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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河洛晨报
    春日的洛阳寒暖无常。转眼间,林雪到《河洛晨报》已经一个多月了。期间,他专门给远在上海的符程程打过几次电话,但每次符程程都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之后,就以工作太忙为借口,匆匆挂断了。



    最近的一次是前天傍晚。5点多的时候,洛阳涧西的天空中难得地出现了美丽的“火凤凰”云。一直坐在窗户边的、头发长长、胡子长长的李二英看到天空中的彩云后,喃喃着说,古人认为太平盛世便有凤凰飞来。另外,凤凰也代表了“爱情”和“夫妻和合”。小林,你过来,陪我一起许个愿吧!



    开年后,李二英总算来上班了,但因为女朋友的病情不断恶化,他的精神明显不大正常。微软发布WIN2000操作系统那天晚上,非缠着让林雪给他讲讲,为什么妈妈都不喜欢儿媳妇,而奶奶却都喜欢孙媳妇?



    这个问题林雪真没认真想过,就借着睡意,开始哄小孩一样胡编乱造说,那是因为奶奶觉得生命已倒计时,感到光阴似箭,便生出许多的留恋和珍惜来,青春年少的孙媳妇自然成了她爱的寄托……李二英听了说,你说的不对,我思考了一周,总算明白了,这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次林雪同样不想拒绝他,更不想刺激他,就说,二英,你先许吧,我给你记着,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你的小宁她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李二英苦笑着说,不可能了,没希望了!小林,你不用再骗我和安慰我了,我已经绝望了……说完,又在寝室里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在老家上火车前,赵春也给林雪打过电话,说,本想过来送送站,但恰好要去定亲的,等你到洛阳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林雪说,定亲是好事啊,姑娘是哪儿的?干什么工作?赵春就在电话里说,是我妈看上的,没工作!算了,以后再说吧。随即挂了电话。



    林雪回到洛阳都两个月了,赵春也没来电话。



    大概是从芮秋波那里知道了林雪的行踪,李胖子倒是给林雪打过好几次电话。



    第二次电话接通时,李胖子说,行啊,小林,你也混到知识分子堆里去了!还跟我隐瞒,神神秘秘的!不过,哥们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啊,你们文人其实并不比小姐更高尚,甚至小姐都比你们高尚。你们不仅喜欢用伤痕文学诉苦和撒娇、用玄幻穿越来Y淫和逃避、用所谓纯文学来掩饰胆怯甚至舔权贵的P眼,还用报纸和电视整天他妈的唧唧歪歪,睁着眼睛说瞎话,兜售庸俗和物欲,甚至直接间接地诲淫诲盗!别觉得你到《河洛晨报》就了不起了,我觉得你并不适应那里,也不适合那里,还不如老老实实在企业呆着……



    林雪觉得李胖子可能还因为上次的事生自己的气。就笑着说,胖哥你说的是,我这也是机缘巧合。到《河洛晨报》也就是讨个生活,哪敢以文人自居啊!这样吧,有空我请你和嫂子吃火锅吧!



    李胖子说,吃J巴火锅,我跟那妞年前就去J巴了!妈的,哥哥我现在是三无人员,要爱情没爱情,要工作没工作,要朋友没他妈一个靠得住的朋友!



    林雪很替李胖子难过,也为自己和芮秋波乃至李胖子的战友们悲哀,就问,你转业到那个啥子局委的事,去年不是有点眉目了吗?



    李胖子听了,更操气了,说,J巴,太他妈黑了,春节我晚去了王局长家就一天,他妈的本来给我的编制名额就叫人给抢了!我他妈现在真是背死了!拿AK47满大街扫的心都有!



    林雪听了吓一跳,说,嘚嘚嘚,又来了,这个世界谁也不欠你的。谁惹你,你找谁去……



    这么多年,林雪总觉得见到的许多人似曾相识。不仅是面部轮廓相像,更是气质、神态与说话方式的雷同。就好像一个人真的有前世,而今生仅仅是上次的重复。或者就像平行宇宙理论说的那样,我们的灵魂是穿越了黑洞或者虫洞,来自另外一个我们已不再存在的宇宙。



    当然,作为炎黄子孙或者汉族后裔,我们中国人真的跟兄弟姐妹一般,只有那么几种有限的类型,也是真的。



    除了李胖子,《河洛晨报》社会新闻部的刘吞吴也是这样。第一次见到瘦瘦小小的刘吞吴,林雪立马就想到了在潇湘工学院时的同学叶好龙。



    《河洛晨报》办公的地方在河洛文化中心大楼的五到八层,下面四层属于东都晚报,最上面四层归东都有线电视台。河洛文化中心整个建筑造型简单乃至呆板,像本立着的新华字典,又像个过时的火柴盒。



    林雪去见刘吞吴那天,元宵节的味道还没散尽。虽然报纸、电视和广播里充满着西部大开发以及三个代表的强音,但街上商业区的音响以及出租车里响彻的还是周惠的《约定》、张宇的《雨一直下》以及陈明的《等你爱我》。



    《河洛晨报》社从外到内装修简单,甚至还达不到罗江所在的公司电视台的档次。给林雪印象深刻的是楼道内那些哨兵一样隔三五步就立着一个的不锈钢卫生桶。那些碗口粗的卫生桶齐腰高,上面是个盛着水的小碟,大概是用来丢烟头和吐痰的,黄不拉几的,看着就让人恶心。



    中国人的卫生习惯很糟糕,看纪录片,那么大的领导人脚边上都放着痰盂就是例证。林雪刚到公司办的时候,楼道里也整齐地摆在一溜痰盂。后来据说是在皮总的坚决反对下才全部扔掉的。就这,包括瞿书记在内的很多老同志还反对,说,摆一溜痰盂看着多卫生、多整洁啊,嘚,一扔掉后,大家随时吐痰就不方便了。



    皮总听了,就激动地说,我就不明白,吐个痰的问题这么复杂!需不需要常委会研究啊?!这其实就是个体制、机制问题嘛,你设定了让人在楼道里吐痰的器皿,谁还愿意多走几步,把那口脏痰吐到厕所里!



    习惯成自然,习惯成文化;思维方式塑造人,更塑造一个民族。就像中国的厕所里永远都配置有手纸筐——其实,加粗下水管道即可彻底解决这个恶心的问题。而现在街上那些密集度相当高的垃圾桶之类,也仍然没有跳出某种惯性思维的圈圈。不过,雷秘书对此的解释是,那些垃圾桶之类,其实既属于形式主义的范畴,又属于实用主义的需要。



    林雪知道,自从上次给市局的报告被瞿书记批评后,雷秘书第一个在办公室下决心开始恶补起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因此最近他说话有点抽象乃至抽风。



    史师傅都听不习惯了,在一旁说,小雷,你能不能有话好好说啊?雷秘书就进一步解释说,你们想,要创建文明卫生城市,没有垃圾桶和公厕这些具象怎么行啊?而这些具象的密度和更新率,其实跟卫生和文明关系不大,却跟利益关系很大……



    周六的报社编辑部,静悄悄的。敲门闻声,林雪进到刘吞吴办公室后,却不见刘吞吴本人,空荡荡的办公桌后面的白墙上悬着两个隶书条幅,一条写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另外一条写着: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林雪又喊了声“刘老师”,刘吞吴才从办公室那个大大的书柜里探出头来,说:“是小林吧?正好,过来帮我翻翻二十四史,我这些书都成精了,拓跋宏迁都洛阳的那个详细记载就是找不到!”



    林雪后来知道,刘吞吴是学历史的,读研那会儿曾经在夏商周断代课题上小有成就。但人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研究生毕业那年,因为和导师观点不一,又在喝了几杯啤酒后就跟身边几个同窗爆粗口说,导师是“以猪的逻辑表达猪的历史观”,同时抨击说,研究生院很多人“不醉心于学术,却醉心于权术,见到领导就跟见到饲养员一样激动”。最终被同窗告密,失去了留校的大好机会和前途……



    不过怀才跟怀孕一样,迟早是会出怀的。因为长于文字,现在作为副县级主任编辑的刘吞吴,除了日常采访策划工作,还兼任着《河洛晨报》的总审校。



    文史好的人大多本身就是本好书。那天,林雪一边帮着查二十四史,一边和刘吞吴闲谈,期间才知道,农历“正月”又称“端月”,还源自秦始皇。因为秦始皇叫赢政,为避讳,秦朝把“政月”叫做“正月”,还规定“正”字必须念平声。后来发现陕西人总念不平“正”字,就干脆叫“端月”了。



    刘吞吴比林雪年长十多岁,已经有了个上幼儿园的乖巧女儿。刘吞吴以当了爸爸的无尽喜悦跟林雪说,他家那小不点并没有遗传他们夫妻的内向性格,而是打小就古怪精灵,不知道黄蓉小时候是不是那个样子。



    最近,刘吞吴最头疼的事是简直没法和小家伙一起睡。因为只要自己睡着,小家伙就会在他身边用各种办法使坏,想叫醒他。在各种办法不奏效后,小家伙还会使出必杀技,骑在刘吞吴头上放个臭屁,一击秒杀,让吞吴完败!



    除了埋头翻二十四史,那天刘吞吴还在一本厚的能够砸死人的百科全书上查到,发明家庭作业的是个名叫RobertoNevilis的意大利教师。并兴奋地对林雪说:“小林,你看,RobertoNevilis这厮在1905年首次将家庭作业作为一种惩罚,安排给了学生。最近我那小不点的家庭作业比较多,我正想着写个东西呼吁呼吁,给孩子们减减负呢。以前还一直以为家庭作业是中国人的发明,现在才知道,此前的私塾和更久远的汉朝洛阳太学,是没有家庭作业的!”



    那个上午,大概是专门过来等林雪的,刘吞吴也难得地和林雪谈起了罗江的事。刘吞吴说,他和罗江其实也算是发小,但到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全家就搬到了西工。不管怎么说,对企业,刘吞吴是很有感情的,至今还记得跟着罗江他们到车间偷螺栓的事。



    通过刘吞吴,林雪也知道,其实罗江跟高兴的爸爸高助理也是儿时伙伴,但不知道因为啥事情,两人后来闹得谁也不理谁。罗江因为高助理的儿子被免职,其实高助理是“功不可没”的。



    说到后来,刘吞吴就笑着道,看了那么多史书,我觉得在中国官场,都是熟悉的人乃至亲朋好友之间互相较劲,阳谋阴谋,一个“借”字大学问。随即,他就罗列了几乎所有关于“借”的学问和智慧。包括:草船借箭、借刀杀人、借尸还魂、借花献佛、借坡下驴、借题发挥、借古讽今、背城借一、借酒浇愁、借箸代筹、有借无还、借古喻今、借水行舟、借风使船、借镜观形、借面吊丧、借书留真、探丸借客、借景生情、借剑杀人、凭城借一、借篷使风、柳下借阴、借水推船、借客报仇、借公行私、借机生事……



    直听的林雪觉得自己写个工作报告或报道的那三两下子,真就是丘处机和杨铁心等人说的三脚猫和独脚老鼠的功夫。忽然想到了周星驰的无厘头,就差没说出:阁下真是字迹工整、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才高八斗、文武双全、雄韬伟略、谈吐不凡、运筹帷幄、言简意赅、一针见血、远见卓识、一气呵成……



    两人当然也谈到了文学。但与一般人谈文学必谈红楼李杜的俗套不同,刘吞吴说,他最喜欢刘鹗的《老残游记》。还说,刘鹗是个善良的书呆子。八国联军入北京时,刘鹗也跟着去掺和历史了,见京城米价暴涨、饿殍遍野,于是就找占领了粮仓的俄国佬,并买下粮食分给饥民,救人人无数。只是好人难做,饭碗背后是仇人。八国联军撤走后,那些苟活的人在吃饱没事后,就抹嘴去找所谓带路党和汉奸。刘鹗首当其冲,最终以“勾结洋人、私售仓粟”之罪被贬北疆,客死迪化(乌鲁木齐)……



    即使谈及《红楼梦》,刘吞吴也见解独到。他跟林雪说,很多中国人喜欢和推崇《红楼梦》,读过的男女大都会产生一种幻觉,男的以为自己是贾宝玉,女的则觉得自己像林黛玉,其实这是病,得治!



    刘吞吴说,《红楼梦》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是贾雨村。这个人才是当时中国男人的典型和代表,更是一个儒生的真实写照。从科举考试博取功名,到步入仕途宦海沉浮,最后贪赃枉法丧尽天良,贾雨村完成了一个中国儒生从人精到人渣的生命过程,非常圆满。也许,贾雨村曾经像我们很多人在年轻时一样,怀有崇高的理想和梦想,一心想着“治国平天下”,但是,在封建文化和体制下,这可能么?!



    相对于历史和思想的沉重,现实毕竟要好玩的多。



    在社会新闻部的编辑记者当中,关于刘吞吴的段子不多。不像整天坐在窗户边的那个穿着中山装的资深编辑佟森,动不动就传出诸如“在家里发现情书而暴打老婆,最终才知道那情书就是自己当年所写”之类的新奇段子。



    但有一个很有代表性。那就是,几年前刘吞吴和他的初恋相亲约会。点菜时,女方客气地说:来个便宜的宫爆鸡丁吧。刘吞吴听了就纠正说:是宫“保”鸡丁。女方淡淡地说:谢谢。吃完饭,女方又说想吃冰淇淋。刘吞吴忍不住又道:应该是冰“激凌”吧?!女方嘴角抽搐了一下,说想打个电话。



    在就近的报亭打通电话后,吞哥那初恋就用铜驼暮雨般的老城方言跟闺蜜抱怨说,他奶奶个掘(脚),以后谁再给我介绍报社的信球,我就跟谁急!纯傻缺一个!你赶快开车来接我吧!



    不过,报社的同事们后来都说,吞哥没和他那初恋成是英明的。因为那个在卫生局工作的女士,脑子明显有点抽。据说,后来她和自己的准新郎一起拍婚纱照时玩起了穿越,特意将自己扮成了70岁的老太,问新郎70岁时是否会依然爱她,并要以老年妆与新郎合影。新郎在崩溃之际,要求她重新妆扮未果,当街扬长而去。



    再后来,手机刚刚在洛阳普及的时候,听说那姐们因为炒股赚了很多人民币,光小车就买了三辆,自己和老公各开一辆,多出的一辆放家里,车坏了,就直接把新车零件拆下来换。因为她觉得这比在4S店买零件要划算许多。



    但一年前,那姐却离婚了。在离婚后还专门给吞哥发短信说,回想起了彼此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想再一起吃宫“保”鸡丁和冰“激凌”……



    吞吴就回短信:人其实怕的不是高,是跌落。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李敖说,重逢是对美好记忆的破坏……



    社会新闻部与“青鸟有约”栏目的干冬梅她们隔的比较远,但却跟体育部的贾淳厚他们就在一个楼道。老贾大略肠胃不好,反正林雪最近每次去卫生间,都会缘分不浅地看到他满头大汗地在蹲位里痛苦地操作着,就像写稿子遇到麻烦而绞尽脑汁一般。



    按照刘吞吴的评价,贾淳厚见人皮笑肉也笑,乃至衣服上的扣子都在笑,是个相当有亲和力的人。最近,应天门那边的鱼市上开了家名叫“虾鸡叭烤”的烧烤店,因为开业大吉货真价实,生意很不错。但附近很多住户却因为那店子深夜扰民以及整天烟雾缭绕,多次到报社举报说,这家烧烤店的牌匾名称太过低俗,建议媒体曝光,并呼吁工商部门将其关停。



    贾淳厚看不惯那些小人,觉得堵人家财路总是个缺德事,所谓扰民和破坏环境那都是个借口,说人家名字低俗更是扯淡。于是专门悄悄到那店里实地品尝和体验后,写了篇叫《洛浦烧烤行》的散文在《河洛晨报》副刊发表了,也算属于间接的表扬稿或软广告。



    文章见报后,激动得“虾鸡叭烤”那老板这几天天天往报社跑,说咋着也要请几个热心的、有正义感的编辑记者老师去他那里坐坐,吃几串烤猪腰子……



    因为可能最终贾淳厚他们没赏脸,那个憨厚的豫东老板还专门在烧烤店门口打了半个月的红色横幅,上书:“提前一年祝报社贾老师生日快乐!”除了表达感激,也有点找到了组织和靠山的意味。



    由于在体形上跟刘吞吴形成了鲜明对比,社会新闻部的女记者魏芳在去年愚人节那天还开玩笑说,贾老师那是彻头彻尾地代表了资本主义,而吞吴哥则是第三世界的杰出领袖!



    在跑医疗卫生线的魏芳还引述美国《医学日报》一项研究成果,危言耸听地对老贾说,肥胖的人出现记忆丧失的可能性,要比正常人高出3倍。男人腹部脂肪过多,会出现记忆和学习障碍……看在党的新闻事业的份上,贾老师你可要加紧减肥啊!



    但老贾皮糙肉厚,是个稳当人,更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管什么狗屁《医学日报》,更不会听个小姑娘的新颖观点就马上发誓吃苹果餐。于是,他打个哈哈,道了句“物感一阴,天循四季。蝉躁好鸣,夜炎难寐。快雨时惊,一池红翠”。魏芳听后感到“不明觉厉”,自然无话可说。



    魏芳的老爸是本市某个要害部门的局长,但魏芳却是个死心眼的姑娘。为证明所谓自身价值和实力,两三年前她专门辞去了中国银行的工作,干起了她喜欢的记者工作。她跟社会新闻部内外的同事们高调称,银行那工作是靠父亲关系得来的,没意思。



    老贾听了,就呵呵笑着说,魏芳你这闺女太天真,也太坑爹了,银行那地儿离钱恁近,更是龙头,多好啊!哪像咱这,清水衙门一个,抓到的都是钱尾巴。我觉得年轻人找工作,要投就投“朱元璋”,别投“宋江”。朱元璋和宋江到底哪个更牛是明摆着的。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现在企事业单位都是“宋江”,即使不被收购,充其量也是个山寨,大家吵吵嚷嚷、轰轰烈烈一场,下场并不一定都好。银行、电信、石化等系统就不一样了,它们是“朱元璋”,谁敢收购它们,谁又能收购它们……



    初出茅庐,魏芳意气风发,说,很多时候,冲动里有一种K感,而另一些时候,远离则是一种操守。



    林雪到社会新闻部帮忙搞校对,出乎贾淳厚意料。因此在第一次见到林雪拿着刘吞吴交给他的版样往微机室送的时候,贾淳厚专门用他那熊掌般厚实的大手狠握了一下林雪的手,说,看不出你老弟还有看版的能耐啊。我听冬梅说,你可是车间干活的!



    林雪也想不起来他啥时候跟干冬梅大姐说,自己在车间工作,就将错就错笑着说,贾老师,我过去是车间修水管的。我那工作也是修修改改、对对接接、沾粘补补,要说跟编辑和校对还是同行呢!



    贾淳厚觉得这小林浅薄,不知道看地级市报纸版面和校对的神圣,就呵呵笑着说,你这话可不敢让这里的编辑记者们听见啊!他们可是无冕之王,心气很高,你把他们的工作跟修水管相提并论,那是佛头着粪、煮鹤焚琴呀!



    贾淳厚可能不知道,其实林雪跟着刘吞吴干校对的第一天,就领略到了这份工作的神圣和不平凡。



    2月23日那天下午,林雪负责校对的那块版上有篇关于开发区大泥河头村村民刘天基在路上与村支部书记刘大伟发生口角,刘大伟将矿泉水箱扔向刘天基,致其受伤的法制报道。



    林雪在校对时就觉得,那篇报道在细节描述上不大真实,说“刘大伟用纸箱子把村民打的满脸是血”,除非村干部用的是特供矿泉水箱子,并是铁皮做的。当时刘吞吴不在办公室,林雪就问资深编辑佟森,这个情况怎么处理。



    佟森因为又在忙他的篆刻艺术,头也不抬就说,你看着怎么改合适就大胆改吧,咱这报社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另外一个编辑兼校对苏美英也说,编校工作要求三校一通读,我们是第三校,跟背水一战一样,没有退路,贵在准、狠、稳。



    林雪听了,觉得浑身充满了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及此后10年才提到的正能量,大笔一挥就改成了“刘大伟抱着纸箱子把村民打的满脸是血”。改完后,林雪还轻轻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版面,感到很满意和有一丝得意和成就感,大有将“用刀”杀人改为“甩刀”杀人的神韵。



    不过次日报纸出版后,麻烦就来了。先是文章作者、法制部的首席记者齐音一大早从七楼下来了,一进到社会新闻部的大办公室,就大声问:“是哪个信球昨天改了我的稿子?!改稿子这么大的事,咋也不跟作者商量商量、探讨探讨,安着什么心啊?”



    刚坐到沙发上的林雪一惊,预感事情不妙,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大办公室的刘吞吴知道那版是林雪负责的,就笑着上前为林雪挡驾说:“吆,是齐大记者呀,啥稿子被改了呀?我看今天我们审校的几块版上可都没你的大作啊!”



    齐音就从就近的苏美英的办公桌上翻出今天出版的那份报纸,急切地说:“老刘,你说这法制报道我敢落实名吗?!你看,昨天这篇署名“文立”的报道,就是我写的!你看看,就这篇,当事人一早都不愿意了,说我们写他‘抱着箱子把人打得头破血流’,他又不是武林高手!”



    刘吞吴扶了扶近视眼镜,又看了看那文章,说:“没问题呀,逻辑严密、用词精准、合情合理又合法,当事人打了人他还有意见啊?”



    齐音就指着林雪昨天改的那段说:“哥,我的亲哥!你们改稿子也不跟我说说,这句最为核心和要害,我原来写的可是‘用纸箱子把村民打的满脸是血’,且这句是深思熟虑,闻总编都同意了的呀,你们怎么说改就给改了啊!”



    刘吞吴看了看,又想了想,忽然说:“我就说嘛,你齐大记者怎么会犯‘纸箱子把村民打的满脸是血’这样的低级错误!纸箱子能打人?纸箱子它成精了?肯定是人打的嘛!”



    齐音更急了,看着一屋子人,忽然低声说:“刘主任,你不知道,这事情,这事情,它,它有点复杂……当事人他就不想提打人的事!”



    刘吞吴笑着说:“这不就对了!咱们见报的报道说,他是抱着纸箱子打的人,显得他多无辜啊,甚至就是被动地还手,就跟对越自卫反击战一样。我们要写他是用纸箱子打人,还打人头破血流,就属于故意用器物和重物伤人了,可以够上刑事犯罪了!”



    齐音想想,觉得刘吞吴说的更有道理,就缓口气说:“我说嘛,刘主任你是铁笔一断便知分晓!嘿,那当事人他咋那么SB呢,我们帮他他都看不出,还说要我赔偿精神损失,真不要脸!”



    刘吞吴见状,就适时推出林雪说:“齐音老弟,认识一下,这是林雪兄弟,新来的。他也是一番好意,我们要知道文立就是你,肯定不会改了!”



    齐音嘴上客气着说“改的好,改的好”,但看也不看林雪,更没伸手,而是转身出去了。



    齐音出去不久,刘吞吴也在接到个电话后出去了。大概半小时后才进来,笑着对林雪说:“今天你可捅马蜂窝了,刚才闻总编叫我过去,说,开发区那边的书记给他打电话了,希望咱们登更正启事呢!”



    林雪不好意思地问:“真要登更正吗?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



    刘吞吴说:“你也不用自责,这个事跟你没关系。我估计闻总编也就是说说,报纸刊登更正启事是需要编委会集体讨论决定的。闻总的意思可能是叫我们以后只管错别字,遣词造句就算了。但我跟他说,出了病句可影响报社形象。闻总又说,他和吴社长研究研究再决定。吴社长都去加拿大学习了,我估计这事就这样了……”



    刘吞吴话音刚落,大办公室的门嘭一声被踢开了,一个穿着足球运动服的30开外的男子凶神恶煞地看着一屋子人问:“谁是齐音?给我滚出来!C他妈啦个逼,要在国外我就搞死你们这SB媒体!”



    他这一句吆喝,让满屋子瞬间死寂。专心玩篆刻的佟森,甚至刻刀都掉到了地上。离门最近的苏美英,则在惶恐中碰翻了水杯,湿透了手中的报纸大样。



    刘吞吴觉得来者不善,就转身看着对方说:“我们这里是社会新闻部,齐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不想那男子忽然侠客一样抱拳对刘吞吴深施一礼道:“谢大哥指点,后会有期!”言罢,咚咚咚踩着厚重的步子上楼去了。



    此刻,林雪已是心跳加速,对着刘吞吴说:“刘老师,是不是也是为那稿子的事?”



    刘吞吴说:“不知道。不过为篇稿子还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就听佟森在一旁慢悠悠地说:“这年头,因为报道的事,当事人还雇佣杀手寻记者晦气呢!这年头,编辑记者都是高危职业啊!”



    这一阵工夫,楼上已经传来了争吵声,后来大家听到争吵变成了打斗,听起来连楼道里的不锈钢卫生柱都给撩翻了。再后来,跑到楼道里看热闹的苏美英回来说:“今天齐音可亏大发了,被刚才踹我们办公室门的那男的打得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一直稳稳当当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看报纸的刘吞吴就问:“是关于今天见报的稿子的事吗?”



    苏美英看看林雪和佟森,低声说:“不是。我看体育部的老贾和梁倩倩两人都在,刚才那男的好像是为了倩倩和齐音打起来的……”



    梁倩倩是体育部的两个资深美女记者之一,最近两年,足球报道很火,体育部的发稿量,尤其是评论发稿量一直很猛。林雪原来一直觉得那个署名“河洛刀客”的球评员是老贾,昨天才从佟森那里知道,那老辣的文章就出自梁倩倩之手。



    佟森说,梁倩倩特崇拜徐克及其《倩女幽魂》等电影作品,所以笔名叫“河洛刀客”。至于老贾,佟森大略瞧不上他的那些不温不火、喜欢和点小稀泥的作品。昨天林雪刚提及贾老师,比老贾年长的佟森就说,老贾他是报社临时聘用的。我先去个洗手间啊。



    梁倩倩是来自四川的美女,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佟森说,最近她离婚后心情抑郁,几天吃不下去饭,哭态也绝美!



    梁倩倩毕业于著名的浙江传媒,人非常敬业和时尚,每天按时坐在格子间的电脑旁工作。除了用MSN、去麦当劳、出门必打的、住星级宾馆、过圣诞节,休假时留恋于丽江或北海道、不看中文报纸,只看《国家地理》、《名牌》、《读书》等等,也是她的标志和标签。



    至于在衣着打扮方面,梁倩倩则几乎引领了河洛文化中心女士们的潮流。年龄大点的苏美英就不必提了,青春靓丽的魏芳在梁倩倩面前,也跟冯巩跟苏有朋站在央视舞台上一样,泾渭分明、高下立判。



    最近林雪也常在楼道里看到梁倩倩,并被她那双镶着许多钻的、星光灿烂的鞋子所晃眼和吸引。因为林雪和老贾熟悉,并也去过几次体育部,梁倩倩遇到林雪只是笑笑,跟林雪并没有什么语言交流。



    佟森是报社乃至整个文化中心骨灰级的元老,不仅知道梁倩倩刚开始是在文化中心最上面的东都电视台当主持人,还知道倩倩来洛阳工作,是为了逃避曾经的一段感情。倩倩的业务水平很高,但因为有次在节目直播中抨击国家级贫困县盖豪华办公楼,在情绪激动之际还要求当地官员“思想有多远,就滚多远”,当天就被上级主管部门调离了主持岗位。



    年轻就是这样,敢爱敢恨、敢作敢为,哪怕失败也在所不惜。否则年轻又有什么意思呢!虽然并不是每个年轻人都有这样的激情和勇气,更多的是少年老成,但至少倩倩是这样的。



    那时候,河洛电视台和东都有线业务整合的传闻正盛。作为一次“播出事故”,那次刘吞吴也参加了全市年轻新闻骨干参加的经验总结会。会上,年轻的梁倩倩还被迫作了自我批评和检讨。几天后,上级领导就研究决定,让梁倩倩下到《河洛晨报》的体育部当普通记者。



    初到《河洛晨报》体育部,倩倩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流放的荒诞感和悲凉感,刚开始跟老贾他们在一起时,也很不适应,一度发牢骚说:“要听胡说八道,请看《河洛晨报》!”



    而面对诸如“市领导问老农看病贵不贵,老农说,不贵,好着呢”之类报纸上绘声绘色的民生报道,她也颇有微词,说:“他们那是一唱一和,甘心侮辱和被侮辱,全都无可救药!所有的政府都是在为穷人说话,但却都在替富人办事,真的让人无话可说!”



    老贾听了,就呵呵笑着说:“唉,怎么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感恩啊!国家免费给咱老百姓提供了氧气和清风,白天还免费提供太阳照明,部分群众因此无耻地占国家便宜,偷偷利用太阳能来烧水洗澡,且从不给国家交哪怕是一分钱的使用费!最糟糕的是,他们居然还嫌晚上国家提供的月光不够亮,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则撒布谣言说,国外的月亮要圆许多,做人要厚道嘛!”



    倩倩听了,忽然就格格笑着说:“贾老师你可真有意思。算了,就冲您这段话,我以后跟着你干了!”



    天妒英才,更作弄庸才。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遵循着“祸不单行、福不双至”的运行规律,而绝不是什么赌C失意、情场得意的自我平衡。



    倩倩被电视台开了的那阵子,感情也遭遇了重大的挫折。因为条件太好,太优秀,为找男朋友,硕士毕业的她谎称自己是大专学历,但最终却因正在考博士的信息暴露而被男朋友给无情地甩了。



    好在那几天股市还不错。和男朋友分手的那个中午,倩倩独自坐在街边的长凳上,一边吃鸡翅,一边看股票走势,让许多路人纷纷侧目,那可是冬天啊。不多时,一个老乞丐凑了过来。倩倩不想理他,顺手给对方两块鸡翅后继续看股票走势图。但那老乞丐啃着鸡翅却没走。在旁边看了一会,忽然说:“姑娘,你这股就要涨了!你看,长期均线金叉,KDJ数值底部反复钝化,MACD底背离,能量潮喇叭口扩大了!”



    倩倩很是惊诧,问:“这个你也懂?”那老乞丐笑着回答:“不懂我能有今天吗?!”



    与体育部另外一个叫何园的美女记者总是断不了奶,上下班走路都吸着奶盒不同,倩倩对喝牛奶一向很不感冒。



    她曾经跟老贾说,一名女性被强bao后生下宝宝,马上就被从她身边带走,供人吃掉,这样的惨剧循环重复着,直到她被杀死——该情节若发生在人类身上,将是骇人听闻的,但发生在奶牛身上,就被许多人视为“理所当然”。你看,人类对自己和对别的动物的道德标准,差异有多大吧!



    梁倩倩思想开放、见解独到,除了敢对着领导说“物价涨了不是新闻,工资涨了才是新闻;有人贪了不是新闻,有人廉了才是新闻;食品假了不是新闻,食品真了才是新闻”之类的大实话,她还因为过洋节的问题,挤兑刘吞吴说:“那些嘲笑女士卸了妆就可以过万圣节的男士,比如我们的吞吴哥,其实脱了裤子就是可以过儿童节的!”



    因为梁美女这句放肆的话,刘吞吴一直耿耿于怀,见着她都躲着走。而越是这样,事非就越多。很快,编辑部里就有人编排出段子说,在本市公交车晚G峰时,梁倩倩用“指定专用表情”跟并排坐着的刘吞吴讲述她是如何帮闺蜜发现老公有小三,并最终捉奸在C的细节。车上很多人都聚精会神,已经坐过五站了,就是没人从后门下车!



    在林雪看来,从业务的角度衡量,刘吞吴跟梁倩倩还真是天生的一对,但不知道梁倩倩为什么会看上那个咋咋呼呼的齐音,并让人家因为自己而挨了顿暴打。



    李胖子第四次打电话,并告诉林雪说,他有意转业到东都电视台或者《河洛晨报》社的那天下午,林雪以开玩笑的口吻,悄悄把自己认为刘吞吴跟梁倩倩是郎才女貌的想法告诉老成持重的佟森后,佟森哈哈大笑。



    笑完后,佟森眨巴着眼睛说,小林你这球孩子真会乱点鸳鸯谱。要我看,小梁她长得再好看,也是没根基和底子的,她吃的是青春饭,撑死了也就十年。而我们部门的魏芳就不一样了,有老爸给她撑着,只要肯踏踏实实地工作,肯定能够超越小梁……



    佟森这席话,让林雪忽然觉得,在哪里都是棒打出头鸟。女人太漂亮、太优秀了,不但身边的女人会妒忌,就是男人也不能免俗。而即使在知识分子群居之地,很多人也是只有立场、喜好,而没有是非和公义。



    林雪甚至觉得,佟森跟单位上的大老刘其实属于一路人。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林雪觉得佟森这人与世无争,待人不错。除了在没女同志的时候,喜欢跟那个从对门记协过来瞎转悠的唐秘书长说点诸如“深R裙中、真抓湿干、坚持不泻”之类的黄话过过嘴瘾,或者念叨几句诸如“春天简直就像来捉奸的老婆,一点防备都没有就突然出现在你身边”之类他觉得很诗意的句子,也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好。



    记协的唐秘书长长得像张纪中,但留的却是络腮胡,乍一看更像个画水墨山水画的。虽然社会新闻部的魏芳调侃说,唐秘书长那形象,最好应该到土匪协会去当会长,但老唐是个传统的知识分子却是真的。因为他还是市里某个辖区的政协委员,据说老唐多次上书,要求国家采用轩辕纪元。老唐说,现在通行的公元纪年是以耶稣诞生之年作为元年的纪年方法,这种西方纪年,不符合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我们应该有自己的轩辕纪年法。



    根据唐秘书长的推算,轩辕元年为干支纪年开始的甲子年,即公元前2697年。轩辕纪元=公元纪元+2697年。如公元2000年,就是轩辕4697年。



    大略佟森、老贾以及刘吞吴跟唐秘书长的关系很铁,老贾前一阵子在社会新闻部里就拿胡子挤兑老唐,说他胡子比头发还脏,一来社会新闻部,我闻着你胡子的味就进来了。唐秘书长就回他,说,咱这把胡子虽脏,但却能爽人养人啊,哪像你老贾,跟鲜竹笋似的,上中下都没毛,昨晚又被嫂子踹楼下了吧?!说完,老唐自己先哈哈怪笑。



    当时办公室里,除了刘吞吴,魏芳和苏美英都在,苏美英听了,先赶紧红着脸出去了。魏芳不在乎,只管看着报纸,笑着。唐秘书长就进一步发挥,过去拍着佟森的肩膀,像展示和推销一样说,还是老佟那玩意儿大,上次他请我洗澡,乖乖,真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马识途、老而不死是为贼呀!



    佟森知道老唐这货喜欢跟女同事过不去了,且越是人多,说话越露骨,内心就盼望着魏芳妹子赶快出去。但见魏芳气定神闲,佟森就先笑着起身骂老唐,道,你个老S鬼、老财迷!我啥时候请你洗澡了?五年前你就许愿说,请我们去你的关系户那儿洗澡泡脚,至今没有下文。



    唐秘书长接着话茬就说,那次咱们不是打赌说,你要写一篇关于扒灰的考证吗?你扒灰的文章啥时候出来啊?!



    正说话间,佟森面前那个电话响了,唐秘书长顺手抓起接住后,转头就问,谁是林雪啊,单位那个臭守门员说,有个女的找你。妈的,这么多年了,还听不出我声音。



    见林雪从沙发上起身,唐秘书长笑着说,你就是林雪啊!结婚了吗?认识曹操吗?曹操人如其名,可是大师啊,早在1800年前,他就说: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温水煮鱼,才有味道,你们年轻人火气大,可别急着上去就清除外围、直捣黄龙啊……



    林雪大概听出了唐秘书长的意思,冲他笑笑,也红着脸出了办公室,赶紧下楼,急着想知道是谁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