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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阴差阳错
    随着那些闲球没事的、每天早上按时像上班一样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在与整个世界搞冲突一样的瞎折腾、穷闹腾里停歇下来,这个城市的紧张、嘈杂和喧嚣也彻底苏醒了。当各类汤和早餐铺里豆浆油条的香味像形形色色的顾客一样散去,仅剩一地脏兮兮的卫生纸后,阳光也开始强烈起来。让林雪觉得整个城市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着,各个器官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开始汇集过来……



    世上本无情,全是多情之人造作。别离本平常,只有脆弱之人矫情。年少的林雪也不能免俗。



    卷了铺盖推了破自行车离开老城的时候,西大街那家影碟店的大音箱里正一遍遍播放着席琳·迪翁在《泰坦尼克号》中演绎的那首悠扬醉人的《我心永恒》。



    林雪置身在那音乐声中,内心越发的乱,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或者丢了什么东西似的。直到一步步踩着回声,从那古老、深邃的西关城门洞子下的阴影中走到阳光里后,他还是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被那城门洞像镜头一样切割出的老城的街景。估计,闯王李自成因为吴三桂迎清兵入关,黯然离开北京的时候,也是这样。



    林雪幻想或者说期望着丛嫣然如同昨夜般,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并叫住他,但分明,他又非常惧怕这一切真的发生……



    兜里没有多少钱,但临走的时候,林雪还是多给了司寇大叔一些房租钱,并说,寇大叔你是好人,说不定以后我还要来麻烦你。高兴得司寇又是表示要坚决送林雪一程,又是说:“那姑娘要再来找你,我一定告诉她你的好。对了,把你的传呼机号留给我吧。”



    林雪一边说:“不用了”,一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传呼机。他想,也许丛嫣然会给他打传呼的。但那传呼机却依旧静静地眨巴着眼睛,显示着此时是上午10:29分。



    丛嫣然在拿了几回电话后,最终还是放下了。



    为了排遣内心的忧伤、烦闷和矛盾,她专门坐到了林雪曾经用过的那台电脑前,浏览那些老太太进公共厕所一样的、不紧不慢的网页。虽然丁磊创办的网易、张朝阳创办的搜狐均已建成并亮相,不过由于互联网在中国刚刚起步,网页上面,除了政要们的一些活动,剩下的除了那些让人厌烦的弹窗广告,再就是《还珠格格》中赵薇扮演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小燕子”了。让丛嫣然也愤世嫉俗地觉得,世界上的许多好东西,包括互联网,包括麻省理工学院科学家伊凡·佐克曼发明的弹窗广告,让中国人一沾手,就全变样了。我们这个民族根本谈不上传承和光大,有的只是狡猾而实用的变通和走样。至于创新,就他妈更别提了!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柳丝丝接住后,转头对丛嫣然说:“主任,是找林雪的,说是《河洛晨报》的。”



    丛嫣然说:“你告诉他,林雪已辞职了。”忽然,她又站起身来说:“我来接吧!”



    电话那头,贾淳厚听出是丛嫣然,像刚才丛嫣然浏览过的网页一样不紧不慢,说:“吆,是小丛哪,啥时叫人把广告费给送来吧,今天我负责的版面上已给你们登出栏花广告来了!”



    丛嫣然说:“没问题,以后这事我就交小柳去办了,就是刚才接电话的那女孩。人很精灵的!”



    贾淳厚有些奇怪地问:“不是小林负责这一摊事么?”



    丛嫣然没回答他,挂断了电话。



    “丛姐,我,给小林,打个电话怎么样?”柳丝丝觉得丛嫣然都夸自己“精灵”了,试探着问。



    女孩子的感觉永远是那么灵敏和细腻,就像乌克兰的相控雷达技术。而女孩子恐怕也是最理解、最了解女孩子的,就像乌克兰人最了解他们的美女季莫申科的品性一样。



    “你想让我跟他道个别吗?够了,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丛嫣然看也没看柳丝丝,淡淡地说。末了,她又补上了一句“谢谢。”



    这一刻,丛嫣然其实真的很羡慕柳丝丝的单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宁愿选择和柳丝丝一样。



    “丝丝,你男朋友怎么样?”丛嫣然忽然问,像是为自己刚才的语气和语言不安。



    “她呀,一月换一个,比换内衣还勤呢!”一直埋头工作的王樱子抢着回答,很有些不经历风雨,不知道愁的滋味。



    “别听樱子恶心我了。说实话,我发现找个合适的工作很难,但找个合适的对象比找个合适的工作还要难!如果出现靠得住的人,我会认真考虑的!”柳丝丝认真地说。像是表白,也像是给丛嫣然善意提醒。



    “哈,你还认为男的靠得住?你看那个克林顿就全明白了。”鲁露一副替希拉里打抱不平的口气,像个过来人一样开始总结了,说:“现在的男的,自恋的叫帅哥,不笑的叫酷哥;爱占小便宜叫精明,追女孩死皮赖脸叫执着,见女孩不敢抬头叫斯文,虽然看着琳琅满目像超市的货物一样,但其实没一个靠得住的!”



    “耶——”柳丝丝和王樱子几乎异口同声,像是在嘘鲁露。



    “你俩起啥哄了?”鲁露显得认真了,继续说,“跟你们说句实话吧,中国很多男人都是奸、懒、馋、滑、坏。真情当然不会把猪感动成人,不过真情确实能试出对方是猪还是人……”



    鲁露的这句像被天下男人伤透了心的话,让几个女孩不知道怎么说好。顿了顿后,柳丝丝伶牙俐齿,忽然开口说:“露露,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大家觉得林雪靠得住吗?”丛嫣然觉得柳丝丝的话说的不大合适,忽然努力笑着,起身问几个女孩子。



    “林雪?我不喜欢他,但应该是靠得住的。”柳丝丝抢着回答说,“男孩能否靠得住,不要听他说什么,看他怎么做就够了。”



    “男孩要是装,并且装得很像呢?”丛嫣然今天的话,像炮兵大哥在进行延伸射击,让几个女孩觉得有些多了。



    “那迟早是要露出毛茸茸大尾巴的!”柳丝丝说。



    “迟早?等人家露馅了,恐怕也就晚了!”丛嫣然这句话,让柳丝丝吐了吐舌头,不出声了。



    “或许,或许每段爱情都有自己的保质期吧,”安静了一分钟后,鲁露开始试探着说。“再好的朋友,不联系也会变陌生。有时双方都想重拾旧时光,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也许在犹豫的那一瞬,你就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几个女孩其实都在等丛嫣然接这个话茬,但最终丛嫣然也选择了沉默。



    办公室内阳光灿烂,又到中午下班时间了。



    车勋和刘凡从丛嫣然她们这个办公室门前走过,交谈着有关股市行情的事,旁若无人地下楼去了。今天,他们朝这个办公室内看也没看一眼,让包括丛嫣然在内的几个女孩有些失望。



    林雪重新回到涧西的单身宿舍后,忽然觉得眼前这栋暗红色的苏联式人字顶楼房,显得那样亲切。虽然楼道里依旧黑咕隆咚,依旧脏兮兮的,但第一次,他感到,这里其实也充满了触手可及的温馨。



    上楼的时候,林雪隐隐约约听到那些在水房里洗菜或洗衣服女人们在议论纷纷,说,今早上这栋楼前,两个50多岁的大妈,为抢一个老大爷当广场舞伴,居然滚在地上厮打,警察都来了。



    打开宿舍房门后,小屋里已经被芮秋波鼓捣得一塌糊涂。除了饮料瓶横陈,除了遍地瓜子皮,除了被子歪歪扭扭瘫痪在床,窗户上还挂着几张印有丰乳肥臀女子的广告页,看样子是芮秋波用来挡外界视线的。



    心情不好,身体疲惫。林雪也懒得收拾屋子,先躺在自己床上闭上了双眼。



    迷迷糊糊中,林雪梦见自己因为《河洛晨报》广告的事,和丛嫣然站在黄浪滔天的壶口瀑布边上争吵。对岸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贾淳厚正骑着头黑叫驴远远而来,他头上箍着条羊肚子白毛巾,腰里还像邱胡子一样别着个大哥大,似乎正扯着嗓子唱陕北的信天游,但唱词却和邱胡子醉酒一样,一口一个“亲妹妹”。



    丛嫣然则像早上林雪看到的那家商场的促销员一样,穿着一身八路军军装,宛如指挥黄河保卫战的统帅般双手叉着腰,说,你那个广告根本不值5万,我一支穿林箭,必有千军万马来相会!林雪在给她敬了个德意志军礼后,坚持说,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我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策略,双方先搞好关系,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丛嫣然忽然跺着脚大哭大闹,说,你为什么不让着我?你怎么也是大男子主义啊?你现在变了,你一点也不爱我了!你连我的话都不在乎了,我还要你干嘛!



    林雪还想争辩,就听贾淳厚远远地扯着嗓子喊,信球,你这信球,智商大大地坏了。别天真也别傻了!吵赢了就没有女朋友了。你跟女朋友争的不是对与错,是你的爱情和眼泪呀……



    嘈嘈杂杂的楼道里,忽然传来了好几只高跟鞋敲水泥地板的声音,越走越近,声音也越发猛烈。



    还未等林雪睁眼,两女一男已经径直推门进来。那男的见林雪躺得优哉游哉,直戳戳地问:“芮秋波呢?芮秋波是住在这里吗?”



    林雪有些生气,心想这几个人真没礼貌和素质,也不问问这里的主人是谁!便没好没气地回答:“我也是刚开门进来的,不知道!”



    就在这时,楼道内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好像还打翻了什么旧瓶瓶破罐罐之类。众人向门口看的时候,芮秋波已经跟被猎人追急了的狐狸一样闯了进来。



    随后跟进来的是赵飞燕,嘴里一个劲地骂:“跑跑跑,跑死啊跑,累死老娘了。”



    芮秋波则转身讨好赵飞燕,说:“妞子,长江都发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了,你还不跟我锻炼锻炼,以后有个地震或水灾什么的,我们怎么逃!”



    坐起来的林雪这才想起CCTV新闻上说,特大洪水正侵袭中国。江淮松嫩,还有珠江流域的西江和闽江相继发生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目前政府正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在抗洪抢险呢。



    见林雪也在屋里,芮秋波有些意外,说:“大雪,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看这屋里,也没拾掇拾掇。”听那口气,这里似乎他才是主人。



    随后,芮秋波又忙不迭给林雪隆重介绍先前进来的那两女一男。其中的一对男女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宋圣洁和他的女朋友。另一个矮一点的女孩叫黄冬丽。加上芮秋波和赵飞燕,六个人正好可以打一桌这栋楼上俗称“敲锅”或“三家”的扑克牌了。



    “宋哥可帮忙了,小黄也是百里挑一,至于宋嫂,说实话,我真的是见面恨晚呐……”



    芮秋波这厮,做人最大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似乎总拿着放大镜待人接物,总能尊重并满足任何一个人能力被成倍放大的虚荣需求。



    被芮秋波高度评价近乎肉麻讴歌的那三位听了,虽然都笑着说,“秋波你这家伙,纯粹马屁精一个。”但看上去内心还是很受用的。



    不过,当听到芮秋波介绍说,林雪是科班出身的公司秘书。宋圣洁开始显得有些不自信了。他努力文绉绉地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对林雪说:“林老弟你这儿倒非常幽静,虽简朴些,但雅致之至!不像我那厢,下面就是建材市场,从早到晚,他奶奶的喧嚣得很啊!”



    大略觉察到了林雪眼神中透出的是对宋圣洁假装风雅的不满和不屑,宋圣洁的女朋友急忙捅了一把宋圣洁,打圆场说:“也不好好说话,放啥鸟屁了,在人家大知识分子面前装大尾巴狼!”



    “就是!”赵飞燕也说,“老宋你简直和我们家秋波一样,不但喝醋多了,还半瓶子晃荡!我都快晕死了!”



    林雪则笑着对宋圣洁说:“第一次见面,不要放不开。以后我们说话都随意些,否则会让人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至少有1公里!”



    几个女孩都笑了。宋圣洁也尴尬地笑了,并自我解嘲说:“看来越有文化,越随和。我普通话不好,你别笑话啊!”



    芮秋波说:“什么文化不文化的,朋友之间讲感情,不讲文化。”



    林雪也说:“秋波说得太对了,人和人之间讲的就一个情字,什么学历、地位、身份,一讲,反倒俗气了。说到文化,其实你宋哥讲本地话,就是最好的文化!”



    “什么,讲本地土话还文化?你别逗我了!”宋圣洁说。他似乎觉得这是林雪在毛捣(洛阳话,这里有捉弄之意)他。



    “我不逗你,普通话属于大路货,本地话才是特色,我就喜欢听洛阳本地话中透出的那汉唐韵味!”林雪大大地鼓励和恭维着宋圣洁。



    “但,文化层次不同,交流起来,是不是不方便啊?”一直没出声的黄冬丽插了一句。



    林雪转身笑着对黄冬丽说:“那我们在交往中尽量不要显示自己很有文化,不就行了?!”



    黄冬丽也笑着说:“可是很多人总怕别人觉得自己没文化。”



    林雪觉得,像黄冬丽这样的女孩,可能永远都有说不完的“可是”,便不再吭声了。



    芮秋波见状说:“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妞子下午还要准时去上班的。”



    宋圣洁连忙说:“不去了,不去了。今天木屁四(没事),就四(是)顺杆(道)过来瞅瞅你啊们,不想你啊们还邪求忙!”大略是深受林雪鼓舞,宋圣洁现在干脆开始说起韵味十足的洛阳老城话来。



    宋圣洁的女朋友则看着林雪说:“你读过大学,说话就是不一样,以前我也觉得圣洁这口音是狗肉不上水席,今天才发现还真有人欣赏。”



    林雪说:“口音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好几个同学都是一口广东潮州话,装得跟香港人一样,但照样穷的要死。你看赵薇和周迅那么漂亮,但嗓音却跟男的一样。”



    除了赵飞燕和黄冬丽喜怒不形于色,芮秋波、宋圣洁以及他老婆都哈哈哈大笑。黄冬丽大概是小燕子的粉丝,像纠正林雪的错误般说:“周迅的嗓音不好是真的,可赵薇的嗓音,你不觉得很有磁性吗?”



    听着宋圣洁帮腔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林雪又豪气地说:“大家既然过来了,今天就玩好,下午我不去上班了,我陪你们玩。”



    芮秋波听了说:“那就真是太好了。宋哥是个军迷,上次在他家给我们讲淮海战役,一下午还没讲到总攻。什么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啦、李品仙啦。我的历史老师死的早,听都没听过。”



    林雪心说“你这芮秋波,比我还恨某些老师”之际,就听芮秋波又对黄冬丽说:“下午小黄你也留下来吧,反正你那理发店有人照应着。说好了,晚上咱们一起好好乐乐!我买单。”



    见赵飞燕瞪了芮秋波一眼。小黄说:“不了不了,我下午一个人去逛街就行了。”



    林雪则忙给芮秋波支了个台阶说:“秋波那单位管的就是严,不像搞个体经营的那么自由。”



    宋圣洁的女朋友就掺和说:“要不,要不让秋波两口子先撤,我们四个一起去逛牡丹公园!”



    芮秋波自然是冰雪聪明,顺着话头就对黄冬丽说:“对,这可巧了,大雪还没女朋友呢,你们可以交流交流。”



    羞得黄冬丽转过头,拉着林雪的窗帘角看着窗外说:“你们也不让人家有个思想准备,像日本鬼子一样,搞突然袭击。”



    林雪心说,这个该死的芮秋波,也够愁人的,有这么乱点鸳鸯谱的么,把介绍对象搞的跟挖耳朵、抠鼻子一样简单。



    宋圣洁似乎也对芮秋波说的非常同意。没等林雪开口,先抢着说:“中,中!时代不同了,男女谈情索(说)爱的格局和路径也要发生重大砖(转)变。小黄和大雪也木啥不好意西(思)的,结果最主要……”



    “看看,我说你们酸吧!”赵飞燕终于又忍不住了,再次把尖刻的说话风格发挥了出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两人的事情,轮得着你们唧唧歪歪地瞎掺和么?我说小林和小黄也是,这有什么,能谈则谈,不能谈就拉他奶奶的倒,搞那么多没用的,真没劲!”



    她这一席话跟8吨大卡车一样,几乎把一屋子人都捎上了。林雪感到赵飞燕教训自己委实教训的是,就没吭声。但宋圣洁却听不下去了,笑着用洛阳话说:“飞燕你介(这)孩子,喷恁火(说那么重)干啥?女子温柔些好!”



    当着两个女孩的面,批评另外一女孩不温柔,宋圣洁算是犯了冒口,惹上了巨大麻烦。



    赵飞燕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进而绿了,几乎是跳将起来喊:“宋神经,你给我闭嘴!我们也就三个月的交情,也能轮到你来教训我!”



    其实,宋圣洁是个听起来蛮诗意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天使的名字的。今天却让赵飞燕就这么糟蹋成了“宋神经”。这就像有人硬要将人家“牛顿”糟蹋成“尿桶”一样。



    宋神经想不到赵飞燕会当众撒泼,尴尬之极却也不敢进一步发作,选择了把头扭向窗外。



    窗外的楼底下,一对男女大中午的正如同电影中的杰克和露丝一样拥抱在一起,深情接吻,似乎在进行生死离别。而这栋单身楼的不知哪个窗户里,有人恶作剧一般喊了一声:“还有活着的没有?!我好爱你呀!”



    见赵飞燕和宋圣洁闹翻,宋神经的女友和芮秋波感到左右都不是。



    林雪见状,忙赔着笑对赵飞燕说:“小赵,算了算了,朋友之间说着玩玩,都别当真,伤了和气。中午我请你吃你最喜欢的过桥米线,怎么样?”



    赵飞燕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和任性,关键是当众撒泼也有损自己伟大形象,听林雪这样一说,不再吭声了,算是默许。黄冬丽一直站在窗前,看楼下的一切,屋内的一切似乎与她无关。



    中午的这顿饭虽然主食是米线,但经过熟食店的时候,芮秋波左挑右拣,搞了不少凉菜。摆在那家标着“张记”字号的米线店不大的桌子上,居然也满当当的,让卖米线的南方阿姨心里颇为不平衡,并深刻反映在了眼神和语言上。就听那阿姨在开票的时候撅着嘴说,亚洲都金融危机了,吃饭还这么排场……



    林雪知道,那阿姨的意思跟政府一样,绝不是让年轻人节俭,而是觉得大家应该在她这里消费。所以又专门要了五瓶“洛阳宫”啤酒。最终,六个年轻人这顿饭,吃的如同回到了江珊的梦里水乡,又像来到了王志文驻足过的张家口以北五十公里的大草原。



    当然,赵飞燕和宋圣洁的女朋友在饭桌上也没闲着,有点互相斗嘴似的,把一顿饭吃得让人一惊一乍,最后连做凉菜的厨师也让她们批判到了。赵飞燕说,现在同样是穿白大褂的,但医生护士像调凉菜卖包子的,调凉菜卖包子的又像护士,做的菜有一股子酒精味!



    吃完饭走到大街上后,林雪专门给陈主任打了个电话,说:“主任,我想还回来上班,感觉在外面很不适应……”



    在泰勒芬公司上班一周后,林雪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曾给陈主任打电话说,自己找了一家新单位,想辞职。



    陈主任当时就说,特殊时期,大家生存不易,你辞什么职了?!既然出去了,就好好干,单位这边,我帮你说说话,先挂着吧。也算留条后路。想回来,给我说一声就行。



    现在,陈主任自然明白是林雪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便说:“回来就好,这段时间没有你,大家都觉得缺了点什么,单位就是你的根据地,困难是暂时的……”



    这席话听得林雪觉得陈主任就是棵大榕树,几乎可以罩着一桌子人在里面打牌,并感动得眼睛里有些起潮。



    刚挂陈主任电话,林雪传呼机就响了。



    见号码是泰勒芬公司的,林雪不敢回,怕是丛嫣然,但又特别希望就是丛嫣然呼他。



    因为一起吃饭的几个人都在候着,林雪也不便多耽搁时间,硬着头皮把电话回了过去。接电话的却是“牛魔王”。



    “兄弟,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道个别!”车勋说,“今天早上丛嫣然哭了一场,全公司人都知道了,要不,你还回来吧。说真的,别说丛嫣然,我都想哭,那天喝酒,我才发现自己一下子喜欢上了你!”



    “喂,兄弟,我是刘凡呀,对不起,我没遵守我的承诺!”刘凡在那边抢过了“牛魔王”的电话,对林雪说。



    “没关系,说出来,我反倒解脱了,我应该感谢你!”林雪说。



    “中午的时候,我们见到丛嫣然一个人在快餐店呢,脸色和精神很不好。”刘凡接着说。



    林雪也不想再让自己难过,岔开话题,说了些日后多联系之类的客套话后,有些沉重地把电话挂断了。



    因为觉得林雪打电话似乎没完没了,芮秋波和赵飞燕手挽手先走了。



    宋圣洁见林雪神色不太好,加之见老朋友芮秋波先走了,感到索然无味,也坚持和女朋友走了。



    最后剩下黄冬丽后,林雪也觉得无聊,便主动对黄冬丽说:“小黄,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不介意吧?”



    黄冬丽也不拒绝,说:“以后就叫我丽丽吧,我舅舅家有只宠物狗就叫小黄,我不喜欢别人也叫我小黄小黄的。”



    此时,林雪才注意起黄冬丽来,见她矮墩墩的,有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粗胳膊粗腿的,要说,也是很耐看的。



    就这样,两人从一前一后地从逛书店开始,走到熙熙攘攘的上海市场步行街时,已经是并排行走俨然一对情侣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就是时间过得有点快。逛街也是。虽然两人话不多,且总是在说几句后,就陷入尴尬的沉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雪的心情居然轻松和亮畅多了。



    而黄冬丽也不再羞怯和扭捏,话逐渐多起来,甚至让林雪觉得这女孩子的话轮子一转起来,就跟奔驰车上了高速公路一样,刹住闸就难了。



    只是,黄冬丽的话题却总是围绕化妆呀、宠物呀之类展开。虽然林雪对她说的不专业,也不怎么感兴趣,但出于礼貌,也不好打断,而是尽量耐心地听着,并附和着。



    “你知道么?从前学理发的人,总是从剃西瓜皮开始的。”坐在牡丹公园一棵斑斑驳驳的柳树下的石凳上,黄冬丽说得津津有味。



    那棵柳树,因为被许多晨练的老太太经常当运动器械使劲折腾,几乎半死。在距黄冬丽一尺的的地方,林雪坐在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上,继续在耐心地听着她把那个老套的故事讲完。



    在讲到“理发匠习惯成自然地把剃头刀插向顾客脑袋”的时候,黄冬丽自己先格格格地笑了。



    林雪也笑着说:“现在我理发的时候,已经有了恐惧感,最担心的也是那些刚学手的女孩子,会不会一不小心就用电推子把我的耳朵剪掉。”



    黄冬丽认真地说:“你恐怕是看了张艺谋《大红灯笼高高挂》给刺激了。绝对不会的,巩俐剪人家耳朵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下次你去我那店子理发吧,我亲自给你理。对了,我那店子名叫“发新社”,还是芮秋波给起的名呐。”



    说着,她又盯着林雪说:“你这脸型,像个倒金字塔,发型不适合理成中分,虽然刘德华从前也是中分,但放到你头上,就像抗日影片里的铁杆汉奸!”说着,黄冬丽又格格格地笑了。



    林雪问:“那我应该理个什么发型合适?”



    黄冬丽认真看看林雪,又想了一下,很专业地用手比划说:“弧度128的板寸应该适合你。既显得硬朗,又有点休闲;再就是长度2.5,凌乱度三成的毛穗也适合你,不过你的衣服就应该换换了……”



    隔行如隔山,行行出状元。林雪没想到理发还有这么多道道和精确数据,简直跟绘制工程图差不多。便觉得小黄这女孩也是个敬业、踏实、能干的人。



    从公园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城市许多大高楼的背后。回走的路上,到处烟雾缭绕。这个城市每年三令五申,但就是管控不住街道上的露天烧烤摊。此时,那些烧烤摊几乎全部摆开了赚钱的架势。摊主们光着膀子的吆喝和熊熊炭火烧烤出的那股子特有的新疆孜然味道,拨弄着人们的食欲,也拉扯着林雪的口水。



    不过,黄冬丽却不愿意和林雪一起吃烧烤。她说,烧烤可脏,是垃圾食品,吃多了还致癌。关键是,她要回去给母亲做饭。



    林雪有些失望,觉得今天自己可能给小黄的印象不怎么样,便在把黄冬丽送上公交车后独自找了个露天地摊消费了起来。



    央视《新闻联播》直播中国军队抗洪抢险正起劲的时候,林雪晃荡着回到了单身宿舍楼下。



    远远地,林雪就见自己的房间亮着灯。



    匆匆上楼,推开门后,就见芮秋波戴着耳机,腰上别着个单放机,屁股和腰像被夹住尾巴的水蛇一样不断“S”着,正陶醉在快节奏的音乐中。



    见林雪进来,芮秋波把耳机拉下来丢到床上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小黄呢?”



    林雪心里暗骂,你他妈倒好,在我的住所如入无人之境。便淡淡说:“你刚才很享受么,跳得是银蛇狂舞还是金蛇狂舞?不错,不错,可以去舞厅、迪厅或夜总会了!”



    芮秋波听出了林雪的不满,连忙说:“人家不是关心关心你么?在楼下等不及就先上来了。得了、得了,你要不愿意,我现在就把钥匙还给你!”



    林雪心说,狗屁,你要想进来,还需要钥匙?我还是自认倒霉吧!便又对芮秋波说:“你误会我了,我这里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直接进来!”



    芮秋波眼睛一亮,问:“真的?”



    林雪说:“那还有假?!”



    芮秋波竖起大拇指,说:“够哥们、够义气、够朋友!”随后,他又问起黄冬丽来,林雪说:“这个小女孩很朴实、很认真,交往着,也行。”



    芮秋波说:“什么交往着也行?看着差不多就大胆地上。虽然她个头矮了点,但不影响接吻;虽然她胖了点,但现在不都流行丰胸么?!”



    林雪又气又好笑,说:“你这真不是人话。”



    芮秋波问:“怎么不是人话?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感觉才是重要的。说实话,要不是先跟妞子认识,我都想找小黄!”



    林雪说:“你今天听歌听兴奋了,从没听你这样说话。小心我告诉你的飞燕。”



    芮秋波说:“别呀,这可是咱俩的私房话,你可不能再提了!”说完,又继续开始听他那些该死的摇滚音乐。



    顿了一会,林雪忽然拉了一把已经仰面朝天躺在林雪被子上的芮秋波,问:



    “秋波,你说,你说,爱上一个人应该怎么办?”



    芮秋波有点不耐烦,懒懒地回答说:“那不废话么?爱上了就咬紧牙关、无怨无悔地追呀,追上了,就结婚呗!”



    他的话,让林雪听起来觉得追女孩子就像撵兔子,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



    “那条件呢?要是没条件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林雪问。



    “条件可以创造。”芮秋波大略听出了兴趣,坐了起来问,“大雪,你怎么忽然问这个,这么快就爱上黄冬丽了?”



    林雪说:“哪有啊,朋友之间随便聊天的。”



    “说真的,在条件面前,我也觉得很难!虽然感情是重要的,但缺了条件也不中!”芮秋波叹了口气,说。



    “你还缺条件?”林雪问。



    “在你看来,我当然不缺了。我要选择在家结婚,我爸就得给我滚蛋,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芮秋波反问。



    “什么?”林雪听不明白了。



    “你以为我就那点坑父母、啃老的出息?没有自己的房子,我是坚决不结婚的!”芮秋波说得相当激昂。



    林雪知道,自从今年单位不再进行福利分房,启动住房贷款制度,自从国家把房地产变成拉动内需的超级武器后,很多像芮秋波这样的年轻人的生活轨迹就因为住房问题而发生了根本改变。



    “那你,你至少根基比我们单身宿舍住的外地学生强啊!”林雪又说。



    “换上你,你会把父母一辈子的积蓄,全部堆到房子和爱情上?你忍心么?”芮秋波似乎在自言自语。



    “以后买房子不都这样,东拼西凑的?再说婚事看父母,丧事看儿女,咱国家历来不这样?”林雪说。



    “你都没明白我话,我也是个男人哪,我不会让人轻视的……”芮秋波说完,不再出声了。



    林雪也开始对着电灯泡发呆,忽然又想起丛嫣然来。



    对于自己离开泰勒芬公司,丛嫣然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林雪感到丛嫣然其实真的不爱他,感到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



    可,昨天晚上,为什么她又不拒绝自己的拥抱?!林雪陷入了前前后后以及不前不后的沉思。



    就这样大约10分钟后,芮秋波的传呼机伴随着振动忽然大叫起来。



    “飞燕下班了,我得赶紧去接她!”芮秋波说着,一个鲶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几乎是飞出了房门,往楼下跑的时候可能还打翻了哪一家放在楼道里的锅灶,引来了一个女人不干不净的咒骂。



    虽然觉得很累,但此时林雪却睡不着。鬼使神差,他又想打电话给丛嫣然。却忽然发现,除了办公室那个电话,自己其实连丛嫣然的传呼号码都没有。



    林雪下楼打传呼给柳丝丝,想问她一下。但对方却一直不回电话。找刘凡和车勋,林雪又有点不好意思。



    在电话摊前徘徊良久后,林雪决定到丛嫣然乘车的那一站附近去。他觉得丛嫣然家应该就在那站台附近,而说不定,还可能遇上同样出来散步的丛嫣然和她母亲。



    林雪这样幻想着。



    还未走出100米,忽然又想起刚才下楼的时候自己的房门好像未锁,便又急忙上楼来。



    看到破败的楼道、昏暗的灯光,林雪又有些气馁,禁不住又对自己说,还是别去找丛嫣然了吧!



    就在楼道内低头犯呆,缓缓前行之际,林雪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在叫他的名字。



    抬头后,透过残破的楼道,林雪看见娇小的黄冬丽远远地就站在他房间的门口,手里好像还提着什么东西。



    林雪吃了一惊,大感意外。走近后,黄冬丽高兴地迎上来说:“这是我和我妈做的,饺子!”



    林雪问:“你怎么上来的,我怎么没发现你?”



    黄冬丽得意地说:“刚才见你在楼下打电话,本女士想给你一个惊喜,就先上来了。”



    林雪苦笑着说:“下午不去吃饭,却来给我送饭,你们女孩子真让人看不透。”



    黄冬丽说:“看透了,不就麻烦了么?”进而,她又开玩笑地说:“怎么,你不愿意让我进屋?”



    林雪说:“怎么会。”便把黄冬丽让进了屋里。



    这一次黄冬丽大方多了,直接提着饺子坐在了林雪那被芮秋波糟蹋的不像样子的床铺上。还没等黄冬丽坐定,林雪又对黄冬丽说:“刚才秋波来过了。晚饭我也吃过了。饺子,你,你还拿走吧!”



    黄冬丽忽然觉得自己的热心贴在了一块凉玻璃上。把那盒饺子丢到林雪书桌上后,有些失望和生气地说:“你不吃算了,我要走了。”



    林雪忽然也觉得自己说话太失礼、太唐突、太草率了。再想挽留时,黄冬丽已经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雪没敢再像对丛嫣然那样,上前拉住人家。但,直到第二天,林雪也没动那盒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