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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情义无价
    何琪雅的尸体是被人从郊区菜农的化粪池内发现的。



    《潇湘时报》说,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按法医推断,死者被害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一个女孩子的死,之所以被《潇湘时报》这样的主流媒体公开报道,主要是因为《潇湘时报》在“人民卫士”专栏中要重点报道才入警半年的年轻法警李扣扣的典型事迹,以供社会各界学习。



    《潇湘时报》在报道了李扣扣只身跳进粪池,抱出女尸,还了死者尊严的先进事迹后,配发了编后。那规规矩矩的楷体文字上说,李扣扣作为潇湘市警界的第一名70后,其思想境界之高,高过了岳麓山,其对人民群众感情之深,深过了洞庭湖。其言其行,彰显了潇湘市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最新成果,深刻体现了一名年轻预备党员的应有风采,值得全市人民学习……



    林雪是9月28日那天中午,无意中从公东高那里得到这个令人窒息的消息的。那天,韩国总统卢泰愚访华,而林雪想表达一下对室友们在自己住院期间关心的谢意。尽管知道家中来钱不易,但他还是花了10块钱,买了5张当晚的电影票。



    听说当晚上映的是王晶导演的《鹿鼎记》和李惠民导演的《新龙门客栈》。蒯晓松、戚响、曹闹闹都高兴地说没问题。唯有公东高假装生气地说:“昨天你不请客!今天可是星期一呀。妈妈的,校团委宣教处让我连夜起草文件,全校又要掀起学习一个年轻条子的热潮了,真没办法!”



    说着,公东高把一份刊有年轻警察典型事迹的报纸炫耀似地丢给了林雪等人,说:“你们自己看吧!真是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蒯晓松看了一眼那报纸说:“你小子应该感到荣耀和自豪才对啊,你要是被校团委看上了,将来留校都是有可能的啊!”



    此时林雪和曹闹闹的两个头已经挤在了报纸那尺把宽的版面上。



    “这个何琪雅肯定是被人害的!”看着看着,林雪忽然悲愤地喊了一声,吓了同样读报的曹闹闹一跳。



    “那还用说,现在这社会,弄死个女孩子跟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谁让她们不自重!”公东高说。



    “什么情况?让我看看!”蒯晓松也凑了上前。



    “你看这一段,妈妈的,真恐怖!”公东高显然是已经读透了那报道,直接把有关小李条子抱何琪雅尸体的那一段,指给了蒯晓松。



    “啧,真不简单!”蒯晓松看上去很佩服警察李扣扣。



    “我CAO,还不简单呢!看着就让人恶心和恐怖!哎,那个女孩真可怜,也不知道咋就让人害死了!”这段时间,曹闹闹一直尽量在和蒯晓松保持着距离,今天插嘴说话也是第一回。



    “肯定是***咯!”说这话的是似乎一直置身事外、闷头看啥书的戚响,并不是蒯晓松。看上去蒯晓松也在尽量回避着曹闹闹。



    “这还用说,女孩子出事,不都因为这个,只要是男人,都会这么干!”一个声音忽然从上铺的蚊帐中传出来,把大家吓了一跳。



    几个人抬头看时,却是寻白羽一脸坏笑地从蚊帐内露出了头来。



    “小寻,你小子够狠的啊,还***,没看出来你!”蒯晓松笑着说。



    “你怎么躲在这里?我以为没人了!”林雪有些尴尬。因为在他有限的资金范围内,并没有请寻白羽和裴辈婓这俩室友的计划安排。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雪你可真够意思!”寻白羽说。



    林雪一时无语,说:“不是,是……”



    公东高听了,就顺水推舟给林雪解围说:“这不正好么,我的那张票让给白羽,不就妥了?”



    “我才不吃别人的剩饭呢!现在除了SB,谁还去看电影呀!”寻白羽打击了一大片后,一甩蚊帐,重重地倒在了里面,压得那修竹板做的板CHUANG咯吱吱着痛苦地抽搐了几下。



    在林雪看来,很多人似乎天生就有进取功名之心和当官管人的理想和欲望。比如公东高,才到学校一个多月就悄无声息地在校团委鼓捣了个宣传干事的头衔,一时成为班上的风云人物。



    不过,在一片艳羡氛围中,曹闹闹和蒯晓松对公东高却显得不以为然。和蒯晓松干了一仗后有点愤世嫉俗的曹闹闹,对公东高说:“你呀,就爱出风头。咱们新生到团委混,那不就是个苦力?再说了,枪打出头鸟,看你以后遇上心动的女孩子咋办吧!学校可是明文禁止拍拖的,你是当官的,更该像计划生育一样身体力行!”



    公东高觉得曹闹闹这个小六子想得还很远很实际,就呵呵笑着说:“还计划生育,他们还不如把当官的都阉割了!”



    曹闹闹就接上一句说:“当官的本来就是没鸡子的太监……”



    蒯晓松则在路上对林雪和寻白羽等人说:“公东高最近很嘚瑟啊!俺爸早说过,现在哪儿都是‘朝里有人好做官’。俺们老乡就在校学生会,过段时间,俺填个表就能组建个社团,也搞个会长干干。到时候你俩要配合我工作,我就封你俩个理事当当!”



    林雪和寻白羽等人虽然对蒯晓松的话将信将疑,但对蒯晓松说的“朝里有人好做官”这句,却深信不疑。



    因为林雪和寻白羽都记得,就在公东高成为团委宣传干事之前,他们经常见公东高那个长的像黄家驹的老乡到315寝室找公东高,并用方言和公东高交流。有资料说,大名鼎鼎的戴笠在军统机要室用的就都是他老家浙江江山的人,且内部交流用的也是别人听不懂的江山方言。



    由于公东高公务繁忙,寻白羽又不给面子,林雪就想把剩下的一张电影票给317寝室的老乡张宝。但蒯晓松却在走廊上拦住了林雪,说:“咱315寝室的事,何必让外人掺和。要不,你把票给我,我去给咱们的副班长!”



    林雪知道,通过全班开的自荐会,现在岑碧琼已经被“老板”任命为副班长,就笑着对蒯晓松说:“她要不去怎么办?”



    蒯晓松说:“CAO,你怎么知道她不去?他要不去,我头当球踢!”



    几个男生寝室就门挨门、门对门的,走廊上各色同学又出出进进的,所以,蒯晓松和林雪刚回到315寝室,张宝就知道了他们的谈话内容,而过来问个究竟。



    林雪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就无奈地对张宝说:“咱老乡好说,下周,下周我单独请你怎么样?”



    张宝也是一根筋,就话里有话地说:“下周?今天就是下周。算了,一张电影票我还能买起的!”



    蒯晓松听了,可能有些挂不住了,掏出五块钱丢在地上后对张宝说:“你要想去,我现在就给你一块钱,你自己去!”



    气走张宝后,蒯晓松捡起自己的钱,笑着对林雪和戚响说:“看看,都办妥了吧?!晚上你们也别当灯泡啊,我单独行动!”



    那天晚上,岑碧琼是否接受了蒯晓松的邀请,不得而知。林雪等人都知道蒯晓松很爱面子,也不便谈论。但班上的男同学似乎是知道这事了。最典型的就是林雪听到对门寝室喜欢唱流行歌曲的覃于康在11点多端着盆子进洗漱间时,曾模仿着张学友那一曲《祝福》的腔调和音色在唱:“副班长,蒯晓松,一切尽在不言中……”



    蒯晓松听了,也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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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几乎所有的中国城市一样,潇湘市的外围也被一圈薄薄的蔬菜地簇拥着。城里人臭烘烘的屎尿和各种生活污水毫无顾忌地从下水道排到城市边缘后,就成为了这片蔬菜地天然的绿色养分。



    不管天气多热,不管那些污秽的气味多么让人窒息,勤劳勇敢的潇湘市郊区菜农,都可以像特殊材料做成的党员一样,毫不遮掩并面不改色地站在沟池边或者下水道的出口,执着地用两个巴掌大小的铸铁粪勺,一下一下地捞出那令人作呕的屎尿,并装上用汽油桶做的简易且污迹斑斑的粪车,然后一步一步拉着,沿着湿漉漉的乡下小路,到菜田边的化粪池边,然后倒进去。为了防止蛆虫孳生,或者是达到沤肥的效果,他们有的还会撒上像石灰一样的白粉。



    没有人粪臭,哪得稻花香。喜欢化学,并自感对农民还有着深厚感情的林雪,曾经鼓足过好几次勇气,想前去问问菜农们撒的那白粉是什么。但每次,他都在离那农民大伯几米的地方就呕吐得翻山倒海。



    也难怪室友公东高说,林雪你个小六子,尽喜欢装逼、装淳朴,人家农民种菜卖钱,你感到辛苦有什么用?!城里糟蹋粮食的人多了去。再说了,农民也不都是勤劳善良的。我家那一片,就有人专门把菜在粪池里浸泡后,洗了再去买给城里人。据说,有了这道工序,菜才压秤并保鲜,更不会早早就失掉水分……



    菜田边的那些粪池,小的有二三米见方,大的有七八米长宽,它们一般由水泥和砖砌成,像个小小的游泳池。从菜农大伯们装备的那四五米长的粪勺和搅粪棍推测,淹没个成人应该绝对没有问题。



    对此,戚响也是有过切身感受的。



    国庆节那天下午,戚响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两根比拖把还要长的竹竿,进门后说想到学校外面打橘子吃,叫林雪跟他一起去。



    见林雪有些犹疑,戚响进一步鼓动说:“我听说你老弟很佩服我的武功,别人我都看不上,你是请过我看了电影的,今天我也想给你传授几招少林棍法!”



    虽然林雪知道,这个时节,郊外野地里的橘子不一定好吃,但碍于戚响的面子和对武功的向往,就答应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悄悄从学生宿舍区的那围墙缺口翻到了校外,来到一个由蓝天、绿地、田园、鱼湖构造的清新世界。



    深秋的潇湘依旧充满了诗情画意,让平时看上去不务正业,且对文学,尤其是诗歌深恶痛绝的戚响也受到了许多感染。林雪就见他在水田边的埂上跑着、跳着,像被五行山压了五百年的孙猴子出世一般,开始把一根竹竿挥舞得呼呼作响。



    尽管林雪再三喊着叫戚响注意,别摔跤了,但还是为时已晚。快乐了不到五分钟,戚响就乐极生悲,脚底一滑,掉进了农家菜田边的一个两米见方的粪池内。并很快像陷入草地泥潭的红军战士一样,一点点往下沉……



    多亏林雪及时赶上来,伸去竹竿让他拉住了,否则肯定会出大事。



    戚响家是河南登封的。他在寝室某一晚的卧谈会上说,在他们老家那个毗邻少林寺的镇子上,少林武校比餐馆还多,小痞子在大街上打架斗殴的场景都比港台武打片要好看。



    大略是有这样的区位兼心理优势,喜欢像郭富城一样留个中分发型的戚响或真或假地感到,在武术方面,他至少是有两下子的。这也让戚响在与新同学的磨合中,总像破自行车的链轮一般,动不动就躁得嘎嘎响。有时,即使和同学一点小小的纠纷,他也喜欢拿个架子与对方推推搡搡。



    设38班全体新生第一次去上实验室的路上,大大咧咧的岳冬就因为看不惯戚响游手好闲的样子,用广东话冲着戚响说了句“嘿嘿你母嘿嘿”,而被戚响一个飞脚,揣中了屁股,并痛苦地蹲在地上起不来,差点没上成实验课。



    虽然林雪一直没搞明白岳冬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不是脏话,但从那以后,岳冬就开始不理睬戚响,并开始发奋练习气功。



    曹闹闹心有余悸地说,和泰森打架,也不要和戚响打架。在他看来,戚响是个比蒯晓松要狠N倍的茬子。要是他飞踹岳冬那一脚再旋转三分之四个π值,踹在岳冬的小弟上,估计岳冬就提前为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作大贡献了。



    初来乍到,与其说是萍水相逢,不如说是分数相逢。林雪统计后发现,班上同学中超过一半都戴着近视眼镜,就连戚响、蒯晓松在看电影时都会掏出眼镜来戴上。让这个班级成立一个近视协会,估计具有天然的优势。



    除了曹闹闹、蒯晓松等几个,这些戴着近视眼镜的孩子,要么似乎天性孱头,不爱惹事;要么性情乖戾,欺软怕硬;要么就是死要面子,喜欢装高贵,并总觉得在女同学和老师面前保持所谓形象和风度,比什么都重要。总之的总之,对戚响这样的、类似刺猬或仙人掌的人,大多数同学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想和不敢跟他太认真的,遇事后也往往跟外交部一样,采取了得过且过的思维方式。



    不过,在林雪看来,戚响这家伙也跟美国一样,其实是没那么讨厌和可怕的。除了戚响和林雪并没有发生过语言和手脚上的任何冲突,林雪其实一直拿给自己默默送过几次饭的情节在衡量和评判着戚响,认为戚响讲义气、很可爱。



    立场、利益和喜好不同,对同一个人,我们的评价可能完全相反,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奇怪和微妙。



    按照蒯晓松的说法,就是——男同学之间要看“能不能尿到一个壶里”;男女之间则要看“对不对上眼”。真所谓“QR眼里出西施,仇人眼里见稀屎。”



    林雪请客看电影后的第二周,戚响就在一个中午自告奋勇说,也该轮到他请客了。上次在水房,全寝室的哥们帮他冲洗臭烘烘的衣服的大恩,他还没报呢!



    听着调频手机里正播报说,武汉一架旅游包机在甘肃坠毁。这次公东高没有拒绝,而是接着戚响的话说:“我同意,这次先让响响破费,下次我老公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妈妈的,我都到校团委了,再不请大家客,就太JB没面子了!”



    曹闹闹等人听公东高自称“老公”,都笑了。蒯晓松则面无表情地对“老公”说:“你还老母呢,你也懂面子了。跟你说吧,真正的面子,就是别人都尊重咱,服气咱,请咱客!”



    公东高听了,呵呵笑着说:“你跩个JB!除非你当官,否则,谁跩你呀!”



    蒯晓松也不生气,以嘲讽的口气说:“我操,看来,自从我们的老公当了团委的大官后,咱这寝室就世风日下,每个人说话都粗了!”



    戚响嘿嘿笑着说:“你还好意思说‘世风日下’!‘我CAO’这个词,不就是你从学生会老乡那里带到咱寝室的?!我记得刚学来那晚,你一连说了十五遍,似乎很时髦一样!”



    戚响请客看电影这天是人山人海的周末,学校大礼堂放映的是李连杰版的《少年张三丰》。晚上7点半,戚响在熙熙攘攘、灯火辉煌的礼堂门口拿出四张电影票,叫林雪等人先检票进去后,自己却晃晃荡荡地走下了那高高的水泥台阶。



    林雪见状,追过来问:“戚响,你怎么不进去?还等谁吗?”



    戚响支支吾吾说:“对啊,我看见认识的一个妞了,想套套近乎!”



    林雪说:“看不出啊,戚响,你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别听他扯犊子了。还认识妞了,俺猜八成他就买了四张票!”此时蒯晓松过来了,当场揭开了戚响的底牌。



    戚响见瞒不过去,就笑着说:“李连杰那信球就是我们那里人,他那片子真没啥好看的,我就是想给自己省两块钱来着!”



    公东高和曹闹闹也返了回来。曹闹闹说:“这怎么行?你老戚不进去,我们看着也他妈没劲!还不如都去打游戏机!”



    蒯晓松接着问:“小戚,你不会是生活费紧张了吧?俺听说317寝室的张宝,最近总是用一勺花生就着米饭吃!”



    戚响笑着说:“看来,啥都瞒不住你晓松这个生活委员。说实话,这两天我他妈的就剩20块钱了。中午给家里发个电报,他妈的五个字就花了10块钱。给你们买四张票后,现在就剩两块了!”



    公东高听了埋怨说:“都惨成这样了,你还请我们客,有病!”



    林雪也说:“我CAO,你这也太感动中国了,最后十块钱还给我们大家花!”



    蒯晓松又问:“你给家里发什么电报,那么贵?”



    戚响说:“还有什么。不就是‘爸,寄钱。儿响’五个字。”



    林雪听了,呵呵笑着说:“看看,戚响,好不学语文真不行吧!就这,你还不喜欢我们搞文学。要是我,能省一大半电报钱。其实,你就写个‘钱’字,你爸就啥都明白了,根本用不着文绉绉地什么‘爸,寄钱。儿响’之类!”



    说话的工夫,曹闹闹已经掏钱,上去给戚响补了一张票。蒯晓松则对戚响说着“明天我管你一周饭”之类的豪言壮语,左拥右抱着戚响和公东高,开始往礼堂里走。



    林雪看到,在他们前面,正好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蒯晓松大略是想推着戚响和公东高,故意往人家身边挤。



    戚响也曾在设38班的‘庆祝国庆43周年晚会’中展示过他的少林身手,就是在失足掉粪池后的第三天晚上。但表演了短短不到三分钟,在大多数同学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就收势结束了。



    不过公东高、曹闹闹和主持人岑碧琼,却几乎是商量好了一样齐齐站起来为戚响使劲鼓掌。岑碧琼甚至还像很懂行一样喊了声“好”。



    受此鼓舞,戚响又显摆起了他的二起脚功夫,也就是后来揣岳冬时的预演。只可惜,关键时刻,按照18年后的2010年的流行说法是他的“裤子不给力”,硬生生就撕了裆。在众目睽睽的危及时刻,戚响不得不假装崴了脚,表情痛苦地蹲在了表演台上。



    主持人岑碧琼的反应自然是相当快的,且非常善于救场。就在很多同学磕了个瓜子还没明白就里之际,就听岑碧琼用甜甜的声音说:“同学们,戚响同学不远千里来到我们潇湘,并表演节目让大家开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林雪刚想背书说,这是国际主义精神、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就听岑碧琼深情地说:“对,这就是奉献精神。这就是同学间那至情至性的真诚精神。这就是他作为一个男子汉所具有的负责精神!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向戚响的精彩表演,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在热烈的掌声中,林雪忽然听到身边的蒯晓松低声说,戚响都倒地了,她还在扯淡。与此同时,蒯晓松不由分说,拉起林雪就径直上前去扶戚响。



    有点惊诧的岑碧琼,此时立即又展现出她良好的反应速率,接着发挥说:“真没想到,在我们男生中还不乏活雷锋和真绅士。让我们以同样热烈的掌声感谢他们!同时有请,有请,来自凤凰的苗族姑娘欧阳云,为大家带来,让人过目难忘的孔雀舞!有请——”



    于是,四十多个少男少女再也不管什么“具有至情至性奉献精神”的戚响了,统统把注意力齐齐指向了留着长长头发的苗族姑娘欧阳云。任由蒯晓松和林雪像处决重犯一样,架着戚响往欢乐现场之外走。



    潇湘工学院的教学楼显然是饱受了卫国战争之苦而时刻准备打巷战的苏联人设计的。不但每间教室墙体厚实、宽敞高大,而且外面的走廊还幽深得要死。这让习惯了中学低矮、逼仄教室的林雪感到那天花板真的好高,吊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和电扇,估计需要梯子才能爬上去清扫,完全不像是南方人的房子。



    虽是深秋的夜晚,但教学楼内的走廊却依旧闷闷的,似乎有股子泥腥味,似乎又掺了一丝尿味。水磨石地板上湿漉漉的,不远处,负责打扫卫生的那个大妈正撅着宽阔的屁股,推着几乎和她一样宽的一个大推板,嗤啦嗤啦着一堆锯末,在清理走廊地板。听见林雪等三人从教室里出来了,远远就喊,三个伢子,小心咯,莫得搞脏地板咯。



    旁边的一些教室内也是掌声、欢呼声不绝,并与灯光一样尽情地溢出欢乐来。今夜,整栋教学楼似乎都在庆祝建国43周年。



    “去哪里?”林雪和蒯晓松几乎异口同声。



    “去厕所!”戚响赶紧回答。



    “不会摔坏了老二吧?”林雪担心地看着戚响,问。



    “少废话,快进厕所!”蒯晓松说着,架着戚响先迈开大步前进。



    此时,前面的教室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出来两个精致的小女生。她们的鞋子嗒踏嗒踏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是用高跟鞋敲爵士鼓一样迎面走来。她们一个的马尾发和另一个的披肩发很好地配合着,有节奏地、快乐地摆动着。两个女生走近的时候,似乎还有淡雅的香水味朝男孩们的鼻腔袭来。



    擦肩而过中,两个女孩目不斜视、无动于衷。三个男孩的心里则似乎齐齐如春水被春风或白鹭的羽翼给掠过,荡起了几个小圈圈。



    “这俩妞,好像是中文12班的。”戚响也不痛苦了,首先说。



    “你还有心思管人家,赶紧办自己事吧!”蒯晓松催促着,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两眼那两女孩的背影。



    林雪则在经过那两个女孩出来的教室门时,特意留意了一番教室门框上的铭牌,上面写的真是中文12班。



    进男厕所前,戚响故意大喊了一声:“里面有人没有,停电了啊。”随后又喊了一声。男厕所内没人应,但紧邻的女厕所内却传出个怯生生的女声:“别呀,先别,我还没搞赢哩。”



    蒯晓松坏笑着,拉着戚响和林雪走进了男厕,并往门口一站,催戚响和林雪说:“赶快换裤子!”



    “咋换呀?”林雪不知道蒯晓松的意思。



    “真笨,你不是底下穿着个足球裤么?把外面长裤换给戚响。”蒯晓松命令林雪。



    林雪这才想起来,自己下午换衣服时,因为洗的两条底裤都没干,临时用足球裤替代底裤的内情被蒯晓松看见了。



    戚响已经三下五除二地脱下了自己撕开了裆的长裤,林雪没办法,也把自己的长裤迅速脱下,给了戚响。



    戚响穿上林雪的天蓝色裤子后,觉得裤腿似乎有点长。但蒯晓松似乎总有办法,像提麻袋一样,几乎把裤腰提到了戚响的胸上,最终解决了问题。当然,这也让只穿着短球裤的林雪很心疼,连说:“轻点,轻点,再扯坏就没办法了。”



    就在此时,厕所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进来一位胖乎乎的、戴着大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见三个孩子在厕所里衣衫不整,先是吃了一惊,进而大喊一声:“你们三个,在干莫子?”



    林雪不敢吱声,低下了头。换了裤子的戚响首先发话了,说:“我们换衣服,今晚演节目。”



    “换衣服还到男厕换?”那位看着像老师的中年人显得更加不解了。



    “那老师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到隔壁的女厕所换衣服?”蒯晓松没好没气地反问。进而盯着那老师问:“老师,你是干啥的?”



    那老师显然被蒯晓松反问乐了,自我找台阶下说:“说的也是,咱这学院就是缺乏人文关怀,连个搞演出的剧场都没有,搞得整个教学楼像KTV包间。”



    说着,那老师不再理睬三个孩子,找厕所最里面的蹲位,将那带着斑斑驳驳的绿漆的小门扇一关,便呼呼啦啦地办起了正经事。



    “快走吧,该我们演节目了。”蒯晓松说着,先行到了走廊上。那儿已经聚集着三五个女生,似乎都在等着进女厕所。估计这阵子女厕内已经客满。



    戚响追上蒯晓松问:“咱还演什么节目?”



    蒯晓松说:“真笨,你和林雪都换裤子了,进班里后怎么说?跟着我,走猫步。见过模特表演吗?”



    说着,蒯晓松夸张地开始摆动身体,吸引了等着解决问题的那几个陌生女生的注意。



    “在T型台上走,很简单。”蒯晓松拿出行家的口气说,“小林,快来,咱们排练一下,注意节奏和互相配合。”



    于是,三个男生开始在走廊内煞有介事地排练起猫步来。



    只不过女厕所前的那几个女生盼星星盼月亮,一心只盼着有同胞赶快腾出位置出来,根本顾不上欣赏什么猫步、狗步。



    还是男厕所的门先哐当一声开了。刚才那个戴眼镜的老师出来了,一看女厕所前这阵势,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牢骚了:“这都莫子事吆,男厕所大的能开会,女厕所小的要排队!”



    “吆,是赵老师您哪,这么晚了还亲自上厕所?”候厕的女生中传出了一个让林雪他们听了感到很磁性、坐到演播室就能播新闻的女声。



    “呵呵,你们这些小朋友,都学会风趣了,春晚看多咯。”赵老师在女生们边上驻足后又感到不妥,向林雪他们这边挪动了一步说。



    “可不咋的,赵老师你也不给咱们做做主。你看咱这破学校,收咱那么多钱,卫生间却简直是农村水平,我上一次卫生间就想自杀两回!”另外一个女生听起来属于牙尖嘴利的那种。



    赵老师还想再说什么,女厕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怕引起尴尬,赵老师嘴里说着“你们忙、你们忙”,径直从林雪等三个模特身边走了过去,压根就没在意三个孩子的表演排练。



    设38班的国庆晚会像欢畅流淌的亚马逊河,丝毫没有因为三个同学的出去而改变流量和流向。



    林雪他们进去的时候,正上演的是317寝室的组合带来的小品《学笛子》。虽然张宝和宽云翔两个同学演得很认真、很卖力,但因为情节乏味,很多同学只顾闷头嗑瓜子。



    林雪走到座位上的时候,还偶然看到那个叫尚枫的同学居然鼓着腮帮子,一鼓作气连续干掉了两根大香蕉。



    只有主持人岑碧琼很文静地托着腮,欣赏的很投入。见戚响三人重新回到“演播现场”,岑碧琼再一次将她的控场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只见她款款站起来说:“亲爱的同学们,经过短暂的休整,我们的武林高手已经在两位绅士的陪护下,重新回到了晚会现场。我们是不是让戚响同学发表几句演出感言?”



    “好!”吃着花生、瓜子、糖和香蕉的嘴们又一边倒地把注意力像打翻的水盆般倾倒给了戚响。此时,张宝和宽云翔两个同学的表演就自然结束,或者说黯然收场了。



    “我来讲吧!”关键时刻,蒯晓松抢过话筒代表了戚响。他说:“各位同学,虽然沉默是金,但在这个喜庆的时刻,我们还要给大家再表演一个节目。大家也许注意到了,刚才我们进行了简单的换装。我们将给大家带来精彩的模特表演!”



    “好!”同学们的激情被蒯晓松彻底调动了起来。于是,一场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的模特表演真的精彩上演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但国庆晚会上的热闹余波,让位于0栋701的设38班女生寝室久久不能平静。



    尤其是今晚的主持人岑碧琼,一台成功的晚会让她感这个世界很大也很小、很浅也很深、很难也很容易。回味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她骄傲地高高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依旧显得很兴奋。



    在其他女孩子的洗洗梳梳和进进出出里,吴萍首先打破了岑碧琼的回味,笑着说:“看样子,我们的主持人今晚肯定已经成为大众QR了!我看潇湘电视台的主持人也不过如此!”



    一直埋头看《菜根谭》的贾媛媛也说:“是的,小岑今天可是为我们寝室扬眉吐气、争光添彩了!”



    岑碧琼知道吴萍不轻易表扬别人,就连忙谦虚了一下说:“什么呀,我也只是尽力而为!我倒觉得人家蒯晓松的控场能力比较强!”



    此言一出,本来假装睡了觉的戈小星首先乐得坐了起来。房莉莉、尹花容等人也开始嘻嘻地笑,闹得岑碧琼不知所措。



    吴萍就对岑碧琼说:“你呀,不知道有时候是真傻,还是装傻!”



    岑碧琼说:“我说说蒯晓松怎么啦?啊,怎么啦?”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铺位来找戈小星的麻烦。害得戈小星格格格地笑着,在蚊帐内左躲右闪。最后,不得不起来,到坐在另一边的贾媛媛旁躲闪和求援。



    岑碧琼和戈小星的打闹甚至把贾媛媛手上的书都翻在了地上。贾媛媛无奈,像拆被子一样拆开岑碧琼抓了戈小星的手说:“你看,就你兴奋,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她说这句话其实是无意的,但女孩子们听了,反而对岑碧琼笑得更厉害了。这让岑碧琼急得都快要哭了,她连连说:“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听到这话,房莉莉赶紧上前说:“看看,人家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说欺负你,都当副班长了,还这么小心眼!也不学学人家蒯晓松!”



    房莉莉这句,简直是锦上添花的神来之笔,让尹花容笑得都掉眼泪了。戈小星则说,她肚子都笑疼了。



    就在此时,在水房洗完了头的欧阳云推门进来了,说:“你们疯什么疯呀?生怕别人听不到吗?咱们碧琼班长那是金枝玉叶,那个蒯晓松有什么好的!”



    欧阳云本想就此息事宁人,不想吴萍又发挥说:“欧阳,你也太寒碜人了!我看咱班男生,还就蒯晓松顺眼。你看那演小品的张宝和宽云翔,一个傻大个、一个贼眉鼠眼的!”



    吴萍的表情和语气有些夸张,让女孩子们再次陷入了笑声中。



    尹花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至少,至少,人家演得都很执着么!你也不对他俩的尊容,担待,担待一点!”



    吴萍笑着说:“我也是跟他们开个玩笑。你们知道吗?刚才回来的路上,那个张宝还凑到我边上,恭维我说,我琴弹得很漂亮。我当时就说,可惜,我不能用同样的语言赞美你,把他给噎了个半死!”



    欧阳云一边梳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笑着说:“那你也太刻薄了些,其实我觉得咱班男生都很有特点,都很可爱的!”



    “幺,欧阳,你看来很‘博爱’呀!”戈小星坏笑着,又插话了。



    “是呀,看来我们的欧阳也是大众QR啊!”贾媛媛也说。



    欧阳云脸儿一红,笑着说:“歌德说过,哪个男孩不多情。我就大众QR,怎么啦?你们就可劲地装吧!”



    由于欧阳云的话打击面过宽,现在连岑碧琼和房莉莉也把枪口和火力对准了她。房莉莉首先添油加醋地爆料说:“对了,欧阳那天还和我们的林雪老乡同吃了一个橘子来着!”



    “是的,是的,欧阳上课的时候都老盯着蒯晓松他们几个看!”岑碧琼也火上浇油。



    在又一片锦绣灿烂的笑声里,贾媛媛忽然文文静静地问:“那么请问副班长同志,听起来你怎么观察得比人家欧阳还要仔细呀?”



    于是,戈小星又适时发出了嘘声。于是,尴尬的岑碧琼又开始过来捣乱,让贾媛媛因为一句公道话而再也无法继续看书。



    就在宿舍区快要熄灯的时候,寝室门笃笃笃地被敲响了。宿舍门口值班的阿姨进来了。她拿着一个信封问:“你们拉一国(那一个)是增必清(岑碧琼)呀,由(有)你遗风(一封)信!”



    岑碧琼以为是家信,但接过来看时,却发现不是。



    “是情书吧?谁写的呀?给大家说说吧!”吴萍看上去显得很着急。



    “保密,保密,我什么也没看见!”戈小星怪声怪调。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吧!”房莉莉假装神秘地说。



    其他女孩则再次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