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见戈小星等人都在白白净净的蚊帐中宛如贵妃醉酒般休息了,贾媛媛才悄悄从包里掏出了此前收到的那封信。
拆开看时,贾媛媛宛如猛然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一般,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份鬼魅般的信上是这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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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小姐,新年好!久违了!
还记得我,以及你的钱包和照片吗?不用担心,我很好。因为一直想着你,我目前已经“金盆洗手”了。至于干什么,你以后就会知道。请容许我先保密。
晓得我是如何金盆洗手的吗?就是像《笑傲江湖》中的刘正风那样。不过我是用偷来的一个别家小孩子的尿盆(今年以来,我对小孩子特别感兴趣),接上了今春屋檐上的雪水,在大年初一洗的手。感觉很凉,很刺激,从此我就再也不去偷钱包了,我要赚钱,只因有你……
你可能不晓得,正月二十那天,我还看到了你和你的父亲。当我看到你父亲的时候,我忽然多了一份亲切感和温馨感,非常羡慕你,还有父爱……
再次表示问候,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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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媛媛这才又想起上学期丢钱包的事。本以为时间长了,早已经过去了,不想那个可恨的小偷又出现了,还似乎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不由得感到莫名恐惧。
她想把这封信撕成碎片,狠狠扔到地上,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她觉得这封信就是证据,不能毁掉,所以赶紧打开自己的抽屉,将那信压在了一摞书下。锁上抽屉后,又感到不对,复拿出那信来,想去找潘老师或者系里处理。忽然又感到,这样做,对自己作为学生干部的声誉不利。于是最后还是下决心,落了那锁。
这时候,忽然听到了来自上铺的尹花容在叹气,显然,她并没有像房莉莉那样,一睡着就跟世界毁灭了一样。贾媛媛刚想过去安慰两句,忽然就见戈小星一下从蚊帐里坐起来,先伸出脑袋发话了:“我说花容啊,你折腾不?!转系有什么好的?就咱学院这师资力量和水平,哪里不都一样?!你要真有志气,就回去再参加一次高考,整个北大、清华什么的!叹什么气了,让我们都不敢高兴!”
戈小星这句话,估计把几个女生都吵醒了。就听尹花容回应说:“哪那么容易呀!还北大、清华,就咱这该死的高考制度,说不定我回去再考,连咱这学院都考不上了!其实我也想清楚了,就这样吧,过一天、混一天、算一天……”
尹花容听上去显得无奈、软弱、颓唐的声音,让吴萍先急了。她在蚊帐里仰面朝天就喊:“什么叫混一天算一天喽?!再不济,像我一样跳跳舞、谈谈男朋友也很好啊!咳,我想着我就够颓废了,怎么花容你还不如我呀!”
尹花容就轻轻说:“我哪能跟你比呀!最起码,最起码你学习比我好吧?!”
吴萍大大咧咧说:“好个屁!说了半天,你纠结的就是个学习问题呀?!学习?哈,这鬼地方!学习好有什么用啊?开开心心最好!活着的时候还是要开心点,因为我们要死很久的……”
戈小星也说:“对啊,学习压力不用太大的,花容!高兴点吧,你看人家欧阳,都被系里通报批评了,还照样画画玩,那才是大境界、大气度、大智慧、大担当!”
贾媛媛就忍不住说:“小星呀,你怎么还说系里那事?!也不怕欧阳生气。”
就听欧阳云懒懒地说:“我已经睡着了,什么也没听到!”
戈小星赶紧又说:“你看我这嘴,总是把握不住!我的意思就是,就是,咳,反正就是觉得大家,大家要敢于面对生活的压力和挑战,是不是?”
“是、是、是,小星说的对!”岑碧琼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睡意正浓,一字一句的,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于是大家重新归于平静。寝室内,自然是呼呼大睡的房莉莉的鼾声,成了莫扎特《土耳其进行曲》里的主旋律。
不过在安静了几分钟后,戈小星忽然又沉不住气了,像只顽皮的小猴子一样悄悄钻进了贾媛媛的蚊帐里,笑嘻嘻地对闭目养神的贾媛媛说:“寝室长,我失眠,我睡不着!”
贾媛媛觉得戈小星一直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也不介意,就起身,点着戈小星的鼻子悄悄说:“你这个坏小星,成心不让大家午睡啊,下午的体育课可是很累的!”
戈小星嬉皮笑脸说:“午休我容易头疼。我,关心关心你,可以吗?”
贾媛媛知道,这个贼小星还在惦记着那封信,就勉强笑着说:“你以为是多浪漫的事吗?跟你说,还是上次那个人写的,我都烦死了!”
“什么?那个小偷?”戈小星也吓了一跳,情绪激动地说,“他怎么还阴魂不散啊?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我看这次就应该报警,不能妇人之仁!”
贾媛媛示意戈小星轻声点,然后说:“我都想过了,但那样的话,事情就复杂了,以后我多个心眼和防备就行了!”
戈小星说:“嗯,看来以后我必须二十四小时不离开你!”
贾媛媛笑着说:“也没那么夸张。你这个机灵鬼没心没肺的,倒是需要别人全天候操心和照顾!”
戈小星听了,嘻嘻嘻笑着,继续说:“其实,其实,我说关心你的意思是,有个人问我了,问你最近心情如何。我就奇了怪了,你心情如何,难道他看不见吗?!”
贾媛媛说:“恐怕是张宝又问你什么了吧?整天唯唯诺诺、神神秘秘的。前两天我都跟他说,没什么事不要找我,有事更不用找我!”
戈小星连忙说:“不是!不是!是公东高。我上午还以为今天这信是公东高写给你的呢!”
贾媛媛说:“怎么可能?同班同学天天见面,他也不会这么无聊吧!”
戈小星说:“我听欧阳说,最近张宝他们正准备搞个美术协会呢。”
贾媛媛说:“那他们就太不务正业了,文学协会他们都搞不好……”
贾媛媛没想到,下午上体育课中间休息的时候,公东高居然主动来到了她身边,问起了今年文学社如何活动的事。当时,在一棵大大的枫树底下,许多同学正在看体育老师——那个似乎一年四季都穿着一套深蓝色夹白边的、盗版阿迪达斯运动装的家伙,进行二十四式陈式太极拳示范。
贾媛媛因为今天收到的那封信,内心深处多少有点压力、不安和不爽,对公东高说的文学社的事自然有些心不在焉,就随口说:“你们要是想有成绩的话,就试着先往院报上投投稿再说!”
公东高就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听说我们有个老乡叫周随想的,在院报干编辑,我们可以利用一下这个关系。”
贾媛媛鼻子哼了一声,说:“文学是玩功底和实力的,作家是靠作品说话的,拉关系、走后门算什么本事?!”
公东高见贾媛媛不悦,就笑着附和说:“你说的对。我意思是,可以请老乡来,给我们指点指点!”
贾媛媛忽然说:“你还想着文学社!张宝他们不是想和欧阳云搞个什么画画社了吗?”
公东高说:“只要不耽误文学社的事,他们干什么都没关系了。艺术是相通的,你不是说,诗中有画,画中见诗,景中有我,我中有景吗?”
贾媛媛笑着说:“我哪有水平说这话。是人家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上说的——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蓍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这时候,因为覃于康在示范太极拳动作的时候,故意动作夸张和怪异,宛如打猴拳,引发了一圈同学的笑声,被那体育老师罚做十七个俯卧撑。但覃于康在没做几个俯卧撑后,就忽然五体投地,整个人都趴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自然,大家又是大笑。
贾媛媛没笑,继续看着老师的示范动作,对公东高说:“你跟你们几个男生都说说,让他们都投投稿,扩大扩大我们文学社的影响!”
公东高答应着,进而又问:“我听说,我听说,上午你收到个什么信,是怎么一回事?”
贾媛媛本能地心里一惊,生气地对公东高说:“你耳朵那么长?猪八戒他徒弟呀?这跟你有关系吗?”
公东高看看左右,小声说:“作为老乡,我关心一下你,行吗?”
贾媛媛正色道:“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公东高忽然自告奋勇说:“那小子要敢来,我和蒯晓松等人联合起来,揍扁他!”
贾媛媛笑着说:“谢谢。我有戈小星就足够了!”
公东高觉得特伤面子,也很无奈,看看比王祖贤还要冷冰冰的贾媛媛,灰头土脸地悄悄走开了。
下午的体育课,尹花容来了,却没见戚响。上体育课前,尹花容还怕戚响会让她难堪或不好办,现在忽然不见了戚响,尹花容有些奇怪。
尹花容是那种做事比较认真的女孩子,体育老师的一套陈式太极拳,让她学做起动作来,就在舒缓之中又加上了温柔之美。加之她今天穿的是一套白色的运动装,扎的又是短发,简直就是一个小侠女。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地做下来,就让全班同学领略了一回二十四桥明月夜,娉婷西子凌烟波。就连那体育老师也禁不住带头鼓起掌来。
在上体育课前,就臭汗淋漓地把一颗足球踢得宛如银河系里酩酊大醉的恒星一样的林雪、岳冬、仇俊等人,显然对慢吞吞的太极拳不感兴趣。这阵子,轮到他们三个演示套路的时候,三人便依次出丑,且丑态连连,一个比一个丑,就跟耍猴戏和大熊猫跳探戈一般,几乎让同学们笑得肠胃都停止消化了。
那体育老师也笑得前俯后仰,便咳嗽着揶揄说:“就,就你们三个这身段和协调性,还踢足球哩!不如去马戏团,在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于是,男生女生们又是一片惊起一滩鸥鹭的笑声。
岳冬不服气,对着就近笑他的宽云翔和叶好龙嚷嚷说:“笑笑笑,笑死哇!等吾(我)蹴(球)递(踢)好,拿冠军,你们就傻屁了。”
林雪一直生闷气呢,听岳冬这样一骂,也觉得很解气。就拉着长长的音调,假装劝岳冬说:“岳冬啊,你也不要生气的啦,狗眼看人低撒,公东高早就这么说过的——”
宽云翔和叶好龙听了,刹住了笑声,显得很生气。那体育老师觉得林雪这打击面过大,甚至觉得这是林雪在反击他,就很生气地上前问道:“你这个同学,怎么说话的?”
林雪就笑着说:“老师,我没说你。我就是忽然想起了公东高同学的那句话来。”
一旁的公东高就急了,大喊:“小林子,你把我拉进去搞啥?关我屁事啊!”
林雪生闷气,是因为今天上体育课前,他和317寝室的徐阳发生了不愉快。
本来班上人多,大家审美观又差不多,平时买个衣物出现撞衫的可能性就大。但今天中午,徐阳见林雪换上了一件草绿色的运动裤头后,觉得这裤头跟他洗了后丢的那件相仿,就非说林雪是穿了他的裤头。
林雪觉得同学之间在一件裤头上争执是很丢人的,尤其还不想让欧阳云她们几个女生知道,就平静地叫徐阳搞清楚了再说话。但林雪越不想争执,越不想张扬这事,徐阳越显得理直气壮,并不依不饶,还扬言说,要告到班主任那里去!
林雪无奈,只好把自己新买的裤头脱给了徐阳,自己依旧穿了件旧的球裤。
寻白羽是见了林雪买那裤头的,就在寝室安慰林雪说:“算了,算了,这集体生活当中,啥人都有,我就丢了三四件裤子!”
蒯晓松听了,忽然说:“我C,你丢了裤子也不去找。看人家徐阳,一口咬定林雪那裤头就是他的。虽流氓无赖,但也流氓无赖得执着,流氓无赖得令人佩服!哪像小林,一点尿性和脾气都没有!我现在才明白,《瑷珲条约》就是林雪签订的!”
寻白羽笑着说:“几件裤子算个球,就当捐灾了!我也清楚,咱一楼洗了晾的裤子,准时被楼上那些不要脸的老生们在到楼底下捡东西时,给顺手牵羊了!”
蒯晓松就说:“楼上那些个老生算个鸡子!今天体育课后我洗了衣服,看谁敢下来偷走,我非揍他不可。”
林雪忙说:“打架没必要的,大家都留神着些,不再丢就行了。”
他们正议论裤子的时候,窗户外的路上,整整齐齐过来了七八个剃成了光头的男生。
寻白羽眼尖,一眼认出中间有一个冶金系的老乡,便隔着窗户喊:“陈方军,你们这是干什么,剃光头还统一行动,都不准备谈恋爱了?!”
那个叫陈方军的,就来到窗下,表情郁闷地说:“咳,谁自己剃这鬼头吆!是系里嫌我们几个头发太长,专门让张金觉老师带我们去理的!真他奶奶的晦气!”
蒯晓松不解,问:“那你们真就乖乖都去了?”
陈方军说:“张金觉老师说了,不去就停我们课!还让院保卫科的人来带我们去!”
寻白羽说:“前几天我就跟你说,你们班上那些个刘欢发型太夸张了!可你们还觉得很个性、很艺术、很气质!现在都得理干净了吧!哼,刘欢那是脑袋大、脖子粗才留个长长的马尾发遮丑。你们几个,将来也就是在炼钢炉前了此一生,装什么艺术大师了?!”
陈方军苦笑着说:“老乡,你怎么也打击我们啊!我感觉这简直就跟清军入关一样!我们留什么发型,学校它管得着吗?!真是少见多怪!可惜了我那一头长发呀!”
蒯晓松就哈哈笑着说:“你们班是不是女生少,你们才留长发啊?”
陈方军晃着秃头说:“才不是,我们班女生可比你们班多多了!我们几个主要是成立了一个叫‘史泰龙’的足球队,想统一一下发型,这下全被系里统一成陈佩斯队了!”
寻白羽笑着说:“形式主义害死人呀!你们不提高足球水平,却玩什么史泰龙发型,好像球是用头踢的一样,活该!”
闪亮着脑袋的陈方军就不服气了,说:“咋样,要不你们设38班也组个队,看我们不把你们踢成筛子!”
陈方军走后,蒯晓松说:“中午我看院办通知女生不能穿太露,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学院是真抓实干呀。啥时候我也得去理理发,免得影响我作为班干部的形象……”
寻白羽便接过话茬说:“还班干部,还形象!切!”于是,蒯晓松便过来,追打寻白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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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理是个系统工程。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即使单独算命,也不能一概而论!”
中南工大对面,纽西兰西餐店旁,一爿修竹做的、偶尔会被压得咯咯吱吱响几声的小椅子上,那个算命先生对着戚响,说的有板有眼。
穿着中山装、戴着解放帽的算命先生对面,中南工大那两根盘龙柱支起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校门上,两条横幅在微风里轻摆着腰。那横幅上写着:“做一个明媚的女子,不倾国,不倾城,以优雅姿态去积极向上;做一个厚重的男子,不虚化,不浮躁,以先锋之姿去奋斗拼搏”。
这是戚响第一次逃课,也是第一次算命。他想让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帽子下露着花白头发的长者给他指点指点迷津。
刚才从潇湘工学院出来的路上,戚响一直想着他和尹花容的事,脑子里一直盘桓:万一能追到呢,万一能和好呢,万一被原谅呢,万一她没忘掉呢……
虽然脑海里盘桓的是万一,但戚响心里却没底。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或者不能,是或者不是,虽然各有五成概率,但在很多现实面前,“万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不过是一种纠结、一种不甘、一种妄想、一种庸人自扰。
“一个人的面相好,手相未必好;手相好,生辰八字未必好;生辰八字好,名字起的也未必符合五行补益。而即使名字起的好,其所处的地利也未必就合风水……”那算命先生继续说着他的一番道理,就是不告诉戚响“尹花容”这三个字怎么样。“尹花容”三个字,戚响刚才默念了三遍,然后才写在了纸上,递给了那老者。
在戚响忍不住又催了他一遍后,那算命先生才懒洋洋地说出了一句听上去像《推背图》中的谶语一样的话——阿瞒身陷华容道,寒山石径二三人。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自来!
说完,那算命先生还颤颤巍巍地将这行谶语,用一个铅笔头抄给了戚响,说:“贼有贼德,行有行规,遇事多看看这句话,烦恼自解!”
戚响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已经看到了答案,就接过那纸条,掏出了10块钱给那算命先生,说:“谢谢大师指点。”随后,准备起身向他熟悉的“伊拉克VS科威特”游戏厅去的时候,就听旁边的纽西兰西餐店里传来了吵吵闹闹声。
戚响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年轻小伙子以身上没钱为由,拒绝在餐后付款。两个女服务员便问他,既然没钱,为什么还敢吃西餐?小伙子就说,在小餐馆吃饭不给钱,会挨打的。但在西餐厅就不会,因为西餐店比较文明……
戚响笑着,起身前走了五六步,忽然把刚才算命的那长者写给他的谶语揉成了团,远远扔到了身边疾驰而来的5路车的车轮下面。
这天晚上,设38班的晚自习坚持到一半,大概到9点多的时候,大家终于又忍不住,开始嘈嘈杂杂、开始交头接耳、开始进进出出、开始扎堆聊天、开始把书本丢在一边了。
曹闹闹见今晚尹花容、吴萍、岑碧琼等女生都不在教室,就给前面一排正埋头看盗版的贾平凹新作《废都》的戚响递上了一支烟。正准备点的时候,公东高忽然兴冲冲地拿着一张报纸从教室外面进来了,一进门就喊:“好消息,好消息!咱班同学的文章又见报了!”
董坤顾不上公东高的好消息,兀自过来劝戚响和曹闹闹,最好不要在教室里抽烟。曹闹闹先不高兴了,说:“班长,我点的是烟,抽的却是寂寞……你不抽也就罢了,还管我们?这又不是你家!”
董坤听了很生气,说:“小曹,你可是在系里挂了名的!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知好歹啊!”
曹闹闹“切”了一声,极不情愿地熄灭了打火机后说:“班长,你也别说为我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都是为了你自己的乌纱帽。算了,我上楼道里去抽,怎么样?”
戚响就把那支烟转递给董坤,慢悠悠地说:“班长,你没听覃于康说,抽烟是一种思绪,抽烟是一种徘徊,抽烟是一种压抑,抽烟是一种恍惚,抽烟是一种解脱,抽烟是一种反抗和挣扎么?!来,来,你也体会一下!”
董坤看到戚响手上的那本《废都》,就连连摆手说:“老戚,我知道你最近读了不少书。我也一时说不过你,但请你别难为我好吧,这教室内抽烟,它影响别人。男同学咱就不说了,影响了女同学的健康,咱都不像男人,更没有绅士风度,对不对?!”
戚响笑着说:“这个我都知道。但‘吸烟有害健康’就是句鬼话。有本事国家就关了烟厂,让烟草专卖局的人都他妈下岗呗,咋那些人还活得那么滋润呢?再说了,命是真的。又抽烟又喝酒还活到九十九的人也不少!”
曹闹闹听了戚响的话,就有点发神经一样,忽然哼起了张枚同作词、谷建芬作曲的那首著名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不过歌词被改成了:再过几十年,我们来相会,一进火葬场,全部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部送到农村去做化肥……
戚响和就近的宽云翔、叶好龙等同学一听,都咧开嘴呵呵呵笑,只有董坤铁青了脸,转身去看公东高、贾媛媛几个正在围堆的那报纸上究竟是啥狗屁文章。
董坤从公东高手上接过时,见潇湘工学院院报——《湘苑时报》的“半月湖”副刊上,发表了一篇署名“机械系设计专业9238班雨田田”的散文《不思量、自难忘》。
这一阵子,公东高和贾媛媛,还有凑过来的林雪、房莉莉等人正在研究和猜测,这个继上学期贾媛媛发表《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后,在全班再次发表CH女作的“雨田田”,究竟是谁。
林雪说:“这个雨田田肯定是笔名。因为本班乃至中国,都没有姓雨的人,这个最肯定了。”
贾媛媛看一眼林雪说:“废话,要是咱们文学社的,还用我们在这瞎猜?”
公东高就说:“我看八成是院报整错了,除了媛媛,咱班谁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董坤细细看完了《不思量、自难忘》一文后,不无艳羡地说:“不会。院报怎么会犯这个低级错误?肯定是咱班的。咱班可真是藏龙卧虎,高人在暗处呀。”
房莉莉就说:“可惜了,要是我,肯定不会用笔名的。”
公东高又说:“是啊,要没人知道雨田田是谁,大家就当是咱们的贾媛媛写的吧。我看咱班能写这文章的,也只有贾媛媛了。自从看了媛媛那篇《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后,我就再没见什么像样的文章了!”
贾媛媛看着公东高,笑着说:“我可不喜欢Y风弄月的东西!再说,我也不会干冒名D替的事。因为我相信,迟早,我也能够写出这样的好文章来!”
林雪忽然插嘴说:“这个雨田田真有意思,写出这样的好文章还不屑落真名,这不是打我们文学社的脸吗?!”
贾媛媛就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能够这样想呢?虽然不是咱文学社的,但至少也是咱设38班的荣耀呀!”
“大家都不用劳神费心猜了,我知道是谁写的!”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大家回头看时,是戚响。
就听戚响继续慢悠悠地说:“这篇文章是本人写的,你们相信吗?!因为是我抄来的,所以我就没写自己的名字!”
“什么?你抄的?你怎么会这样?”贾媛媛看着戚响,觉得看到了刚发现的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上出现了外星人一样。
公东高看看戚响,说:“戚响,你别瞎B扯啊,你可是一点写作经验都没有的!”
戚响就回公东高说:“老高,看你这智商吧!还扬言要跟人家一起数星星!我看你还是数月亮合适!诸葛亮出山前,也没带过兵!凭啥我就得有写作经验啊?!再说了,那就是我抄的!抄袭需要经验吗?我觉得那文章就代表了我的心情,怎么样?你们不信,去问尹花容好了!”
戚响此言一出,贾媛媛先信了。因为这篇《不思量、自难忘》,确实像一个男孩在对一个女孩在诉衷肠。
公东高大概也开始相信了,大骂院报编辑部,说:“娘希匹,我们辛辛苦苦写那么多文章都泥牛入海无消息,别人一篇抄的东西竟然发这么突出!驴踢了、门挤了、进水了、短路了、近亲了,才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抄的东西咋了?只要是美的,大家都喜欢!”戚响听到公东高气急败坏地说脏话,就开始维护院报的编辑水平。公东高自然也不敢再去刺激戚响,就不吭声了。
倒是林雪对戚响大感兴趣,乃至钦佩之极,主动过来说:“戚哥,没想到你还是文武双全呀!虽然是抄的,但抄得有水平、有感情、有深度。说实话,我看了都,都他妈感动得一塌糊涂。”
最后这句,是林雪为了和戚响套近乎而故意带的。但贾媛媛明显觉得就连林雪现在也学坏了,默默坐回到了书桌边,开始看起高等数学来。
边上的宽云翔自然不管贾媛媛是什么反应,也奉承戚响说:“我早就说嘛,戚哥这人有情有义、有学识、有文采,绝非池中之物!”
他俩这样一唱一和,终于让贾媛媛听不惯了,丢下书就说:“林雪,在感动得一塌糊涂之际,我建议你别忘了自己的姓氏呀!至于小宽,奉劝你,今后还应该有自己独立的观点才好!”
林雪听出贾媛媛对戚响有些嫉妒,对他和宽云翔有些不屑,就笑着说:“贾社长,咱们应该为戚响高兴才对呀!不管怎么说,他也为咱班争了荣誉啊。哪像咱们,堂堂一个文学社,半年多了,除了你,就没见‘设计38班’这几个字变成铅印的黑体字!”
贾媛媛就说:“小林,你也别贫嘴!你要有本事,也可以像戚响一样,继续努力抄袭呀!”
戚响听了,笑着说:“想钓到鱼,就要像鱼那样思考。其实,我也就是钻了个编辑们急于寻好稿子的空子罢了。院报那边,以后我是断不会再去投稿了,免得被查出来,再他妈给我整个通报批评!”
林雪就鼓励戚响说:“不管怎么说,雨田田的大名是出去了。今后老戚你可以凭借这个名字,写点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的!”
戚响说:“我是不会再写了,因为那不是我的追求。”
宽云翔赶紧说:“要不,以后我叫雨田田吧。可你为啥要起个叫雨田田的名字?”
戚响哈哈笑着说:“我喜欢雨中田园的那种意境。”
宽云翔又说:“那你怎么不落尹花容的名字?尹花容的那种意境不也很好吗?你不是喜欢尹花容吗?”戚响无语。
这阵儿,贾媛媛她们几个已经开始收拾书桌准备回宿舍去。戚响见了就喊:“小贾,你能不能等一下,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贾媛媛觉得这个戚响平时对她爱理不理的,今天却一反常态,客气地要有求于她,就笑着说:“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戚响说:“人太多,不大好意思。不过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无所谓了,我想请你替我给尹花容捎个东西。”
贾媛媛听了笑着说:“人家小林都说你是能文能武的男子汉,这点事自己都去做了,还用麻烦我?”
戚响顿了一下说:“要说也是,反正今天这么多同学都知道了,我也是光脚不怕穿鞋了。捎的东西就算了,但麻烦你转告一下尹花容,让她不要再转系了,还在我们班吧,我戚响发誓不会再对她怎么样!”
戚响此言一出,班上许多同学都很震惊。就连曹闹闹也站起来说:“老戚,你,你没事吧?你今天这是咋了?”
贾媛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说:“我想,花容会知道你态度的。”
公东高听了,也说:“戚响你个逼,你不是很喜欢尹花容吗?还为她挨了系里的通报批评,怎么?马上又移情别恋了?”
戚响就对公东高说:“放你的屁!我他妈是大彻大悟了。闹的人家尹花容都不来上课了,太没意思了!”
公东高又笑着说:“看你说的。不是我说,老戚,人家尹花容是因为学习的问题,你以为你是谁呀!”
林雪就赶快插话说:“老高,你也别再掺和了。戚响都决定了的事,你还扯那么多,走吧,走吧,回寝室!我没带钥匙啊。”
和房莉莉等人出教室门的时候,贾媛媛原想着戚响会追上来,把他写给尹花容的信还是什么的让她给捎回去,但戚响并没上前来。
下楼后,房莉莉就对贾媛媛说:“咳,今天这一切可真有戏剧性。我没想到戚响会这样。”
贾媛媛回答说:“可能都是不成熟吧,这样也好,这个结就算解开了。”
房莉莉又问,是否回去跟尹花容说说。贾媛媛说:“不用,我们一说就有点多余了,顺其自然的好。”房莉莉说:“但戚响可是托你捎口信的!”贾媛媛说:“许多同学都知道了,不用捎的……”
贾媛媛和房莉莉回到寝室的时候,那里正热闹的紧。
除了吴萍和欧阳云正在林忆莲的《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的曼妙旋律中翩翩起舞,尹花容也坐在一旁,轻轻随着吴萍那个小小的录音机哼着曲子,看上去是一副很轻松、很陶醉的样子。
“嗨,诸位,今天可是比周末还热闹喔!”房莉莉先开口说。
“过来,过来啊,小房!轻轻地、慢慢地,随着我的节奏,起!好的,就这样!”吴萍看上去很投入,招呼着房莉莉做舞蹈示范动作。
房莉莉是那种很容易受到别人感染的女孩,见状,马上就随着吴萍的节奏和动作,和欧阳云一起学起来。
贾媛媛似乎对吴萍的独舞不感兴趣,径直来到尹花容身边,坐定后问:“今晚上你们一直在寝室吗?”
尹花容笑着说:“不是。我们几个出去玩了!嚯,咱学院那舞厅,可真高档,我还看见人文系那个图主任在跟一个男的跳探戈呢!”
看到尹花容一副满足和羡慕的神情,贾媛媛忽然觉得今天真是个重要的日子,很多不可思议的事,都说发生就发生了。
“那,看来,我们的花容今后也要立志成为舞池皇后喽?!”贾媛媛说着,先笑了起来。
尹花容听得出,贾媛媛这话里有一丝嘲讽的味道,就不再吭声了。
吴萍就接过贾媛媛的话,说:“寝室长,你那么刻薄干什么!你不知道吧,今天我好容易才让花容和欧阳开心起来,你却又来打击花容!舞池皇后怎么了?我还想做公关小姐和交际花呢!气死你!”
贾媛媛自知失言,赶紧笑着拉住尹花容的手,对吴萍说:“我开个玩笑而已,我也是想让我们的花容妹妹变得快乐起来呀!”
尹花容说:“我本来就是快乐的。今天晚上我对港台音乐忽然有了感觉。以前我太封闭,只知道李谷一、董文华,现在才知道林忆莲唱的比她们好!”
吴萍听了,又说:“花容呀,你专业点行不?那都是不同风格的唱法,没法比的。跟你说,这么多年,女声中我就喜欢邓丽君小姐,其她的,都是丫鬟而已。”
“邓丽君的歌?不是靡靡之音吗?”房莉莉忽然问。
“谁说是靡靡之音?昏话!不就是一首歌、一个人吗?人家怎么就靡靡了?是听的人脑子有问题吧!真是少见多怪、农民思维、坐井观天!”吴萍抨击着,停下来开始擦汗。欧阳云也夸张地一跤跌倒在就近的铺位上说:“真是开心死了,原来生活可以这样!”
贾媛媛正想开口的时候,有人敲门了。看守女生宿舍大门的那个老太太,在寝室门口拿着个信封递给了开门的房莉莉,说:“是以见(前)来拐(过)地(的)伢子消(捎)的,学(说)给衣花云(尹花容)!”
尹花容知道是戚响的来信,接过后就随手丢在了自己的铺上。
贾媛媛见了,就忍不住说:“花容,戚响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他还在班上说,让你别转系了,他保证不会纠缠你的!你先看看他写点什么吧!”
尹花容看上去如释重负,问贾媛媛:“真的?他真这么说了?”
贾媛媛说:“是,小房也可以作证的。”房莉莉就说:“对啊,对啊,我们很多人都听到了。”
尹花容说:“这个戚响很讨厌啊,还好意思说。其实我早上就决定不再折腾了。”
“那你就看看,那混蛋在信上胡说些什么吧!”吴萍喝了口水,说。“对呀,花容,让我们都看看吧,或者你给大家念念!”欧阳云也帮腔。尹花容最后说:“我先看看再说吧。”
不想这一看,看的尹花容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戚响署名的这封信,也不知是请谁代的笔,居然是仿照骆宾王的《讨武曌檄》写的,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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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尹氏花容书——
本班尹花容者,性非和顺,家实寒微。昔读乡校九年,曾三次留级。功败垂成,实属弱智。潜隐高中三年,勉强统考中榜。入学即骄,蛾眉不肯让人;掩饰德薄,冷漠偏称花容。践同乡于陌路,陷学友于不义。加以幽怨为心,木然成性,不动声色,伤害忠良,不近人情,不解人意。人神之所同疾,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异心,窥视转系。不学无术,转了有屁用;终日郁郁,天都不见晴。呜呼!傻妞精神不振,青春之心已亡。左比贾媛,知贤淑之将尽;右看欧阳,识温柔已亡衰。
戚响登封世家,少林弟子。奉父母之成业,荷全班之厚望。不以物之悲喜,范仲淹也;望汨罗而流涕,屈大夫哉!是为意气风发,志安社稷。因求学之期望,顺社会之趋势,爰旗高举,不离不弃。先以诚心,后以实意,亦步亦趋,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如临仓之硕鼠;卑躬屈膝,若汉奸见太君。你声动而我立起,剑气冲而考试平。告白则山岳崩塌,倾诉则风云变色。以此敬人,何人能安;以此爱人,何女不从!
尔等或处云端,自高自大,或心戚戚于话言,或受顾命于父兄。不冷不热,岂能言爱?青春短暂若此,少年锦书何托?倘能幡然悔悟,洗心革面,不枉青春之姿,不失梁祝之谊,同窗苦读,不枉此生。若逢场把戏作,歧路徘徊,怀看人下菜心,必误人而辱己。
请看今日之班上,竟是谁家之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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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花容在第二次细细读完了戚响这封半文不白的信后,虽然没有搞明白每一句的确切含义,但戚响贬低她、批评她、埋怨她,乃至给她耍性子、摆谱的心绪和嘴脸却让她看得真真切切。
“看看吧,大家都看看吧,这就是戚响!这封信倒是让我清楚地了解了他!”尹花容说着,把戚响那“檄文”扔到了地上。
房莉莉捡起“檄文”后看了半天,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戚响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写信。
转给贾媛媛后,贾媛媛研究了半天才说:“乍一看,觉得这信写的惊天地、泣鬼神,气魄很大,但实际上是酸文假醋,自始至终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这女孩不行,你配不上我!原来还想好好爱你,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吴萍听了,就说:“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啊!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明明是他惹我们花容的,他反倒有理了!”
房莉莉也说:“没想到,戚响居然是这样一个混蛋!”
贾媛媛笑着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自导自演的,他们从来不替别人着想,更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吴萍说:“那就让他继续演戏吧,我们静静地当观众也好。”
“可我连当观众的心都没有了!我有的只是无聊感和荒诞感,更是深深的失望感和悲悯感……”尹花容这句话,让701寝室内陷入了长长的沉静,直到岑碧琼和戈小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