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有各自的生活,但我仍然愿意在你心情不好时,做你忠实的耳朵……做你,做你永远的朋友!”
林雪最后发出的这句短信,让樊玉玉眸子发潮,有点想哭的感觉。
整个办公室此刻已经空空旷旷,只是那三盏半日光灯还亮着,其中一盏像十字路口的红灯那样忽明忽暗。办公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显示着纷乱如思维线条一般的屏幕保护图案,任凭硬盘在无聊地运转着着。
已经是中午1点了。窗外起了风。车流汹涌的马路上,从公交车到出租车,再到私家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十分嘈杂,谁也不让谁。
路边的几棵老枫树,像掉了头发的欧洲老人一样慢吞吞地飘下几片叶子,随后那些叶子就被几个大略是已经放学的、闲着没事干的中学生捡到手中,然后狠狠地扔到空中。他们似乎在骂着那些占据了人行道的车辆,但又无可奈何。十字路口,执勤的交警懒洋洋地,用麻木而呆滞的眼神看着一切。对面街头,一名穿着黄色背心的环卫工一手提着个细细的竹子扎的扫把,一手推着个轮椅,那轮椅上坐着个像是瘫痪了的老太太。那环卫工看上去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把轮椅固定在花池旁后,便去扫人行道上的落叶。扫了一会儿,又回来喂那轮椅上的老太太水,然后再工作……
一年多前,记得刚看到这一幕时,玉玉还觉得很感动,但时间一长,她也就麻木了。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不幸的事情很多,有的是真的,有的就是为了利用你。除了触发内心的那缕善良,并因此而难受;除了产生怜悯和恻隐之心,并最多给他们献出点微薄的爱心,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因为环卫工的这个事,单位上那几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还争论过。其中一个就在办公室里说,环卫工推轮椅带着瘫痪的老人扫大街,是传递正能量,很感人吗?!不,这是伤人!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度呀!简直惨无人道!政府在哪里?社会保障在哪里?红会又在哪里?!
樊玉玉的办公区靠着窗户,约莫10平方米左右,是用玻璃单独在大办公室的一隅与旁人隔开的,显得整洁、安静,几乎每条线都是直的。除了办公桌、靠背椅、电话、文件柜、沙发、茶几等等让玉玉感到冰凉的东西,唯一有生机的,估计就是那扇边上垂着粉红色窗帘的落地窗了。这也是玉玉总喜欢在工作之余把高背椅移到窗边的缘故。
身后,透明的玻璃门“吧嗒”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露出白领,穿深蓝色职业装的女孩子用高跟鞋嗒嗒嗒地踩着木地板,很周到地进来了,欠身笑着说:“樊姐,您的午餐”。然后将塑料袋连同快餐盒饭轻轻摆到了玉玉办公桌前的小茶几上,准备退出去。
“以后记住敲门啊!”樊玉玉努力冲她笑着,吩咐道。
“是,樊总,我现在就敲!”那女孩子调皮地“笃笃笃”从里面敲了三下玻璃门,又笑嘻嘻地转身。留下的是鱼香肉丝和热米饭的味道。但此刻,樊玉玉却没有一点食欲。
玉玉正在发呆,那女孩子又在“笃笃笃”敲门后进来了,笑着问:“樊总,咱部门专用邮箱的密码是多少,有个客户想发个邮件给我,我想收一下。”
玉玉说:“密码是3cQScbrOnly1。”
那女孩一怔,看上去头大了一样夸张地说:“我的天啊,这么复杂,我怎么记住呀?”
玉玉笑着说:“你记个顺口溜吧: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那女孩伸伸舌头说:“我觉得更复杂,算了,还是自己申请个邮箱吧。”
人生就像左右手的五个指头,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参差不齐。也许这才正常,否则指头一样起了,就比较恐怖了。这些年来,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樊玉玉能够整幢乃至成片地售出价值上千万的房子,能够靠自己的打拼,迅速成长为这家房地产公司的业务经理之一,但33岁的人了,却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感情归宿。
9月份美国政府宣布接管“两房”,同时雷曼兄弟宣布申请破产的时候,玉玉唯一硕果仅存的那个单身闺密也让一个传说中的高富帅追求走,或者说骗走了。因为后来玉玉问她那闺密,你那“高富帅”能够有钱到什么地步?对方却很沮丧地说,也就是喝酸奶不舔盖的那种吧!玉玉当时觉得闺密很幽默、很谦逊,就笑着说,看来是有钱到一定境界了!但随即,闺密就扑到她怀里哭着说,钱不钱的我已经无所谓了,关键是他还有别的女人!前两天我跟他一个女同事到洗浴中心,那女的看着我,拍了我屁股一下说,你跟你老公很浪漫呀,连裤头的花色都一样……
上个月,公司那个比玉玉小七八岁的傻瓜——一个新来不久的大学生,曾经给玉玉又是送花又是发短信的。但三下五除二,就被玉玉打发走了。玉玉觉得她和那个小男生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更有意思的是,那个不知道高低的毛头小伙子,硬是要请玉玉到楼下巷子里的郑记烩面馆吃晚饭,并在短信上大义凛然、大张旗鼓、豪情万丈地指出,他就是樊玉玉爱情的终结者!
电影《集结号》在第二十九届大众电影百花奖颁奖晚会上一举捧得4项大奖的次日上午,玉玉心情不错,一边在电脑上看着施瓦辛格的电影《真实的谎言》,一边就把电话打到公司的设计规划部,叫人通知那个“终结者”到她的办公室来。
待那小子诚惶诚恐地在办公室沙发上坐定后,玉玉便笑着说:“你要是不想好好搞你的设计,我就把你调到我们营销二部,让你跑业务,累死你!看究竟是谁终结谁!”
那“终结者”战战兢兢,借故出门后,从此再也不敢正眼看玉玉。
再后来“终结者”真的离开了玉玉所在的单位。临走时,他还给玉玉发了一个长长的、让玉玉感到不好理解的短信,也不知道是哪里摘抄和拼凑的——
我能够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到全球最美小镇静享人生。从意大利马纳罗拉悬崖上的小镇、法国科尔马,再到英国库姆堡古镇、新西兰特卡波,请相信我对你的爱是用世界上所有小镇的语言书写的,很遗憾,我走了,谢谢你!
追求玉玉的当然更不乏事业有成,有房子、有车的哥哥级人物。但他们大抵不是离过婚,就是正在蓄意离婚或是暗地里准备离婚。让玉玉几乎看透了身边那些所谓成功男人的德行——稍有点地位和金钱的积累,就立马想先把自己的老婆换掉,什么东西!
“这恐怕就是现在许多女人喜欢养动物的原因吧!”玉玉曾经这样想。以前她觉得那些个抱着个不上档次的小狗挤公交车还嗲声嗲气、跟真的一样喊“小乖乖,没吓住你吧”之类的贵妇、准贵妇、假贵妇很造作、很矫情乃至很可笑。现在她觉得,或许从感情、婚姻抑或是有没有小宝宝的角度考虑,那些女的或许很可怜、很寂寞,说不定一说就全是泪啊。
玉玉也曾到动物市场逛过,还花5000多元买了一只小京巴。但那小狗狗就像个不成器的孩子,不但跟母亲养的那只大花猫一样好吃懒做,还不讲卫生,总是不争气地把玉玉精致的的高跟鞋当成坐便器。
恶心地扔了几双鞋子后,玉玉感到实在伺候不了这个主,就托母亲将小京巴送给了乡下的二舅。二舅虽然算是个副镇长,但远没有传说中的农村干部那样邪恶。玉玉见过二舅的工资单,每个月到卡的工资是3046元,外加住房公积金422元,电话下乡补助400元,年底有5000元的目标考核奖金。
前两年二舅生了第二个儿子后,一度成了月光族。因为那孩子每月仅138元一包的尿不湿就需要4包,吃起来也很厉害,四罐奶粉紧紧张张。因为甘肃和内蒙古那边查出了毒奶粉,二舅不得不狠心去买509元一罐的澳洲进口奶粉。虽然好在他不抽烟、不打牌、不自己买酒喝,但生活还得靠玉玉家救济一点。因为压力大有一阵子二舅视力出了问题,在玉玉家看《同一首歌》的时候说,刘欢不扎啾啾,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玉玉看了就说,舅,电视上那是张惠妹!
去年冬天的时候,二舅打来电话对玉玉说,你送的那小狗子啥都好,就是长不大,还净到厨房偷我的鱼吃,就差偷喝啤酒了,我气不过,前天宰着吃了。我就觉得很奇怪,你们城里来的和人一样吃火腿的狗,肉味道就是不如我们农村吃屎的狗香!
二舅这话让玉玉听了恶心也可惜了好几天,并切身感到李鸿章之流吃小动物的事情大概不是史家杜撰的。
至于认识的同龄人中的未婚男子,简直就是神经。公司毕副总的侄子就是这样。
毕副总的为人倒是不错,在玉玉供职的这家叫万业房地产集团任职多年,他给许多人留下的印象是“很严肃,很敬业,在电梯里碰到跟他打招呼,头都不点一下。”
在万业集团,领导们的办公室跟林雪所在的单位一样,都集中二楼。据说从周易乾卦的角度的讲,二楼处在“九二”的爻位上,属于“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当然,处在“九五”位的五楼也不错,但领导们不是还想继续升迁吗,一下子“飞龙在天”了,估计也就没戏了。毕副总在单位是排名最后的、主管行政的领导,但他的办公室却是二楼的1号办公室,不过他那办公室斜对面就是女厕所,空气不好。
碍于毕副总的面子,玉玉也给了那个叫樊维维的小子机会。可交往不到一个月,在黄昏公园的一棵栀子树边,樊维维就忽然拉住玉玉的手说,我们都是剩男剩女了,又是本门同姓,应该同病相怜、互相帮忙,你不急,我可急了……
惊得玉玉当时就甩开樊维维的手,大步走出公园,打出租车回家了。那个公园的栀子树下本来是有铁凳子的,但大概是从山东烟台学的,属于收费板凳,上面冷冰冰地立着几根又粗又尖的不锈钢钉,需要从边上的投币口投了币,那钢钉才会缩进去。刚才樊维维扣扣索索,在最后掏出了张100元的人民币后说,这可怎么办呀?两人这才站在栀子树边说话。
到家后,玉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水龙头下使劲冲洗被樊维维钳过的手。
次日,了解了情况后的毕副总还亲自“上基层”,到玉玉的办公室给玉玉道歉,说:“我那侄子就是个农民出身,最大的理想就是吃红烧肉、住皇宫、睡明星,按洛阳话说真的是狗肉不上水席,你看,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玉玉听了很生气,噎了上司一句,说:“既然是狗肉,你还把他介绍给我?!”毕副总大为尴尬,一句话也没再说,就板着脸出了玉玉的办公室。
樊维维没追上玉玉,据说跟高衙内一样显得很生气,但也无计可施,只有对办公室几个年轻人诉苦说,再牛逼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子的悲伤。有个同事接过去就说,樊哥,绑不住人家的心,就不要说伤!要不,要不咱哥几个给那女的使个坏,中午先把她电动车闸给绞断了,让他摔得满目桃花开,给你老人家出口恶气?
樊维维听了说,打住,打住,我这人从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我就报了……
虽然得罪了上司,但玉玉一直为自己的选择庆幸。因为不久之后毕副总的那侄子就在重庆传来了丑闻。
大概是一个月后,樊维维在重庆出差还是游玩时,有意无意中便跟一个湘妹子对上眼并挂上了。据说两人见面吃饭后,又在火车站附近开了间房,睡到了一起……
不过退房时,樊维维却希望房费AA制,那妹子气不过,便报了警……
“跟女人开个房还AA制,算不算男人!”那妹子骂道。
樊维维也反唇相讥,说:“我和你根本就不认识,凭什么要为你支付房费?你是湖南的,我是河南的,隔着湖又隔着河的,以后我们又见不到了!”
不管怎么说,樊维维那小子被公司出面保回来后,发誓再也重庆了。他说,重庆那瞎球地方真他妈的黄,哥坐轻轨,身边坐了个陌生大妈。手机响起,那大妈接电话,居然十分爽朗地对着电话说,我今晚没空噻,车子坏了在坐地铁了,找个鸭子很帅的,准备去宾馆呢!当时,拥挤的车厢瞬间安静……我瞥了一眼那大妈,转回脸的时候,发现全车厢人都在盯着我看,去他妈的……
发小之间的爱,也同样考验人。
玉玉没到房地产行业打拼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她心仪的、在幼儿园时就认识的男孩同在一家印务公司工作。
那男孩工作起来很拼命,叫什么名字,玉玉一直不想提。那男孩曾说,人生如妓,我们要努力达到角色与体验的高度统一。作为小姐,你不能有了需求才开门接客;作为作家,你不能有了灵感才动笔写作;作为演员,你不能有了状态才担当角色。所谓职业,就是你不管有没有需求、灵感和状态,随时都可以担当角色,并在工作过程中找到感觉、履行责任、体会到快乐……
玉玉觉得他说的话糙理不糙,因为在中国,很多人的职业都不是用来实现自己的,仅仅是一种生存和养家餬口的需要。就这,许多人还浑浑噩噩不负责任地混日子,好像那工作是给别人干的一样。
一起走过的那段日子,那男孩经常帮玉玉买快餐,遇到下雨的时候,还喜欢把雨伞送到玉玉的办公室。偶尔,他们也会玩浪漫和高雅,会一起带着笔记本电脑到咖啡厅或麦当劳去一边享受环境,一边改设计稿。那时候,他们周围都是年轻人,有一半的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商量怎么创业,或是眉飞色舞地陈述着自己的创业计划。他们背来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开的全是PPT或Excel。
那时候玉玉对爱情懵懵懂懂,想法很单纯,或者说很简单、很弱智,感到只要眼前这个长得跟陈道明有点像的男孩没什么意见,她这辈子就死跟着他了。
初恋有时候是疯狂而不计后果的。跟那男孩厮守的长了,玉玉就想把男友包装成一个成功人士而不是打工者。除了给他买手机,玉玉还要求父母亲把家里那18万元积蓄拿出来,为男友买车。她还对那男孩说,办审车手续时,车主就写他的名字。
二舅心眼多,担心外甥女上当受骗,干脆把洛阳的汽车4S店跑了个遍,要求他们拒绝卖车给他外甥女,最终让这事不了了之。因为这件事,那男孩几乎把他未来的二舅当成了仇人。
谁都熬不过时间的考验。因为玉玉和那男孩在业务工作中具有此消彼长的竞争关系,工作长了,玉玉总觉得男友把她因为爱而表达出的工作上的谦让,当成了理所当然,乃至他能力就是强。
即使在年终考评这样的事上,他也不让着玉玉,为了争先多拿奖金,而会硬生生将玉玉的部分业绩也算到自己头上。甚至,为了在业务上把玉玉竞争掉,那男孩还不惜给主管业务的经理打玉玉的小报告!这让玉玉慢慢感到,要下决心跟定一个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是凭借对方的小恩小惠就可以做出决定的。
为了成全自己初恋男友的事业,玉玉最后果断选择了离开那家印务公司。但让玉玉难过的是,她离开的时候,那男孩居然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看着玉玉说,我是舢板,你是航母,你就应该到蓝水区去,你要再不离开这里,我就彻底没戏、更没面子了……
那一次,玉玉在回家后几乎哭了一天。玉玉母亲是本市豫剧二团的编导,在了解这个情况后,对玉玉说,孩子,你这属于自拉自唱、自我感觉良好的独角戏,那孩子连你的配角都不算……
躺在里屋看报纸的父亲似乎在埋怨玉玉,说,哎,十岁受诱于饼干,二十岁受诱于小朋友,孩子,你到底何年何月才会睿智、理智和成熟?!
从此,玉玉就再也不轻易表露自己珍贵的感情了。也因此,玉玉觉得自己或许失去了很多的恋爱机会。老同学黄大嘴给樊玉玉起的外号是“玉面杀手”。因为和樊玉玉交往这么多年,仅黄大嘴知道的追求过玉玉、却被玉玉毙掉的男孩就有12个之多。
黄大嘴曾夸张地说,我要有玉玉那样的魅力就好了,每灭掉一个男士,就用白粉笔在家中墙上划一道线,几年下来,房子都不用专门粉刷了。
黄大嘴是个有意思的人,记得上大学时有次因为生理痛,黄大嘴在铺上蜷成了一团,玉玉递热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哆嗦,玉玉问有没有事,只见她两眼紧闭,面颊上冷汗直流,但却非常入戏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泼猴,死心吧!我不会把芭蕉扇借给你的!”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时不时黄大嘴也给玉玉发个短信什么的,但大都显得很沉重。玉玉印象深的是黄大嘴原创的那个《问君能有几多愁?》——住的愁,拼搏一生难买楼。吃的愁,防不胜防地沟油。病了愁,一生积蓄医院留。老了愁,无依无靠喝稀粥。婴儿愁,三聚氢氨替奶牛。毕业愁,找个工作难糊口。吃肉愁,涮个火锅假羊肉。活着愁,劳苦一生白了头。死了愁,一块墓地一座楼……
就在今天中午,玉玉倚在高背椅的怀抱里休息的当儿,黄大嘴还打过来电话,说:“本周末的同学会我就不掺和了。孩子现在还在第二人民医院发着烧呢。再说了,我这个工薪阶层真是陪不住你们这些白领阶层的老同学!”
随后,黄大嘴又絮絮叨叨说:“听说济源的黄河三峡景区正在促销,凡带母亲游览,只要在景区门口当场叫声‘妈’且对方答应,就可免票。本周我想和老公一起去逛逛,顺便让老公叫我声‘妈’,也好省下60元的门票钱!”
玉玉听了,就说:“去个济源,至于吗?孩子病的重不重?下午下班后我过来看看!”
黄大嘴忙说:“不用了,自从和我那不争气的老公结婚后,你们几个老同学可没少帮我们。要不是你,我那房子还在老公他奶奶的肚子里怀着呢!哎呀,有时候想想心里真不平衡,那么多高官子女,没一个是农民工,没一个是工薪阶层,没一个有正当职业,但都是腰缠万贯,房子不缺,哪像咱这类人,好歹也上过一回大学!对了,你的个人问题可要抓紧时间解决呀,昨晚上那个姓林的,好像不错耶……”
樊玉玉感到自己脸一热,忙说:“什么呀,那是个普通朋友,人家都结婚三年了。”
“什么?结婚了?结婚了你们还联系?!不过,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结婚了为什么就不能联系?!”
黄大嘴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后,借故挂断了电话。
是呀,对方结婚了还有必要联系吗?爱情最终都是要像卫星电视信号一样落地的呀,否则光发射上天有什么意义?就像黄大嘴,上大学时一有空就写诗,整天把自己搞的像林妹妹似的,但参加工作后的第一年,就和男友在单身宿舍结了婚,或者说同了居。从此,人就变的让玉玉感到琐碎甚至俗气不堪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黄大嘴倒不能说嫁错了郎。但按照中国现实产业链的构成区划,她和老公都处在底层的机械、电子制造行业,不像很多同学,要么处在上层的金融行业,要么就像玉玉一样,处在中间的房地产、土木工程、医学等行业。
虽然类似于丹那样善于忽悠着让人安贫乐道、苦中作乐的人也不少,虽然据说能够增加幸福感的方法至少有20多种,比如看淡得失、不大喜大悲,比如忘忧消愁、豁然大度,比如自我肯定、拥有信仰等等,但不能不说,没有实力,或者说没有金钱,一切都是虚妄的。
最让樊玉玉印象深刻的是,黄大嘴结婚时,被子才做了一对。要不是她们几个男女同学帮忙,估计婚纱照、花车之类全都省了。
结婚时大肆置办被子是洛阳这个地方诸多婚俗中最传统的一个。被子的多寡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经济实力的强弱。还有一点就是取“辈子”的谐音,认为被子越多、越厚实,小两口这辈子就会过得越长久和越殷实。
因此,虽然现在一条被子不值几个钱,但受此婚俗影响,洛阳许多年轻人在结婚时还是使劲置办被子。经常有新婚男女由于被子过多,占据了婚房,而陷入了没地方干正经事的窘境。
《河洛晨报》也曾报道说,因为被子是易燃物品,有新人因为在别人闹洞房后扔下了烟头,惨遭祝融光临,被烧得狼狈出逃,惨的仅剩下裤头!
最可怕的还是有的被子外表光鲜,里面却是黑心棉。那些害人的黑心棉大多是旧棉絮和医院使用过的卫生棉粉碎、夹杂后的产物,往婚房中一堆,让新婚男女的健康因此受到损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了给黄大嘴的婚礼壮面子,当时还是业务员的樊玉玉特意到王府井百货购置了2套高档被子。黄大嘴自然欢喜的不得了,但她那个当技术员的准丈夫却颇有微词。在玉玉出门下楼后说,这年头,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咱又不是缺被子,她送这玩意儿干球!再说了,恁好的被子,放咱这屋里也不协调啊!
婚后不久,那哥们就把玉玉送的两个高档被子搬到了二手货市场,换成了人民币。
黄大嘴之所以号称大嘴,就在于她敢于把老公这丢人现眼的事也说给作为闺密的玉玉听。自那以后,玉玉就觉得,脑白金的那个著名广告应该改成:听到结婚快送礼,送礼最好人民币。
黄大嘴的电话挂断后不久,林雪的手机就打了过来。
“我打了几个电话你都占线,心情不好的话,我请你喝咖啡吧!”林雪显得很着急。
“嗨呀,还喝什么鬼咖啡呀,我倒希望你请我吃米线,最便宜的那种!”樊玉玉的话脱口而出,自然的如同又回到了从前。
“吃什么米线了,要吃也应该到桂林去。算了,为了显得具有哀悼意义,我还是请你在老地方喝咖啡吧!”
林雪的话还是那样具有跳跃性和调侃的味道。
“那,那,就这样吧!”樊玉玉挂断了电话,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茶几上那份早已经凉回到了冬天的盒饭,便慌忙从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一个精致的塑料手提袋,小心地将那份盒饭放了进去,匆匆下楼来。
据介绍人黄主任(当时她还在公司工会主管计划生育工作)讲,和林雪认识的时候,樊玉玉已经是28岁的大姑娘了。
虽然28岁对女孩子来说是个分水岭——就像长江与黄河之间的巴颜喀拉山一样——将直接决定其流域面积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历史,但那时候黄计生员给林雪强调的更多的则是: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外表是次要的,素质才是关键的。后来林雪常想,这大概可能就是黄主任那一代人的婚恋观吧。
为了进一步提高林雪的思想认识,当时的黄计生员还说,小林啊,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小两口日子节节攀。你可不能辜负老大姐一片心意呀,女孩子太小了,难免不懂事,找个比你大一点的女孩子,她才会懂得关心你……
办公室爱放屁的大老刘对黄计生员的话很是不以为然。下班的时候,他特意叫林雪去车棚给他推上自行车。然后像某个公司级领导一样,大背着手,一路走一路像老红军教育小红军一样,给林雪很是讲了一番大道理。
“她一个管计划生育的那两下子,我们老同志最清楚不过了,把一盘萝卜丝捧成精品牡丹燕菜,我可是见得多了……”
听上去大老刘对黄计生员意见邪大,就在那个当儿,他屁股后面又如同自行车爆了胎一样狠响了一声。
“前些年,”大老刘继续说,“我们那个门洞二楼李高工儿子的对象就是她给整的。开始说是郑州一个什么厅长家的闺女,后来才知道是美发厅的!”大老刘说完,又是一个响屁。
反对林雪去见樊玉玉的人,还有比林雪大五岁的同事雷秘书。雷秘书那时刚结婚不久,加之家又是洛阳老城的,所以林雪觉得他更有发言权。
雷秘书的观点很多时候都是比较独到的。比如他说,在国际事务中,俄国是摆摆样子,中国是亮亮嗓子,阿盟是真掏票子,法澳是追随主子,老美才是我行我素,不看任何人面子。又比如他说,咱这国度,他妈的属于不伦不类的社会主义、羞羞答答的资本主义、彻头彻尾的封建主义。
针对很多中国人对911事件的幸灾乐祸,雷秘书也反思过、忏悔过。他曾对办公室几个年轻人说,911事件发生那天早晨,我那个爽、那个高兴呀。现在想起来,真是SB的令人发指!那时候看问题真不成熟和宏观,现在觉得,任何时候,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恐怖主义的认知都是必要的……
“一般说来,男士要是寻觅一个芳龄比其自身大三到五岁的女士的话,很可能,就让人非常遗憾地感到,他有恋母情结……”
结婚后,雷秘书在每个人面前说活都更像领导人了。近期大略是看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多了,被里面那个唐僧的风格给传染了,说话曲曲弯弯,像军用卡车拉着子弹走青藏线。
“虽然黄女士有言在先,女大三抱金砖,但我们老城也有女大一,哭啼啼之说,这就充分说明,看问题要一分为二……”
雷秘书还没说完,当时的办公室主任老王就打断了他的话,说:“见个女孩子又不是去打仗,哪有那么多讲究!”然后王主任话锋一转,对林雪说:“你这年轻人怎么也如此嚷经(洛阳话,不爽快的意思),想去就去,不行回来不就完了?!”
在办公室,老王主任的脑子是很好使的。一次坐101路电车,王主任一上车就有人给他让座。他坐下,又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了一个小朋友。马上,又有人给他让座,老王毫不犹豫,让一个比他还老的老人坐了。大家投来激赏的目光,自然又是纷纷让座。老王说,上班族不易,硬是把一对男女两个疲惫的年轻人按到了座位上,最后自己才安心坐定。就这样,那一回,他们一家五口出门坐公交,都找到了座位。
实际上,以上祝君都是瞎操闲心了。林雪在听到樊玉玉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
不得不承认,名字这玩意儿很邪门。你看现在那些开博客的,只要名字漂亮、好听、富有想象空间,一般点击率都比较高。估计樊玉玉要是改名叫樊花花或者樊大丫什么的,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就像中央电视台《开心词典》的主持人王小丫,要不是电视给她展示美丽形象,《开心词典》或许就悬了。
更深层的原因是,林雪与生俱来的善良和心软。他不想拒绝任何人的好意。哪怕别人给她介绍的是个麻脸婆。这里面有自卑的一面,也有他豁达、乐观的一面。
也是在上初中的时候,趁林雪父亲晚上出去打麻将,小偷光顾了林雪家。
因为林雪奶奶老犯风,晚上总做点观音菩萨带着童男童女吹吹打打过来给她送金砖之类的美梦,所以常常会在梦中笑出声来,吓得小偷楞没敢进屋搬走林雪家新买不久的黑白电视机。不过,贼不走空,林雪家的两笼子鸡还是被小偷顺手牵走了。
次日一早,林雪父亲回来知道这事后很生气,和林雪大哥商量着要到县城去报案。
一声不吭的林雪忽然就说,丢了就丢了吧,我们同学都说“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咱这一报案,恐怕10只鸡又没了!再说,做贼也不容易,要是逼不得已,林冲也不会到梁山落草!
虽然父亲也觉得这孩子说的有几成道理,但还是给了林雪一个大耳刮子,并骂道,放你的臭狗屁、狗臭屁,念几天书就是非没大人了!
大哥则对林雪“做贼也不易”的观点很是激动,说,老三,你怎么一点立场都没有?照你这么说,身上的虱子我们也养着不要掐死,任他们咬我们、吸我们的血!那两笼子鸡,可是你下学期的学费!
也许,只有母亲最了解他这个小儿子。那就是,这孩子善良的近乎懦弱,心软得不讲原则,对小偷都会产生恻隐之心。
也正因为如此,从小到大,林雪几乎就从来没有拒绝过别人的好意。
对于女孩子,更多的,林雪是近乎自卑的崇敬。
在一首诗中,林雪曾这样表白:在我温润的心地,你是娇艳的玫瑰,不论你的根扎得我有多疼,我都会笑着欣赏,你的倩影,你的美……
有句俗话说,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就是说,在爱情和婚姻上,喜欢干撮合别人好事的人,大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包括黄计生员在内的很多老大姐,之所以喜欢给林雪介绍对象,也完全是出于林雪从不会让她们失面子。不像有些男孩,不懂的怀有一颗感恩之心在人际交往中的重要性。个人资质平平,眼光却自视甚高,总觉得介绍人是在把销路不畅的货物推销给他们。
刚参加工作后,虽然工资非常低,但只要有人安排女孩子和他见面,林雪都会不打任何推辞地高高兴兴地去。而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林雪都喜欢请对方吃顿饭。以至于,这似乎也成了一些女孩子不再考虑和林雪继续交往的理由。
1999年的时候,公司办管工资的史大姐曾经在一周内一口气给林雪介绍的三个女孩子都是这样。
“八字还差一撇呢,就让人家去吃饭,还是火锅,太难为人,太不会过日子、太让人觉得不自信了……”其中有一个在大冬天宁愿瑟瑟发抖,却懒得换下她的短裙长靴的时尚女孩对史大姐这样说。
不过那丝毫没影响此前她和林雪共进晚餐时的胃口。林雪记得,吃到最后,那女孩用餐巾纸很优雅地抹了抹油嘴,轻轻说,这是我吃的档次最低的一顿晚餐。下次我请你到“帕提亚”吃西餐,就是用两只手玩刀叉的那种,正宗的奥地利维也纳格调。
只是,林雪也能感觉出来,他们恐怕是没有下次了。
当晚,短裙长靴、美丽冻人的女孩就打电话给介绍人史大姐,历数了林雪首次见面就请她吃饭的种种不是。
但林雪却很坦然,在电话中跟史大姐说,吃顿饭怕什么,吃不穷我。再说,她不去吃,我也要去,不就多双筷子么,怎么我也不能慢待人家啊。
史大姐听了批评说,你也不要猪鼻子里插葱——装大象了,相亲这种事也要讲艺术,看着差不多就去吃饭,不行就借故拜拜,谁也不会怪你的。
林雪又抬杠说,那不显得咱是看人下菜,太实际、太不厚道了?!不成恋人还是可以成朋友的么,不成朋友还可以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么,难道是我错了吗?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不是大姐你经常说的吗……
史大姐不想再听林雪说个没完没了,打断他说,那你也不能老是乱花钱摆阔绰吧,这不,见了三个女孩,一个月工资没了。
第二天上班,史大姐就掏出几张大钱给林雪,说,拿去先花着吧,发工资后还大姐就是了。
林雪不以为然,笑呵呵地又跟史大姐大谈他刚学的佛法,说,佛不是神,不在天上,也不在寺庙里,他就在每个人心中。佛法其实就是做人,学佛就是学做人。佛是觉悟的人,人是未醒的佛。众生和佛本没有区别,只不过佛没有妄想、没有执著,所以活得自在,而众生由于妄想、执著而迷失了本心,所以活得苦、活得累!
史大姐没吭声,但从此,就再也不给林雪介绍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