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工学院春天的夜晚,微风是暖的,半轮明月悬在万家灯火之上,就如羊群之中的一只长颈鹿在以优雅的身姿和目光注视你一样。
远远的半月湖里,已经是蛙声一片,空气中似乎还沁来荷塘的泥腥味。湖边的图书馆,每个窗户都亮着灯,像个剔透的和田玉做的塔,许多人的身影自那些窗口投出来,如同幻灯片或河北滦州的皮影戏一样映荡在粼粼的湖水里。
戚响抱着头,像个大大的“人”字一样躺在老主楼前那似乎还有些潮湿,并散发着一股子泥土气息的、软软的草坪之上,任凭嘴里插着的那根白沙烟像庙里的香一样慢慢燃烧,升腾起婷婷袅袅的烟气。他觉得自己像个香炉,又像个冒着炊烟的、歪歪扭扭的乡村老屋,还像个已经点燃了引线的超大爆竹。
老主楼的灯光映照在草坪上,让那几棵低矮的、已经透出春意的、不知名的灌木的影子,或长或短、或胖或瘦,或镂空出美洲地图般的不规则图案,或神奇地显出尹花容笑容般的光华。
下晚自习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不时从草坪边的水泥小路走过,他们或形单影只、或并肩而行、或三五成群,或慢悠悠、懒洋洋,或精力旺盛、追逐奔跑。有几个男生甚至像侠客般轻盈地越过草坪边被修剪得方方正正的灌木墙,落在了戚响不远处。他们在奔跑和嬉戏中带起的泥土和枯草甚至还落在了戚响的脸上。
“那不是戚响吗?这么早就已经纳凉了,有意思!”
306寝室的尚枫、邵若明以及沈晟、沈建伟等人结伴从图书馆下来,经过老主楼时,个子最高的邵若明,首先发现了躺在草坪上燃烧自己,但肯定没法照亮别人的戚响。
尚枫停住脚步看看说:“这天气还不是躺草地上的时候,会得风湿症的。”
沈晟对戚响估计不感冒,就“哼”了一声,说:“抽个烟还躺成蒸汽机的模样,装什么逼了!”
沈建伟已经喊上了:“戚响,干什么坏事呐你?不怕烧着衣服!”
半睡半醒中的戚响听见有人喊,一骨碌坐了起来。见沈建伟等人隔着灌木墙站住看他,就骂道:“放你们的臭狗屁,我他妈的头疼,想歇歇,能干什么坏事!”
沈建伟乐呵呵地说:“跟你开个玩笑。你一个人躺在这里,也不找个妞陪着,寂寞不寂寞啊?!”
戚响一边过来,一边说:“这地方上面就是院系办公室,注意言行!”说着,戚响把仅剩的三支烟扔了过来。
邵若明反应迅速,当空接住一支后说:“头疼就回寝室睡,小心感冒啊。”尚枫也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支烟说:“听说咱学院草坪里面有蛇,你可小心点。”
“是吗?真有蛇,咱可以抓住玩玩。玩够了扔到女生宿舍区,那就热闹了!”沈建伟依旧一副乐呵呵的坏样子。不过见沈晟先往前面走了,他也迅速捡起戚响扔掉在地上的一支烟,追了上去。
邵若明在要过戚响的打火机并给自己点上烟后,举着忽闪忽闪的小火苗准备给尚枫和戚响一起点上。尚枫见了忙说:“一火不点三人,你俩先点上,我留到宿舍再抽。”
邵若明一边给戚响点上,一边说:“尚枫你麻烦不?什么酒满茶半,什么在老师面前只能坐二分之一,今天又整个烟不点三,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戚响就说:“有尚枫这个说法的。”邵若明说:“我知道。我就不信有什么枪手会在远处把我们三个都瞄准并干掉,老外的段子也多迷信!”
戚响说:“你还别说,我他妈的就已经被gan掉了。”
邵若明说:“你是说尹花容那姑娘吧?其实我们大家都看着呢。她那是不知好歹、没眼光,还装大头蒜!我要是她,早就喜欢上你了!”
尚枫听了就说:“若明你也别逼彻(掰扯)了!各人想法不一样。戚响仗义不假,但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想法,从来都是好汉无好妻!”
邵若明一直不明白尚枫为什么总把“掰扯”说成“逼彻”,就对着尚枫吐个烟圈说:“看不出啊,你这货还知道尹花容咋想!”
尚枫说:“我哪知道她咋想。但凭面相,我觉得那女孩是个没主见的人。一个人在没主见的时候,自然不知所措,进而拒绝。”
见戚响一直不出声,抽了戚响烟的邵若明就说:“哎,老戚,你看这么办行不,我现在就过去,叫尹花容出来,你跟她再好好谈谈,怎么样?”
戚响不置可否。尚枫就对邵若明说:“恐怕咱俩一起去都不一定好使。尹花容那女孩,我看是属拖拉机的,比十头牛还犟。”
“我说尚枫,你今天咋地啦?总给我抽凳子!跟你说,就凭你这话,我今天要叫不出尹花容,我以后就不抽戚响的烟!”邵若明急了,把烟蒂扔地上,用右脚碾了3/4π说。
“不用了,你要真想去,麻烦把我这信给她!”戚响抽着烟说。
“这好办!”邵若明从戚响手里接过那信后看看信封,揣在了兜里。
“以后我坚决不会再理她了,这是最后一封信!”戚响似乎在自言自语。
说话间,就见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惊动起来。有人喊,半月湖那边出事了!赶快去看看吧!
邵若明是那种喜欢扎堆的热心人,一听,也顾不上戚响了,自己先屁颠屁颠地小跑着,随着惊慌的人群往半月湖边去了。
跑近半月湖的时候,邵若明先吃了半惊。但见岑碧琼在湖心亭旁边那弯弯的折桥上哭喊着救人。在她脚下的湖水里,像失灵的潜艇般扑腾着两个黑黑的人影。
等邵若明飞快地挤过人群跑近湖心亭的时候,前面热心的学子们已经七手八脚将落水者拉上了折桥,送进了湖心亭。邵若明看那两个湿淋淋的人,一个是正趴在湖心亭的石凳子上吐脏水的蒯晓松。另一个男生比他还要高,此时已脱成了光膀子。那男生一面拧着衣服,一面吐着口水,用浓重的潇湘话说:“嬲他妈妈的别!盖个谁(水),丑(臭)死咯,比西湖底(的)还丑(臭)!”
邵若明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帮蒯晓松说:“晓松,你怎么样?”蒯晓松哪里还能说出话,恨不能将五脏六肺都吐干净。岑碧琼上来帮蒯晓松拍背的时候,围观的学生群里走出一个女生来,她大大方方对光膀子男生说:“你好,我是院报记者吴杰萍,我想请问一下,你这次救人有什么感想?”
光膀子男生还没来得及反应,人群中的一个男生就先抢着说:“啊呀,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吴杰萍、吴记者呀!早知道你们院报记者要来采访,我也跳下去救人!”
在人群发出一阵笑声后,光膀子男生盯着吴杰萍,用普通话说:“你是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吴杰萍说:“当然是真心话了。你就说说,你第一时间是怎么想的。比如,是不是想到了雷锋、董存瑞,或者赖宁?”
光膀子男生听了,就生气地说:“我跳水之前会想到雷锋或者赖宁?!我有病呀!见有人掉水,跳下去救是我的本能!这主要因为我个子高,还会游泳。要是不会游泳,我哪敢跳下去!”
在大家的笑声里,吴杰萍也笑着说:“你倒蛮坦率的!你是哪个系的?是学生党员吗?请问你是不是经常看我们的院报?”
光膀子男生觉得光着膀子跟女孩说话不雅,就一边穿上湿漉漉的衣服,一边说:“我是建筑系的,叫我红领巾吧!”
人群中又发出了笑声。
吴杰萍觉得光膀子男生有点玩世不恭,就转身问刚才那个对大名鼎鼎的吴记者佩服之极的男士:“你认为今晚这件事,体现了当代大学生什么精神?”
那男生就激动地说:“我觉得这体现了咱当代大学生救死扶伤、见义勇为、敢于担当、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同时我号召,号召大家……”
因为激动,在关键时刻,这个男生跟阿富汗仿造的AK-47冲锋枪一样卡壳了。
吴杰萍笑着带头鼓掌,说:“你说的真好!”
那男生还想继续发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湿衣服的“红领巾”就不耐烦地说:“瞎掰扯什么呀,大家都回寝室,洗洗睡吧。”
吴杰萍就笑着对准备离开的“红领巾”说:“同学,你好像对记者采访有误会啊?其实我只想把你勇于跳水救人的事反映到报纸上,让很多人都知道你干了件好事!”
“红领巾”笑着说:“反映到报纸上有个鸟用啊!你们那些个报纸,提起领导,都是英明的;谈到成绩,都是J大的;说到决策,都是正确的;涉及问题,都是客观的;说捐款,都他妈是自愿的。总之,社会是幸福与H谐的,干部是廉洁奉公的,腐败仅仅是个别的。你们自己相信吗?!”
说完,“红领巾”挤过人群,一步一步消失在了半月湖的夜色里。
吴杰萍有些难堪,就想采访旁边的岑碧琼,以便搞清楚这件好人好事的五个W。
岑碧琼就激动地对吴杰萍说:“大姐,你烦不烦啊!捞上个落水的人,你问这问那,有这个必要、有这么复杂吗?无聊!”
稀稀疏疏的人群中,刚才那个抢着接受采访的男生听了,不愿意了,对岑碧琼说:“你这妹子还好意思说!我还想问你,是不是你让人家掉水里的?我刚才可看到你俩在一起看荷花来着!”
蹲在地上的犯呕的蒯晓松听了,就打着冷颤说:“是我,自己逮,逮青蛙,不小心掉,掉进去的,跟,小岑没,没关系。”
围观的人们见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陆续全部散开了。
吴杰萍就又追问蒯晓松:“你说什么?你说你去逮青蛙掉进湖里的?你这行为可不怎么环保啊!”
邵若明觉得吴杰萍有点没事找事,就说:“我说吴记者,你们院报还是多报道点图书馆那些不要脸的抢占座位的事吧!实在不行,就建议学院收费!今晚这事就算了,好吧?”
说着,邵若明就数落蒯晓松:“你说你大夜间的,干点啥不好,非要去逮青蛙!多亏人多,把你拉上来了,否则,够你喝一壶的。”
蒯晓松咳嗽着,垂头丧气地说:“我他妈已经喝好几壶了!”
岑碧琼还想说什么,让邵若明给打断了。大概因为都是东北老乡,邵若明很不客气地对岑碧琼说:“你还想咋整啊你?也不感谢感谢人家记者,却在这里磕巴磕巴的,就你得瑟紧!”
见邵若明批评女生岑碧琼,吴杰萍觉得没趣,悄悄走了。
这个时候,尚枫和戚响也晃晃悠悠地过来了。戚响见蒯晓松一身汤汤水水,像洛阳水席中那道有名的连汤肉片,就忍不住笑着上前拍拍蒯晓松的肩膀,说:“晓松,下次到这鬼地方约会,可记着带上游泳圈啊!要一头栽荷塘那倒霉的淤泥里,你就死定了!”
岑碧琼很尴尬,就说:“戚响,你别幸灾乐祸!蒯晓松他是给我摘莲蓬,才掉进水里去的!”
尚枫就说:“真是因小失大。想要莲蓬,山南路的莲子店里不有的是吗?半夜下荷塘摘莲蓬,多危险!你就那么馋!”
戚响听了说:“尚枫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要是有女孩叫你给她摘天上的星星,你这家伙也会连夜造梯子,并会像猴子一样往天上爬的。”
尚枫就说:“啊呸,要真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的,我先把她推进池塘里喂狗鱼!”
岑碧琼就骂道:“尚枫你个混球,那么狠心呀!你就不怕找不到老婆?!”
尚枫还想跟岑碧琼争,邵若明制止了,说:“好了好了,赶快扶上晓松回寝室吧,还有闲心在这里掰扯!”
就这样,岑碧琼和邵若明一前一后,由尚枫、戚响搀着依旧散放着荷塘泥水腥臭味的蒯晓松,一步步往寝室走。蒯晓松则怕光一样,一路尽量低着头。
直到岑碧琼半个身姿进了女生宿舍大门时,邵若明才想到了戚响的那封信,就急忙叫住岑碧琼,叫她把信给捎去。
岑碧琼惊魂未定、情绪低落、又恼又气。在悄悄进701寝室后发现这里一片寂静,她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就假装心情很好地问:“今天,今天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贾媛媛听了,就笑着说:“我们刚说完,就等你来说说了。”
岑碧琼以为大家已经听到了蒯晓松掉进半月湖的事,就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说:“蒯晓松欺负我,你们也欺负我……”
此言一出,还伴着眼泪,贾媛媛便顿感事情不妙,她连忙跑过来说:“小岑,怎么回事?今天你是怎么了?”
房莉莉也慌了,说:“我们刚才正说戚响呢,花容因为戚响的信,正生气呢,你就进来了。我们怎么就欺负你了?!”
吴萍大概看不惯女孩子哭哭啼啼,就坐在被子上大喊:“小岑,你还让我们活不活了?!一进门就哭,哭你个头呀哭!莫名其妙!蒯晓松那混蛋他怎么欺负你了?!”
房莉莉就替岑碧琼回答说,估计是蒯晓松动手动脚了吧。
吴萍听了,一下就炸了,说:“谈恋爱是两情相悦的事,谁要是不讲情调,强行用臭嘴和脏手对我动手动脚,我他妈杀了他的心都有!恶心死了!”
欧阳云示意吴萍不要刺激岑碧琼。她倒上一杯热水,递到岑碧琼手上说:“你误会大家了。刚才花容收到了戚响的一封信。我们谈论的跟你没关系的!”
“什么?戚响的信?我这也有一封。刚才戚响让邵若明托我转给花容的。”岑碧琼说着,收住了泪水,把那封信掏了出来。
房莉莉早已忙不迭地将那信接住,转给了已经像观音菩萨一样高高坐在蚊帐里的尹花容。不想,尹花容接过那信,几下就撕成了碎片,随后像愤怒的天女狠狠散花一样,扔得满地都是。
“疯了,疯了,都疯了!”吴萍见满屋子的碎纸片,有几片还落到了自己身上,情绪激动,几乎蹦了起来。
尹花容说:“我今天心情不好,只想说两句话,包括这句和前面那句。我的话说完了!”
贾媛媛不知说什么好,欧阳云也是一筹莫展。唯有岑碧琼还在抽泣。短暂几秒后,忽然就听门外的楼道里传来了戈小星夸张的笑声,紧接着,寝室门哐当一声,像被一辆失控的内燃机车撞开了一样。
“嗨,各位,晚上好!我请大家吃巧克力!欢迎品尝!”戈小星的人,和她的声音同步进来了,还当场摆了个优雅而夸张的“请”的POS。
要是在平时,寝室内不说马上就会成为欢乐的长江长城、黄山黄河,起码也会成为叮叮咚咚的欢乐小溪。但今天,大家谁都无动于衷。让戈小星一下觉得热脸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且白忙乎了一场。
不过,戈小星并没有放弃。她进一步说:“各位,嘿嘿,不晓得吧?今天,我可是把宽云翔跟那个张宝给狠宰了一把!知道吧,我们去工大滑冰了,我还故意踹了宽云翔小腿一脚。嘿,他疼得那个龇牙咧嘴的惨样,我看着真开心呀!”
吴萍听了,就说:“小星,看来,今天也只有你能解开咱寝室这个末日魔咒了!你看看:烦的烦、躁的躁、哭的哭、闹的闹,还有一个正在暴!”
戈小星吐吐舌头,说:“什么末日魔咒呀?又发生什么事啦?”
见大家依旧不作声,戈小星忽然大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看大家个个一副雕塑的样子!人民英雄纪念碑呀!上帝还让你活着,就肯定有他的安排!”
戈小星说着,开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她拿捏出抑扬顿挫的腔调开讲道:
我跟大家说呀,回来的路上,我们就听说呀,今晚在咱学院发生了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浪漫的事!据说,一对情侣在湖畔散步时,女的突然问:“你爱我吗?爱我,你就跳下去!”男的没多想,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湖中。挣扎了几下,咕嘟咕嘟吐了一串水泡就不动了。大家猜猜,是咋回事?原来呀,他一个倒栽葱,头扎进了淤泥里,两脚还在水外面动着呢……
尹花容听到这个故事的大结局,先噗嗤一声笑了。接着,贾媛媛、房莉莉、吴萍都笑了。
吴萍就格格笑着说:“别听小星胡扯了!哪有那么笨的男的,说跳就跳,还一头扎到了淤泥里,跟筷子似的!”
尹花容忍住笑说:“不好说,我看咱班都说不定有这样的傻瓜。”
欧阳云接着说:“道听途说的不可信。不过我中学时倒是亲眼见过一个男子将女子推入池塘,并跳下去将女子推往深水区,一边推一边将女子的头按水中,女子连连惨叫。男子逼问女子‘爱不爱我’,直到那女子答‘爱’,他才停手!”
房莉莉露出惊讶的神情说:“那男的那么横呀!要是我,就学江姐,宁死不屈!”
贾媛媛说:“这哪跟哪呀,扯人家江姐干嘛!”
大家原想着岑碧琼也会参与到这个话题中,不想岑碧琼哭泣得更厉害了,还一个劲骂:“谁呀,那么缺德!胡编乱造、居心何在。”
戈小星就上前扒开岑碧琼的蚊帐,说:“刚才我回来的路上,很多人都议论呢。你哭什么哭了!”
戈小星话音刚落,寝室内那个平时文文静静的日光灯的启辉,忽然打起闪来。接着,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雨天打过闪电后的气味。随后,那日光灯在“啪”地发出一声响后,由白变黑,让整个寝室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我的录音机,我的录音机啊!”黑暗中,传来了吴萍歇斯底里并气急败坏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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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若明、尚枫、戚响三人搀着蒯晓松进3栋男生宿舍大门的时候,坐在门口条桌后值班的黎君就问尚枫,蒯晓松浑身湿透是怎么了。
邵若明不想理会学生会的这些值班干部,就敷衍说:“没事,跑步跑的太厉害,出汗多了。”
戚响想笑,但黎君似乎认真了,说:“我C,马家军长跑也没这状态,是掉水里了吧!”
蒯晓松前脚进水房,邵若明这边已经敲着315寝室的门动员人了。两三分钟后,曹闹闹等人提桶的提桶,拿盆的拿盆,都来水房了。
就在蒯晓松弯腰准备脱衣裤的时候,心急的曹闹闹已经兜头泼了蒯晓松一盆水,激得蒯晓松弹簧般跳了起来,骂道:“闹闹你这逼货,想冻死我?报复我呀!”
曹闹闹笑着说:“你这一身臭烘烘的,不冲干净,谁愿意接近你!”
蒯晓松就说:“嫌我脏,滚蛋!我自己冲。”说着,咬着牙蹲在了林雪等人装好的、贾媛媛老爸曾经用过的那根水管下。
与此同时,公东高已经给蒯晓松拿来了干净衣服。见蒯晓松一副落汤鸡般的熊样子,公东高就问:“晓松你这是咋了,今天?”
站在水房门口的邵若明说:“别问了,掉水里了。他爹的茄子,那个院报记者刚才还掰扯说,那一刻是不是想到了雷锋和赖宁!”
公东高就嘿嘿笑着说:“晓松,跳水里,你这可是见义勇为呀。我敢保证,院报一采访你,你马上就会上院报的重要版面了。”
邵若明说:“你啥耳朵你?没听明白我是说蒯晓松掉水里了吗。”
蒯晓松觉得大家似乎在故意恶心他,就生气地把一个水盆摔到水房地上说:“你们都滚,全部滚蛋,我听着都烦!”
公东高等人觉得没意思,都散了。
10点半,寝室熄灯后,林雪睡不着。他悄悄起来,拿上本稿纸和一支秃头铅笔,走到了宿舍一楼昏暗的灯光下。后来,他干脆又坐在了通往二楼楼梯的第九级台阶上。
这两天,林雪一直在研究戚响抄发到院报上的那篇题目叫《不思量、自难忘》的文章。
林雪幻想着有朝一日,公东高也拿着发表有他文章的报纸,走进教室,然后贾媛媛等人以羡慕中带点妒忌的眼光看他的文章。
去年以来,林雪其实是写过几首诗歌,并悄悄塞入了位于老主楼一楼的那个大大的院报投稿箱内的。但至今,他的诗歌都不见有发表出来的。前两天的一个晚上,林雪还根据勤工俭学的感受,写过一篇关于劳动的散文,但洋洋洒洒一千多字,也是杳无音讯。
林雪在冥思苦想后,用铅笔拉拉扯扯地在稿纸上专心写他新构思的一篇跟校园文化有关的文章之际,几根手电筒的光柱交叉着瞄住了他,让他几乎睁不开双眼。就听一个男的说:“新来的,这么晚了还在这干什么?”
林雪听那富有板鸭味的声音,知道是学生会宿舍管理委员会的钟离辉他们,就赶紧起身说:“我作业没做完,正发愁呢!”
那钟离辉就在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雪后,说:“还算勤奋,做完作业快回去睡觉吧。”说着,带着另外两个戴执勤臂章的人下到了一楼。他们经过水房的时候,就听和钟离辉并肩走在一起的一个学生会干部说:“好家伙,这里还有一个呢!这新来的一班,啥人都有!”
林雪抬头看的时候,就见岳冬已经从水房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本书。钟离辉见岳冬杠着脖子对他们不屑一顾,就板着脸问:“这么晚了,在水房干什么?”岳冬把手一扬,举着书说:“某(我)在力嘿(练习)气功哇喔!”
“练气功?就你?”钟离辉觉得很好奇,夺过岳冬手里那本标着《张宏宝气功心法》的书,翻了几页继续说,“在水房练功?鬼一样的,谁要晚上进来,还不被你吓个半死!回去、回寝室去!”
岳冬就拉着舌头解释说:“水屋可递嘿曾黑(汲取真气)啦啊。”钟离辉说:“你练这气功,可得在学生会备案呀,万一走火入魔咋办?”
岳冬不耐烦了,说:“嘿嘿你母嘿嘿,无等(不懂)冇写黑哦(别瞎说啊)。”
钟离辉觉得岳冬在骂他,就瞪眼睛说:“你个熊孩子!口齿不清,还哼哼唧唧!扰乱宿舍住宿,还出言不逊!明天等系里通报,准备交罚款吧!”
水房门口这么一闹,就近几个寝室内,好事的同学就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董坤见钟离辉逮住了岳冬,就一身背心裤头地第一个赶过来给上级领导赔笑,说:“钟副主席,我们班岳冬初来乍到,不知道管理规定,看看,能不能让他下次改正?!”
钟离辉抬抬近视眼镜,对董坤说:“董班长,不知道寝室管理规定不是他的错。嘴里面叽里咕噜骂人就不对了,是不是?!”
董坤就指责岳冬说:“你怎么能够骂人呢?我们应该支持学生会领导的工作啊。这么晚了,他们还心系宿舍安全,你却骂人家,还算人吗?”
本来,明白人都清楚,董坤这是用批评岳冬的方式给钟离辉台阶下,估计岳冬不吭声,这事就算过去了。但今天看来日子不好,岳冬的犟劲一上来,就昂着细瘦把干的脖子坚决不承认他是骂人。
钟离辉就说:“你个熊孩子!以为我听不懂你那口方言呀?!告诉你,我能听懂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的方言!四十四年前,有个湖南人告诉我们,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现在我才知道,他是说,中国人民从此颤起来了……听不懂方言,是要吃大亏的!”
岳冬知道今天触了霉头,干脆破罐子破摔,扔下句“罚碗(款)就罚碗(款),嘿嘿你母嘿嘿”,回寝室去了。
钟离辉气得脸色煞白,开始扯着嗓子示威一样冲着走廊尽头、宿舍门口值班的一个学生干部喊:“给设38班这个,这个,这个结巴同学先记上!明天汇报系里后再说!”
门口值班的学生干部听不明白,就远远喊:“钟副主席,你说那个同学叫啥?叫J巴?”
钟离辉这才转头问董坤。知道岳冬的姓名后,又扯着公鸭嗓喊:“叫岳冬,岳灵珊的岳,冬不拉的冬。”
门口搞登记的那个学生干部想了半天,自言自语说,还岳灵珊和冬不拉呢,说岳飞的岳,冬天的冬,多省事!
钟离辉等人拿着宛如德国元帅们权杖一样的手电筒悻悻离去后,董坤就进到318寝室来找岳冬。不想岳冬已将头埋进被窝里,对董坤也不理不睬。董坤很不高兴地出门后,仇俊就数落岳冬,说:“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非要练什么气功。这下出事了吧!”
岳冬就在被窝里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你们傻吊,拉激斗(哪知道)嘿(气)功之谬(妙)!腾(通)过练嘿(习),某敢多(我感到)身上曾黑(真气)了!不信你伸手息息(试试)哦!”
叶好龙一听,就说:“岳冬,你还是看点别的书吧。什么真气、邪气的,神神秘秘不好,走火入魔害人害己!”
岳冬回应说:“懂嘿(气)功了,就可造过(找个)有曾黑(真气)的女孩子哇……”
林雪从楼梯台阶上回到315寝室后,曹闹闹就问他出什么事了。
林雪说了岳冬被罚的事后,曹闹闹说:“也真该罚罚那个舌头都伸不直的岳冬了。整天跟我说话都他妈唧唧歪歪的,欠揍!”
已经被凉水激得感冒了的蒯晓松,此时正不断打着喷嚏,听上去鼻涕眼泪堵塞了喉咙似的,很痛苦,公东高就叫大家都早点睡觉。
不过戚响看上去又被《废都》还是别的什么小说给迷上了,居然在蚊帐内点起了蜡烛,公东高也不敢管他。
曹闹闹在终于睡不着后,就用脚蹬了蹬同在上铺的寻白羽的脚,问他在干啥。寻白羽不耐烦地回答说,正在通过单放机里的《M国之音》学英语呢。
随后,曹闹闹又开始一遍遍叫魂般地喊裴辈斐,还问裴辈斐不出声,是不是在悄悄M鸡子?
听到公东高在嗤嗤笑,裴辈斐打了个哈欠对曹闹闹说:“放你的屁!我C,我都累死了。你睡不着,也不让我睡,什么心态!”
曹闹闹就说:“长夜漫漫呀,你看晓松今天肯定睡不着了,我想老高也是感同身受,戚响就更不用说了,如此境况,咱好意思高枕无忧么?又怎么能安之若素?”
听到曹闹闹抑扬顿挫、阴阳怪气,蒯晓松想说什么,但很快就被接二连三的喷嚏给打断了。
公东高听了说:“晓松,你最好不要再动了,好好休息吧。待到天明,赶快去医院看看!”
戚响就说:“老高你真扯,他要好受,早就不动了。我看得给晓松整点安乃近之类的药先吃吃,否则晚上发起高烧来,就不好办了。”
林雪一听,马上说:“老戚说的在理。现在距天亮还有近8个小时。我住过院,那些医生上班至少要到上午9点以后了。”
公东高说:“只有一个办法,去校门口的山南路上买。可这黑灯瞎火的,出去也不安全啊……”
曹闹闹道:“咱这么多人,有啥不安全的?”
公东高说:“你是无知者无畏啊。我在院团委的老乡说,咱这学院周边其实很复杂,不但卧虎藏龙,很多人的背景还深不可测。”
“知道山南路上那个卖冰糕的摊儿吗?”公东高继续讲,“原来摊主是个老头,有一阵子老头病了,就被一老太太占了。老头病好后,两家就打起来了。老头的儿子是街道办事处的,跟区委书记是校友;老太太的女婿是部队的,和区委副书记是战友。于是两家一路往上找人,都想摆平对方,最终听说闹到了省委。最后,通过常委们集体投票,5:4,老太太险胜老头!”
在大家的笑声里,曹闹闹又说:“咱又不惹是生非,管它背景不背景的。”
已经被彻底闹醒的裴辈斐这时忽然就说:“你不惹事,事情也可能惹你呀!大家知道五栋女生宿舍外面的那条路,为什么叫‘保研路’吗?”
曹闹闹说:“那里我去过,靠近农村和后湖,风景秀丽,是个学习的好地方,非常适合寻白羽这样的书呆子去晨读!”
裴辈斐呵呵笑着说:“看来老高说的没错,真的无知者无畏。跟你说吧,闹闹,那条路上几年前有两女生差点被Q奸!多亏咱学院三个男子汉见义勇为,打跑了坏人。后来,学院为表彰见义勇为者,同时为安抚那两女生,就把他们五个一起保送到了著名的潇湘大学读研。”
“‘保研路’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呀!我说呢,那条路破破烂烂的,还叫这么好听。不过,咱男的还怕Q奸?我看岳冬那种球孩子,恐怕朝思暮想盼着被老娘们Q奸呢!”曹闹闹这样说着,自己先笑了。也不知他跟岳冬有什么大的过节。
“我还没讲完呢!”裴辈斐笑着,继续说,“再后来的后来,就有女生因为考不上研究生,要求自个男朋友扮成Q奸犯,想在那路上故伎重演,争取早日被保送读研。但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见义勇为可保送研究生,这次是8个男子汉一起上去,几乎把那女生的男友揍了个半死……”
曹闹闹、戚响、林雪、公东高等人听了大笑。林雪就问:“那保送考研的事情,是不是都泡汤了?”
裴辈斐说:“这个不清楚。反正从此,‘保研路’的大名就享誉全院了。”
曹闹闹是比较固执的那类人,听了“保研路”的段子后,仍旧坚持要出去。还说:“哥几个要没意见,咱们一起,从水房那窗口爬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
公东高就犹豫着说:“办法倒是不错,但万一被学生会抓住了,就不好办了。”
“怕个J巴,晓松要发高烧了才不好办!”戚响看来被曹闹闹的执着感动了,他扔掉《废都》,从蚊帐里钻出来,说,“正好觉得憋闷呢,胆大的就跟我一起去看午夜场电影,明早再回来。”
公东高说:“买药我同意,但看午夜场电影,我看就算了。这么多年,电影就没什么好看的。咱中国导演真J巴扯,你看那些个打仗电影,一个牛逼的八路军战士被敌人的重机枪扫成了马蜂窝,还能坚持冲到敌人碉堡前拉响Z药包。更牛逼的是,碉堡炸了,他却没死。最最牛逼的是,在首长重要指示下,医生把挨了十几枪的八路军战士给救活了!按咱班徐阳的说法,这可宁(能)吗?让导演去挨十几枪试试。”
公东高本想用电影话题拖住戚响,最终不出去,但戚响一边说,你看的那都不叫电影,叫宣传,跟塑造雷锋、赖宁等英雄形象是一样的。一边似乎已经在穿鞋子。
林雪听了,就插话说:“戚响说的对。雷锋虽然做好事不留名,但每一件都记到日记里!我还看到的一个资料说,中学我们使劲学习的那个救火英雄小赖宁,也是编出来的。说是1988年四川石棉县发生大火灾,作为水电局长的儿子的赖宁,和伙伴上山看热闹,赖宁是高度近视,跑丢了眼镜,就迷失在山里被大火烧死了。局长觉得儿子不能白死,就找到宣传部长,于是就有了小英雄赖宁救火的故事。”
公东高说:“这算个屁呀,我们县有个交警开公车去邻县会Q人,遭遇车祸死亡,还被追认为烈士呢!他老婆后来也到交警队上班了,他爸据说就是县委宣传部的。”
曹闹闹说:“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午夜场里播放的电影有没有黄片?叶玉卿、叶子楣的三级片也行!”
戚响说:“小曹,你这家伙真不正点!心里想也不能直说呀!说实话,看黄片最他妈没意思,跟看人洗澡一样!想想我都恶心!我跟大家说吧,最近有几部进口片比较好看,像阿兰·德龙的《佐罗》、史泰龙的《第一滴血》,你们看过吗?”
林雪等人都说没看过。戚响就说:“我觉得进口片最大的特点就是比较直面现实,敢于触及一些社会矛盾和问题。比如史泰龙的《第一滴血》,其实就是对越战后遗症的一种反思。咱国家那帮熊逼导演,也就是拍激情C戏来才下劲和敢于面对现实!”
公东高说:“也不能这么讲。不过我就不喜欢看外国片,我喜欢看香港电影,尤其是周润发和成龙的。”
戚响说:“你要是看了史泰龙的片子,就会发现,其实成龙的东西有模仿史泰龙的痕迹。甚至他那发型也是史泰龙发型的缩短版。”
曹闹闹不想再听他们讨论了,就先下到地上,穿鞋来到寝室门口说:“心动不如行动。走,看午夜场去,今晚我先请大家!”
公东高赶紧说:“先不急,等门口值班的睡着了咱们再出去。”
林雪说:“那蒯晓松的药咋办?等那些人睡着,天亮了咋办?!”
曹闹闹说:“要不咱们分头行动。不想去玩的,名正言顺地去给蒯晓松买药。想去玩的,押后行动!”
裴辈斐马上说:“那我去买药吧!谁跟我一起去?”
裴辈斐原想着,最起码林雪会跟他一起,不想连林雪也准备学坏了,就没好没气地说:“好好好,我去干正事,你们去玩吧。”
公东高听了说:“这样吧,让寻白羽守着蒯晓松,我跟小裴去买药,好不好?”
曹闹闹说:“这样最好,晚上出去,人多了目标大,也不好。要不,林雪也跟你们一起吧,我跟戚响单独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