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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青鸟有约
    不管怎么样,林雪又回到原单位上班了,继续他那有些平凡,但并不单调的工作和生活。



    半个多月后,当王菲发行了她的专辑《唱游》,奠定了在大陆歌坛的天后地位后,林雪同事雷秘书也在这座城市一个最繁忙的日子结婚了。日子是他自己翻老黄历选的,没想到却选了个很大的日子,差一点因为日子大,结婚人多而没定住酒店。



    雷秘书的婚房在另外一幢和林雪所在的单身宿舍条件差不多的、标有“3-24号”的单身宿舍。说是单身宿舍,那里早已名不副实,林雪帮雷秘书搬东西的时候,就见黑漆漆的楼道里不时有结了婚的男的或女的在抱着小孩把尿,更有二三岁的小朋友在蹒跚着学步。



    雷秘书的婚礼隆重热闹,不但公司小车来了好几辆,仪式也是陈主任给主持的,连退休的老王书记都出席了。本来雷秘书作为办公室大龄青年,结婚是喜事,但在大老刘这种人看来,其喜事充其量也是有毛病的喜事。



    按大老刘的说法,像雷秘书这样的外来户,尤其又是从农村接班走出来的泥腿子,结婚哪怕摆小小的排场,都是一种大大的忘本。再说了,搞那么排场的婚礼仪式就是最大的形式主义,纯属浪费。其实,请同事们吃顿饭,和老婆觉一睡,不就行了?!还烦劳陈主任咸吃萝卜淡操心地去当什么婚礼主持人咯!居然老王书记也在百忙之中出席了!我们年轻的时候,不都是简简单单过来的么?!



    因为平常对雷秘书印象还算不错,加之又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雷秘书结婚的时候,林雪下决心也摆了一回阔气,在办公室给雷秘书封了个200元的大红包,几乎又是自己半月的生活费。



    在红包上留名的时候,林雪还特意来到大老刘面前,说:“刘师傅,把你的记号笔借给我用用,现在的红包造的一点都不人性化,表面光滑得苍蝇落上都劈腿,普通水笔就是写不上字……”



    其时,大老刘正对着一块茶杯盖大小的镜子在整理自己那头染得油黑,但却稀疏地向左偏斜的头发。大略是觉得林雪打扰了他,大老刘的神情有些不情愿,让林雪蓦然觉得,小镜子里的大老刘,简直就是缺了一点小胡子的希特勒。



    大老刘一边磨磨蹭蹭地从抽屉里拿他那支可以在玻璃上写字的油性记号笔,一边说:“小林啊,你日子过得也邪球紧张和可怜,最多搭个30块钱的礼就行了,封什么红包、搞什么形式主义了?不如像我一样,直接把钱塞到小雷手里不就完了!”



    林雪笑笑说:“人一辈子就一次婚,那样不大礼貌。”



    这话林雪是无意说的,但离过一次婚的大老刘却听着有些别扭,就有些生气地说:“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你们这些小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一肚子花花肠子。”



    林雪也不理他,用完那支记号笔后,趁大老刘不注意,狠狠在自己办公桌的玻璃上划了好几圈,又在旧报纸上浪费了一下后,才把那支金贵的记号笔送还给了大老刘。



    要面子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把红包派给雷秘书的那一刻,林雪就开始有点后悔和后怕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枕头下就剩100多元钱了。



    考虑到发工资还有待时日,且不一定就能准时发手里,林雪当晚就打长途电话,紧急向二哥求援。



    这是林雪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向家人伸手要钱。



    二哥自然是怕饿住、紧住了兄弟。不到五天,就直接通过三封平信的方式,给林雪夹带过来了300元现金。



    在信上,二哥还自负地说,去邮局汇款恐怕需要两周时间。关键是汇款300元,乱七八糟的费用至少5元,你一顿饭又没了。用写平信的办法我才花了不到一块钱。邮局那些吃屎的东西们肯定做梦都想不到,哥哥我的信纸里还夹着现金。



    林雪收到钱后,赶紧给二哥打电话,说:“哥呀,你这可是拿手榴弹捣蒜——太冒险了,万一信丢了咋办?”



    二哥说:“一般丢不了。韩信在兵书上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你看印尼排华屠杀中,跑到美国那边的,都活了下来。”



    林雪实在想不起韩信还写过兵书,并有二哥说的这一出,就笑着挂断了电话。



    后来林雪上网才知道,苏哈托政权纵容军警屠戮、迫害华侨的时候,是人家美国人主动前去救华侨的。而我们外交部发表的声明是让人恶心的“不干涉印尼内政”。时任外交部发言人的唐家璇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表示,中国政府对印尼华人妇女在5月骚乱中遭强bao表示强烈关注和不安。与此同时,北京大学组织的抗议行动被劝导制止。



    雷秘书度蜜月的时候,大老刘不知如何就知道了林雪给雷秘书封红包的数额。选了个心情不错的日子,便愤愤地对林雪说:“林雪你个小年轻,封红包也不跟大家尤其是我们老师傅商量商量、统一统一、看齐看齐!你上班才几天的小屁孩,送礼却比我们老革命多,这不诚心腌臜我们么?!”



    林雪不知道如何应对,陈主任就忙打圆场说:“大家虽是同事,但结婚送礼这种事情却是私事,没法统一的,我不也和你老刘一样,给了小雷50元么?”



    大老刘上纲上线说:“鬼才知道你给了小雷多少!反正你们合起来算是捣住我了。钱是小事,问题是,小林再这样无组织、无纪律下去,同事之间纯洁的感情、真挚的关系,就会蜕变为纯粹的金钱关系,单位良好的风气就会被一小撮人彻底搞坏!”



    林雪憋涨着脸,想说话。陈主任摆摆手,意思是叫他别出声。



    知道没法再跟大老刘继续交流下去了,陈主任笑着说:“那我啥时候叫小雷再退给小林150元,大家不就拉平了?”



    大老刘听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露出他镶了金的后槽牙,呵呵一笑,说:“老陈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了!活了50多岁,我就没听说送礼还找零的事,我都不愿意!”



    于是,一场送礼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这个周六的晚上7点多,央视正在报道万人在广场表演太极拳的盛况。林雪经向雷秘书等人打电话打听,在公司山南家属院寻找了至少半小时,才找到了陈主任家。林雪准备把去泰勒芬公司之前,陈主任通过雷秘书借给他的钱还上。



    林雪敲门时,陈主任正光着膀子摇着蒲扇辅导小儿子做功课。



    迎林雪进门后,他见林雪手里还掂着两瓶著名的赊店老酒,不高兴地说:“小林,你这孩子真是穷大方,到我这里来还拿什么东西了!我挣钱比你多,你干嘛花钱手那么大手大脚的?!”



    林雪笑着说:“第一次到你家,怎么可以空着手?主任你那么关心我,我应该这样做的。”



    陈主任戴上像老江那样的黑边近视眼镜,让着林雪坐到他家客厅里那个已经破开了肚子、露出了旧海绵的沙发上,说:“有一份心就行了,咱们不讲这个。”



    陈主任家房子小,屋内闷热还不开空调,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台扇在像小型发电机一样支支吾吾地在他儿子边上旋转着。加之陈主任的爱人又不时从洗澡间兼卫生间里探出湿淋淋的头,要求老陈递衣裤之类。林雪觉得不宜久留,就把钱掏出来,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再三说着“谢谢陈主任”,想起身告辞。



    陈主任带着歉意说:“你看我这地方,也没给你准备茶水。这样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但酒,你还是掂走吧。”



    林雪说:“那怎么行,陈主任,我是真心感谢你的,难道你嫌这酒不好?!再说了,穷富跟大方不大方有什么关系?我大方,表明我对人是真诚的。”



    见林雪又吊书袋子了,加之天生就没有和任何人在口头上争高低的嗜好,陈主任便妥协说:“那好,我收下了,下次单位吃饭,就当你请大家喝酒了。”



    林雪笑着说:“还是领导理解人。”



    陈主任又从茶几上拿起林雪还的200元钱说:“这个不急,你先用着,等手头宽裕了再还我。”



    林雪连忙说:“以后我要缺钱了,肯定还问主任你借。”



    陈主任无奈,只好收下了。



    自从上次被林雪冷淡了以后,芮秋波一直再没到林雪的单身宿舍,林雪也不愿意再招惹他。



    黄冬丽也是,自从给林雪送了饺子后,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雪也会想到丛嫣然,但终于没有勇气在白天去打丛嫣然办公室那个熟悉的电话。



    至于给他送过饺子的黄冬丽,林雪也想过,甚至还幻想着她还会来找自己。但一想到丛嫣然,林雪就觉得,那个只会讨论剪头发的黄冬丽,真的是跟姚雪垠笔下的李自成进北京一样,局限性太大了。



    在一个正常的工作日——那天好像是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905航班被劫持到了台湾,《河洛晨报》的贾淳厚打通了林雪的传呼。林雪回过去的时候,老贾埋怨说:“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跟我联系?!”



    林雪急忙说:“工作一直没着落,没顾上问候,请贾老师多包涵!”



    老贾呵呵笑着说:“你倒蛮客套。上次我跟你说婚恋版的事,人家干冬梅大姐答应了。这么着吧,你啥时候写个个人简历,轻松活泼一点,给她送去就行。你要知道,报社广告部要刊登个十几颗字的征婚广告,收费可是200块呐!”



    林雪说:“贾老师你还真认真了,我的事哪敢值顾(得)你麻烦。”



    老贾豪情地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再咋着我也不能毛捣你,更不能失信于小老弟!”



    听着老贾说的很认真,林雪问:“干冬梅大姐我是不是见过她?是不是你隔壁办公室那个,那个看上去面相很累、很土、很苦的五十多岁的阿姨?!”



    贾淳厚说:“你可不敢小看干冬梅大姐呀,我手头还有她最新一本散文集子呢!她可是著名作家姚雪垠的俗家弟子。人的身份和地位可不是能从外表上看出来的……”



    林雪吐了吐舌头,自感浅薄,忙说:“哎呀,《河洛晨报》还有姚老的弟子,真不简单。”



    贾淳厚自豪地接着说:“这有什么呀,豫剧大师马金凤还常在我们小区的菜市场里打酱油呢!”



    林雪又问:“泰勒芬公司的业务,最近怎样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顾上看你们报纸。”



    老贾说:“还不错,小柳接上你的业务了,广告费已结了5000多,还差4000多呢。”



    “丛嫣然去过你那里么?”林雪不动声色地问。



    “小丛啊,她没来过我这。但听小柳说,她好像成主管经理了。”



    老贾回答着,又反反复复叮嘱林雪,一定要重视婚恋版的事,因为干冬梅已经将它列入编辑计划了,千万不能给放了鸽子……



    社会风气和经济发展总是密切相关的。经济发展好的时候,中国人大都忙着挣钱,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的意识形态呀、思想呀、道德呀什么的。经济低迷,很多人无所事事了,就开始闲球没事干地拿放大镜看人了,整个社会也会陷入某种内耗和磨损,乃至停滞当中。



    据说“女人裙子的长度是社会经济发展的晴雨表”。这话虽然显得有些夸张和片面,但通过考察人们对情感的态度,我们还是能够看到或判断出一个社会的人们在归属感、安全感、幸福感、希望感等方面的许多真实情况来的。



    按照林雪同学张宝的说法,由于伪君子文化和等级意识形态长期主导中国社会生活,中国历来都喜欢选择性地批判“饱暖思欲”、“逸则生淫”。似乎只有大家饿着肚子或是整天像牛马一样累的要死,社会风气就会清新。其实,按照马斯洛的五个需求层次理论,饱暖和YIN欲应该属同一层级,两者并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只不过中国人的价值观比较市侩和势利,觉得一般人,尤其是那些经济状况不好的人,似乎是不能也不该有YINYU的。同样是**,皇帝老儿的下作会被讴歌成游龙戏凤,领导叫失足,富人叫BAOYANG,普通老百姓则叫不正经或乱搞了。



    社会经济稳定或高速发展时,人们通常会因为忙于赚钱或至少有所事事,而忽视感情、婚姻和性。而当社会经济陷入低迷和困境的时候,因为空虚、因为压抑、因为缺乏安全感、因为需要依靠和排遣无聊,许多人走向FANGZONG,甚至走向DUOLUO和罪恶,也是一种常态。



    上个世纪最后几年的中国就是这样。



    1997年,美国著名金融家索罗斯旗下的对冲基金运用索罗斯独创的反射理论,在亚洲各国和热点地区发起了持久的连番狙击,使这些国家和地区几十年来积存的外汇瞬间化为乌有。



    随后产生的核爆般的链式反应,几乎在一年之间让中国许多工厂的烟囱不再冒烟,商业和流通随之萧条和疲软。伴随而来的就是人们在社会生活的很多方面表现出的迷茫、无助、无奈和疯狂。



    除了诞生于沿海经济特区的那些昏暗的洗脚屋之类的东东开始席卷全国,全国各省电视台的婚恋速配节目也风靡一时,显现和助长着人们内心深处的浮躁、急功近利以及沮丧与颓唐。



    一群素昧平生的男男女女,当着电视观众的面,在主持人的撺掇下,通过简单的才艺和素质展示后,就马上相互选择、速配成对,这在今天很多人看来可能都会笑,并觉得荒谬得像过家家,但在当时,那却让许多人心动,并支撑着相当的收视率。



    而为了不足百元一条的丝袜之类的小小纪念品,中国成百上千的情侣们可以在大街上集体进行规模浩大的拥抱接吻大赛,创造出一项项吉尼斯世界纪录来。



    受此影响,作为平面媒体的报纸也开始掺和进来,用婚恋栏目活跃版面,并试图照亮很多人暗淡的精神生活。



    《河洛晨报》在周末版策划的婚恋专栏叫“青鸟有约”。其宗旨大略是要将计划经济时代专属于妇联的、为男女牵线搭桥的工作新闻化、娱乐化,甚至像招标一样市场竞争化。



    “青鸟有约”的基本操作模式是,给每位参与征婚的男女编号,让他们从生日、学历、性格爱好,直到职业特点,一一罗列一番,然后再配一段对生活、对爱情的感悟类文章,作为形象展示和才艺展示,一并刊登出来。经过报纸的广泛传播和推销,接下来就是等待那些读到报纸,并对某个编号的青鸟先生或青鸟女士有想法的人的回信了。



    由于贾淳厚的关照,“青鸟有约”栏目的主管干东梅大姐,给林雪的编号是靠前的002号。而林雪也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个人档案和题为《开开心心去恋爱》的个人感悟,交给了栏目组。



    但接下来出现的一幕,却不仅让林雪,也让干冬梅尴尬不已。



    按照干冬梅的说法,首先闪亮登场的001号青鸟女士,哗啦啦收到的回信有一大撂。但编号002的林雪却在形象都展示出去快两周了,才只收到了一封来自本市某重点中学的小女生的信。



    由于只有存在后续故事,“青鸟有约”栏目才具有真实性、可信性和权威性,也才能延续并光大下去,002号青鸟先生林雪的遭遇眼看就要让“青鸟有约”栏目办不下去了。



    无奈,干冬梅大姐只好亲自出马、捉刀,刊发了一篇题为《幽默男孩没人爱》的后续报道,以支撑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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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2号青鸟先生的爱情宣言《开开心心去恋爱》刊出后,一连几天都竟然没有收到一封回信,直到这一期版面付印,我的案头也仅有一封写着002收的信。



    沉默说明什么?暗自思忖:是不是002在宣言中调侃自己的回头率主要来自中老年妇女们的贡献,让一些女士举棋不定?是不是002在宣言中直言自己热爱人民币之类的大实话,让浪漫的女士们感到俗气?……



    幽默是一种素养,反映一个人的学识。和002相识,是因为文质彬彬的他经常来报社送稿,而总是稿件一放,就逃之夭夭,没有多余的话。印象好,便想帮助他。没想到,字里行间透着真诚和才气的男孩002,竟有如此结局。很为002不平,更为待字闺中的女士们没有擦亮眼睛,而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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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洛晨报》不惜版面,再次为林雪做个人形象宣传还是出了效果的。刊出不到三天,干冬梅大姐就紧急传呼林雪到报社,说是终于有了七封来信了。并让林雪赶快选择,有合适的就赶紧联系,也好再给“青鸟有约”栏目提供精彩的后续报道。



    林雪有点不好意思地见到干冬梅大姐,并双手接过那7封信的时候,老贾也在场,并像盗版的弥勒佛一样稳坐在干冬梅大姐办公桌前的黑皮沙发上。



    没等干冬梅开口,贾淳厚就如同修了一座豪华庙宇一般,笑呵呵地起身对林雪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喝水莫忘挖井人,以后谈成了对象,可千万不能忘了你干大姐和我呀。”



    林雪羞涩地说:“怎么会呢。干老师和贾老师跟我萍水相逢,却这样热心,对我这样好,像对待自己孩子的事一样对待我的事,我感动还来不及呢……”



    还是干冬梅大姐务实,她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对林雪说:“你也不用客气,我们做媒体编辑的,热心对待每个人是职责所在。”



    随即,干冬梅又补充说:“今天早上我还接到了一个女孩的电话,问002号是不是姓林。我问她,你怎么知道?对方却挂了电话。”



    贾淳厚听了,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比起001号的老练来,林雪的那个个人介绍就太不隐蔽了,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林雪说:“这也许就是给我回信的女孩少的原因之一吧。不过我们单位几个同事猜测是我的时候,我打死都没承认。”



    干冬梅大姐抿了口茶水,笑着说:“是的,小林就是写得有些太实在了,婚恋这东西,讲的就是一种模糊感和神秘感,因为这样才有吸引力。不过,说来也怪,你这孩子老实憨厚,跟我那儿子差不多,我一见就觉得眼熟……”



    说到这里,干冬梅大姐眼圈有些发红了。



    后来,通过老贾,林雪知道,干大姐曾经有一个叫习莫邪的儿子。如果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和林雪一般大。



    ***年夏天的时候,干大姐因为看望姚雪垠老师,顺便带儿子去北京玩。但就在那个让人窒息的夜晚,趴在姚老家阳台窗户上看热闹的儿子,却被流弹击中了,同时被击中的还有姚老雇的家庭保姆。



    当时干大姐正和姚老在书房聊创作的事。街上乱哄哄中,他们忽然听见楼下有人高喊:“北京市民,有种的就出来!”随后就是如同鞭炮般的冲锋枪声和玻璃哗啦啦被击碎的声响。再后来就是保姆和孩子的呼叫声。



    虽然干冬梅大姐的儿子和姚老雇的那个保姆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从此,被子弹伤到了脊椎的习莫邪就只能靠坐轮椅度日。而姚老雇的保姆则失去了正常的劳动能力。害的姚老左右为难,辞退那保姆吧,良心上过不去;不辞退吧,又是个家庭生活负担……



    干姓在中国不多。干冬梅大姐大概可能是干将的后裔,而习莫邪这孩子也颇有些干将莫邪铸剑的遗风。



    回到洛阳的第三年,认为自己站立起来已经无望的习莫邪,有一天趁干冬梅大姐夫妇不在家,将自己的轮椅开到了大街上,而后突然加速,冲向了疾驰而来的汽车……



    在留给父母的遗书中,习莫邪只写了一句:“爸爸、妈妈,请原谅我的冲动、极端和不孝,但我真的不想拖跨这个家……”



    那阵子,由于在特殊时期恰巧去过北京,并住在著名作家姚雪垠家,干冬梅大姐还在接受单位和组织的隔离审查。



    从《河洛晨报》社出来,坐上回涧西的公交车后,林雪迫不及待地一封封拆开了那些女孩给他的来信。



    除了那个重点中学的女生,给林雪写信的女孩还有护士、老师、会计,甚至开衣服店和操作机器或搞电焊的。



    那些女孩或稚嫩、或粗糙、或随意、或精心、或细腻的亲笔回信,让林雪很受慰藉,甚至还有些得意。



    “啥事呀,看把他给得瑟的!”林雪有些奇怪的表情,引起了车上一个操东北口音老太太的注意。林雪这才发现自己还没顾上给身旁的老人让座。



    “没见他在看信么?没想到现在小年轻也还写情书!”老太太的老伴回应说。



    林雪听了,也不想理会他们,一边美滋滋地赶紧收起那些信,一边起身,开始站在公交车内欣赏车窗外精彩的世界,想着回去后如何有针对性地给那些女孩们回信。



    还未下车,林雪的传呼就响了两次。前一个是芮秋波打的,后一个则是李胖子。



    林雪在自己落脚的单身宿舍前下车后,先赶紧到就近的小卖部,用公用电话给李胖子回了过去。



    电话中,李胖子像是取笑林雪一般说:“看到你的征婚广告了,咋样,效果如何?如果可以,给哥们也写一个发表出来玩玩!”



    林雪假装一头雾水,问:“什么征婚广告?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李胖子听了说:“嘿,你还装大头蒜,也别给哥打哑谜了,《河洛晨报》上写的那挠人痒痒、酸不啦叽的文章,我一看就是你,差不了。我都打电话证实过了。”



    “也就七八封来信。”林雪无奈,实话实说。



    “那也不少啊。怎么样,就按你那风格,也给我炮制一个,让那个什么干大姐给我排排号,发了。”李胖子有点急不可耐似的。



    林雪觉得李胖子这人虽然粗线条,但不简单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他用词还非常贴切,比如今天用“炮制”这个词。



    于是,林雪笑着说:“我听说你不都和人家住在一起了?还凑什么热闹,干这缺德事?”



    李胖子挨骂后呵呵笑着说:“谁那么嘴臭,造谣我跟女孩TONGJV了?!你还认真了,不瞒你说,现在这社会,谁还讲从一而终呀,那是SB、信球。再说了,有好事你也不能自己都占着,也让哥们尝尝鲜。”



    “信球”是洛阳方言中的骂人话,意思和SB接近,但更强调明知故犯的糊涂和大大咧咧地不精明。



    林雪知道,“青鸟有约”栏目要是混进去李胖子之类抱着玩玩心态的人,迟早就会变味,就会走向终结。便很严肃、很认真地对李胖子说:“这事你还得跟干冬梅大姐直接联系,让她把把关。”



    李胖子说:“这个自然,《河洛晨报》社我也能找到熟人。我不说,你也不说我有女朋友的事,老干婆她那里如何能够卡住我?!除非她不是人,是神!你主要就是给我捉捉刀。说实话,文章这东西,我也能写,可就他妈不想写,没劲!还是打枪爽。”



    林雪知道李胖子这是来真的了,就默许了。



    给芮秋波回过去电话的时候,芮秋波大概等不急,已经走了,让林雪白白花了四毛钱。



    不过,就在林雪回到单身宿舍的时候,芮秋波这个不速之客却照例在林雪的宿舍里仰面八叉地专门等着林雪。



    “大雪,可以啊,著名的干冬梅编辑都亲自为你做推销了,面子够大、够展的,跟市政府前飘扬的国旗一样,真不简单啊!”



    芮秋波今天笑呵呵的,像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迎接着林雪。也照例没空手来,而是为林雪掂来了一大塑料袋橘子,就放在书桌上。



    “什么事都瞒不住你这厮!”林雪说着,把那些信炫耀似地递给了芮秋波。



    芮秋波像怕烫着一样连忙摆手,说:“那可是你的YINSI,我不看,我哪敢看呀。”



    林雪说:“都是好朋友,什么YINSI不YINSI的,你也别装正人君子了,就算帮着我参谋参谋吧。”



    芮秋波这才开始一封封地看起那些信来。林雪则给他剥开了橘子,递了过去。



    约莫十分钟后,芮秋波忽然对已经躺下的林雪说:“大雪,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些女孩很多是出于一份好奇心,写着玩的。就像河南电视台最近新上马的《谁让我心动》速配节目里的那些女孩一样。”



    芮秋波的冷静,让林雪感到惊讶和意外。林雪急忙坐起来问:“你是说,这些女孩都靠不住?”



    芮秋波说:“你可以试一试。我要再说多了,就显得打击你或妒忌你了。不过那个女中学生,倒是很有意思的……”



    见林雪沉默不语,芮秋波继续说:“小黄前两天去找我了,她说你不懂得珍惜了……我觉得你应该主动一些好。”



    林雪想着自己手头至少有六个女孩子可供选择,便直接说:“我觉得小黄个头太矮了,跟她走在一起,就像带个小孩子一样,影响市容。”



    芮秋波像吃西瓜一样小心地啃着小小的橘子瓣说:“咱们找对象,找的就是生活,更是为了过日子,我要是早认识小黄,我一定追她!”



    林雪笑着说:“秋波你真逗,这可是你第二次说喜欢人家小黄了,要不,你现在就可以像狗撵兔子一样去追她。”



    芮秋波严肃地说:“大雪,你可得嘴巴紧点。就咱俩过过嘴瘾算了,可不敢在飞燕那里乱说,否则她那小心眼,肯定又要和小黄过不去了。”



    林雪还想继续说下去,芮秋波岔开话题说:“今天上午,球迷协会的王会长召集我去开会了,我想发展你加入球迷协会,今天我来找你,就为这点事。”



    林雪心说,你小子尽干没用的。就敷衍说:“这点小事还劳你专门来一趟?打个电话不就完了!”



    林雪忽然又想起自己回芮秋波电话晚了,又连忙说:“今天都怪李胖子那信球,啰啰嗦嗦,就是不愿意放电话。我回给你的时候,你都走了,一个老头接的……



    芮秋波的传呼此时忽然像夹住了尾巴的耗子一样吱吱吱地叫了,林雪也搞不明白芮秋波为什么会选择那样一个让人听着恶心的传呼铃声。



    大略又是赵飞燕在寻呼,芮秋波急着要走。临出门的时候,又反复交代林雪说:“球迷协会你一定可得参加,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



    这天下午,陈主任早早就陪公司主管财务和技改的副总经理去市里开会了。



    大老刘想必是早就得到了这个情报,上班放了羊,迟迟不见踪影。



    林雪上班后刚在办公桌前坐定,主管办公室后勤和工会工作的史大姐就悄悄把林雪叫到了办公室外的楼道内,问:“小林,你最近在报上登征婚启事了?你这不是让我们这些当大姐的脸上挂不住么?老刘他们上午在办公室议论,连书记都知道了,训了我一顿,说我工作没做到位,公司这么大,自己单位的年轻小伙子却跑外面征婚,严重损害公司的社会形象和信誉!”



    林雪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再也不敢隐瞒,就说:“史师傅,有这事,就是《河洛晨报》那个‘青鸟有约’栏目,不是征婚启事。书记那里,啥时候我给他解释解释就完了。”



    史大姐忙说:“别,这事就此为止,别再越描越黑了。上午我已经和工会的黄计生员说了,你个人的事,我们几个大姐都给你盯着、瞄着,有合适的人选,立马通知你。”



    尽管觉得单位和组织上绝对是好意,但林雪还是感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烦心,认为单位上这些领导和老大姐们管的也太多了,简直就是在包办婚姻,影响个人自由发挥!



    回到办公室后,林雪专门打电话,把史大姐找他的事跟雷秘书悄悄说了说,有点想让雷秘书支招的意思。



    电话里,雷秘书的观点是,姜还是老的辣,找对象还是熟人介绍的可靠。自由恋爱固然浪漫,但要议婚论嫁和结婚成家,还是单位老大姐们看上并介绍的女孩靠得住。雷秘书最后还拿自己给林雪现身说法:“你看老哥我,不就是这样的么?!”



    下午下班前,陈主任开会回来后,林雪主动过去问陈主任,今天这会还写不写纪要了?陈主任笑着说,不用。随后,陈主任又被总经理叫走了,估计晚上又要和市里的人吃饭了。



    因为不用加班,这天晚上,林雪早早吃过饭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宿舍里,开始给那些女孩们回信。



    七封回信全部写完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



    在那些内容和说话方式大致雷同的、饱含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回报心理的感谢信上,林雪一致表达了愿意与对方交往和了解的意愿,并附上了自己的传呼机号。



    而对于那个署名吴雨的女高中生,林雪则在信中以师长般的口吻将她批评、教育了一番。大意是,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你最大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给“青鸟有约”栏目写信,纯属瞎起哄,纯属不负责任!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好学生。



    让林雪没想到的是,七封回信发出去后,高中生吴雨却依旧是第一个给林雪又回信的。这让林雪非常懊恼自己的大意,居然为了省两个小钱,让史大姐给拿了一叠公司办专用的公务信封,就那么装上信就发出去了。否则吴雨是不知道002的确切地址的。



    吴雨用的信纸是带着香味并印有花花绿绿的图案的那种——这大概是许多中学生书信的普遍和典型特征。



    吴雨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有些淘气。这一次,她在信的开头就埋怨林雪说,002你个小样,也太不把我们当代中学生当回事了!不但拖了近一个月才回信,让我在朋友们面前特没面子,你还在信上高高在上,摆谱、做大、装教授,你以为你是哪根葱?!



    对于林雪的批评教育,吴雨还进一步为自己辩护说,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为什么总觉得都是我们中学生不懂事、不负责、瞎起哄?为什么凡事都觉得是我们中学生的错?!要知道,那个“青鸟有约”栏目,还有电视上铺天盖地的婚恋速配类节目,本身就缺乏对中学生的责任感和保护意识。最起码,就是虚伪一下,也应该注明“十八岁以下者,不得参与”呀,可为了关注率和收视率,连虚伪一下都不想!还好意思批评教育我们?切……



    再说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们中学可比你想象的要开明和有责任感多了,社会如此,你让我们如何独善其身?!……



    吴雨的辩论和责问,让林雪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中学生的信中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很靠谱的。



    林雪本想再不去理睬这个从片言只语中就可以看出有些没心没肺的、大大咧咧的女中学生,让这事像一根放在烟灰缸中的香烟一样自然地烧光和熄灭。不想,不到三天吴雨很快又回信了,还在信中说,想亲眼见见002号大哥长啥样子,是真帅还是蟋蟀。



    并近乎威胁地说,倘若002号青鸟先生觉得她还小,而不重视她的这个小小要求的话,她不惜直接找到林雪单位来……



    林雪把上述情况给干冬梅大姐在电话里汇报后,干大姐就说:“是的,中学生保护问题,我们确实忽略了。不过,如今这社会对人的影响,特别是对中学生的影响是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你按下葫芦它不但能够浮起瓢,潜水艇可能都出来。而这些中学生也可真愁人的。”



    一句“愁人”,让林雪体味到了干冬梅大姐这个年龄段人的无奈。



    按照干冬梅大姐息事宁人、宜疏不宜堵的建议和要求,星期一的时候,林雪主动去吴雨所在的中学找吴雨。



    小姑娘想不到林雪会这么快就主动找上门来,大概反倒是无所适从了,最后时刻却躲在一大群中学生中,就是不敢现身。直到看到林雪在学校传达室等了整整三节课后,吴雨才大大方方来到了002号青鸟先生面前。



    尚在青春期的吴雨瘦弱而高挑,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着一身宽大的运动装,脑勺上一个马尾辫活泼地晃来甩去。



    确定林雪就是002后,吴雨居然主动邀请林雪去学校操场上转悠、转悠。



    林雪不想受这个孩子摆布,就说:“吴雨,大哥我,不,也许应该是叔叔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让你别再胡闹了,你都快考大学了,别耽误了自己。”



    不想,吴雨听了,一百个不愿意,说:“你才比我大六七岁,你算哪门子叔叔了?要不是我父母响应该死的晚婚晚育和计划生育政策,我应该是和你一样的年龄了。这样吧,既然你来了,我们也算认识了,你就不能白见我!你看,咱俩做个笔友如何?闲了,你给我写写信,最好一周一封,让我解解闷,好不好?”



    林雪被小姑娘这番话几乎说蒙了。心想,这孩子倒干脆得很。



    由于觉得写信对自己而言,简直就跟吐口水一样简单,林雪张口就说:“行,只要你以后好好安心学习,大哥我什么条件都应。”



    吴雨高兴地说:“002,你这么好呀?我喜欢。对了,你能不能从你幼儿园的时候就写起?就当陪我解闷了?”



    林雪苦笑着说:“行,前提是你得在班上考到前10名。”



    吴雨忽然骄傲地说:“前10名?说了吓你一跳!我在班上是前三,偶尔打个瞌睡可能会落到第四。”



    林雪说:“你吹牛,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



    吴雨说:“002你真弱智!走,到我们学校的成绩墙前看看。”说着就来拉林雪。



    不远处,这所中学教学楼橱窗前的成绩墙上,火红的成绩表就在那里。林雪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赶紧说:“我相信你就是了。”



    吴雨说:“你可是成年人,说话要算数啊。为了表示咱们守信用,咱们都在那棵枫树上吐口口水,表示不反悔,怎么样?”



    说着,小姑娘指了指传达室对面教学楼边那棵足有成人一般粗的大枫树。



    林雪知道这些中学生是金庸武侠小说看多了,都很江湖气,便笑着按照吴雨的安排做了。并随后开始在每周为吴雨写信、讲故事,守着自己作为成年人的那份诺言。



    后来,吴雨这小姑娘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并成为了林雪认识的诸多女孩中,唯一以单身身份参加了林雪婚礼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