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红瓦、“人”字脊,典雅的廊柱和线条简洁的门窗……
整体结构呈“7”字形的两层小楼房,像只蜷着身子酣睡的小猫一样,安静地卧在潇湘工学院西南那个树木葱茏的幽静角落。
虽然久经风雨,楼上的一些砖已经变灰、泛白;虽然个别瓦已经碎裂;虽然许多木质门窗漆皮斑驳;虽然经常发生下水道堵塞之类的情况,但对于这栋人们习惯上称为“镰刀楼”的、有点俄罗斯乌拉尔乡村风格的苏式建筑,潇湘工学院的老教授和老领导们却都钟爱有加。
建筑系“工民建”教研室的陆小班教授就住在这里。在讲授《建筑文化》课时,他曾说,我们大家对这栋老建筑怀有特殊的感情,大抵是因为它的简陋、质朴、实用和宽容,契合了老知识分子们内心深处特有的那种单纯、朴素、清高和安贫乐道……
9月30日是中秋节。下午3点多,潇湘工学院原学生处的曹处长敲开安书记家的房门时,小小客厅里的小电视上正在播的电视剧是《北京人在纽约》。开门的是安书记的老伴,院环卫队的退休职工。此刻,戴着老花镜的安书记正专心在里屋的一张旧办公桌上作画。
安书记爱人见她那糟老头子在里屋迟迟缓缓地就是不肯丢下画笔,就开始数落说:“老安呀,人家小曹都进屋了,你还不丢下那劳什子!”
安书记听是曹处长造访,就在里屋说:“喔,是秀糟(小曹)啊,金来学(进来说),金来学嘛!”
曹处长知道安书记这是把他作了自己人,就悄悄放下手上的月饼盒子,拨开珠帘进里屋来。但见安书记面前是一幅即将完成的水墨骏马图,那七匹半马也算神态各异,就是眼神不大对劲,让曹处长觉得那都不是马眼,而近乎人眼。
曹处长想着,老领导大略就跟李世民喜欢王羲之的《兰亭序》一样,也喜欢临摹临摹徐悲鸿的《八骏图》,就先恭维说:“安续集(书记)好雅兴哒!并(平)时不敢来侃泥(看你),怕泥(你)批评,经典(今天)莫事,来侃侃(看看)老领斗(导)!”
安书记一边草草凑齐了最后半匹马,并开始挥笔为那幅画题跋,一边说:“难带泥(难得你)一遍(片)真心!逗学(都说),人粥擦亮(人走茶凉),看来泥(你)不是咯!”
曹处长双手抱在肚皮上,恭敬地看着安书记用小草题了“十马图”几个字后,便先数了数那满纸的马,而后惊奇地问:“安续集(书记),泥(你)莫不搞错哒?为啥子少了两笔(匹)麻(马)?!”
安书记呵呵笑着,用浓浓的湘音说:“泥(你)不晓得,今日蒸拐(中国),乃十马之拐(国)——伤及(上级)指鹿为马、夏季(下级)溜须拍马、好人单枪匹马、坏人招兵买马!抱起(抛弃)青梅竹马、结交非驴非马、上班心猿意马、下班声色犬马、官僚盲人哈(瞎)马,百姓当牛做马!”
曹处长晓得安书记最近被退二线后可能也不愉快,难免尖锐尖刻尖酸,就笑着附和说:“安续集(书记)不愧是老增根(政工),增(总)结的耗(好)哇!是,是,是这样滴!”
安书记自然也知道曹处长今天是过来倒苦水的,就示意他到自己面前,进一步说:“秀糟(小曹),泥(你)看!”
说着,安书记蘸了一笔浓墨,先往手边的茶水杯里滴了一滴,又将剩余的墨汁重新滴回了那个巴掌大的、像一截断了的青砖一样简朴的端砚的砚池里。
看着茶水溶入墨汁后马上变黑,安书记缓缓道:“泥(你)晓得不咯?”
曹处长盯着茶水看了看,小心地问:“是该放哈(下),纠(就)放哈(下)么?”
安书记摇摇头,说:“不,是泥银元(你永远)末(没)法该(改)变一过(个)砚池!因为么(我)们读(都)是一点没谁(墨水)!”
见曹处长对老伴说的话听得似乎不大明白,安书记爱人就补充说:“小曹啊,跟老安这么些年,我都会总结了!中国人的国民性格是说一套、做一套、想一套。你们男人活得太累,不外乎八个原因:一是太看重位子,二是放不下架子,三是抹不开面子,四是冒充着君子,五是总想着票子,六是爱思谋裙子,七是总画着圈子,八是常装着孙子……”
三人正说话间,房门又被笃笃笃敲响了。安书记爱人开门后,进来的却是人文系系主任图雅玲。见曹处长也在,红着眼圈的图主任就很小心地问:“安伯伯,我不打扰您吧?”
图雅玲一直尊称安书记为伯伯,让安书记觉得很亲切,跟妹崽一样,就说:“哪(拉)里话,泥(你)是西开(稀客),秀糟(小曹)也是资格(自己)人撒!”
图雅玲看着安书记,欲言又止。曹处长见状,就借故要走,出门前,曹处长好说歹说,安书记才总算没让他把带来的那盒月饼给拿走。
安书记回屋后,图雅玲忽然哭哭啼啼开来,说,她家里那负心的坏东西,居然在外面有了狐狸精,想请安书记跟组织一定给管一管,最好把那坏东西关看守所几天,让他知道知道组织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能够管夫妻。
安书记觉得眼前这小图就跟自己的妹崽受了婆婆家的气一样,一直耐心地听她讲了差不多五六分钟。在让老伴给图雅玲泡上杯新化奉家山著名的月芽茶后,才开口说:“泥(你)晓得,么(我)已颓及(退居)二线,如活(何)敢(管)?秀粥(小邹)才刚接上秀糟(小曹)的写生区长(学生处长),泥(你)莫捉急(着急)哒!”
图雅玲抹抹眼睛说:“就因为您退了二线,我才敢来找您!您要不退,我也不敢拿家事给您添乱呀!当上个学生处长,他就不得了啦?!就忘了想当初是怎么跪地上求我的!”
安书记想了想说:“秀粥(小邹),么(我)是了解他滴。学(说)他搞歪愚(W遇),么(我)一白过(百个)不信!泥侃一哈(你看看),盖编包斗(这篇报道),他在递么(替我)展带(站台)哒!”
说着,安书记把最新出版的那期《潇湘工学院报》递给了图雅玲。
院报上,那篇关于9.24操场骚乱的报道是这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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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综合报道9月24日凌晨发生在我院的操场骚乱事件,全市震惊,极少数学生的不理智行为给我院的声誉和社会形象造成了非常负面的影响。
事件发生后,院党委高度重视。党委书记安根正连夜主持召开紧急会议,迅速作出批示和部署,要求全力以赴,切实做好全院稳控和安全工作。
院办、院学生处、院保卫科迅速反应,展开处置、救治工作。25时下午,安根正书记主持召开第二次全院干部大会,再次作出全面部署……
连日来,全院各系、各学生分会纷纷响应,一致谴责极少数同学的不负责行为。截至发稿,我院及周边地区秩序已完全恢复正常,广大教职工和学生情绪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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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雅玲看着那报纸,用手绢擦着眼泪说:“我也不信,可昨晚他们同学聚餐,庆祝他荣升,是一个穿着露背装的女的开车送他回家的。
我下楼去接他,你猜他咋说?他竟然摇摇晃晃地揽着那女的腰,指着我说,老婆,让,让我那佣人,给,给我倒洗脸水去!
为了照顾他面子,当时我就忍了。可今天一早我起来折被子,猛地见他怀里居然抱着一只高跟鞋,你说气人不气人!”
安书记一听这情节,也感到问题很严重,就问:“拉泥(那你)自然将拉(那)孩子(鞋子)扔窗外哒?!”
图雅玲气急败坏,说:“是的,可我出门上班时才发现,我的一只鞋不见了!”
安书记呵呵笑着说:“泥(你)们年经(轻)人,纠(就)爱易胜疑怪(疑神疑鬼)!”
图雅玲说:“不是,安伯伯,我还有他不爱我的更确凿的证据!”
图雅玲抿口茶说:“最近他居然天天问我一些诸如‘馒头和面包打擂谁会赢?’‘杜甫到底忙不忙?’‘《西游记》里共有多少妖怪?’之类的奇怪问题。我答不上来,他就说,我这研究生学历也不过如此!”
安书记听着有点不耐烦,刚想打断,图雅玲已经又喋喋不休上了,说:“昨天,他给我出了道难题,问‘蠢’字下面两只虫子,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我绞尽脑汁,答不上来。那没良心的就骂我说,你真是蠢到家了,男左女右嘛,咋那么笨呢!我都快崩溃了!他这是逼着让我提出离婚的节奏啊!”
安书记大概不想再听小年轻们那些西红柿咬死茶鸡蛋的事了,就起身按着图雅玲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雅玲啊,毛煮稀(主席)教导么(我)们,敲干子(枪杆子)里取证劵(出政权)!只要敲干子(枪杆子)拉(拿)在么(我)们手里,狼肺(浪费)点子弹,算啥子?!何况,子弹打地是泥(你)地(的)敌人撒!”
曹处长来到女教工宿舍,把安书记悠然画马以及往茶水里滴墨的事跟杜艳讲了之后,喝着咖啡的杜艳就说:“安书记倒是很超脱,不像我老爸,从市里退下来后,终日闷闷不乐。前两天回家,他居然在跟我妈玩贴纸条。”
曹处长就说:“贴自调(纸条)?拉扩(那可)是腾(童)心未(灭)泯啊。”
杜艳说:“哪里啊,他那是神神叨叨。他让我妈在客厅贴了个‘外事局’的标签,在过道贴了个‘交通局’,在书房贴了个‘文化局’!卫生间、厨房和储藏室,自然成了卫生局、粮食局和商务局了!”
曹处长说:“盖锅(这个)倒蛮有个性滴嘛!么(我)看,卧室门应贴上‘急(计)生委’,大门扩(可)以挂上‘自治区人民征(政)府’,CH物狗间也扩(可)以叫——成敢(城管)增对(总队)!”
杜艳笑着说:“人家逗你玩呢,你倒当真了!我爸还不至于那么官迷心窍!主要就是想让你开心点,因为你本来长得就非常不开心!”
曹处长也笑着说:“么(我)莫有不开心的!么(我)听落意(很乐意)去塞三四八(设38)班当班主任的!”
杜艳说:“那就重新开始吧,就像跟我认识一样!”
就听曹处长又说:“坐完(昨晚),么(我)做了三盖猛(三个梦),一过斯(一个是)晴天打伞,二一过斯(第二个是)墙上有草,三是女人落地(裸体)。”
杜艳说:“那我帮你解解梦吧!晴天打伞,那是多此一举,说明你想的太多;墙上有草,当然是两面倒,说明你徘徊不定。至于女人裸体,自然是处长没戏了!”
曹处长说:“死(思)路杰(决)定出路,想法杰(决)定班(办)法!晴天打伞,也扩(可)以学(说)是双保险;墙上有草,是择优风远(左右逢源)撒,女人落地(裸体)么,是么(我)肯定要上哒!”
杜艳脸一红,看着曹处长不出声了。曹处长见状,走上前,揽住了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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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又是一周。
曹处长到设38班当班主任后,并没有像诸葛亮同志那样干劲十足,先是火烧博望坡,接着火烧新野,然后火烧赤壁,成就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美谈,反倒显得谨慎、低调和不动声色。
这让林雪忽然感到,爱情的奇妙之处可能就在于它可以显著地改变一个人,至少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显著地改善一个人的性格之类。因为也正是这一周,他几乎天天见到曹处长和杜老师就跟两个坏蛋一样,手拉着手,旁若无人……
在五栋317寝室的卧谈会上一讲,邵若明就笑着说:“小林你倒真能联想的,他这才跟咱杜老师刚耗上!属于狐狸还没露出尾巴的阶段!”
林雪对面的尚枫听了,也说:“狗屁!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按照你的逻辑,他俩要结婚了,曹老师是不是就会变的特别温柔?我觉得他那就是装逼,是内心不满的表现。中国人就这点出息,能上却下不来;拿得起,但放不下!”
徐阳对林雪的猜测没意见,但却为杜艳可惜起来,观点也和此前宽云翔在水房里的说法不谋而合。不过徐阳最后又改变了自己观点,说:“节(这)年头,系(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很敬(正)常!”
平时躺上上铺后就不再怎么出声的沈建伟,今天却难得地插嘴了,他说:“西方择偶,大多重视两人之间的爱,中国却重视门当户对,这让许多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最终惨淡收场。下午我刚看了个统计数据,说是现在中国人把经济状况与家庭背景作为恋爱对象首要条件的,已经占到了统计样本的42.6%,而人品修养仅为25.7%!”
尚枫听了,仍然骂道:“你放什么狗屁了!要这么说,像我们林雪一样天生落魄、五行缺钱的人,难道就找不到女人了?!”
听到尚枫说他五行缺钱,林雪忍俊不禁,笑着说:“尚枫,你这家伙,除了骂人,看来也会发明新词呀!我父亲说我生辰八字五行缺水,才取了个叫‘雪’的名字补补,戈小星居然说我这名字像女孩,真没文化!”
尚枫说:“你别听戈小星放屁了,她那名字才不像人取的!戈小星,听着像格外小心!名字这玩意儿就是个代号,我们村有个叫达富贵的人,拣了半辈子大粪,穷了一辈子!”
沈建伟说:“尚枫,今天你吃多了是不?怎么说谁都是屁屁屁的!中国人取名字的误区就在于重字音和字意,而不重字形。我老家有个高人常讲,名字就是数理阴阳,是一定要讲字划数和字形的,阴阳平衡、五行互补才是好名字。你看一些名人,名字里还带疾病的疾,甚至癌症的癌!”
因为24日凌晨表现突出,差点被系里通报批评,邵若明、仇俊最近似乎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变得不多说话了。加之觉得今晚上林雪和尚枫、沈建伟神神叨叨地有卖弄八卦之嫌,便都不吭声……
最近林雪还发现,名声真是个好东西,哪怕是坏名声。
曹处长过去在学生处弄出的“杀手”大名,给他在班级管理上带来的最显著的效果,就是“不怒而威”。近来,他越不露声色、越不表态,班上的那些刺头们就越觉得心里没底,更不敢造次。
这也让林雪觉得,孟子所说的“引而不发,跃如也”的境界可能就是这样。进而,林雪也明白了很多中国人,尤其是领导,为什么总是板着面孔不轻易说话的深层次原因。原来这是可以树立权威并做到进退自如的。哪像他自己,真跟欧阳云说的那样,说的越多,和对方的距离越远,在对方心目中就越是没有地位……
而设38班反常的平静,也让那些因为最近表现突出刚刚走马上任的学生会干部,有一种霸王龙咬铲车无法下口的郁闷感。听曹闹闹说,那帮鸟人正愁着无处立功,整天琢磨着如何找一个设38班的破绽,想好好教训一下设38班的男生,一来为自己树立威信,二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一场冷雨之后,南国的秋天总算有了些情调和味道。
这两天,因为烧了屁股而在九二级新生中进一步肥沃了声名的覃于康总算出院了,只是走路有点一瘸一拐。宽云翔在远远见覃于康在公东高等人的陪同下,从林荫道上走来,就套用了一句西方谚语说,覃于康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覃于康,但他的表情与走路的姿势,证明覃于康就是覃于康。
虽然勉强复课了,但让覃于康备受打击的是,吴萍依旧对他不理不睬的,并似乎故意跟曹闹闹甚至新生班的戚响走得很近。
这直接导致了恼羞成怒的覃于康在周六中午,忽然从后面一把将吴萍从老主楼三楼那十几级楼梯上推倒,并滚了下来!据说,那一刻覃于康眼露凶气,眉间含邪气,还有一丝呆气,整个人就一北方中小城市黑帮老大的表情。
应该说,覃于康这个动作是相当L氓、相当不健康且相当危险的,要是告到系里或学生会,院保卫处的非过来抓走覃于康不可!
但令宽云翔和林雪等人奇怪的是,最终,吴萍却只是在哭了一场后,让这事不了了之。林雪觉得练过舞蹈的吴萍,无论是协调性还是柔韧性和反应能力,就是与众不同,那么高的楼梯下去,居然只是小腿上擦破了点皮。
这件事后,林雪觉得覃于康更加无厘头了,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整天在班上,他笑起来都很夸张,一副总想引发整个世界的关注,但世界却总是冷漠于他的状态。
10月8日,也就是中国朦胧诗代表人物顾城在新西兰杀死妻子后自杀的那天中午,在学生食堂打饭,人多排队的时候,林雪见前面有个女生,看样子很着急,拍了拍覃于康的肩膀央求说:“帅锅(哥),能让我插个队吗?”
谁知覃于康回头面带怒色,粗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再跟我说一遍!”
那女生一下子懵了,怯怯地重复说:“对,对不起,能让我…?”
覃于康立即打断她,说:“说前面那句!”
那女生挠了挠头,笑着说:“帅锅(哥)!”
忽然就见覃于康立马给那女生让开,伸出右手摆了个很绅士的POSS,大声说:“请!”
虽然申奥揭盅那天晚上,欧阳林的出口成章被公东高和林雪等人认为是刻意准备之后的背台词。但几天后的那个周一上午的自习课上,贾媛媛已经和欧阳林并排坐在一起开始讨论秋季养生问题了。
林雪远远听欧阳林瞎逼扯说,这个季节可以多食辛味、酸味、甘润或具有降肺气功效的果蔬。比如秋梨、柑橘、甘蔗、山楂、藕、荸荠、百合、银耳、芝麻、蜂蜜之类。
不远处的公东高也几乎妒忌地觉得,欧阳林这是在女生面前显摆、装逼。因为在潇湘工学院食堂,他们见到的最多的,也是能吃得起的秋季养生食物,大概只有白萝卜和胡萝卜。
戈小星和楚爱国现在也到了上下课形影不离的地步。因为戈小星“移情别恋”,宽云翔最近找了几次楚爱国的麻烦和别扭,也让楚爱国在并不擅长的数学问题上当众出了丑。
但显然,数学解决不了感情问题,宽云翔的愚蠢之举起反而进一步成就了楚爱国。宽云翔现在的室友寻白羽就总结说,美人除了喜欢被救和被争抢,也喜欢对一个处在弱势的男人展现出她悲天悯人乃至母仪天下的一面……
不过宽云翔似乎不死心。利用一个周一的晚自习,主动坐到了戈小星边上。因为觉得自己数学很好,而戈小星数学比较弱。宽云翔就鼓起勇气对戈小星说:“小星,今晚我帮你补习补习高数二,好不好?”
戈小星悠悠地看了宽云翔一眼,淡淡说:“一个家里,不用两个人数学都好吧?!”随后,连看都不看宽云翔了……
宽云翔很是尴尬和无奈,好像嘟囔了一句“执意子之手,方知子丑”后,起身离开了。
真应了“一右就乱,一左就板”这句中国式管理的至理名言。潇湘工学院国庆节以来出台的一些管理举措也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但听公东高说,学生处的邹处长说,让人看不懂才能体现水准!
为了扭转学风,学生处现在的邹处长烧的第一把大火,是让全院各班进一步实行承诺式管理。除了对男女生交往附加了细则,还让大家向学生处签订承诺书,约定:周一至周五晚上男生不能到山南路打游戏,女生不能去小吃店或逛衣服店……与此同时,要求各班班委成员不定时巡查,对违反承诺者每人每次罚款五元,用作班级活动经费。
而为了解决学生们平时,尤其是晚上学习时的占座位乃至打架争座位问题——这也仅仅可能是他们为了跟某个女生或帅哥坐在一起,院办居然下发通知,将半月湖边图书馆全部阅览室的772个座位明码标价,实行“有偿提供”。就跟小吃店的凉菜价格一样,林雪见公东高拿到男生宿舍的那个红头文件上写得相当清楚和具体:根据采光、通风、位置等条件不同,座位每月收费划分为5元、10元、15元、20元、25元五个档次,学生购买时,需要一次交纳10个月,也就是两学期的费用。
尽管如此,原来主管后勤,现在已荣升为副书记的冯副院长还在各系领导参加的大会上说,别人看不懂的才叫决策!从长远看,理性和法治才是解决学生管理问题的根本……
因为申奥失败操场骚乱问题,也被降了半级的机械系谭副主任开会回来后,先在办公室发牢骚说:“院领导都定住了的事,却反过来假惺惺地征求我们基层的意见,以体现所谓M主和程序合法,真是将我们基层都当成提线木偶了!”
谭副主任还不忘纠正冯副书记的高论,说:“怎么能说别人看不懂才叫决策呢?那太武断!就像我们总喜欢说,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一样,应该是别人慢慢看懂的,才是决策嘛!”
估计谭副主任近来心情也相当不爽,加之见平时自己呼风唤雨的办公室,今天却变得没人响应自己,便继续絮絮叨叨,说:“从前我认为学文的人,脑子基本被洗白了,今天才发现,学理的也一样。学理科的,只讲计算不讲原理,缺乏人文素质和根基,做不到独立思考,只会让管理环境充满尔虞我诈的黑箱政治氛围!”
平移或者也算是空降到机械系当主任的图雅玲听了,就说:“谭老师,您也不必生气了。我记得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历史的道路不是涅瓦大街上的人行道。它完全是在田野中行进的,有时穿过尖埃,有时穿过过泥泞,有时横渡沼泽,有时行经丛林……”
虽然图书馆座位收费的举措被学子们称为“毁人不倦的经典案例”,就连不骂脏话的仇俊也抨击说,这他妈还是大学干的人事吗?但座位收费后,收效却很明显。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一些看起来比较不人性的举措,在中国是很管用的。
因为座位开始收费,现在晚上的图书馆比以前清净多了,也规范多了,关键是再也没有人为自己的好朋友或心上人占座位和抢座位了,毕竟,现在是要花钱的,且还要包学年……一项小小的收费就让所谓的友谊和爱情原形毕露,林雪觉得,也够讽刺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情侣们不能去图书馆耳鬓厮磨地学梁祝,便要么都拥挤到了教室,要么就在半月湖边的那些长廊和亭台轩榭里开辟了新的战场,更有甚者还点起了蜡烛,让学生会领导和校领导的观感更为不佳。
当然,下有对策,上也会改变政策,这是相辅相成的,因为谁也不傻,谁也不是吃干饭的。
就这样,院办和学生处又强化了过去组建的“校园巡逻队”的力量,并让各系学生会干部轮流带头执勤,在晚上戴袖章、持电筒,分组巡逻,跟美军打越战一样实施“地毯式轰炸”,制止学生情侣们可能出现的任何亲热行为。
时间一长,戴袖章的“校园巡逻队”便被学子们亲切地称为“藤野严九郎大队”,意思大略是,在藤萝下、旷野间、走廊里,像鬼子一样实施严酷扫荡的部队。
为这个世界贡献了佳作《偏偏喜欢你》和《一生何求》的香港歌手陈百强去世那天,曹老师忽然叫公东高通知班干部开班会。
邵若明开会回来后情绪高涨,说:“曹老师真有两下子,不但开短会,还让我们班干部就在半月湖的湖心亭里站着开会,真有情趣!会议效率也很高。大家都快准备准备吧!本周星期六,我们要去韶山玩喽!”
尚枫觉得邵若明像在开玩笑,抬抬眼说:“别逼扯了吧,去年你们就准备去韶山,都一年了,就是乌龟也爬着去了!”
仇俊也说:“怎么说风就是雨呀!车呢?我们怎么去?要是下大雨怎么办?”
邵若明说:“这回是千真万确!狼真的来了。曹老师那可是杀手风格,他刚才开会说,计划雷打不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去。”
躺在铺位上的林雪听到后,懒洋洋地说:“我没啥准备的,按照老邓的说法,跟着大部队走呗!只可惜物是人非,想当初我老乡张宝,啊不,是赵春,可是很热衷去韶山的!他还跟我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在韶山拥有一间茅草屋,跟贾媛媛男耕女织一辈子……”
邵若明听了,看着林雪说:“你又旧事重提了!张宝,不,是赵春,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酸!还茅草屋,还男耕女织!他要知道贾媛媛现在跟欧阳林那熊逼孩子打的H热,估计跳楼的心都有了。说实话,我都看不懂了,贾媛媛咋就迷上他了!”
林雪笑着将邵若明的军,说:“那你的意思是,贾媛媛应该迷上你才对?切!我知道的情况是,贾媛媛原来很喜欢雷慕白,但雷慕白好像不动声色,才有今天这个结果的!”
邵若明说:“你是说她在报复雷慕白吗?你咋知道那么多?她喜欢雷慕白?我咋不知道呢!我就知道校外有个孩子经常给她写情书。”
林雪说:“那是因为你老邵不喜欢文学,对现实生活充满了麻木的司空见惯和冷漠的无动于衷。”
邵若明不屑地说:“屁,你咋也跟沈建伟似的,神神叨叨的!不会是欧阳云不喜欢你,你又想投奔贾媛媛的石榴裙下吧?瞧你那点出息!我再说一次,咱班女生都靠不住!大家还是把伟大的爱情先揣兜里攒着吧!”
林雪说:“老邵,你这话理太偏!我不是林冲,贾媛媛她也不是水泊梁山。我此生非欧阳云不娶!我只是客观地觉得,欧阳云和贾媛媛靠得住,甚至吴萍也靠得住。我们这个年龄根本谈不上爱情,也就是青春期的萌动而已。”
尚枫一听,又开始骂了,说:“狗屁青春萌动!我看蒯晓松都跟那谁一起睡觉了,还他妈的青春萌动!那叫兽性的冲动!我要是像你一样那么喜欢欧阳云,就也把生米做成熟饭!”
林雪和邵若明一听,都吓了一跳。邵若明先批评尚枫,说:“看不出啊,你小子很狠的啊,这种罪恶的念头都有了!那可是咱同班同学呀!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还有没有做人底线了!?”
林雪也跟着批判说:“尚枫,你这才是兽性的冲动。我喜欢欧阳云,但我却从没有那种念想。我相信,当初张宝喜欢贾媛媛,也是这样的。”
尚枫冷笑着,不吭声了。
仇俊就插话说:“大雪,我觉得你很矛盾啊!你一面说非那谁不娶的,一面又说没想法,你不正常啊你!”
邵若明说:“林雪他这是跟我说气话呢,非欧阳云不娶,我牙都酸掉了。”
忽然,邵若明又问林雪:“对了,你说赵春,怎么就没他消息了?真他妈不够意思,至少也应该给我们来个信啊!”
林雪说:“他好像给贾媛媛写过信。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没接那信,让贾媛媛那蠢货给撕掉了,否则应该知道他现在的地址!就是不知道他再给贾媛媛那蠢货写信没又,我也不好再问小贾那SB!”
邵若明说:“你骂人家小贾干啥,抽时间我问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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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谁爱去谁去!”
五栋一楼厕所对面的314的寝室内,覃于康在跟公东高和沈晟怄气。同寝室的霍韵彬今天也似乎站在覃于康一边,对公东高的动员不置可否,让公东高和沈晟两个班干部觉得特没面子,感到这门上贴着“党员干部寝室”标签的314房间,真是名不副实。
就在此时,裴辈斐进来了,跟公东高请示说:“班长,周六准个假,行不行,我还要准备英语四级考试呢!”
裴辈斐还没说完,原来跟戚响住一个屋的寻白羽和宽云翔鱼贯而入,张嘴也提出要请假。
这下公东高彻底暴躁了,马克沁重机枪般扫射道:“娘希匹,你们今天都怎么啦?商量好了不给我台阶下啊?平时没活动,你们嗷嗷叫着要去韶山、去张家界、去南岳乃至桂林阳朔,一个个道貌岸然,牛逼牛逼的,一旦真要去了,一个推诿、两个请假,第三个妈的说自己肚子疼,你们是女人啊,来例假了啊?!”
公东高今天这番话让沈晟都听着低级、刺耳、惊讶和不习惯,就连忙制止说:“代班长,你这咋说话的?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
正想发火的裴辈斐听了,便说:“听到没,老高?凭你刚才那几句屁话,我看你也就是个代班长的命!跟你打个招呼是给你面子,你倒给个棒槌当真了,本人告辞!”裴辈斐说着,夺门而出。
寻白羽见裴辈斐强行请假得逞,就说:“班长,我请假是真有事。你说,就那么几间破屋子,有啥看的,我没兴趣!真的,要是你请我到苏州去看看著名的拙政园、狮子林和寒山寺,我倒相当愿意。”
宽云翔也说:“就是,最好让贾媛媛和戈小星一左一右挽着我们老公的胳膊衣锦还乡!”
公东高被逗乐了,更没词了,带着歉意说:“你们妈妈的想得倒美,你要知道拙政园、狮子林和寒山寺我还没去过呢!算了,哥们我收回刚才的话。我太急了,应该耐心倾听大家的想法才对。”
宽云翔见状,就说:“既然班长这么诚恳,今天我也跟大家说几句不该说的话。我觉得他就一农民的儿子。登上了皇位,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异想天开地搞出了许多荒唐事。我觉得他并不是什么救星,为了权力,他不管老百姓死活,让他整死、饿死的中国人之多,创造了中国历史!所以那地方,我坚决不去!”
见公东高和沈晟都没表态,寻白羽便跟宽云翔说:“你说自己不去就算了,蛊惑那么多干什么!看透不说透呗,就你深刻!”
把头蒙在被子里,将长长伸出的脚搭在桌子上的覃于康,听了宽云翔的话,居然翻起来啪、啪、啪地一下一下鼓起掌来。
就听覃于康说:“他就是个科盲,我们能原谅他。但起码他是农民出身吧?一亩地打多少斤粮食,他应该知道吧?可《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早稻亩产三万六千九百多斤’,他竟然不制止!那可是《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啊!”
公东高说:“那都是1958年麻城地方上好大喜功,放卫星、放屁和沽名钓誉,不能怪人家老毛!再说,今年4月到美国布朗大学出席“菲因斯特拯救饥饿奖”仪式的袁隆平,不也差不多实现了亩产万斤吗?就当《人民日报》先知先觉、科学预言了!”
沈晟听了说:“老高,你他妈这是啥思维方式?!我相信你小时候没挨饿,但我更相信你父母可能差点就被整死或饿死!因为我小时候都啃过窝窝头,也跟小伙伴们玩过把书包套人头上,然后纠斗的游戏!这早已成为我进行价值判断的重要记忆之一。谁要替那老东西辩护,我第一个觉得他不但脑子和精神有病,品德、人格甚至连基因都出了问题!”
公东高吃了沈晟这一骂,大概觉得肚子又不舒服了,在放了个臭屁后赶紧出门,奔对面的厕所去了。随后,沈晟等人在这边屋里就听到了他在厕所里拉肚子的、惊天动地的声响。
当然,班上大多数同学对韶山之旅是相当激动的。甚至看上去就好像巴不得周六早点到来。
这一天终于就要来了,因为是周末,下午的自习课上不上都行。3点半的时候,董坤和蒯晓松还有曹闹闹已经三颗脑袋形成了个“品”字,在教室内开始摆弄开了蒯晓松不知从哪个老乡那儿借来的卡片相机。
翻了几页书的戈小星心直口快,经不住Y惑,过来就跟蒯晓松说:“晓松,我想买卷胶卷,麻烦你到时候给我和楚爱国多拍点照片!”
蒯晓松没表态,曹闹闹先得瑟了,说:“去去去,大人干活,小孩子一边玩去,楚爱国他不来求我们,你急什么呀!”
戈小星很生气,说:“小曹,你个混球,又不是你的照相机,你才该一边玩去呢!”
蒯晓松听了,就向着戈小星说:“没问题,你也不用买胶卷了,到时候让楚爱国请我们打游戏就行!”
戈小星喜自不尽地回到了座位后,贾媛媛却不忿了,远远说:“蒯晓松,你可不能偏心呀!要拍就给我们大家都多拍点,尤其是女生!”
董坤就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晓松是逗小星开心呢,曹老师早就安排妥了,我们三个轮流拍,每人三张!”
“什么?才三张?”贾媛媛和戈小星还有房莉莉等人异口同声。
“三张还少吗?”蒯晓松慢悠悠地说,“站一张、蹲一张、合影一张,曹老师就这么安排的。否则,三十多号人谁都要多拍,我们三个都要累死在上屋场了!”
“我抗议!我抗议!好不容易去一趟才让拍三张!我严重抗议!”
戈小星认真了,她喊了抗议后,继续说:“我都规划好了,想在他家每个屋子的门前、窗边、CH上、柜子前一个不漏地拍一张,然后到灶间、牛栏、储藏室、水塘边乃至猪圈前也各拍一张,当然,厕所就不去了!”
边上的同学听了戈小星的拍照规划,都哈哈大笑。
戈小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就奇怪地问:“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有什么错啊?”
蒯晓松说:“小星,你这哪是去韶山接受伟大领袖的思想教育,你这分明是搞个人写真嘛!曹老师可是说了,咱们这次去韶山,主要是学习教育,不是游山玩水的!”
岳冬就拉开了他那似乎伸直肯定没戏的舌头数落戈小星,说:“小星老土喔,当佢哋系阿四喔(当他们是佣人呀),唔好来拉(不要来了),搬楼兜(到)你家的啦!”
戈小星也不理岳冬的鸟语花香,摇头晃脑辩解说:“像我这样安分守己的好人,才不需要什么学习和教育的,最应该接受教育的其实是你们这些臭男生啦!”
曹闹闹觉得戈小星在说他,便笑着说:“小星,你的嘴德可真差!我们男生又没跟你亲过嘴,怎么就臭了?”
戈小星被戗住了,在男同学们的哄笑声中气急败坏,抓起书桌上的课本就扔曹闹闹。曹闹闹眼疾手快,闪身躲开之际,居然很潇洒地接住了那书!戈小星又急又气,再扔作业本过去,曹闹闹再接住,最终没一点脾气,开始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董坤见状,便走过来哄她说:“小星,你怎么经不起开玩笑了?!被爱情冲昏头脑了?说哭就哭,小孩子一样!”
戈小星无处使气,就忽然把手上的钢笔扔在了董坤头上!
董坤显然是被戈小星近距离扔来的钢笔砸疼了,生气地说:“戈小星,你属狗的?怎么乱咬人啊?”
戈小星就冲董坤说:“谁让你理我啊?滚一边去!”
闹得想当一回绅士和英雄的董坤铩羽而归,觉得不但很没意思,也很没尊严和面子。
蒯晓松正想着,最近一直跟戈小星如胶似漆的楚爱国下午死哪去了的时候,林雪急急忙忙进来了,拉起公东高就说:“老高,你快跟我去看看吧,宽云翔和楚爱国在宿舍里干上了,两人还扬言要到半月湖边决斗!院保卫科和学生会的都来了!”
众人一惊,戈小星也赶紧抬起了头。就见公东高听了,慢吞吞地说:“小林,你就别逼扯了,他俩决斗?好啊!就他俩那熊样子还谈决斗,当自己是骑士还是火枪手了!”
林雪见公东高轻描淡写,显得不相信他,就说:“你这货真不是东西!要死人了,知道吗?他俩要出事,明天咱韶山可就去不成了!”
公东高听了,知道林雪报的是真信,带头先往宿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