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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故人处处
    从对面那个水晶塔般的保龄球馆的玻璃幕墙上反射过来的太阳光让林雪眩目。在将一个写有“《河洛晨报》社会部林雪收”一行小字的大信封机械地递给林雪后,河洛文化中心一楼传达室的那个门卫重新埋下头,对着个旧手机继续麻木地玩俄罗斯方块游戏。



    林雪拆开那大信封,露出的是自己写的一沓信,便知道是吴雨送来的,就问那门卫:“师傅,送信的人呢?”



    等了至少有10秒钟后,那个年轻、高大、帅气的门卫才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早就走了”。然后,继续玩他的手机游戏。



    林雪内心不悦,想着“这信球孩子,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非要当门卫浪费青春”之际,忽然见“青鸟有约”栏目的干冬梅大姐穿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氅也从楼梯上下来了。就赶紧笑着迎上去招呼说,你好啊,干大姐!



    干冬梅见是林雪,微笑着说:“我昨天才听老贾说,你到社会新闻部帮忙了,感觉怎么样啊?”



    林雪说:“我还以为是当记者,实际上就是校对。我都不好意思去给你汇报!”



    干冬梅笑着鼓励说:“先好好干着吧。有空了你也可以写点文章的!对了,最近你朋友谈的咋样了?”



    林雪就自我解嘲说:“怎么说呢,跟现在的俄罗斯差不多。是旧的格局尚未打破,新的格局还未形成。女朋友都快结婚了,但新郎却不是我!”



    干冬梅笑着从传达室拿了一大叠寄给她那部门的信,说:“你这孩子说话很捣蛋啊!唉,现在的人想的都很复杂的,你看这个102号青鸟女士,收到的信不少,但都是只开花不结果!”



    林雪说:“102号女士的自荐文章我看了。她条件那么好,怎么会这样呢,是她心太高挑花了眼吧!”



    干冬梅说:“我也不瞒你,她的腿有点小问题。别人一跟她见第一面后就都没了下文。现在的人多现实啊!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见林雪手上拿着信封,干冬梅又笑着问:“你现在还收到或者给女孩子写信吗?”



    林雪如实回答说,是人家退的信。干冬梅就又问:“是杨翠烟,还是谁又打击你了?”



    林雪不敢说是吴雨,便点点头表示默认是杨翠烟。干冬梅就叹口气说:“看着不行,你就放弃吧。6加3等于9,5加4也等于9,这么个简单道理,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就是不懂!”



    林雪急忙说:“这个道理我懂,就是人挪活,树挪死,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关键是我喜欢的人,她们不懂!”



    干冬梅格格格笑着说:“我可不是批评你,感情也是要讲机会成本的,成本太大了就没意义了,毕竟感情是两情相悦的事。我知道小林你是个实诚孩子,但你也不必把太多的人请进生命里来。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朋友,更不是所有的人都在乎你。不要为了迎合一些人,让自己过得太辛苦、太累,与其讨好每个人,不如用心去结交那些对你好的人。知己一二,抵过千百个泛泛之交……”



    干冬梅转身走后,林雪本想也上楼回办公室,但一来信被退回有点郁闷,二来觉得此刻唐秘书长他们可能还在讲荤段子,去了也尴尬,就想早点回涧西去。



    正在大门口徘徊之际,就见不远处有三五个刚放学的小学生在慢车道上吊儿郎当地走着,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歪歪扭扭地系着红领巾、斜挂着书包。走在最前面的两个闲着没事,一掏裤子就开始在就近的一堵墙上比赛撒尿,看谁射得更高。见此情景,他们身后的同伴中,有个小男孩就搞恶作剧般忽然吆喝了起来,道:“瞧一瞧呐,看一看啊,有女的过来了,警察叔叔快来罚款啊!”



    撒尿的那两个孩子中,那个粗胳膊粗腿的小胖子大概平时是个小霸王,提上裤子上去就推了吆喝他的那孩子一大把。被推的那孩子也不示弱,随即,两个小朋友拉扯在了一起,干起架来。



    小胖子当然占绝对优势,几下便把吆喝他的那孩子压制在了地上,并一遍遍问:“服不服?服不服?”被压在地上的那孩子就咬牙切齿道:“除非你现在把我打死!不然,只要你放开我,你及你全家将遭受无止境的报复!”



    林雪正想着,这孩子们的事情跟大国外交也差不了多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利刺耳的紧急刹车声。林雪猛回头,就见身后四五十米的那个十字路口,一位中年妇女骑着个三轮车,已经倒在了一辆越野车前两三米远的地方。



    很快,出事的路口就围拢上了人。林雪快步过去的时候,见那辆黑色越野车车身上喷涂着“法院”的字样。此时,从车里出来的那个穿黑西服、歪扎着领带的大胖子,大概喝多了,正晃晃荡荡、旁若无人地开始对着马路中间的绿化带撒尿,根本顾不上倒在车前的中年妇女和上前围观的人。



    几个热心人在帮着扶起三轮车和那中年妇女后,对正提裤子的大胖子说:“多亏刹车及时,否则你就摊上大事了!”



    林雪原想着那醉鬼会对好心的人们很客气,甚至会千恩万谢,不想那二货却喷着酒气,对身边人说:“恁家才摊上大事哩!恁家才出事哩!”说着,准备上车。



    几个看热闹的老头老太太就摇着头说:“啥玩意儿,剩蛋样子!真没修养!”林雪想着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不料那胖家伙一听几个老人骂他,复又从车上下来,开始举着粗指头,凶神恶煞地指着几个老人说:“说谁剩蛋?恁信不信?恁多管闲事,就把恁都抓起来!”



    人群中有个戴着鸭舌帽的老师傅,大概属于离退休老干部一级,一听这话,生气了,冲上前就骂道:“你个鳖孙,你还有理了!我老人家当年打国民党时,你还没出生呢!来来来,把我抓起来吧,我看能把我抓到哪儿去!”



    那胖子大概正想打个出头鸟威慑群众以儆效尤呢,不容分说,忽然上前一步就扯住了鸭舌帽老师傅的衣领子,在一推一拽一晃之间,已经把那老师傅当场掀翻在了马路上起不来!



    一时,群情激愤,有个老太太拿出手机开始拨打110。还有人在人群后面喊:“揍他狗娘养的,无法无天,敢对老人动手!”另外一个小伙子大概是老师傅的儿子,情绪激动,就要上前揪那胖子拼命,但被旁边的人扯住了,扯他的人说:“证人和证据都在这里,你要相信法律!先照顾好老人吧!”还有人支招掺和说:“对,先用手机拍个视频,随后去法院告他!”那个打完报警电话的老太太就说:“他就是法院的,告他有用吗?!”



    有两个女的大概比较烈性,在人们权衡和嚷经(啰嗦)之际,已经一起上来,猛地抬起高跟鞋就猛踹那大胖子的肚子和腿,旁边的人拦都来不及。那胖子一来酒醉,二来有恃无恐,尤其是对女同志没防备,被两个女子左右夹击,三下五除二就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蹲倒在了地上……



    人群中有人叫好,有人则劝两个女子赶快走人。还有人摇头叹息说:“唉,本来咱有理的事,这下没理了,一袭警,问题就复杂了!”



    听到远处响起了警笛声,踹了胖子的其中一大姐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那个几乎已被吓傻了的中年妇女的三轮车上,翘着腿说:“报社就在那,我就在这,不信他们能把姑奶奶咋着!”



    林雪正想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呢,小灵通忽然响了。接通后是霍建彬,但由于出事地点吵吵嚷嚷的,一句也听不清。于是林雪就开始碎步快走,直到走出十多米远,才听到霍建彬在电话里说:“林秘书,林秘书,听的清楚吗?你不在单位干了吗?出去了也不跟咱哥们说一声!”



    林雪说:“NO,NO,我只是在外面找了个第二职业,帮忙的。”



    霍建彬说:“你耍的邪求大啊!我听你们寝室的小李说,你去的可是《河洛晨报》啊!”



    林雪说:“是的,是给人打下手的,干编校。”



    霍建彬说:“那也不错啊,有机会我也去干干。那地方多好,一听名字就有荣耀感,不给钱我都去!”



    林雪心里骂着“不给钱你也去,你有病啊”之际,就问:“年前你回家了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久不见你了。”



    霍建彬苦笑着说:“怎么说呢,年前跟媳妇闹了点矛盾,所以再没跟大家照面。唉,以前提到结婚,想的是天长地久;现在提到结婚,想的是能撑多久。婚前,爱情是神话;婚后,爱情是笑话。女人花钱,是因为男人让她不高兴;男人花钱,是为了让女人高兴。”



    林雪就打断说:“兄台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现在究竟结婚没有啊?”



    霍建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说的,我们同事的那个事情吗?”



    林雪笑着说:“你不提,我都不好意思催你!怎么样,对方愿意见我吗?”



    霍建彬也笑着说:“岂止是想见,她对你简直可是欣赏和仰慕啊。对了,我专门把你起草的公司那些个红头文件给她看了,她说你才思敏捷、用词精准,中心和段落大意清楚!不过,我这同事人很清高,脾气也怪,一般男的怕是降不住她啊。”



    林雪听了说:“管她呢,我也就是个二般男的,缘分这东西是有缘就凑个份子,无缘就分。反正现在我也想开了,我是光脚的不怕她穿鞋的!”



    霍建彬哈哈笑着说:“最近我跟她说过几次,她总算答应了。怎么样?今晚你们就见见吧?”



    林雪说:“你这家伙,怎么说风就是雨啊?今晚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霍建彬说:“不仓促,不仓促。你一个男人家又不需要化妆!这样吧,晚上7点,就在咱3-24楼底下见。”



    林雪说:“3-24?那么破的地方?合适吗?”



    霍建彬说:“环境不是问题,能对上眼才是主要的。她要真想跟你成,说不定以后还会跟咱媳妇一样住在咱3-24呢!”



    林雪就难为情地说:“可我总觉得对不住人家!”



    霍建彬说:“你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要真那么想,从今天开始就好好奋斗,争取早日买房子吧。”



    林雪说:“好吧,一切听你的安排!”



    挂了霍建彬电话,林雪忽然觉得不知该如何处理让吴雨退回的这十几封信。感到留无用、烧缺火、埋无地,丢进垃圾堆吧又太可惜。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扔进洛河里最合适:洛通河、河入海,一河春水往东流。莫愁前路无知己,天涯鱼儿终认识君!



    于是,林雪便在夕阳里进一步远离了刚才出事的路口,大步往应天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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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池萍碎。春S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窗外的操场上,舞蹈兴趣班的蔡老师正在教几个小女生东北二人转。三八节马上就要到了,各个班都在准备文艺汇演。那几个小女生排练的有模有样的……



    “教育局长考察学校,课堂上正在上地理课,局长问学生,为何地球仪倾斜了23.5度?学生一脸无辜地说,不是他弄的。老师也立即帮腔说,买来就这样!局长气冲冲的找到校长,校长一脸愧疚地说,学校经费不够,只能买这种次品……”



    看着提前下班的霍建彬刚刚转发过来的这个短信,穆莹莹并没有笑。



    对于霍建彬今天晚上安排的约会,穆莹莹老师并不报什么期望,甚至感到很荒谬。刚才之所以勉强答应霍建彬,除了碍于面子,其实也是对他三番两次在办公室,当着许多同事推荐公司办那个男孩的一个终结。



    农业社会思维的典型特征就是自给自足、万事不求人,就是保守、封闭,不讲对外协作和分工,而是一味强调自力更生,梦想成为独立王国。受此影响,“一五”期间在涧西建起来的这批厂矿企业,都有大而全、小而全的特征。从幼儿园、中小学到医院、报社、电视台乃至职工中专、职工大学和党校,几乎每个企业都一应俱全。最终是搞后勤服务和承担社会职能的干部员工要远远多于搞生产经营的一线员工。



    虽然近两年单位上也在谈论中小学等教育职能从企业剥离的话题,但在穆莹莹老师看来,一切其实跟她们这些普通老师无关,至少那是她们小学那个能干的校长姚虹应该思考的问题。



    不过这两年,学校新老同事确也是人心思变、人心思进、人心思退,乃至人心惶惶,从而让校长姚虹不好做工作。在教书育人之际,老师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开始不断有人跳槽。有的考了律师,有的当了公务员,还有的成了那些正在兴起的传媒的编辑或记者,更有甚者,因为跨国婚姻,去了新加坡乃至加拿大,当起了全职太太……



    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是公司党委瞿书记的侄女瞿瑾,另外一个就是公司热加工厂陈厂长的妹妹陈慕容。瞿瑾因为瞿书记的关系去了市政协自然不必说,备课潦草、授课马虎的陈慕容,穆莹莹是了解的,但就那,人家成了文汇报驻河南记者。



    1997年刚毕业分配到公司小学的时候,穆莹莹跟比自己资格老的陈慕容住在同一间女生寝室。记得是十五大召开那天上午,公司劳动人事处和职工教育处的两个大姐,像大学迎接新生入校一样,领着穆莹莹进到陈慕容所在的那间屋子时,陈慕容还在呼呼大睡,屋子里则乱成了猪窝。



    职工教育处的那个大姐比较厉害,皱着眉头上前就推醒陈慕容,说,陈老师,给你安排个新同事!小穆是河南师大的高材生,你可要好好带她呀。



    陈慕容就夸张地打个长长的哈欠说,企业都成这样了,你们还招人、骗人,烦不烦呀!



    人事处的大姐不愿意了,说,小陈,你这是啥思想?企业要发展就得后继有人,长江后浪推前浪才有活力!你看你吧,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又演讲又跳舞的,不几年就变成了这副怪样子!



    陈慕容生气了,一把将被子掀到地上说,王姐,你咋说话的你?我变成了哪副怪样子?我们那小学就不是人待的地儿!我们干的都是老母猪的活!我都撅着屁股忙一周了,今天睡个懒觉你也不愿意啊?!



    人事处的王姐还想辩白之际,陈慕容便忽然跟《新龙门客栈》中的张曼玉一样,开始衣衫不整地对着窗户喊:来人呐,欺负人啦……



    因为对这个女同事和女室友第一印象不好,穆莹莹一直对她小心翼翼、敬而远之,即使在下班后,也宁愿耗在学校的办公室,而不是回到那乱糟糟的女单身宿舍。



    但好像真跟《还珠格格》中小燕子说的那样,吉人自有天相。就在领导和同事们都觉得吊儿郎当的陈慕容28岁了还没谈过一次像样和正规的恋爱,这辈子在爱情上估计不算去球,也要拉倒了,总之是相当不看好她之际,她却高调宣布,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



    而穆莹莹可以作证:陈慕容谈朋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像别的大姐那样,偷偷带着男朋友到女生宿舍过活,而是一嫁人就有了自己的商品房。



    据说,陈慕容的未婚夫是她高中的同桌,他俩还是通过传统的相亲方式见面的。国庆节那天,母亲打电话给陈慕容,说中午别人安排了一次相亲宴会,行不行你都来看看,大不了白吃人家一顿饭。



    陈慕容随便抹把脸就来到饭店后,看到等着相亲的男孩竟然是自己高中的同桌!不见那男孩已经快五年了,听说人家在外地做生意,激动得脑子发热,开口就问:谈吗?



    男孩答:谈!陈慕容又问:订婚?男孩答:订!



    双方父母目瞪口呆,沉默了许久,最终凭借这4句话和6个字后,中午的相亲宴就变成了订婚宴!



    陈慕容结婚那天是元旦,穆莹莹和同事们都去了。因为新郎老家是陕西延安的,婚礼上用了延安当地传统的“硬八碗”招待亲朋好友。所谓“硬八碗”就是八个荤菜外加丸子、酥鸡等。因为属于延安土菜,在洛阳会做的人几乎没有,所以,那厨师都是从新郎老家带过来的。不过由于那天天太冷,办婚礼的地方又没暖气和空调,作为证婚人的校长姚虹的嘴都冻抽了。该她上去讲话的时候,对着话筒半天没动静,让场面一度尴尬。



    度婚假的时候,有天晚上下着雪,陈慕容忽然又独自回到了女单身宿舍。除了给穆莹莹和其他几个宿舍的姐妹带来了巧克力之类好吃的东西,她还在单身宿舍又住了一晚上,大概对单身生活也是很留恋的。那个晚上,她兴奋得睡不着,就跟穆莹莹讨论爱情和婚姻问题。



    陈慕容让穆莹莹记忆深刻的一句话是:你今天和他睡了,明天还想和他睡,这就是爱情;你今天和他睡了,明天还得和他睡,这就是婚姻……



    临考上记者的前一年,按照校长姚虹的批评,陈慕容在学校女教师中已经“俨然贵妇,严重损害了人民教师的光辉形象”!不但浑身充满了劳力士、百达翡丽以及爱马仕等名牌,还整天让老公用小轿车接送上班,而恰恰,她的新房子距离学校不到一站路。



    尤其让校领导和同事们深恶痛绝的是,陈慕容居然喜欢像美国牛仔那样有事没事就大嚼着口香糖。不过,对领导和同事们的不习惯和指摘,陈慕容也并没保持高傲的沉默,而是反诘说,虽然我嚼口香糖,但嚼完之后,一定会吐到餐巾纸上,丢垃圾箱里。你们虽然不嚼口香糖,看起来也一本正经,但看到周围没人,可能噗地一口浓痰就吐到了花丛里……



    自然,这也让她跟领导和同事们的关系进一步紧张。



    那年教师节,在学校或者说是全公司教育系统组织的一次理想信念教育大演讲中,来自公司中学的司马芬芳老师最终获得第一名。她在演讲中声情并茂地设问、语重心长地排比道:真正的奢侈品是什么?是信仰和理想,是真诚和慈悲,是品德和责任,更是质朴和童心、快乐与健康,以及经历和故事……



    不过,在穆莹莹看来,陈慕容其实是很有思想的,她最大的弱点就是不会把自己装在套子里。教师节前,电视新闻上说,有人提议要把教师节改到孔子诞辰的9月28日。为此,学校还专门组织老师们开会热议。陈慕容就站起来第一个发表意见,说,我觉得这样折腾不必要。教师节定在哪天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究竟该如何教书育人。再说,现在教师节定的日子不是很好吗?9月10号,老毛去世的第二天!



    但陈慕容最终还是走了,与其说是自己另谋高就,不如说是被逼走的。至少,穆莹莹觉得陈慕容是热爱教师这个职业的,尽管她有点高调和另类,但那并不全怪她。而她一走,穆莹莹一个人就住了好几年,公司再也没有招过女生,尤其是女教师。



    穆莹莹明显感到,其实霍建彬是很喜欢她的,但却一直没有对她表白。霍建彬比她早来一年,因为在同一个教研组,两人整天泡在一起,几乎形影相随。即使下班后加班批改作业,或者说就是都不想把工作带到糟糕的单身宿舍,也是如此。



    怕女儿遇人不淑应该是每一个爸爸妈妈的深度焦虑。尽管这几年父母总是催促莹莹,说,你都毕业好几年了,工作算是稳定了,看着差不多,找个好男孩嫁了,然后两人买套房子,把生活安顿下来,我们也放心了。但每当有心仪的男子出现,莹莹请父母提提参考意见时,两位老人又都举棋不定,说,要不,再等等看吧,或许还会有更优秀的!



    莹莹也曾爱上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家里有八个兄弟姐妹,在当地非常穷困。但男孩很有志气,上大学后靠自己勤工俭学,最后又一路考上了硕士和博士,最终在洛阳工学院当大学老师。虽然年龄大了点,但确实很优秀。莹莹的父母在听了这个“情况”介绍后,就劝莹莹最好再考虑考虑。莹莹不解,就问,为什么?你们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啊?



    莹莹爸就说,这个人吃过太多的苦,所以,我担心他对痛苦不再会那么敏锐,对别人的痛苦就更加不在乎。跟他一起生活,对你不一定是件轻松的事……



    对霍建彬也是。曾经,莹莹也跟父亲说,单位上一个办公室有个男老师人品不错,家庭正常,对我也好,老爸你觉得怎么样?



    老爸就在电话里说,老师找老师当然也可以。不过同事之间比较麻烦:要是成了自然好说;要是不成,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再在一起工作了!这是我的想法,至于大主意,还是让你妈拿吧!



    莹莹妈就接过电话问,如果小伙子一表人才的话,你可以接触着看看,就当个后备干部培养吧。莹莹如实相告说,我这个同事他长得有点老相,且乡土气息浓厚,这么说呢,就跟,就跟法国球星齐达内一样!



    因为莹莹说新处的朋友像球星,当母亲的随后连续几个晚上熬夜等CCTV的西甲联赛转播,只为看看齐达内究竟长啥样。终于看明白了齐达内头发不多、聪明绝D后,母亲就回电话给莹莹说,妞啊,我眼神不大好,还以为你说的那小伙子长得跟皇马队的欧文一样,没想到,长得像他们队长啊!你自己看着办吧……



    母亲这话,让莹莹很为难。那一阵子,霍建彬正在用行动全方位、地毯式地跟她示好,基本是无微不至、关怀备至。



    很多时候莹莹就想,我们每个人生下来,不就是为了见识这个世界么?如果我们都变成小肥羊的羊、肯德基的鸡,生下来就是为了慢慢到老甚至死,那我宁愿从来就不被生下来。爱是理解,不是禁锢。生是见识,不是活着。



    1998年那个夏日很热。莹莹跟霍建彬在逛街途中发现有个流浪汉大概是中暑了,倒在坦克厂边的那条路上。霍建彬见状,就急忙跑过去,把原本给莹莹准备的冰茶往衣着褴褛的流浪汉嘴里倒。不想,那流浪汉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快,把我口袋的馒头送到前面家属院地下室,我娃两顿没吃了!”



    莹莹跟霍建彬找到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但见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娃就躺在一件脏兮兮的破军大衣上,像只可怜的小猫。莹莹把馒头递给她,小姑娘在掰了一半后说:“阿姨,我不饿,给俺爸留一半吧!”后来他们知道,那女娃竟是那流浪汉拣来的……



    那天回到学校办公室后,莹莹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把霍建彬吓得前也不是,后也不是,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莹莹哽咽着告诉他,是为那流浪汉和小姑娘的处境而难受后,霍建彬就说:“莹莹你就是心软,这个世界充满的苦难已经足够多了,我们不需要再去纠结和强化什么。做一点我们力所能及的,无愧于良心,就行了。”



    随即,他又说:“对了,我给你念个段子,让你高兴一下!”不过莹莹看到,霍建彬在掏遍了全身没找到刚买不久的新手机后,脸都绿了。



    于是两人紧急合作,一点点顺着回忆了一遍今天的所有情景,又倒着开始回忆。最后一致觉得,是霍建彬给那流浪汉在街头喂茶水的时候,丢失手机的可能性最大,甚至,有可能就是那流浪汉趁霍老师不注意,“顺”走了那部手机。



    虽然那流浪汉的嫌疑很大,但霍建彬想了想后,对莹莹说,他决定不去找那流浪汉了。并说:“虽然感觉很心痛,但如果一切是真的,也是好事。因为他还带着个拣来的小女孩!”



    再后来,霍建彬也把他没念成的那个短信转发给了莹莹。那短信说,两会修改婚姻法,打字员一时疏忽,居然把一夫一妻打成了一天一妻。人大常委会审议时普遍反映:就这一条改得好,与时俱进!



    但基层代表意见很大。甲代表认为:好是好,就怕货源保不了;乙代表说:好是好,就怕时间有点少;女代表们说:好是好,就怕男同胞身体受不了;法律界代表说:好是好,就怕孩子难把父亲找……



    因为觉得这条短信比较低俗,莹莹在删掉后便下定了要从此与霍建彬保持距离的决心。但估计,霍老师至今都不明白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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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回到涧西的3-24单身宿舍时,霍建彬已经焦急地在院子里等他了。



    一个多小时前,在应天门外的洛河滩,林雪还见到了另外一起事故。因为今天上游水库开闸泄洪,却无事先告知,一个在河道中间钓鱼的男子被滔滔河水困在了距岸边约30米的水草地上。几次,他都曾想游回岸边,但都被赶来救他的消防人员劝阻了。



    那几个消防人员也曾试图给他抛绳索、并搭起人桥下水,但因为水流太湍急都未能成功。就这样,众人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慢慢被洪水淹没、卷走,直至消逝。



    林雪把那叠信悄悄用一根河滩上拣来的旧风筝残线捆扎在一个棒槌形的石头上放入浑浊的河水中之际,远远就有消防人员和水务警察吆喝说水深危险,让他赶快离开河边。林雪爬上防洪墙的时候,又见媒体在采访刚才那些没就救上来人的热情消防员……



    “我还怕你赶不回来呢!”打着领带的霍建彬今天显得比林雪要精神许多,一见林雪匆匆进来,远远就说,“我跟人家说,晚上你请她吃饭,你可不能小气呀。否则,我就没面子了!”



    林雪说:“这个你都不用说。要不,晚上你也一起去吧?”



    霍建彬连连摇头,说:“我去就成300瓦的灯泡了。过一会儿你们一见面,我就闪!”说着,他又催促林雪赶紧上楼去先洗把脸,并在后面喊着交代让林雪最好换件西服,“都春天了还穿件大棉袄,傻不啦叽的。”



    李二英今天不在,或者说还没回来。林雪都照办后重新下楼,让霍建彬觉得果然面貌一新。于是,两人就在院子中间的破车棚下说起了闲话,只等穆莹莹的消息。



    但夜幕都降临了,却还不见动静。霍建彬首先沉不住气了,说:“不对呀,我看今天下午她心情不错啊,给班上学生出的改错题是《老师山寨版的一天》。”



    林雪觉得好奇,就问:“什么?她给学生出题还出山寨版?”



    霍建彬笑着说:“穆老师业务上没得说,恐怕以后姚校长会提她当助理的。下午她那题我看了,很好玩,说是,老帅早晨洗头后头皮很痒,仔细一看:用的是瓢柔。没办法,就先泡上一碗康帅傅方便面后,点了一根中萃烟解闷。早餐后,他穿上报喜乌外套,嘴里含着一块大白免奶糖下楼。走进华朕超市,但见商品琳琅满目:绿前口香糖、司口司乐、娃恰恰、下好佳、脉劫、蒙午、臣尔,哈,还有丑粮液呢……”



    又是十分钟过去了。见林雪有点气馁,霍建彬也怕放了鸽子,觉得女同志之间好说话,就在楼底下吆喝着让他媳妇赶快给穆莹莹打个电话,问问是啥情况。



    很快,霍建彬媳妇就从楼上的窗户里反馈说,穆莹莹正和同事在上海市场逛街呢,让林雪到步行街的少女雕塑那儿找她。



    霍建彬若有所失,并有些如释重负地说:“唉,这女孩子们怎么都很多变呀!我还担心她取消这次约会呢。算了,老弟你辛苦一趟吧,今天她好像穿件运动装,粉红色的!”



    林雪说:“不是多变,可能是人家属于主导型的女孩,不想按照咱们的安排行事吧!”



    霍建彬就附和说:“对对对,她就是主导型。哎呀,还是你老弟理论水平高。以前她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个合适的形容词……”



    因为霍建彬跟着出来,也不想让人家女孩多等,林雪一咬牙,在3-24楼下拦住了辆出租车。



    但乘车到上海市场后,林雪却掏不出了车费。这才想起,刚才急急忙忙换衣服,只拿了工资卡,没带现金,连小灵通都丢下了。



    好在见附近就有ATM自动取款机,林雪就跟那司机说,想过去取钱来付。那司机看看林雪,笑着说:“看你慌里慌张的,不会是去相亲吧!好吧,你赶快去取吧!我等你!”



    林雪很感动,笑着说:“你就不怕我跑了吗?你该押个我手机或衣服啥的!”那戴着牛仔帽的司机乐了,说:“你倒是跑得比我这车快才行啊!赶紧去吧,小伙子,你这智商,我信得过!”



    看到穿着粉红色运动装的穆莹莹,正是原本熙熙攘攘的上海市场步行街灯火阑珊的时候,很多店子虽然灯箱闪着霓虹,但都开始关门了。穆莹莹站在那个真人大小的、造型是一位年轻母亲推着婴儿车的青铜雕塑边,正和另外一个女孩谈论着什么。



    此刻步行街上没多少人,林雪远远喊着“穆老师”,走近她们之际,陪同莹莹的那女孩就开玩笑说:“帅哥,约你的人可不是我啊,你别搞错了,我先走了!”



    林雪觉得穆莹莹的那个女伴很开朗,当时就没了拘束感,大声说:“原来觉得你们老师比较严肃,今天看来都很随和呀!几分钟前我还觉得自己是学生,现在感到平等了!”



    穆莹莹看看林雪,大概嫌他太贫嘴,说:“本来说我要去3-24的,我们那同事想出来逛街,所以就来这里了!”



    在缤纷的光影里,林雪有些兴奋,连忙说:“应该到这里来,应该到这里来,这里至少比3-24的灯光好。对了,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站着说话腰疼!另外我也饿了!”



    穆莹莹皱了下眉头,笑着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你这人怎么一见面就说吃饭啊?”



    林雪接着说:“我这人比较俗气,你别介意。吃饭就是个形式,说话才是主要的。关键是这大街上它吵吵嚷嚷,我们交谈,声音小了听不清,声音太大了又像吵架!”



    穆莹莹格格笑着说:“霍建彬说你是干秘书工作的,我以为很死板,没想到你很诙谐啊!”



    林雪说:“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对我用词比较准确的人。很多人瞎球说我幽默,其实我距离幽默还差个陈佩斯和冯巩呢!”



    穆莹莹说:“陈佩斯那是搞笑,冯巩那是贫嘴,赵本山黄宏之类更不值得一提,中国真正的幽默大师是林语堂先生!”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步行街西侧。因为林雪远远见曾经和符程程去过的那个店子门口很多人在等着,就问穆莹莹:“能吃辣的吗?我们多走几步,找个正规火锅店吃麻辣烫,怎么样?”



    穆莹莹看看天色,说:“本来我不能吃辣的,因为明天还展示教研课呢,怕上火。但既然你决定了,就走吧!”



    到上次大雪天等过杨翠烟的那家火锅店门口后,林雪见里面安静一点,就进去找了个齐楚格儿,和穆莹莹坐了个面对面。



    后来林雪反思,大概那天自己真饿昏了头,居然没有把菜单交给对方,而是自己做了主。



    菜还没上齐整时,穆莹莹在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后,忽然问:“你在单位见多识广,听霍老师说,最近又去了报社帮忙,你认识丛中笑吗?”



    林雪一怔,不知道穆莹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就笑着说:“我不认识。丛中笑是男的还是女的?”



    穆莹莹平静地说:“丛中笑是我的一个故人,应该是个男的吧。你觉得,你写的文件,跟他的文章比起来,怎么样啊?”



    林雪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穆莹莹就跟李胖子一样,只会跟着感觉走,并不知道谁才是丛中笑,就对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说:“嗨,你都不知道,那个丛中笑,文章写的烂透了,在报社那圈子是恶评如潮呀。别人说他文章写的,那是既酸又麻,还又臭又长!”



    穆莹莹眉头一皱,似乎生气了,说:“你们男的,怎么就会互相攻击、互相贬低呀?我跟你说吧,我曾在《东都晚报》发表过一篇署名文丫的文章,还得到过丛中笑的回应。这么多年,我查来查去,只知道丛中笑就是我们单位的,但还没查出他是谁!”



    林雪进一步逗她说:“我能够查出他来,你相信吗?假如我告诉你,他是谁,你还愿意和我交往吗?”



    穆莹莹看看林雪说:“你?你吹牛还行!我是个坦率的人。我要知道丛中笑在哪里,今天跟我吃饭的人就一定会是他,而不是你!”



    林雪为自己欣慰,又为自己感到悲哀。就听穆莹莹继续说:“其实,我觉得丛中笑的文章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很多。我还想着你是个虚心的人,没想到,一上来就攻击人家!”



    林雪听穆莹莹话里话外对丛中笑充满了好奇和好感,觉得很有意思,就进一步说:“穆老师,我这就不明白了,你干嘛那么关心什么丛中笑呀?!万一他是个大混蛋、大骗子、臭L氓,咋办?”



    林雪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穆莹莹,她一声不吭,忽然将那水杯在桌子上跺了一下后,起身要走。



    林雪见菜上齐了,怕浪费,就赶紧上前拦住对方说:“穆老师,穆老师,你别生气呀,你别生气好吗?算我失言!算我失言!你说今天咱们好好的,因为一个丛中笑,就,就就……咱们值不值得啊!”



    穆莹莹忽然说:“你别咱们咱们的跟我套近乎,请让开!”说着,她绕开了林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雪呆呆看着已经开始沸腾的火锅,本想追上去再次拦住对方,隆重介绍说自己就是丛中笑,但又觉得穆莹莹肯定不会相信,而自己也显得很滑稽,更觉得没必要。便一屁股坐下来,呼啦呼啦两下,将一整盘海带丝和一整盘羊肉都倒进了火锅里,简单涮了一下后,开始不顾生熟使劲大吃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