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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初来乍到
    那个和曾经的林雪一样,处在青春期,且对感情问题既好奇又懵懂,还很执着的吴雨,对林雪在第三封信上讲述的故事反应平淡。



    又过了几天,吴雨不见林雪的第四封信,便打过来电话发牢骚说,002,你是追女孩子追晕了,还是没给女孩子写过信?!你在信上纸上谈兵,讲那么多大道理和正确的废话,装什么洋葱和大瓣蒜了?!



    咱俩认识都快两月了,可你还没写到该死的初恋,甚至还没写到你是如何来洛阳的,真是急死人了!告诉你,我们马上就要中期考试了,你可别耽误我宝贵的学习时间呀!



    林雪笑着说,所谓初恋,根本就是胡闹。我们许多人其实都是很盲目、很冲动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向一个你其实根本不了解的错误对象,发动了一场错误的感情攻势……最后失败了,还自我感觉刻骨铭心,很美丽、很享受。



    吴雨听了,笑呵呵地在电话里说,这话我怎么听着像我们历史老师讲过的,好像是美国一个叫克拉克的将军在朝鲜战争后说的吧!



    林雪说,是的。但我们有些脑神经靠了线的YUYONG历史学家,对人家的原话进行了选择性地断章取义和有利于自身立场的刻意扭曲,并自以为是、以讹传讹地认为,美国人这是承认了朝鲜战争的失败。其实,这话最应该由我们说……



    吴雨说,人家孟德斯鸠早就说过,我们接受三种教育,一种来自父母,一种来自教师,另一种来自社会。而第三种教育和前两种教育,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林雪笑着说,知道老孟这句话,说明你还是读了不少书的。



    吴雨听了,急了,说,002,你又猪鼻子里插葱装大象了啊!我可不想找一个像老师一样,整天对我喋喋不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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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中悬着一块像被饥饿的淑女悄悄用YINGTAO小口轻轻咬掉了一小块的月亮。



    怀揣着母亲的来信,林雪幽幽地自宿舍楼向学校医务中心返回的时候,正是这个校园最闷热、最躁动的时候。



    虽然已经下了晚自习,但主教学楼上,许多教室的灯光还没有熄灭,并如同老式照相机一样,把一些男生女生肩并肩的曼妙剪影从窗户里投射下来,影在了就近的草坪上。



    那些青春的影像并不都是在发奋学习,而是借此短暂的时光耳磨鬓厮,或进行其他有利于身心的活动。



    连接教学楼和宿舍区的林荫道,此刻宛若浏阳河上车水马龙的古桥,充满了赶集一般的热闹。许多男孩女孩或成双成对,或三五结伴地在回宿舍的学生大军中逆行着,如同要摆脱监牢一般向宿舍区之外,乃至校园之外的地方去。



    知了声里,几个阿姨坐在楼门口的椅子上摇着蒲扇,显示这里是戒备森严的女生宿舍楼。不远处,正停着几辆黑色或白色的小轿车。有已经换上天使般白色衣裙的女孩子正从楼上下来,轻点着粉红色的高跟鞋款款上车,随后那些车便在悄无声息里扬长而去。



    林荫道上人影渐稀的时候,学校空荡荡的操场上也像连珠一样洒落着一些在夜色里排遣寂寥的年轻身影。他们或牵手款款而行,或勾肩搭背、窃窃私语,或男的抱着女的,在玩推火车的游戏。



    更有高年级的大哥大姐们,开始就地取材。他们旁若无人,或偎依在清凉的长条石椅上拥吻,或齐齐倚靠在大枫树那温润的身体上看月亮。更有甚者,像猴子看月亮——男的高高骑在树干上,女孩则羞涩地坐在男孩前面,在星光和灯火的映衬中,真是好看极了、浪漫极了。



    越往这所校园的深处走,林雪就越觉得这若明若暗的夜色和朦朦胧胧的树影花姿造就的氛围,已经让诸多在白天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的男女,彻底打破了性别的泾渭分明。



    伴随着知了等昆虫喋喋不休的聒噪,林雪一路从校园林荫道下来,向南经过一片草坪上的小树林时,隐约就见有男男女女或如漆似胶于树影中,或CHCHMM在条凳上,或如同解放军战士训练一样MO爬滚打在草丛中,尽情享受着人类源于原始森林的那种激情和冲动。



    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阵势,林雪在加快了脚步的同时,感到心扑扑扑地像加压的水泵一样,脸上的热分子也开始狂乱开来。



    跑到学院医务中心大铁门前,正准备小心翼翼地攀那铁门的时候,林雪却惊异地发现,那铁门是开着的。



    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林雪在抬头反复确认周围环境后,才又蹑手蹑脚,像做贼一样悄悄溜进了铁门,并迅速穿过走廊,来到了自己的病房。



    此时,雪白的灯光下,两个值班护士和“赵丽蓉”阿姨,还有“老板”,都在静静地等着林雪。



    见林雪进门来,“老板”有些生气地首先打破沉默,发话说:“你咋回事?乱跑什么?让我们大家这么晚了还得候着你!”



    “是啊,多亏你没丢掉,否则我可就惨了!”那个脸蛋圆圆的、已经拿了小包急着要回家的、给林雪感觉总像是要拒人一公里之外的护士大姐,也以埋怨的口气道。



    “赵丽蓉”阿姨则赶紧以职业的眼神和手势示意“老板”和护士大姐别激动。继而笑MIMI地对林雪说:“小林同学,你出去转转也是有利于康复的。说实话,这地方我上一天班还闷呢。但你个伢子以后出去,莫忘跟值班护士请假咯!”



    林雪赶紧给大家赔不是,说:“真不好意思,我回去取汇款了。走得急,忘请假了,下不为例!”



    那两个护士大姐见现在总算可以交接班了,也不管林雪,一个进了护士间,一个从屋檐下推上自行车急急忙忙走了。



    接下来“老板”和“赵丽蓉”又讲了一些关于东欧剧变、苏联解体、蒙古改换了国旗国徽,学校要严格管理、学生要遵守纪律之类的话,听得林雪左耳朵进,右耳朵就要出。



    估计是观察到,要再说下去,小林的耐心就要雪崩掉了,“老板”和“赵丽蓉”才在对林雪提了一通如何进一步配合治疗的严要求后,也准备走人。



    在送他俩出大铁门时,林雪顽皮地像日本人那样鞠了一躬,说:“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们,真的很抱歉。”



    “赵丽蓉”阿姨微笑着回头说:“你回来,我们就放心了。我就住在前面的109栋教工楼,你要真闷,就到我家看电视去。我儿子和你一样大,喜欢看动画片!”林雪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想,109栋教工楼足足有21层,你让我如何找你家。



    为了体现男子汉的意志,“老板”则用劲按了一下林雪的瘦肩膀,进一步叮嘱说:“振作起来,安心先养病!”



    林雪感到肩膀被“老板”按得有点疼。转身回病房,路过那值班护士的工作间时,林雪见那个大姐正对着墙上一块明晃晃的镜子在整理自己的秀发。她那粉红色的紧身连衣裙衬得背影在灯光下分外好看。



    林雪想着母亲说过的关于“晚上照镜子不好”的话,也不好意思多看人家,在回病房后故意使劲拍了一下房门,随后和衣躺倒在了软软的被子上。然后开始盯着天花板,寻找那些机灵地贪吃着蚊子的小壁虎,以打发蜗牛爬坡般让人难熬的时间。



    这个夜晚因为闷热而显得漫长和无聊,却又因为有了蝉世界里充斥的那沙哑、有节奏,且永不疲倦的叫声而显得越发沉闷。



    大约23点左右的时候,半睡半醒的林雪忽然被一记摔杯子的声响惊醒了。林雪还没来得及起身,病房门已经被人猛地冲开了。



    先是那个值班护士不顾一切地冲到了林雪身边,紧接着是一个男子,像霸王龙追翼龙一样撵了进来。



    大略是后面这位男士像猎人一样全神贯注于那个护士,或者就是对林雪这个孩子不屑一顾,眨眼工夫,那男子已经像蒙古人表演古典式摔跤一样,将护士拦腰抱住了。他一边嘴里喊着“小甜甜,想死我了”,一边就将对方按翻在了和林雪铺位并排着的那张只铺有白色垫子的病榻上。但凭那护士使劲挣扎和撕打也全然不顾……



    长这么大,林雪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在懵了几秒后,林雪忽然大吼一声:“住手!”,并顺便把身边的枕头使劲甩到了那个男子的后脑勺上。



    这一声霹雳和一记枕头袭击,估计完全出乎那男子的意料。他松开那护士后,直起了腰杆,随即脸一沉,瞪着林雪厉声问:“你是哪个班的?出去!没见我和女朋友正在谈恋爱吗?!”



    “你不要脸,谁是你女朋友?!”那护士大姐见林雪为自己出头,似乎也来了勇气。一边喊着,一边慌慌张张整理自己的衣裙,并本能地跑过来,躲在了林雪身后。



    那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子没有继续追护士,而是开始迁怒于林雪。他一边嘴里嚷着:“哼,你叫啊,喊啊,喊你个头啊!”一边上前来,如同薅向日葵盘头上的管状花一样,在林雪头上狠狠撮了一把又一把头发。在林雪的挣扎中,他还先发制人地盘问林雪:“是新来的外地人吧?瞧你那熊球样子,没见过两口子亲嘴啊?眼馋了,心痒了,羡慕了,鸡子硬了,是不是?!”



    林雪也不知对方底细,壮着胆子高声说:“新生又怎么样,你不该在我面前欺负人!”



    见林雪说话底气严重不足,那男子索性坐到了林雪的铺位上,干笑着看着林雪的眼睛说:“你算个鸡子!什么?欺负?这是我们成年人的事,你小孩子懂个屌啊。你以为女人会主动对你投怀送抱啊?还不她妈的是半推半就、欲说还休!”



    “冯副院长,我求你了!别再闹了!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还没等林雪接茬,那护士已经开始哀求了。



    “哎吆吆,你这是求我呀,还是想我呀?小甜甜?”这位冯副院长忽然扮出一脸让人恶心的温柔来,用让林雪听着都想吐的肉麻语调表白着,又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了他面前的小甜甜,连哄带骗说:“这就对了嘛,你转正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话间,又要站起来上前拉扯那可怜的护士。



    “我砸死你!”林雪再也忍不住和看不下去了。他胡乱地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和身边的被子、凳子之类,开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半截、胖一倍的男子密集地扔过去。



    虽然这次冯副院长早有防备,但关键时刻却像英国著名守门员布冯一样,判断错了方向。林雪扔出的水杯竟然砸中了他的腰、弄湿了他的裤子。



    气急败坏之际,冯副院长忽然像疯了的北极熊一样,几乎要把身边的病榻搬起来砸向林雪。惊得那护士再也顾不了许多,开始尖叫着大喊:“来人哪,要取(出)人命了!”



    夜深人静,已经慌了手脚的林雪觉得这堪比信号弹的一嗓子肯定会引来人,想着或者盼着冯副院长会像《水浒传》中干坏事的高衙内或西门庆那样,赶紧从病房后的花园越墙而走。



    不料,一听那护士连声叫喊,眼前这位大汉却不紧不慢,重新坐回到了林雪的铺位上,并悠然掏出了一支烟,准备点上。



    在理了理自己染得跟皮鞋一样黑的头发后,冯副院长忽然恶狠狠地对林雪说:“伢子,今天算你走运。要不是我对妹子有感情,今晚就把你扔湘江,喂下游洞庭湖的鲳鱼!”



    随后,冯副院长悠然自得地像夸耀自己的尖头皮鞋一样翘起了一条腿,并抽上了手上那支香烟,还雄视天下般地吐了几个形状怪异的烟圈。



    此时,附近的楼里已经有人闻讯赶来了。最先进病房来的是一个穿着校警制服的男子,随后是两个医生和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几个人见冯副院长居然也在,都大为意外和吃惊。



    那校警则忙不迭地正装、立正、敬礼,拍马屁说:“哎呀,还是领导来得快,请领导指示!”



    林雪刚想说话,却被正襟危坐的冯副院长先给抢断了。他阴阳怪气地用潇湘话说:“都学(说)现在地(的)大写(学)生短路(DUOLUO),可么(我)莫见鬼(没见过)则(这)样短路地!看则(这)伢子,来喝嘛(癞蛤蟆)想呷(吃)天鹅肉的来,想非礼护士!多亏么(我)赶的及时!”



    冯副院长一边愤世嫉俗地批判着林雪,一边和蔼可亲地给几个前来见义勇为的教职工奖赏着白沙牌香烟。



    “你放屁!”林雪急了,几乎是喊。他没想到对方会脸不红、心不跳、泰然自若、处变不惊,还冒天下大不韪地猪八戒倒打一耙。



    “再嚷,今天就把你关起来!”在领导面前,那校警自然是要好好表现自己的敬业和称职的,先冲了过来,不容分说,先扭住了林雪的胳膊。



    “你放开我,不是我……”林雪挣扎着,想对众人辩解,但胳膊却被扭得更加生疼。



    “不是你,是谁?是我?还是这屋里的蚊子?!”冯副院长忽然脸一沉,又说起普通话来:“看着你是个乡下老实伢子,不想毁了你前途。你要再嘴硬,现在就关你进派出所去吃牢饭!”



    “真看不出来,乡下毛孩子干了没脸事还嘴硬。”边上一个医生鄙夷地看着林雪,骂道。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医生,大略受到正义感的强烈驱使,上前给林雪腋下就是一拳,打得林雪几乎上不来气。



    因为人多嘴杂,那护士只是一个劲地在一边哭泣。



    “你们这群混蛋!为什么不听我说,你们可以问她!”林雪高声骂着,指着那护士。但很快,几个人上来就要把他扭出病房。这里的人不认识他,只认识冯副院长,当然也最相信和最拥护他们的领导。



    就在这个当儿,那护士似乎觉得再也不能沉默了,忽然喊了一声:“你们不要抓他,我是自愿的。我喜欢他,是我主动进病房的!”



    说着,她上来紧紧抱住了林雪,生怕这些人会带走林雪。



    这一戏剧性的变化,让在场的人们都很是尴尬。人家都说是自愿了,大家的掺和就失去了意义和理由。关键是,从性质上就变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短路(DUOLUO),真是凯(可)怕的短路!”冯副校长撇撇嘴,无奈地用潇湘话说:“都回去吧,明点(天)猜猜(查查)他是拉(哪)个系地(的),再去(处)理!”



    说着,他先走出了病房。其他人也无趣地瞪着林雪,并鄙夷着那护士,相继出门。



    这厢林雪却来劲了。他委屈地哭着,喊:“我是机械系设计工程38班的,你们这些混蛋!没脑子的混蛋!”



    夜色又渐渐沉寂了下来。病房那惨白的灯光下,只剩下了掉泪的林雪和护士。



    过了好大一会儿,那护士见林雪不流泪了,就打破了沉默,对林雪说:“谢谢你,都怪我。”



    林雪漫无边际地回答说:“不用谢。你也赶快回家去吧。”



    那护士说:“其实我跟你一样,住单身宿舍,回去了也不安全。”



    林雪说:“那你去值班室休息吧,太晚了。”



    那护士淡淡地说:“没关系,反正也许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说着,她开始整理刚才林雪砸冯副院长的、纷乱的现场。



    “什么?你要离开这里?”林雪有些意外,问那护士。



    “对,今晚这么一闹,我在这里就工作不下去了。不过像我们这种情况,到哪里反正都是打工的……”



    林雪问:“你不是正式的吗?”



    那护士没吭声,收拾完一切后,坐在了林雪对面,冷冷地说:“我叫何琪雅。今晚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后我会记住你的!”



    说这话时,何琪雅俊俏的脸上忽然挂上了一线泪痕。让林雪直观而具体地知道了楚楚可怜的确切含义,更让林雪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丝悲凉感。



    于是,林雪又显得很男子汉地说:“好办的很,邪不压正。你一反抗,他就不敢了。在我们老家那边,碰到狼,都是这样办的!”



    何琪雅没有出声。



    林雪又继续说:“你可能是怕人听到,并想息事宁人。但这正好纵容和成就了恶人。”



    “是,你说的对,恶人和坏人都是弱者和好人造就的。”大略又过了半分钟,何琪雅忽然这样说。



    通过询问何琪雅,林雪知道,那冯副院长是本院主管后勤和保卫工作的领导,握有很大的实权。



    大略在一周前,冯副院长开始关心起了何琪雅的工作和生活,并承诺给她正式工的待遇。不想今晚他就找到了何琪雅的岗位上,要身体力行地和何琪雅“谈恋爱”。



    在聊天中,林雪明显感到,眼前这个比自己大四五岁的、毕业于护士学校的女孩,既单纯又没主见。她甚至相信冯副院长对她是真心的,并对老冯今晚的举动表示理解,说对方可能是一时冲动。想到何琪雅找工作的艰难,林雪觉得很无助,也很无奈。



    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何琪雅忽然打了个哈欠说:“我累了,想休息了。”说完,顺势斜躺在了林雪的被子上,把衣裙下青春的身材半遮半露地留给了林雪。



    林雪有些难堪,呆呆地坐在何琪雅对面的椅子上,内心再次跳了起来。



    这是林雪平生第一次在夜晚和一个女孩子单独在一起。虽然处在青春期的林雪已隐隐约约对女孩子的躯体有了些感觉,但对于大姐姐一样的护士何琪雅,他却不敢有多余的念头。



    和冯副院长冲突过后,林雪现在最担心的是,明天,学校将如何处理自己。



    听到何琪雅发出轻轻的鼾声后,林雪悄悄从椅子上起来,打开了毛巾被,准备替何琪雅盖上,然后出房门。但就在这个当儿,美丽的何琪雅忽然睁开了眼睛,脸色红润地看着林雪,一动不动。



    林雪见状,脸一红。嘴里嘟囔了一句:“小心,别着凉”,然后赶紧出门,跑到了护士工作间,趴在桌子上假装睡去了。



    天光大亮时,林雪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何琪雅在叫他,便连忙揉着眼睛站起身来。此时的何琪雅似乎已经回到了昨天上午的状态,给林雪的是一脸的矜持和陌生。



    “我觉得很害怕,我不知道今天将要发生什么事!”林雪对何琪雅说。



    何琪雅没有接林雪的话茬,而是开始很机械地忙着拖走廊、擦桌子,做手头的交接班准备工作,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见何琪雅不出声,林雪也悄悄回到了自己的病房,懒懒地躺在了似乎还残存着何琪雅体温和体香的铺位上,开始像往常一样等待张宝他们为自己赶紧送来早餐。他同时等待的,当然还有那该死的冯副院长可能会给自己和何琪雅带来的某种厄运。



    但一直等到医务中心上班,林雪也不见张宝等人的鬼影子。



    首先来到医务中心的,是昨天晚上那个跟何琪雅换班的圆脸护士。何琪雅依旧和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与她说说笑笑。随后是“赵丽蓉”,依旧对林雪和跟她问好的何琪雅笑眯眯的。



    不过,林雪内心深处的不安却慢慢强烈起来,他感到身边充满着危险,而某种悬念正在一步步向他和何琪雅逼近。



    7点45分,林雪在上完卫生间时才发现自己NEIKU是湿漉漉的。在草草用凉水洗脸和漱口之际,走路风风火火的张宝,总算带着包子和稀饭进大铁门来了。



    一进病房,张宝就说:“真对不起,林雪,差点给你忘了。”说完,放下已经凉了的早餐,匆匆跑出去了。就好像在林雪这里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何琪雅下班前专门过来了。他看着林雪说:“我住27号楼三楼26室,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是不会忘了你这个DD的!”



    林雪听她说话的语调,感觉有点不妙,忙说:“你明天还来这里上班好不好?”



    何琪雅忽然笑了,说:“你真傻,我恐怕短时间内还得在这里,咱们明天见!”



    林雪这才高兴地说:“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林雪隔着窗户看着何琪雅下班消失在大铁门后的当儿,被“赵丽蓉”阿姨看到了,她笑着问:“林雪同学,你看什么?”



    林雪连忙说:“没看什么,你看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赵丽蓉”笑着说:“你伢子人小鬼大咯,跟阿姨说实话,那护士姐姐好看不好看?”



    林雪脸一红,假装问:“两个护士姐姐,你说的是哪一个?”



    “赵丽蓉”又笑开了,说:“既然你不说,我就不问了。你盯着女孩子看,说明心理正常,并没因为应激反应而形成某种心理障碍。”



    “我本来就没事。”林雪说。



    “是的,事实也证明,龙(农)村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更强些。”“赵丽蓉”说。



    林雪又问“赵丽蓉”:“阿姨,你认识,认识冯副院长吗?”



    “赵丽蓉”大惑不解,反问:“冯副院长?我当然认识咯,怎么,有么子(什么)事?”



    “那人怎么样啊?”林雪继续问。



    “对不起,林雪同学,作为下属,我不能去评论院领导的。但总体上你要相信,这个社会好人居多的,就像你们班主任,那么关心你!”



    “哦。”林雪听了,不再作声了。



    一上午很快就要过去了,林雪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第三节课后,前两天曾去过林雪所在的315寝室的那个欧阳云,带着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来到了林雪所在的病房。



    那齐耳短发的女孩苗条得有点过分,说话也有些风风火火。一进门就问:“你是林雪吧,我是你老乡啊,我叫房莉莉,我代表全班老乡来看你!”



    林雪赶紧起身,说:“谢谢,谢谢,让你们费心了。不过我听说你可是内蒙的啊。”



    房莉莉笑着说:“对啊,对啊,咱们血液里都流淌着成吉思汗的鲜血,北方一家亲,北方人一家亲啊!”



    林雪就开玩笑说:“按你这么说,党中央、人大、政协、全国妇联都有咱的老乡和亲戚,咱也算是皇亲国戚啊!”



    房莉莉收了笑脸说:“你这同学可真极端!地理是语文老师教的吧?我看过地图,咱们两家虽然属于不同的省份,但就隔着条黄河!”



    林雪本来还想说“你以为隔着条黄河,就能跟阎锡山称兄道弟”之际,留着披肩发的欧阳云笑着说:“那天去你们宿舍,看你心情不好,也不便多问,今天我带来了橘子给你吃!”



    说着,欧阳云从毛线编织的书包里掏出了四五个金黄色的橘子,放在了桌子上。



    林雪有点受CH若惊,赶紧说:“谢谢,太谢谢了。可我怎么能够吃你的橘子呢!”



    欧阳云估计听不明白林雪老家惯用的客套话,惊讶地看着林雪问:“为什么你不能吃我的橘子?!”



    房莉莉笑着解释说:“他的意思就是接受了你的好意,但有点内心不安。”



    欧阳云听了,这才放心地说:“没想到咱国家各地说话方式差别这么大!我还以为林雪同学不喜欢吃我橘子呢。”



    随后,房莉莉主导话题,开始像登记户口的片儿警那样对林雪问这问那,不一会儿就把林雪的档案情况给掌握了个遍。



    当知道了林雪所在的县后,精通地理的房莉莉忽然说:“呀,你们那地方,可是国家级贫困县呀!”



    林雪听了心说,这个所谓北方老乡也真有意思,国家级贫困县跟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是找个地域优越感罢了,便笑着不再吭声。



    欧阳云看出了点端倪,对林雪说:“其实我家那里也很偏僻,我也是大山里的妹子!”



    这句话,一下子让林雪对欧阳云产生了好感。他忙转头夸欧阳云说:“我觉得你是个自信和大方的女孩!”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不自信和大方了?”没等欧阳云说话,房莉莉先抢了一句。



    “你不要联想那么多好不好?莉莉,你老乡他不也是随便说说么!”欧阳云似乎很善解人意。



    林雪笑着对房莉莉说:“真抱歉,我忘了在中学时,张宝曾跟我说,最好不要当着一个女孩的面,夸另一个女孩。为了体现公平,我要对着宇宙说,老乡,你也是非常自信和大方的!”



    房莉莉呵呵笑着说:“你们315寝室的男孩,怎么都这么有意思!”



    “是的,现在315都成为全班的焦点了。”欧阳云也说。



    林雪知道,这两个女孩子肯定也晓得蒯晓松和曹闹闹的事了,就说:“没上大学时,觉得一切都很美好,现在来了不到一个月,就感到不过如此而已!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大学有人还打架!”



    欧阳云看着窗外,没出声。房莉莉就说:“男孩不打架,就成熟不了。不过我看见今天他俩都正常上课了!”



    “什么呀,曹闹闹头上缠着绷带还不忘跟蒯晓松吹胡子瞪眼呢!”欧阳云笑着说。



    “学校快处分他俩了吧?”林雪问。



    “估计不会,我看咱班主任不会让系里知道这件事的。”欧阳云说。



    “是的,家丑最好不外扬。”房莉莉说。



    “还家丑呢,老乡你可真让人无话可说。”林雪笑着答。



    “无话可说,就想办法找话吧。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们聊,我先走一步!”欧阳云说着,起身准备走了。



    见欧阳云要走,房莉莉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了,急忙起身去追欧阳云。



    中午的时候,蒯晓松和戚响也一步三晃,慢吞吞地过来看林雪了。蒯晓松还破天荒地给林雪端来了吃的。



    见他俩进了医务中心的大铁门,林雪远远就喊:“晓松,你怎么样?”



    戚响摇头晃脑地说:“晓松他全身的零碎都没事!嗨,可怜我们的闹闹,前两天这个医务中心都不敢接诊!”



    蒯晓松大概不喜欢戚响将他置于了不利的境地,有些生气地说:“别打屁好不好,我也就是不小心砸住了他的头。当天我就悔恨了,检讨书都抄了三份,准备一份给了闹闹,一份给了班主任,另外一份给系里,但‘老板’不让。”



    林雪也真饿了,接过蒯晓松手里的饭盆一边大口吃,一边含着饭菜说:“没事就好!”



    “听说昨天你去咱寝室了?”蒯晓松四平八稳地坐在林雪面前的桌子上问。戚响则如同屁股上长了仙人掌一般,不肯坐下,而是左顾右盼,找东西一样满屋子逡巡。



    “是的,你们不在。但我看到那个覃于康在寝室里跟个女孩在一起。”林雪口无遮拦,说完了,又开始暗自后悔起来。



    “肯定是跟那个臭妞,除了她,还有谁?”戚响听了,说。



    “丑妞?什么丑妞?”林雪对戚响的话一头雾水。



    “你没参加新同学见面会,你不知道,就是那个吴萍。像东方不败一样,弹得一手好琵琶!”蒯晓松解释道。



    “东方不败弹的是钢琴好不好!”戚响坏笑着说,“不过,不过我觉得覃于康跟臭妞他妈的倒是很般配的!”



    初来乍到,也不知吴萍同学是怎么得罪住戚响了,他一句一个臭妞的,让林雪听着不太顺耳,更难以理解。



    “都说咱中国人在感情问题上比较含蓄。但我昨晚一路看,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林雪像另起一行一样,转换了个话题。



    “呵呵,小林子你也明白了!看到了吧,咱这环境,现在得人避人啊。”蒯晓松说,“俺有个老乡在学生会当干事,他说,去年夏天学生会曾组织了校风纠察队,每天晚上拿着手电筒,专门到校园内的那些角角落落去照。虽然极端了点,但还是收到了一定效果。不过因为引发了一些冲突,院长最终叫停了学生会的这种做法。”



    “拿手电筒照人家亲嘴?我C,还有这种事!”戚响和林雪一样,感到既新鲜又好笑。



    “那有啥办法,咱这屌国家就这德行。不但假正经多,更多的人是人格分裂,说一套做一套。满口仁义道德和有伤风化,骨子里却总希望社会变得更加‘繁荣娼盛’。”



    蒯晓松这番话,让林雪觉得越发糊涂,不知道他究竟是支持学校里大行其道的卿卿我我呢,还是坚决反对。



    戚响大略听到的是蒯晓松在反对,就说:“我C,亲个嘴巴算个屁呀,你还没注意我们学校的卫生间。从图书馆到教学楼,几乎所有卫生间的墙体和蹲位间的隔板上都写的和画的很黄、很露骨!”



    对此,林雪也有同感。最典型的就是隔离他的这个医务中心的男卫生间。



    林雪在第一次蹲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蹲位前那破旧的门板上,有人歪歪扭扭地用圆珠笔写了一首露骨的打油诗,后面两句是“不见乌鸦来喝水,只见和尚来洗头”。边上,还画了个丰乳肥臀的形象,真可谓图文并茂,大有要比肩毛诗中“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气魄。



    三个男孩正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那个圆脸值班护士忽然进来了。林雪赶紧问戚响:“最近课程紧不紧啊,要是紧了,我就出院。”



    戚响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那护士,他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说:“别他妈的提了,咱那基础课,真他奶奶的没劲。你说咱整天研究什么‘无限接近,但永远不能到达’的东西干嘛?走上社会谁还用高等数学思考问题?!好在通过上大课,让哥们认识了不少老乡和漂亮妞!”



    听到圆脸护士叮嘱林雪要注意静养。蒯晓松起身说:“你好好呔(吃)饭吧,早点出院,别让全班小看了咱315寝室的弟兄。”



    后来林雪知道,正是那天,蒯晓松当上了班干部,并被选为315寝室的寝室长。



    下午护士换班的时候,林雪发现何琪雅却没有来。



    替代她的是一个喜欢笑、长着娃娃脸的护士。问“赵丽蓉”阿姨关于何琪雅的情况,对方笑而不答。次日再问那个圆脸护士大姐,那大姐说,她也不晓得。



    第三天的时候,林雪就有了偷偷去何琪雅所在的单身宿舍探个究竟的想法。但终于因为此前“老板”和“赵丽蓉”阿姨叫他不要乱跑的谆谆教导和某种胆怯而未能成行。



    一个月后,直到出院那天,“赵丽蓉”阿姨才告诉林雪,那个叫何琪雅的年轻护士已经离开了这个医务中心。这让林雪深深觉得,有的人天生就是一颗一闪而过即永远消失的流星,总是让人莫名地牵挂并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