗。

    再数息,“噗”,一声轻响,那纸灰余烬落进粉青瓷盏,盏中尚余着半盏微黄的汤水,细嗅之下,犹有药香

    三天后,皇城里开始流传起一种说辞,说是曲阜孔圣人家里的那株老榕树,乃是当年文曲星君亲手种下的,又道那榕树经年受孔氏家族诗礼教化,已然沾染了仙气与文韵,折枝供着,最是蕴养人的。

    再过不上几日,传说便渐渐改成了举凡有年头的老榕树,皆是孔府榕树之子孙树,而越是富贵清贵、最好家中还有人瑞的人家,那子孙树便越是文气丰沛。

    当然,这些树与它们的老祖宗自是不能比的,然只要多多折上几枝,放在家门口向阳处以清水供着,亦可蕴养满府,越是粗壮的树枝,便越有效验。

    更有甚者,若有能工巧匠,将这树枝刨光磨平,打制成家具,则那文气便会发散得更好,举凡家中有孕妇者,数月熏陶之下,必能生出个小文曲星来。

    说来也奇怪,往常这般的风言风语,总要过上个把月,才会传进各位贵主儿的耳中。可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一来,不出数日,出差不多的主子们居然全都听说了这事儿。

    头一个坐不住的,便是几位娇贵的孕妇。

    谁不想生个聪明会读书的皇子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沾点儿仙气和文气

    哪怕讨个好彩头呢,这说辞听着也好听不是

    再退一万步,就算诞下个小公主,那也是聪明伶俐的更讨人喜欢。毕竟,这世上如三公主这般好命的,委实不多。且宫里的日子,没有几分聪明,那是活不下去的。

    于是,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清晨,荀贵妃带着几名心腹,亲自登门,向太后娘娘讨要一根老榕树的树枝,以熏陶她没出生的孩儿。

    有她起了头,贤妃、淑妃并另几位有孕的嫔妃,亦先后求到了太后娘娘跟前。

    太后娘娘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来者不拒。

    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健康聪明的孙子、孙女更重要的了。

    于是,仁寿花园那棵老榕树,秃了。

    这倒并非皇城里只这一株老榕树,而是能够同时满足“富贵、清贵、人瑞”这几样者,唯有仁寿花园这棵老树。

    谁教太后娘娘几样皆占全了呢

    而放眼天下,除了孔府那棵树祖宗,又有哪一棵树,能比得上太后娘娘门前的这一株

    莫说是几位有孕的贵主儿了,便是没怀孕的,也想讨要几根来熏屋子。

    不说别个,几个高位的嫔妃,确实也登门讨了,而太后娘娘同样有求必应。

    后来,这说辞不知怎么竟传到了外头,有几位诰命夫人仗着两分体面,也腆着脸求到了太后娘娘跟前。

    正所谓狼多肉少,这老榕树长得再大,也经不起这么些人一齐薅。

    半个月后,当红药陪同三公主再去花园放风筝时,看着那棵光秃秃只剩树杆、再无旁枝的老树,她心下很是惭愧。

    对不起大兄弟,让你受委屈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红药明白,这树何以会秃。

    是故,惭愧之余,红药也有点后怕。

    陈长生一伙能为不小,索性来了个釜底抽薪,把后路都给断了。

    不过,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表明,他们并不知晓红药与三公主爬树之举,否则,他们就不是砍树,而是灭口了。

    三公主难过得偷偷抹了两天的眼泪。

    红药便劝她,许多事,心到即可,不必太过注重形式。只要她心里念着故去之人,便是一花一叶、一水一瓢,亦足慰先人。

    这话不是她说的,是她从话本子里瞧来的。

    三公主天性敏慧,倒是从这话中悟出了些意味,从此更是高看红药一眼。

    相较于小小姑娘的忧愁,建昭帝最近却是心情极好的。

    他手中的锯子和刨刀,已然许久不曾有用武之地了,如今恰如宝刀饮血,那飞散的刨花与木屑,让他重又找回了“天下第一木匠”的感觉。

    徐玠入宫觐见时,便是在建昭帝的“御坊”中,见到了这位木工活儿干得不亦乐乎的皇帝陛下的。

    “瞧瞧,朕打的这个小家伙,不错罢。”见礼方罢,建昭帝便向徐玠显摆他才打的一只小杌子。

    不得不说,手艺确实不错。

    徐玠有幸被天子拉着试坐了一会儿,得出如上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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