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潇湘的冬天显现出了一些刘禹锡秋词中的情味。
午饭后,在岳东、仇俊、张宝等人闹腾着在寝室走廊里玩上了足球之际,蒯晓松和公东高两人耷拉着脑袋出门去找“老板”。见蒯晓松不高兴,公东高说:“娘希匹,早知道这么背运,真该元旦前就到云麓宫去拜拜!”
蒯晓松就没好没气地说:“摆个鸡子拜啊!就你那公交车上见美女就流口水的熊样,拜了关二爷都照样丢赤兔马!”
公东高就认真地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我觉得求神拜佛这玩意儿他属于文化传统。我们中学在高考前还专门在行政楼设了神堂,供了文曲星神像,焚了香火。高考前一周,我们校长还专门派人买来活羊和鲜鲤鱼在校内宰杀和祭奠,说是为了羊(扬)眉吐气、喜气洋洋、鲤鱼跃龙门!”
见蒯晓松没说话,而是向女生宿舍那边张望。公东高又安慰蒯晓松说:“晓松,妈妈的,我觉得不会考试也不是多丢人的事!人家爱因斯坦小时候考试不也通常1分,偶尔才2分么?应试教育算个屁啊,考不好照样不耽误咱俩将来干大事业!”
蒯晓松终于忍不住了,说:“你知道个屌,人家德国的学分制跟其他国家不一样!1分是满分,4分是及格,6分最差。咱国家一帮屌人,就知道不求甚解、断章取义地瞎逼扯!人家爱因斯坦打小就是天才,学习那是杠杠的!”
潇湘工学院没有专职的班主任,在班级管理上秉承的是“以老带小”的传统。像设38班之类的新生班,班主任都是由高年级的老生担任的。当然,必须是学院认可的学生干部。
学院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锻炼学生干部的组织、协调和管理能力,二来也可以为他们累积业绩和加分项,好让他们在毕业分配的时候,顺理成章地得到优先照顾和安排。
“老板”就是这样。他曾在设38班首次班干部会上说,运气就是机会碰巧撞到了你的努力。当学生干部是机遇、是责任,更是一次锻炼和考验,大家一定要珍惜这个双赢的平台。
那天散会后,蒯晓松没搞明白“双赢平台”是啥意思,回寝室的路上就跟公东高探讨。公东高说:“晓松你真笨,知道以夷制夷战略吗?就是学院不支出管理费还实现了管理目的,而学生干部因为参与了管理,也能得到实际的好处!”
蒯晓松听了,不屑地说:“还以夷制夷呢!不就是坐山观虎斗,不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不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说那么拗口!”
当时,吴萍跟他俩走的很近,就说:“你们干脆把它理解成‘养狗咬人’不就妥了么!”
岑碧琼和贾媛媛也离他们三个不远。大概很不满意吴萍的这个说法,并觉得吴萍说话粗糙、粗俗还粗鄙。岑碧琼就高声说:“管事容易管人难;管人容易管心难。”贾媛媛则仅是冷笑。
因为翻后年的六七月份就要毕业了,“老板”所在的7栋606寝室现在乱得要死。或者按照公东高的说法,他那儿可能从来就没有干净过。
所不同的是,大概是作为院学生会副主席而拥有某种待遇或特权,“老板”不但是一个人住一间足以容8个人的寝室,而且他这里还可以用那种直接插在热水瓶里烧水的“热得快”。甚至,蒯晓松还发现,“老板”在悄悄用电热毯,且他的C下还藏着个电饭锅以及一大箱方便面……
中国的规章制度都是为少数人服务的。这些东西倘若一般学生用了,估计早就被那些像特务一样无孔不入的学生会干部或者打扫卫生的叔叔阿姨们逮了现行,且早就可能被学院罚款和通报批评了。
“我早就叫董坤提醒你们,让你们注意,可你们就是置若罔闻!”“老板”厉声说着,示意蒯晓松和公东高坐在他对的那个几乎被书本和旧报纸占领的空铺位上,并从抽屉内一个黑色文件夹中抽出一纸红头文件递给了蒯晓松。
蒯晓松见那文件头上写着“1992年秋季新生学籍处理标准及要求”。下面一行黑字是“潇工(学)字114号”。
蒯晓松说:“这个文件我倒是第一次看到!”
“老板”就问:“我让董坤传到每个寝室,他没复印和传达吗?”
公东高连忙说:“我们寝室那份,估计叫曹闹闹拿去上厕所用掉了。他那家伙,总喜欢就地取材。”
“老板”皱着眉头不吭声了。
蒯晓松和公东高细看那文件时,见上面除了照例重申学校的学籍管理规定外,还对在校新生的成绩考核进行了详细规定。并针对可能出现的一系列成绩问题,列出了相应的惩戒措施。从通报批评、红色警告、降级修读,直到勒令退学,规定的清清楚楚、一丝不苟。
“咱班不会有人被退学吧,潘老师?”蒯晓松有些垂头丧气地问。
“你们两个和岑碧琼都只有一科,好像都是高数,退学不至于。但戚响、尹花容、吴萍有点麻烦,竟然都挂了三科!”
“尹花容?居然有她!她居然学习这么差,她可是很爱学习呀!”公东高显得相当愕然。
“那有什么奇怪的!岑碧琼不也一样?”蒯晓松淡淡地说。
“唉,该及格的人不及格,不该及格的人却没事!”公东高嘟嘟哝哝。
“那你认为谁该不及格?”“老板”问公东高。公东高自知失言,就笑笑没回答。
“唉,你说我咋就这么倒霉呢!我惹谁了?我得罪谁了?老天爷咋就这么对我!我难受啊我,我不服气,呜呜……”忽然,蒯晓松情绪激动,把那份文件揉成团攥在了手里,就趴在“老板”面前的桌子上开始抱头痛哭。
公东高吓了一跳。“老板”也是一愣,他压根就没想到蒯晓松会有这一出。他当然不知道,最近蒯晓松情绪的压抑和淤积已经几次都到了一个就差爆发条件的临界点。
公东高扶着他肩膀劝的时候,蒯晓松继续哭着说:“我不及格,我挂科!这怎么可能,我长这么大就没不及格过,他们肯定是搞错了!”
“老板”本来也还想劝劝这个小老乡,一听蒯晓松说这话,知道他心态已经失衡,就说:“你这是什么话?你长这么大没不及格过,并不代表你现在和将来不会不及格!你不要整天抱怨生活欠了你什么,实际上生活压根就不知道你是谁!”
“再咋着,”蒯晓松一脸委屈说,“再咋着,我也比岳东强,比张宝强,比林雪强,比317那一屋子狗熊强吧!他们没事,凭什么我就遇到这么多事?”
“老板”本来不想说难听话,听蒯晓松拉拉扯扯,比这个,超那个,就是不知道自己斤两几何,也来了气,就厉声训斥说:“你以为你了不起啊?在别人眼里你狗屁不是!人家不想跟你计较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你觉得你谁都看不上,可现在的问题是,你被卡住了,不是吗?!”
见“老板”生气了,公东高赶紧拉了一把蒯晓松,意思是叫他闭嘴,不要再跟“老板”犟了。
“老板”自然是明白公东高用意,就说:“你不要理他,让他全说出来,让我听听,他究竟是怎样的不讲理和没逻辑!”
“老板”这一说,蒯晓松哪敢造次,只是流眼泪。其实,刚才流泪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痛恨自己为何如此脆弱、M感和不堪一击,痛恨自己居然这么怂。但一想到岑碧琼,他就无法自已。他甚至觉得面前的“老板”就是岑碧琼的化身。他需要面对岑碧琼把自己的爱与委屈哭出来。他觉得自己就是一艘流浪的战舰,缺乏一个足以让他平静的港湾……
公东高似乎怕蒯晓松要倒霉一样,赶紧说:“晓松你也真是!自己要死了,却总想找个垫背的,什么丑陋心态!人家岳东不就口齿不清么?!人家张宝咋了?人家追贾媛媛,不照样考的不错!”
“什么,张宝追贾媛媛?贾媛媛在谈恋爱?”“老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没有。我瞎说的!”公东高赶紧说。
“小小年纪,至于吗?”见蒯晓松真哭得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老板”心软了。
在公东高说“哭一场也好,晓松他最近太难受了”之际,“老板”过来扶住蒯晓松肩膀说:“算了算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多大的事啊,最多就是个通报和警告么!”
“晓松他也是太重视班干部这个荣誉了,所以才哭。”公东高又为蒯晓松发表起了关于哭的、类似潇湘日报等主流媒体的“社论”。
“你知道吗,潘老师,您可是晓松的偶像呀!晓松常给我说,他要力争成为系学生会干部,决不辜负您的栽培!”
人人爱听好话,个个喜戴高帽。只因阿谀让人开怀,拍马叫人受用。“老板”也明知道公东高在奉承他,明明知道那属于虚构乃至虚情假意,但毕竟内心也是享受和欢喜的不得了,就微笑着说:“这样吧,你们去找找高数教研室的刘老师——他好像就住19栋的教工宿舍。记住,就你俩去,任何时候都不要说是我叫你们去的!”
临出门的时候,公东高把女生们捐的那500元钱递给“老板”说:“潘老师,这是你垫付的火车票钱,零头不用找了,就当我们请你看电影了,谢谢了!”
“老板”哪里肯要,说:“你们先不忙,先准备回去过寒假吧,下学期给我就行!”
推让来推让去,公东高就又把钱揣回了自己的兜,捎带着说了句:“恭敬不如从命”。
从六楼下来后,蒯晓松把公东高拉到了7栋前草坪上的一条已经被人弄的歪歪扭扭的石条几边上。勉强坐定后,蒯晓松说:“老公,咱们去找岑碧琼,和她一起商量商量咋办吧!”
公东高听了说:“都这时候了,你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啊!我跟你说,要不是你们谈恋爱,你哪会不及格,省省吧!”
蒯晓松叫公东高不要声张,更不要激动后,恳切地说:“尹花容和戚响就算了,但岑碧琼一定得让她知道情况!”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咱都他妈妈的是泥菩萨过大江,你还想着岑碧琼那寡情薄意之人!你没听说‘夫妻本是同林鸟’那句吗?况且,你们八字还没一撇哩!”公东高看上去态度坚决。
蒯晓松还想说什么,公东高手一摆说:“‘老板’的话你也不听?他刚才说的可是——就咱俩呀!”
蒯晓松无奈,远远看着岑碧琼所在的宿舍楼说:“那就算了吧,也算给她给个教训!看她不好好学习!”
公东高嗤嗤笑着说:“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不好好学习,一百步笑五十步,脑子真有毛病!”
午后的天气透出了些许暖意。蒯晓松和公东高沿着林荫道,路过那个凹陷下去足有五六米的大操场时,见岳东、张宝、仇俊几个正在如同蝴蝶飞翔在花丛中般疯狂地踢着球,张宝在和岳东抢球的时候还重重摔了一跤。
岳东的脚法好,见有同班同学过来,就飞起一脚,像用鞭子抽球般让那球旋转着,眼看就如同一只飞碟一样稳稳、准准地要落在蒯晓松肩上了。蒯晓松不紧不慢,闪身躲过后,气呼呼地指着岳东喊:“小东子,你等着,晚上割了你鸡子,让你娶不到媳妇!”
他没留意边上还有几个女生在行走。闻听此言,几个女生都向蒯晓松投来厌恶乃至鄙夷的目光。她们把蒯晓松的话理解成了语言X骚扰。
“嗨,妹子,帮忙捡捡球喽!”那是张宝的声音。
“捡你的头喔捡,一群香港脚!还觉得自己很帅,切!”那几个路过的妹子中,有人用江西方言回应。
“张宝这小子现在也学坏了,还妹子妹子的!真酸。”蒯晓松说。
“人都会变的,我听说叶好龙那家伙还在厕所看着外面路过的女生偷偷Z慰呢!这个世界除了变是不变的,都他妈在变!”公东高说。
“张宝好像本姓赵,你知道是咋回事吗?”蒯晓松问。
今天,蒯晓松和公东高似乎换了个。公东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出口成章说:“树一个敌等于立一堵墙;别总显得比别人聪明;目中无人会一败涂地;锋芒太露,下场不好……”
19栋教工楼因为也属于单身楼,外观跟学生宿舍差不多。甚至比学生宿舍还惨的是三楼有个水管不知啥时间大坏特坏了,哗哗的水声一楼都能听到。更糟糕的是,积水已经从卫生间溢出来后流淌到了走廊,并沿着楼梯,形成了缩微的科罗拉多瀑布景观。
高数教研室的刘老师40多岁的样子,一对眯眯眼像二阶导数拐点,嘴角三十度的微笑,让人觉得你跟他像正弦曲线之于数轴,可以无限接近,但却永远不能到达。
刘老师多才多艺,蒯晓松和公东高听过他的美学讲座,因为觉得他人不错,所以觉得他长得其实也还相当平易近人的。否则,蒯晓松估计又要对人家的尊容评头论足且多有腹诽了。
“刘老师居然还住单身楼,且这么破!真没想到。”公东高在19栋的楼道口皱着眉头说。
“刘禹锡不是有个《陋室铭》么,那可是很多人的精神家园啊!”蒯晓松说。
“家园个鸡子,都是阿Q精神!有品位就应该住好一点,在破屋子里玩什么品位咯!”公东高骂着说。
左打听,右打听,终于在五楼的一间堆满了书的单身寝室找到刘老师的时候,那刘老师正穿着件黄不拉叽的破军大衣,伏在一张破旧的三斗桌上演算着什么。其情景,让蒯晓松第一时间想起了数学家陈景润。
蒯晓松曾听老爸讲,陈景润在被迫害得忍无可忍之际,也像老舍一样选择了跟自己过不去——老爸还说,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就那怂球样子,除了自杀就不会抗争。不过,陈景润并不是像“人民艺术家”老舍先生那样,抱着牌子就沉了湖,而是选择了让地球引力来帮忙。只是因为马克思觉得他的数学研究任务还不够圆满,暂时没收留他。就这,那些无耻的造反派们又有风凉话了,说,“老陈不愧是学数学的,连跳楼的角度都选择的恰到好处。别人一跳就没命,他一跳,没多大事!高,实在是高!”
听到有人敲门进来,刘老师抬头看了蒯晓松和公东高一眼,问:“你两个拉(哪)个班地(的)?么子丝(什么事)啊?”
公东高赶紧笑着说:“刘老师,您忘了,我们是机械设计工程9238班的,上次您的美学讲座,是我们使劲给您鼓掌的!”
“又是38班地(的),上午拉(那)个绿(女)娃子,也是你班的?”刘老师问。
“是,是,是。就是我班的。叫岑碧琼,是吧?”蒯晓松抢着回答。
“你咋晓得咯?是叫丛碧君(岑碧琼)。哭地(的)蛮梨核(厉很害)来!她哭不要紧,盖(这)楼上财所(厕所)拉(那)水管子,嘭一下就爆喽!”刘老师幽默地说着,先把自己惹笑了。
“不瞒您说,刘老师,我们也想在您前面哭!”公东高见刘老师是个好说笑的人,就趁热打铁。
“你两个哭啥子嘛?绿(女)娃子哭,是可爱。你两个哭,是找讨嫌嘛!”刘老师笑着,进一步说。
“刘老师,您看我,天生就缺数学细胞。这次高数考砸,了不是我没努力。嗨,主要是那题出得也太他奶奶的刁钻古怪了!”蒯晓松一激动,带着把儿的话就又冒出来了。
“你个鬼伢子,怎地讲话咯!你不晓得,那题就是莫(我)出地!”刘老师生气了,低头不再理睬蒯晓松和公东高。
公东高狠狠瞪了蒯晓松一眼,赶紧说:“刘老师,刘老师,您老别生气呀!他那臭嘴是经常不刷牙的!我们及格的事,就,就全靠您的大恩大德了!”
蒯晓松也说:“是啊,刘老师,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呀!我,我这一急,脏话就脱口而出!”
但不管他俩如何说好话,刘老师就是再也不抬头。
情急中,公东高也出了昏招。不知咋想的,就忽然拿出二百元钱放到了刘老师的桌子上,说:“刘老师,无论如何,您都得高抬贵手!”
这下,刘老师彻底火了。他腾地站起身,指着房门说:“你两个,给莫(我)跟(滚)出去!莫(我)盖(这)里,不是征服(政府)机关!”
公东高大为尴尬。蒯晓松故作镇静,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刘老师已经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说:“你格老子地(的),把尖(钱)挪(拿)走!四科洒,不科输(士可杀,不可辱)!”说话间,把个茶杯都摔地上了。
公东高和蒯晓松几乎是兔子遇到狮子长啸一般,落荒而逃。两人撤到楼道里的时候,刘老师将那门砰一声拍上了。
公东高埋怨着蒯晓松,蹲在了楼道内,又是一声干嚎:“妈呀,可让我咋活呀!”不过他没痛哭流涕,看样子是毅然决然地做好了高数挂科的心理准备了。
蒯晓松不死心,在公东高屁股上踢了一脚后说:“要不,咱再试试?!也许刘老师在考验我们呢。刘备还三顾茅庐呢!再说,岑碧琼不是哭成事了么?”
“拉J巴倒吧!”公东高生气地说,“刘备三顾茅庐,那是请英才。一般人三顾茅庐,只会是拉肚子!”末了,公东高忽然又问:“晓松,你说,岑碧琼她咋知道得那么快呢?”
“你拉J巴倒吧!问我干啥,去问岑碧琼呀!”蒯晓松也没好没气,把公东高的脏话又如数奉还了回去。
两天后的上午,伴随着学院广播里印度总理拉奥组阁的新闻,设38班的期末考试成绩如期公布。
除了岑碧琼,前几天“老板”透露的黑名单上还少了公东高。这样,蒯晓松和戚响不幸成了难兄难弟。
从班上回到寝室后,戚响一声不响,只管抽那根刚才路上曹闹闹递给的、便宜的“湘南”烟。蒯晓松则在公东高试图过来劝导和安慰他的时候,脸色铁青,似乎由于过于愤怒,反而无语了。公东高自感无趣,自我安慰一般,按着大肚皮晃晃荡荡出去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蒯晓松似乎在自言自语。此时的寝室里,林雪、寻白羽、裴辈斐都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过几天就回家,谁也不想在蒯晓松那里触霉头。
斜对面的318寝室此时似乎又炸了锅,大家议论的自然是考试成绩。就听叶好龙像在告诫几个足球队员,说:“你们以后不能贪玩了,中国足球能不能走向世界,跟咱可没一分钱关系。考试挂了科,才是要命的。”
就听仇俊说:“鞠球(踢球)冇(没有)啥,勿踢舞(不跳舞)就行,吴萍和尹花容就踢(跳)进了!我嘿,双双挂三科,与踢舞(跟跳舞)般抹黑(默契),真系(是)亚堆(一对)圣品(神品)……”
又听到岳冬大着舌头说:“山势年鄂登(三十年河东),山势年鄂黑(三十年河西),勿(不)心在乐握(幸灾乐祸)喔!”
压根就没料到自己居然挂了三科的尹花容,一回到寝室就忍不住大哭,且谁也劝不住,并最终从大河决堤漫内蒙,一下子哭到千里黄河一壶收。贾媛媛刚觉得她像雨打海棠般要消停了的时候,尹花容忽然又如钱塘江春潮般,哭得逆流滚滚,一发不可收拾。
“花容,你哭什么嘛!我最不喜欢女孩哭了。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处处不留姐,姐就去逛街。”一直躺着听音乐的吴萍,终于对尹花容的哭哭啼啼失去了耐心和同情心,这样说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不过,看上去吴萍也有点烦躁。因为她说话之间已经在翻箱倒柜找重金属摇滚乐的磁带了。
寝室内,岑碧琼等人都在沉默。房莉莉好像已经又紧张地开始准备复习功课了。欧阳云则专心给家里写信报喜。因为女生中好像她的成绩是最好的,刚才在回寝室的路上,戈小星已经预约,让她用可能的奖学金请客了。
“是的,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贾媛媛也打破了沉默,说,“花容,你明年复读,说不定还能上个更好的学校呢!”
此时,吴萍已经好像找到了磁带,估计是怕刺激尹花容,她没跳舞,而是重重地躺在被子上,拉下了半边蚊帐,在摇滚乐的碰撞、敲击、声嘶力竭乃至疯狂中寻找发泄点、平衡点和安慰点。
戈小星也想帮着贾媛媛劝慰劝慰尹花容,但就听尹花容哽咽着说:“你们,你们说的轻松!为上学,我爸付出多少,你们晓得吗?!”
一个月前,尹花容的爸爸给宝贝女儿写过一封信。信上最感人的一句话是:“孩子,好好学习吧。爸以前打麻将玩10块的,为了供你念书,现在都改玩儿1块的了。”
虽然有打麻将的嗜好,但在尹花容心中,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不到三岁,花容就没了妈妈。从小和爸爸相依为命,花容觉得爸爸30多岁的时候就显得苍老了。而从爸爸身上,尹花容也深深觉得,男人过了三十五,就好像到了一个漫长而焦灼的爬坡期。他们身心很累之际,喝喝酒、抽抽烟、打打麻将之类,无非就是个自我安慰、自得其乐的路径和出口。这其实就跟吴萍年纪轻轻喜欢疯狂跳舞是一个道理。
盛夏时节,尹花容考上大学成了爸爸最大的骄傲和安慰。在村子里号称“尹(饮)不倒”的老爸,因为女儿成了“状元”,几度酩酊大醉。
有个晚上喝酒回来后,老爸忽然想起了他养在池塘里的那几十只王八还没喂——那可是花容的学费,便哼着《十送红军》的小曲儿,借着还他娘的算是皎洁的月光,拿上着鱼食,整个人就宛如酒杯中的酒一样,晃晃荡荡往鱼塘走。
可能当时花容老爸的脑子里想的尽是那些饥饿的王八对他就如同小女生看到港台明星般趋之若鹜、放声尖叫的盛况,冷不防脚底就被水灵灵的青草一滑,整个人噗通一跤掉进了鱼塘,当场就把三五只王八深深压进了淤泥里……
后来,也多亏邻村那个专干点偷鱼M虾勾当的小痞子陈阿水打着手电捞起了花容的老爸。否则老爸就真“杯具”了!
不过因为损失了几只养好了就能赚大钱的王八,花容老爸被救上来后,当场甩手就给了陈阿水一下,生气地说,莫(我),莫(我)宁愿,宁愿在塘里跑死(泡死)!泥(你)倒好,把莫(我)从耐火轿(奈何桥)拉了回来!
为了凑足花容的学费和生活费,除了养鱼虾和王八,老爸后来还在凌晨3点就起来,挑上100多斤的稻子翻过乌龙岭去赶黑市。因为私自贩卖粮食会惹上麻烦,老爸通常五六点就赶回来了。有时候稻子能够出手,有时候不想贱卖,还得把那些稻子再担回来。
为了挣点小钱,多少有点信佛的老爸甚至在上午的时候不得不去帮那个开猪场的邻居逮猪、抬猪、宰猪,并在下午帮邻村的人家碾谷子打短工。直到晚饭后,才开始整理自家的事,忙到半夜12点是正常的。
花容看着心疼,也想帮爸爸,但老爸却坚持不让女儿干任何一点农活。有时花容也叫爸爸休息一下,让他不要太累了。但老爸憨憨笑着说,爸爸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孩子,不累……
尹花容哭得正伤心的时候,岑碧琼等人听到有人敲门了。
戈小星开门后,看到来的居然是覃于康。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敲过门,覃于康又故意在房莉莉前两天专门贴了个光膀子成龙画片的寝室门上笃笃狠敲了两下,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各位女士,goodmorning!”
“please以后不要在我们女同胞前说英文了,OK?”贾媛媛看着一脸玩世不恭的覃于康,冷冷地说。
听到是覃于康来了,吴萍故意将头转到了蚊帐里面。
覃于康自然不晓得何为难堪,就嘻嘻哈哈表演说:“听说萍妹妹心绪不佳,小生特来请安,万望节哀顺变!”
“节哀你妈个头!会不会用词了!”一听节哀顺变四个字,吴萍几乎跳了起来,不容置喙地指着覃于康说:“滚,你给我滚!马上滚,永远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覃于康一副冤哉枉也的悲壮表情,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解释说:“晓得你挂科不爽么,就想让你开心一点了,你却朝我兜头一棒。好,好,好,我滚,我现在就滚,滚远了,你就别叫我再回来!”
覃于康说着,像笨拙的苏联重型坦克一样来了个大转身,大义凛然地踏步出去了。
“你给我回来!”吴萍忽然骂着追到了门口,喊,“你个混蛋,讨厌啊你……”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但就是不见覃于康回头。
“这个覃于康,还很真诚、很体贴么!”岑碧琼笑着对吴萍说。
“还真诚!男人的话,就像老太太那一口整齐的白牙,有多少是真的?!”吴萍说。
“这就奇了怪了,”欧阳云问,“那你,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啊?”
吴萍云里雾里地答:“我喜欢他离我远一点!”
她们说话的时候,宿舍楼外忽然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阵骚乱。还有人呼喊:“有人从楼上掉下来啦,出人命啦!”
几个女孩子一惊,就连尹花容也吓得停住了哭泣,像小兔子一样拉长了耳朵听着动静。
此时,就见覃于康携着一股冷风,像疯了一样又冲了进来,嘴里喊着“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说话间,已经腿儿软软地蹲在了女生寝室的地上。
“怎么了?覃于康,你起来啊,慢慢说!”贾媛媛赶紧过来鼓励他。而胆子大一点的戈小星已经跑出去看个究竟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覃于康上气不接下气,夸张地说,“我刚出宿舍楼,就,就见,一个白白的女孩,啪从楼上掉了下来,满地的血呀!”
远远地,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叫声已经让人更加紧张地响起。
戈小星跑出来看的时候,这栋女生宿舍楼前已是黑压压一大片人,并有更多的人围拢过来。戈小星踮着脚向宿舍大门西侧出事的地方看的时候,就见与花池平行的那水泥排水沟里,侧躺着个一身白色衣裙的女孩子,她的半边脸隐在长发里看不清,但身边已经是一摊殷红的血,正在缓缓漫开来……
第一次见到这场景,戈小星大受刺激。转身跑回了寝室,开始一头趴在就近的吴萍的C上大哭起来。边哭边喊:“血呀,全是血呀!”
“关上门,赶快关上门!”吴萍说着,过来看戈小星,感到他浑身都在发抖。再看覃于康时,那家伙也是两眼呆滞,像梦游一样。见吴萍看他,干脆像被抽了筋的蜥蜴一样,一屁股瘫在了冰凉的地上,就差口吐白沫、上翻白眼了。
岑碧琼知道戈小星和覃于康这种情况属于应激反应,就赶紧下C跑过来,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地喊:“小星,戈小星,不怕,不怕,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贾媛媛、欧阳云、房莉莉等人,也搞急救一般,倒水的倒水,抚慰的抚慰,如果有电话,估计120都拨了。大家像农村人哄或呼叫丢了魂的小孩一样,轮番努力,终于让戈小星恢复了常态。
“花容呢?花容去哪里了?”一波刚平,吴萍忽然发现尹花容居然不见了,开始急切地喊起来。
一看覃于康对眼前的一切似乎很茫然,吴萍生气地踹了他一脚说:“你个死样子,是个男人吗?看到尹花容去哪里了?啊?看到没?!说话啊!”
“我在这里呀!”尹花容在寝室门外应着,忽然推门进来了。
“你这个小鬼头,一不留神就死出去了,吓死我们了!”吴萍说。
“你放心,我可不会自杀。我还没嫁人呢,大不了回家帮老爸养养鱼虾和王八!”尹花容红肿着眼睛,努力笑着说。
此刻,女生宿舍大门西侧,五六个校警已经布置开了黄色的警戒线,并维护着现场秩序,嚷嚷着叫人们赶紧后撤。宿舍外的嘈杂声不断传来,像农贸市场,又像交通事故现场,还像齐秦走下舷梯后,“善男信女”们的S动。楼道里,人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一直不绝于耳。
整个女生寝室忽然充满了一种紧张不安,乃至无力无助的情绪。似乎就连风也暂停了,水房哗哗的水声也忽然凝固了。大家焦灼地等待着一切赶快过去,就像在风暴中躲在悬崖缝隙里的一群雏燕一般。
宿舍外的嘈杂声和车声在半小时后逐渐趋于平静,随后彻底恢复了平静。风不知又从哪里刮落了一块旧玻璃,哗啦一声脆响,让人似乎都能够看到在阳光下闪亮着并四处飞溅的碎片。
“姓覃的,你该走了吧?”因为顾忌大家的面子和不便,吴萍下了逐客令。
“好,好的,”覃于康答应着,似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情态说,“我,我宁愿警报一直都不解除。这样就可以跟你多待一回了!”
“乌鸦嘴!”吴萍骂着,几乎是使劲将他提拔了起来,又几乎是把他拎拽着弄出了房门。
覃于康从女生宿舍大门探出他那个白白净净还有几股卷发的脑袋的时候,一切似乎恢复了常态。就连一楼那个看宿舍大门的阿姨,也没事一样过来问:“你个伢子,还莫走咯?”
中午打饭的时候,各种正规的、非正规的消息不断传来。
有说那女孩是因为感情受挫跳楼的,有说是因为她晾衣服失足跌落的,也有说是女孩因为家里有瘫痪的父亲,自己无力照顾家庭,身心憔悴之极后,采取了一了百了的极端方式。更离谱的说法是,她是因为纠纷,被同寝室的室友,故意推下楼的……
不管怎么说,女孩当场死亡是确凿无疑的。
出于对这件事的具体真相的关注,岑碧琼下午3点多的时候就早早到教学楼一楼的收发室,想看看今天的《潇湘晚报》上怎么报道。
但已经晚了。收发室的老大爷说,晚报在送进收发室前,就被高年级的那帮土匪一样的男生们给抢走了。邮递员当时不放手,还差点挨上一顿暴打,其他的报纸则在一楼大厅撒了一地。主管后勤的冯副院长对此还很震惊,也很生气,正命令人在查……
设38班3栋315寝室悄无声息。公东高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搞到的一张今天的《潇湘晚报》。
为了向蒯晓松讨好,公东高首先把报纸在蒯晓松面前晃了晃,说:“晓松,我专门给你弄的,咋样,哥们够意思吧!”
蒯晓松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说谢谢,就直接夺过了那报纸。
找来找去,才在第七版找到了一个豆腐块。正副标题是:不堪考试压力我市某校女生跳楼专家呼吁:大学要像小学一样注重素质教育。
“这他妈还素质教育,明明就是把人往死里逼么,这破报纸还轻描淡写!”蒯晓松看完,把那报纸丢在了桌子上,似乎继续在生公东高的气。
317寝室的张宝等人听说学院死女生的事上报纸了,更听到公东高搞到报纸了,便都挤到了315寝室。林雪和寻白羽几乎同时捡起了蒯晓松扔的那报纸看,见标题下面是这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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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讯记者斯利丫特约通讯员吴杰萍报道今日上午,山南路某高校新生陆某,因不堪期末考试后的精神压力,从宿舍楼四楼坠下,当场不治。市青少年心理研究所资深专家戚怡婷说,当代大学生心理素质亟待提高。她呼吁大学要像小学一样注重素质教育。
目击者柏阿姨说,上午10时许,她看到一团白晃晃的东西,砰一声就落到了宿舍下的草坪边上。仔细一看,发现是个女大学生。市公安局西区分局邱警官说,该女生显然在轻生前进行了精心打扮,因为冬天穿白色连衣裙有违常规。这也排除了他杀或失足坠L的可能。
轻生女大学生的室友史某在记者采访时,含着眼泪说:“虽然我们失去了一个好姐妹,但我们一定会更加努力学习,将来报效祖国,完成室友未竟的事业!”
“哎呀,还是咱班吴萍写的稿子呀!”凑在林雪、寻白羽还有张宝脑袋边上的宽云翔,看完说。
“什么眼神!还戈小星写的呢!”公东高说,“那是吴杰萍,咱院报的女记者,我老乡哩!”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孩,不知是哪个省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是处N不!”不知道啥时候进来的欧阳林说。
“哪个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咱的姐妹,可说没就没了!”张宝幽幽地说,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是啊,这年头,女孩都是弱者!”林雪大概又想起了何琪雅,接着说。
欧阳林听了,便一起打击林雪和张宝说:“就你俩牛逼,就你们多情。牛逼不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的只有逼,没有牛!不就摔死了个女孩子嘛!怎么?眼馋了、心痒了,鸡子硬了?!”
张宝隐隐约约感到,因为自己请贾媛媛看电影,这欧阳林其实在跟他明着暗着过不去,就很生气地盯着欧阳林说:“欧阳林,你还是人吗?你说吧,你是想死呢,还是不想活了?‘不就一个女孩子’,你说的轻巧,你去摔下来试试看!”
边上的林雪怕欧阳林和张宝闹上,就赶紧说:“大家都别逼扯了,吃饭了,吃饭了!”说着,先拉上极不情愿的欧阳林出了315寝室。
“真想把这该死的学校砸了,什么教育方式!连咱班的尹花容也被卡住了,有天理吗?她要是退学了咋办呀!”宽云翔说。
“就你那小样!”公东高不屑地说,“干大事要具备知识、常识、胆识、见识。你有吗?先说说,你准备从哪里开始砸起吧!”
张宝也说:“切,还尹花容,尹花容的事也是你管的!一个戈小星都够你喝一碗的!”
“行啦,行啦,到你们315寝室逼扯去,烦不烦!”蒯晓松估计现在最头疼的就是退学等等字眼。
张宝在出315寝室之际,看看蒯晓松,又看看公东高,试探着问:“这报纸我拿走,怎么样?”
公东高和蒯晓松没说话。宽云翔就笑着说:“肯定是去送给咱班女生吧?真是活雷锋!贾媛媛她们估计对这报纸也望眼欲穿呢!”
就见张宝拿起那报纸出门,一道神秘的佛光般远了。
“老公,”在宽云翔亦出315寝室后,蒯晓松忽然喝了口水,一字一句地说,“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咋过关的?偏把我,留下了!”
公东高面有难色,说:“晓松,说来话长,咱们,咱们……”
“别他妈的咱们咱们的!这事说不清,以后咱就不是咱们了!”蒯晓松打断了他。
“晓松,我们出去说,出去说,行吧?”公东高似乎在恳求。
“不,当着咱寝室几个弟兄,也让大家给我个见证!”蒯晓松态度坚决。
“算了,算了,这事都成定局了!”一直高高躺在上铺上的寻白羽想劝解的时候,蒯晓松也打断了他,说:“小寻,你别和稀泥,一边呆着听你的英语去!”
“算了,我也不隐瞒了!”公东高低头,喃喃着说。
就在这个当口,寝室门被推开了,“老板”带着一个校警走了进来。
一见校警光临,大家本能地心中一紧。躺着的寻白羽甚至觉得自己就差要上前表白说,那女孩跳楼的事,真的不是我干的!
“见戚响了么?”“老板”面无表情地问。
“没,没,潘老师。他中午一直不在这里!”蒯晓松回答。
“好,他要回来,让他来找我!”“老板”说完,神色凝重地带着那个胖胖的校警转身出去了。
“我嘞个天,那警察好像还带枪呢!”寻白羽说,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这戚响,娘希匹,这戚响又咋地啦……”公东高嘟嘟囔囔着。
张宝在给贾媛媛送报纸的时候,专门在1号女生宿舍楼前看了看那个似乎还残留着血迹的现场。他抬头望望那窗户紧闭的四楼,心想,这个女孩也真傻,跳下来摔得一定会很疼的。
“你找拉(哪)一个?”门口的那个阿姨,估计就是报纸上说的柏阿姨,见张宝像只呆头呆脑的大鹅一样看这看那的,拦住了他问。
“我,我来送张报纸,给,给一楼女同学!”张宝赶紧说。
“则果动机(做个登记)!”那阿姨说着,让张宝进值班室。
“不用登记了,给我吧!”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宝回头看时,却是岑碧琼。
“给我吧,正好我去找这报纸呢!”岑碧琼笑着对张宝说。
张宝无奈,把那报纸递给了岑碧琼。想着她会和自己寒暄两句,但岑碧琼接过报纸后,简单说声“谢谢啊”后,就丢下张宝进楼去了。
就这样,张宝原想借此机会见见贾媛媛,祝她回家一路顺风、祝她寒假快乐、祝她腊八快乐、祝她春节快乐、祝她元宵节快乐,祝她才思敏捷、大作频出等等,全落空了。
岑碧琼走进寝室时,意外地发现,戚响就坐在贾媛媛经常坐的那个椅子上在讲话。他对面整整齐齐坐着的是尹花容、房莉莉、贾媛媛、欧阳云,似乎在开会。
“戚响你这家伙,今天怎么过来了?”岑碧琼招呼着戚响,把那叠《潇湘晚报》一扬,说,“你们谁先看?今天可累死我了,跑了一大圈才买到的!”
“我先看看吧,”欧阳云说,“还是咱花容妹妹幸福呀!”
“其实,其实我们大家都很幸福,至少还活着!”尹花容努力笑着说。
大概五六分钟前,戚响敲门,说要找尹花容的时候,尹花容刚刚重新回到了上铺那个她曾经说,像棺材一样的蚊帐里,仍然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就见戚响敲门进来后,径直奔尹花容蚊帐边,说:“尹花容,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没事了,你也不要过于伤心了!”
似乎跟戚响发生的那点不愉快还烙在心里,吴萍见戚响进来后,马上高傲地抬起头,看样子是要离开寝室了。
贾媛媛感到戚响来的很突然,更想不到戚响居然是来找尹花容的,就说:“戚响,花容正难受呢,你可不能再烦她啊!”
戚响笑着说:“我可是为尹花容同学办了件大大的好事呀!系学生管理处的曹老师亲口答应的:不会,绝不会让机械系任何,任何一个人退学的!”说着,戚响居然抓起桌子上岑碧琼还是贾媛媛的水杯,毫不顾忌地喝了一大口,一副真的办成了大事而自我表彰的样子。
“呵,好大的口气!凭什么?以为自己可通校长啊!”刚出了一半门的吴萍又转身进来了,冷冷地抱着膀子,看了一眼戚响说。
戚响继续看着尹花容说:“尹花容,知道我为什么为你两肋插刀吗?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哩!我祖上就是从赣东南逃难到河南的!有家谱为证,我不帮你,谁帮你!”
觉得平时跟戚响也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戚响却直冲着自己来,尹花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吴萍明显觉得,戚响这是在故意用向尹花容示好的方式打击她,就拍门悻悻出去,上二楼找老乡或是干别的什么事情去了。
“下来呀,你都快哭了一万年了!”贾媛媛催促尹花容从高高的蚊帐内下地板上来。因为她觉得,在男生面前,尹花容叉着腿高高坐在蚊帐里,不大雅观,倒还不如像戈小星一样,侧躺在蚊帐内呢。
“我说嘛,花容妹妹吉人天相,会峰回路转的。”房莉莉高兴地说。欧阳云也回过神来说:“不错呀,戚响,咱班同学都像你一样仗义就好了。”
“仗义个屁!”戚响很有成就感地开始吹嘘说,“要说我其实是去办自己的事,捎带着就把尹花容给救了!”
贾媛媛将信将疑,觉得戚响很有意思,就问:“你是如何找到曹老师的?他又是怎么答应的?可不能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呀!”
“屁,”戚响喝干了某个女生的杯中水,说,“我以为改成绩那事很严肃,没想到轻易就摆平了!”
贾媛媛见戚响又在动女生的杯子,皱了皱眉头。此时,尹花容已经下来了,在桌子边坐定,并把自己的杯子推给了戚响。
戚响大喇喇地端起尹花容的水杯,绘声绘色地说:“知道自己挂了三科后,我就想,咱不能等死啊,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于是我就去找‘老板’。
话说那‘老板’也是性情中人。一听我情况危急,就指点迷津,让我到系里找学生处的曹老师。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我老戚一筹莫展之际,‘窟通’一声,有人跳楼了。
大家想啊,这女生一跳楼,他老曹当然得到现场来啊。于是乎,我老戚就来了个悄悄跟踪、顺藤M瓜。最后是‘忽嚓’一下,就出现在了曹老师面前!”
戚响摇头晃脑、口若悬河,像个说书匠一般,听的几个女生云里雾里、像在尚未截流的三峡漂流一般,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也就在这个时候,岑碧琼拿着报纸进来了。
见岑碧琼进来和他主动打招呼,戚响忽然卖个关子说:“时间不早了,我不便多留。预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分解!”
临走时,戚响还专门给尹花容招招手说:“尹花容,你给我坚强一点!没事啦,真的没事啦!”
“这个戚响真有意思,敢说、敢作更敢当!”欧阳云在戚响消失后,高度评价说。
“是啊,没想到他对花容一片真心喔。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房莉莉也说。
“就是太突兀了,像山大王要抢压寨夫人似的。要是我,都要被吓死几遍了!”贾媛媛一本正经说。
岑碧琼听了,呵呵笑着说:“可能北方人都这样,况且戚响喜欢武术,很直接,也很可爱的!”
尹花容一直没有出声。她觉得一切像做梦,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忽然就有人,还是一个自己从没认真注意过的人从天而降,为自己T身而出,并关心自己,让自己坚强,真的是太让人意外了。
但不管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此刻,尹花容都觉得自己内心暖洋洋的,有一种忽然找到了组织、乃至找到了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