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内，张孝忠的家里，刚刚露着笑脸的颜颇此刻却一脸的悲伤，欲哭未泪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

    “你是不是很害怕，害怕的话就告诉萼哥哥。”李萼抓着他的胳膊，关心地问。

    “我不是害怕来这，我只是为我的伯父哭泣。”颜颇红着眼圈说：“常山陷落了，颜氏一门被史思明抓走了三十多人，只有季明哥哥和如玉姐姐逃了出来，阿爷说他们恐怕都活不了…”颜颇说到这，终于哭了出来。

    “如玉姐姐？”颜季明是认识的，可是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如玉姐姐？

    “是的，她是我大伯父的小女，她可厉害了，她和季明哥哥两个杀出了常山城，才得以脱身。”颜颇用带着崇拜的眼神叙说着。

    “常山失陷后，河北更加危险了，你为何还来这里啊？”李萼心疼地问。

    “父亲说李萼哥哥有大才，留在沧州当人质委屈了，他说我更适合来沧州，所以我就来了。”颜颇的眼泪像两股泉水不断涌出。

    “等会我找人送你回平原。”李萼鼻子抽泣了一下。

    “萼哥哥误会了，不是父亲逼我我才来的，是我自愿来的。父亲说颜氏子孙，当以救国救民为己任，我是颜氏的男儿，就算没有萼哥哥，我也会来沧州当人质的。”颜颇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坚强地说。

    李萼无话可说，如果说颜颇是完全的孩子心性，他大可以用自己替换下颜颇，可是这孩子现在向李萼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李萼拒绝不下去。如果是和平时代，李萼大可以告诉这孩子，救国救民都是忽悠人的鬼话；可是现在正逢战乱，这种话就成了一些人真实的理想。

    “你赶了一夜的路，肯定饿了吧？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鸡蛋面，趁热吃。”李萼把放在桌子上的一大碗面条推到颜颇的跟前。

    颜颇拿起筷子，默默地夹起一筷子面条，塞进了嘴里，然后用力慢慢嚼动着。他眼圈里的泪水，始终没有停止过。这一碗鸡蛋面，就这样混合着他的泪水，被生生地吞了下去。

    “李公子，颜公对你，可谓是至诚至真啊！”站在一旁的张孝忠，也不由得感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颜真卿完全可以不管李萼的生死，没有几个人能够拿自己的亲儿子去换已经身在沧州的李萼的。

    “是啊！可能我之前也误会他了。”李萼长叹一声说。

    “张将军，我求你一件事…”李萼看向张孝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要我还在沧州一天，颜颇断不会出事。”张孝忠打断了李萼的话说。

    “那就有劳张将军了。”李萼向张孝忠拱拱手道谢。

    “你我之间，以后就不要客气了。只是你早上说的那个什么军号，你做好后倒是着人给我送几个过来。”张孝忠微微一笑。

    “一定。”

    李萼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沧州，既然颜真卿拿颜颇换了他，自然是希望他早点回平原。

    ……

    几日不见，平原城又再一次大改变。

    城外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校场，不分昼夜地操练着新兵；城内建满了各种作坊，打铁铺子的火焰，不分白昼地熊熊燃烧。

    再见到颜真卿的时候，李萼发现他一点也没有被噩耗击倒的迹象，他变得更加忙碌了，整个人的言语行为都像一阵风在旋转。只是明硕的眼睛中布满了红红的血丝，脸色显得苍白而疲倦。

    “李萼，你能不能再帮我招募十万兵马？”

    “李萼，你可不可以在三日之内帮我造出十万支箭簇？”

    “李萼，你能带兵去进攻东都吗？”

    颜真卿见到李萼的一刹那，变得迷失和语无伦次。他的内心似乎在想抓住一个可以看见却摸不着的救命稻草，充满了幻想和期盼。

    “老师，我回来了。”李萼静静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颜真卿激动了好一会，终于平静下来了。

    平静下来的颜真卿快速走到身旁的一个架子旁边，弯腰下去，一头扎进了盛满凉水的铜盆之中，浸泡了足足半分钟，满脸湿漉漉地又重新坐回案几。

    “老师…”李萼伸手想要劝解，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道白色轻盈的身影快步飘了进来，李萼还未看清是谁，对方已经把一个托盘放在了颜真卿的案几上。

    “叔父，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了，这是我亲手做的一碗面，趁热吃点。”一个略带沙哑，温柔的声音传来。

    李萼扭头看去，对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只是这女子梳着男子的发髻，生得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要不是她那白皙的皮肤和干净无戎的嘴唇出卖了她，一般人还以为这是哪家的俊后生。

    这是一位言语和装扮都略带中性的姑娘，在这个时代足可以堪称异类。李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对方细长的手指，最是优美。

    “你看什么？”那女子斜着眼睛瞪了一眼李萼，她肯定是发现了李萼在偷瞄她的手。

    “我在看这碗面，我离开沧州的时候，也是给颇弟弟做了一碗同样的鸡蛋面。”李萼赶紧收回了目光。

    “颇儿他，还好吧？”颜真卿听李萼提及到颜颇，哪里还吃的下，干脆就放下了已经拿起的筷子。

    恰好，颜真卿身边那女子白了李萼一眼，意思是责怪李萼有点多嘴。

    “老师你就不应该让他去沧州…”李萼说到。

    “他比你更合适去沧州。”颜真卿打断了李萼的话说：“你如果留在平卢军，最多就是一个参军的职务，回来的话反而可以领兵。”

    “我？！”李萼感觉自己都快被颜真卿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就连站在一旁的女子，也用怀疑的眼神瞟了一眼李萼，明显不相信颜真卿的话。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支团练军，已经扩大到了两千人的规模，就连我平原城里的老兵，都跑去你哪儿去当兵了。”颜真卿说。

    “有两千人了吗？！”李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这一个校尉手上居然有都尉的兵力了。

    “才两千人而已，又不能进攻洛阳。常山城在没陷落之前，守军足足有八万，结果还不是一样。”女子用一种落寞的口气说。

    “玉儿，叔父知道你想解救你阿爷，可是咱们现在手上的兵力有限，不能着急。”颜真卿劝解了一下。

    “新招的那些兵没什么战力的，目前各支军队都一样。”李萼说。

    “幸亏你之前阻拦了我，没有让平原的军队去增援常山，否则我们连报仇的家底儿都没有了。真要是那样，河北的百姓，不知要遭受多少生灵涂炭。”颜真卿感叹。

    “那都是因为像他这样无能的人太多了…”那女子指着李萼，眼圈红彤彤地说。

    “如玉，不得无礼。”颜真卿训斥着那女子说：“李萼是我的学生，你应该叫他萼哥哥。”

    “李萼，你别生气，这是我的侄女。她只是因为家人被叛军掳走而心里焦虑国际。”颜真卿又向李萼介绍那女子说。

    颜真卿这才向李萼介绍身边的女子，原来这位身材高挑的姑娘，就是颜杲卿最小的女儿颜如玉。

    “如玉妹妹说的对，常山的丢失，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兵的战力不够所致。”李萼只好说。

    “谁是你妹妹？”颜如玉白了李萼一眼，一脸不屑。

    “依我说，叔父就不应该招募这些新兵。我阿爷在常山的时候，就得到了河北世家的支持，也只有世家的兵，才能和叛军抗衡。”颜如玉又说。

    “世家大户的兵？”李萼诧异地问。

    “是的。赵郡李氏、范阳卢氏，都支持了我阿爷。”颜如玉一脸的骄傲。

    原来，颜杲卿在常山起兵之后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招募到兵马，皆是因为这个原因。尤其是范阳卢氏，实力不小，前文说过的和李憕一起被安禄山杀害的三人中，卢奕就是范阳卢氏北祖第三方的正房房主。

    “那，这些人现在在哪儿呢？”李萼反问到。

    “要是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必会练出精兵…你…”颜如玉本来挺骄傲的，但是话说到一半才反应归来，原来自己被李萼给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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