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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西城问案
    阳光很强很热。应天门遗址那段古老的城墙附近,新撑起的大大的白棚子下,几个戴着墨镜、穿着马甲工装的人正就着挖出来的那些黄色、白色或黑色的土壤或者砖瓦碎石之类的东西在取样。他们像作案一样戴着白手套,小心地用镊子、小坩埚、化验杯和天平等工具在称量着、检测着,并不时在本本上记录着什么。



    距离他们四五米的露天地里,两个光着膀子的、四十来岁的农民工正淌着汗水,一次接着一次,用长长的洛阳铲在小心地掏着一个范伟脖子一样粗的大洞。



    第一次近距离观看文物探测,林雪觉得很新鲜,简直就跟看盗墓一样。他还想凑过去仔细看看那黑漆漆的大洞里究竟有什么的时候,很快就被棚子下坐着的那个搞记录的女工作人员给叫住了。身旁的那个农民工大哥也笑着说:“伙计,一个探洞有啥好看的?!小心你眼镜掉里面去!我们可不负责啊!”



    林雪觉得那洞很深,加之去年和前年,本市连续发生过小朋友到该死的建筑工地,并掉进桩基洞的事,便退后一步,笑着说:“你们这文物探测的工作也很好玩啊!怎么样?会不会挖出唐朝的瓷器或铜钱啊什么的来?”



    那两个农民工没回答,只顾继续干活。刚才喊着制止林雪的那个女工作人员过来了,接过林雪话茬说:“好玩?要不,你来干吧!我们搞物探的,差不多就是跟鬼打交道,你还说好玩!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雪这才看清,那穿着蓝色工装马甲、戴个墨镜的女工作人员是个将长头发盘成了髻的年轻女的。就忙说:“是是是,大热天的,你们也不容易,我就是闲着没事,随便过来看看的。”说着,准备转身走。



    不想,那拿着本子的女孩却叫住了他,说:“刚才我看你从报社出来,你是记者吗?我们文物队有很多典型的人和事情,想不想写稿子啊?”



    林雪刚想说自己不是记者。那女孩的一个搞化验的男同事在棚子下开口了,说:“就怕我们漪漪的事他不敢写,或者写了也发不出来!你看上次小孩掉桩基洞里的那个事,他们写的真是瞎死了!把个好端端的新闻事件写得曲曲弯弯,简直就是烧劈柴的水平!”



    林雪不知道烧劈柴的水平是啥水平,就在替写那报道的那记者难过的同时,也争辩说:“那报道我看过的,确实不大好写。桩基洞那么小,孩子又是卡在洞子半腰上的,整个救援过程本身非常复杂!”



    女孩的男同事就摘下墨镜说:“我可不是说他没写清楚事件的过程。我的意思是说,那次我们文物队在桩基洞探测上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尤其是漪漪,也一直坚守在事发现场,但最终却不见新闻里提只字片语。好像那孩子成功获救,全是公安和消防干警们努力的结果!我擦,你们媒体已经达到了无需新闻当事人就可以制造新闻的新境界,真该祝贺你们!”



    林雪觉得文物队这男的说话带刺,骂人都不带脏字之际,身边的那女孩说:“现在的人多势利啊!有实权的单位巴结的人当然多了!像咱这样默默无闻的单位,也就只有挖出把尚方宝剑自娱自乐了!”



    三个人说话的时候,林雪见棚子下面,那个专心摆弄天平的女孩一直不出声,似乎一切跟她无关。就主动过去搭讪说:“你好,看你这么执着,我想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漪漪’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天平用在文物勘探上,你在用这天平称土吗?!”



    那女孩笑着看看林雪说:“你咋那么厉害呀,一下就猜出了我名字!可以这么说吧,通过测定土壤的物理比重和分析化学成分,我们才能基本断定土壤的历史年代遗存。”



    林雪听的不大明白,就问:“搞这个究竟有啥用啊?你说的太专业了!”



    叫漪漪的那女孩有点不耐烦了,说:“说了你也不明白。这么说吧,假如唐朝有人——比如说杜甫吧,在我们脚下生火做过饭,那么在土壤中就会留下残存物。今天我们找到这些残存物,并认定它的年代,就可以断定杜甫同志曾经在这个城墙根下做过饭!”



    见林雪凑在漪漪边上不走了,她的那个男同事就过来问道:“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呢?你可不能打扰我们的工作啊!”



    林雪站起身笑着说:“最近我每天都来报社。我对历史和考古很有兴趣的,我和报社的刘吞吴老师很熟悉!我听说他也是学历史的!如果你们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一听刘吞吴,那个男文物队员忽然来了精神,说:“刘老师?你跟他真很熟?他可是大名人啊。我的毕业论文还抄了一段他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研究成果呢!”



    说话间,就见马路对面应天门边的那个建筑工地上,忽然从一辆面包车里出来了一群拿着棍棒、纹了身的光头男子。他们闯入机声隆隆的施工现场后,挡在了推土机、挖掘机前面,并开始挥动棍棒,对驾驶员和那些进行人工作业的民工就是一顿暴打,有几个人还被生生推进了刚刚挖好的泥水沟里……



    除了躲避和四散逃跑,那些农民工没有丝毫反抗,有几个还哀求说:“我们都是受苦的下人,你们跟老板有啥纠纷,尽去找老板,打我们弄啥?”但那几个光头男子并不理睬,而是吆喝着叫他们赶快滚,否则,见一次就打一次……



    小灵通忽然响了,是老同学卢瑞星。接通后就听他埋怨说:“小林,这么长时间,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自从上次戚响来过后就没有了你的消息,不会是戚响那神经病跟你说啥了吧?最近别人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林雪没想到找女朋友这种事卢瑞星还跟他商议,觉得对方有卖弄和炫耀之嫌,就说:“找女朋友你就尽管找去,你让我能说什么?!”



    卢瑞星听了说:“切,我好心请你当参谋,你倒摆谱了啊!不想帮忙拉倒!”



    林雪就叹口气说:“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长江,你却来刺激我!对了,最近,同学圈子里有啥新闻没有?”



    卢瑞星带着委屈说:“谁刺激你了!我要是刺激你的人,就一头撞死在马路上!各地同学也没啥大事,就是你们315寝室的那个蒯晓松,最近被人给骗了。”



    林雪忙问:“咋回事?不可能吧!我觉得蒯晓松在学校时就比咱俩都成熟啊!他和曹闹闹一起去支援西部建设,在青海锡铁山混的不是相当不错的吗?”



    卢瑞星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爱情会冲昏人的头脑。我听曹闹闹说,蒯晓松跟骗了他的那个大庆女孩是网上认识的。”



    林雪说:“怪不得!我早就不看好网恋这种新潮形式,更不建议认识的男单身通过QQ之类的东西跟陌生女子交往!你想,现在稍微条件好的女孩,哪个不是身边有一圈男的围着?!真正优秀的女孩,会缺追求者吗?”



    卢瑞星说:“我觉得也是。可偏偏蒯晓松那SB给人家女孩说,要坐飞机去看人家!然后,他就偷偷坐了近40个小时的火车,又花钱打车到了大庆的萨尔图机场,制造了风尘仆仆、刚下飞机的样子。但就在他等那女孩之际,那女孩却来电话说,自己没钱来机场。蒯晓松一听,便很豪爽地打了1000块钱给那女孩。然后,然后,那女孩就关机了!”



    林雪觉得这个蒯晓松在青海矿山这些年真的呆傻了之际,卢瑞星又说:“霍韵彬你还有印象吧?听说他妹妹独自去广州打工,但随后就失去了联络。后来他家人收到了勒索电话,对方声称,如果不给钱,就把人给卖到越南去。他家人报警后,警方居然说不知道咋处理!”



    林雪听了,就叹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呢!霍韵彬人不错,最后毕业不是去贵州了吗?他妹妹估计也不小的人了,怎么那么容易就上当受骗啊!”



    卢瑞星说:“都怪霍韵彬他爸妈!因为不愿意爸妈安排相亲,还被逼着写下‘两年内嫁不出去就露宿街头’的保证书,霍韵彬那妹一赌气就离家出走,偷偷南下广州打工。广州车站那地方多乱啊!你没听岳东说,1993年有个四川青年女诗人和妹妹,就是在广州火车站被老乡以招工为名,骗上车,卖到陆丰去了!再说了,现在的M药多厉害的!昨天早上6点半左右,我们单位的陈姐在东花坛等公交时,就中了一名主动跟她搭话的高个男子的M药,在迷迷糊糊里主动将手机和钱包里的1700元现金、4张银行卡都给了人家!”



    林雪心有余悸,说,真不可思议。卢瑞星又笑着说:“我觉得霍韵彬他妹妹被卖到越南也不错,总算是出国了!至少比呆在咱中国强!”



    林雪忍了几忍,总算没骂脏话,就默默挂了电话。



    内心为霍韵彬妹妹的遭遇感到难过,转身想走之际,那个叫漪漪的、摆弄天平的女孩,大概也听了刚才林雪跟卢瑞星的对话,忽然笑着说:“人家找女朋友请你参谋参谋,是信任你!你却对人家态度那么差。就凭这点,你就不是个好记者!”



    林雪冲那女孩笑笑说:“我本来就不是记者。我是在社会新闻部帮忙的!”



    “什么?帮忙的?帮什么忙啊?报社还有帮忙的工种啊?”漪漪放下了天平,对林雪说的话来了兴趣。



    林雪就笑着说:“你没听说在一些机关事业单位或社区,编制内的正式工都不干活,却雇人替他们上班吗?他们的工资有4000块左右,而雇一个人,每月却只需千把块钱。也就是说,正式工不干活还可以净落3000多块!”



    漪漪又问:“千把块钱?他们请的是农民工吗?”



    林雪还没回答,正在掏洞的一个农民工就插嘴说:“现在一千块钱你就想请个民工啊?别开玩笑了,一千块钱你只能请个大学生!”



    林雪听了,觉得那四十多岁的人的话真很灼人,就不再吭声了。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刘吞吴。就听他说:“小林,你没走远吧?刚才我接到个新闻线索,想着你先去了解一下吧,看能不能写个东西出来!”



    林雪一听这次是记者的活,也来了精神,连忙说:“没问题,刘老师,什么新闻线索啊?”



    刘吞吴笑着说:“一句话说不清,你在哪里?到办公室来,我跟你具体说一说!对了,不是说了不要叫我老师吗?以后记住,叫我哥吧!”



    进大门上楼,复又回到办公室后,林雪见楚凯并没有走,而是坐在沙发上,抱着他那个已经入睡的孩子看着那本《怀念狼》。刘吞吴则在忙着打电话。



    荤话连天、大名鼎鼎的唐秘书长不知啥时候也进来了,正跟佟森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难得的蓝天白云,在旁若无人地瞎球喷着、胡乱撂着。就听那唐秘书长依旧兴高采烈地讲着:有个男的慌慌张张到成人用品专卖店,说要买黑色安全套。售货员不解,问:为何不试试彩色的?彩色的能显著提高情趣啊。那男子就叹口气道,单位领导刚过世,想去安慰一下嫂子,戴黑的显得严肃些……



    因为苏美英和魏芳都出去了,佟森也笑着附和说,我听说中国40岁以上领导干部中,超过80%与原配常年没X生活。但他们又不准备离婚,老百姓就亲切地把这种现象称为“一不做、二不休”!



    见林雪进来,刘吞吴在放下电话后面色严峻地说:“涧西那边又出事了。宜阳有人打新闻热线说,一个放羊老汉在北大柳树村白石岩沟,发现了三具被烧焦的小孩子尸体!刚才我问公安局新闻科,说初步侦查,案发现场在涧西的轴一中附近。那三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孩子,是被电游厅老板给杀害的!”



    刘吞吴这番话,让林雪听得心里咯噔咯噔,连忙就说:“轴一中那地方我知道,我认识的一个高中生就在那里上学,我可以先去问问情况!”



    刘吞吴说:“你可以悄悄去了解一下,看能不能写个呼吁保护未C年人之类的新闻稿子。唉,我给报社几个年轻记者说,让他们去,但他们都说,这种稿子写出来风险大,还不挣分……其实,敢于背上超出承受力的包袱,经历一段后,你就会发现,自己其实要比想象的要优秀很多!”



    此时,那唐秘书长已经又跟佟森喷起了超市那些手推车的C入式摆放方式的话题。说,那样的摆放就跟X爱姿势一样,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孩子们去一次超市,就相当于看了一次A片。佟森就反驳说,照你老唐这么说,各种C入式的用具,如钢笔、U盘、唇膏之类,全都会让人想入非非?!我们戴帽子、套头衫、穿袜子、蹬鞋,可都是C入啊!



    正在看书的楚凯大略终于听不惯了,忽然哈哈笑着回应他的同学刘吞吴,说:“写个稿子、说个话,还怕风险?人要活成这样,就干脆躲在裤裆里别出来了!”



    林雪觉得楚凯也是读书人,这话说得却并不比唐秘书长精细多少,就笑着看了看刘吞吴。刘吞吴就起身笑着,无奈地对他同学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内地的单位就这鬼体制。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公家人乃至国家的人。正所谓,一人干活,三人享受,四人拉风唱反调!”



    楚凯听了,干脆把他那睡熟的孩子放到沙发上说:“其实不论是沿海还是内地,哪儿都一个球样子!我在深圳那边也曾长期跟踪采访,准备刊发数万字深度报道,揭露一家市值超亿企业的环境污染问题。那家企业闻讯后,就派人跟我们报社执行总编谈,说,愿出六万,换个不发表。但被执行总编严词拒绝了。就在报纸的版样都进了印刷厂之际,上级宣传部的主管领导却电令撤稿,最终那稿子没出来。次日,我听报社总编在编前会上还大骂执行总编,说,放着那六万块钱你不挣,却都让他们给挣了!”



    坐上公交车,向涧西的轴一中进发的时候,林雪又想起了潇湘工学院时,经常出去到山南路打游戏的蒯晓松、曹闹闹等同学。当然,也想到了中学生吴雨。觉得,或许通过她,最能够清楚了解中小学生痴迷游戏厅的情况。但想着吴雨退了信的事,又感到,今后彻底跟那孩子撇清也是好事。



    因为刘吞吴说的三个孩子被害的事涉及游戏厅,一路上,林雪透过车窗也特别注意了一下沿途的那些文化娱乐场所。但见几乎每一家的门上都悬挂着“严禁未C年人入内”的横幅,而那些游戏厅的大门,则全部关闭着,似乎都已歇业。看来,有关部门真的已统一行动、严抓共管了。



    车过牡丹广场,上来个身材尚好的姑娘,刚坐下,随后上车的那个大肚婆就站在了她身边。司机看不惯了,专门按下了“城市是我家,文明靠大家!如果在你的身旁有老、弱、病、残、孕妇,以及抱小孩的乘客,请你主动让座,谢谢合作”的提示音。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起身。司机在又按了一遍提示音,无果后,终于hold不住了,吆喝道,现在女孩子长得漂亮漂亮的,怎么这么没公德啊?!那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说,我他妈也是四个月的身孕了,你眼瞎呀!大肚婆听了更操气,几乎怒吼着说,SB,你啥眼神啊?老娘胖是胖了点,但就不是孕妇!



    林雪到刘吞吴说的那家招牌上印有“战略联盟”四个琥珀体大字的涉案游戏厅,已经快中午。此刻,那游戏厅的卷帘门紧锁着,早已贴上了盖有派出所大印的白封条。卷帘门上还被人涂鸦,除了歪歪扭扭用英文写着fuckyou!边上还画着几个猪头。



    附近几所中小学的孩子们正在放学,他们已陆陆续续从校门里出来,有的被等待着的家长直接接走了,更有三五成群走着逛街的、三三两两买零食吃的、一对一打闹的、独自拍球或踢球的、成群往台球厅跑的……一切非常平静,似乎跟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见“战略联盟”电游厅边上有几家文具店、衣服店和书店,林雪就首先进到了就近那家叫“胖嘟嘟”的文具店里。看着那店主大姐面善,林雪便上前一步问道:“大姐,听说附近那家游戏厅出事了,你们知道吗?”那大姐原以为林雪是进来买东西的,听林雪忽然这样问,看了看林雪,没有出声,而是继续低头,忙着数她那些零钱。



    林雪有些尴尬,出门后进到了边上那家名为“东坡初恋地”的衣服店。见店主是个男子,就上前轻声说:“大哥,你好!有个事情我想问问你,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告诉我?!”



    那正盯着手机看的男子,见林雪问的神秘,抬头反问:“啥事啊?想找X姐的话,去前面洗浴中心问问!那里提供各式各样的包间,包括‘办公室’、‘婚房’、‘女大学生宿舍’、‘总统套间’、‘会议室’,应有尽有!我伙计带我去过‘会议室’,放着被子的办公桌上还摆着党旗和国旗呢!”



    林雪更加难堪,慌忙解释说:“不是,大哥,我是报社记者!我听说你们这里出事了,想采访采访你!”



    那男子打量了一下林雪,说:“报社的?我们这里好好的啊,没出啥事啊!你这种没有事实根据的臆测,是不负责任的,更是不专业的!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啊,本人无可奉告!”



    林雪觉得眼前这男子肯定是报纸看多了,在连碰两个钉子后也不得不向刘吞吴打小灵通求援。电话接通,简单说了说看到的情况后,林雪抱怨说:“不管真的假的,要是我拿个记者证就好了!”



    刘吞吴就在电话里说:“小林,搞新闻可不是比谁的地摊摆得大啊!搞采访也不用那么斯斯文文。你一斯文,别人就会轻看你。你要霸气一点,别人反而会重视你。文明有时候办不成事情的,野蛮反倒更容易成就自己!这就跟,跟谈恋爱是一个理!”



    林雪就问:“怎么才能野蛮?进去就大喝一声,呔,我是报社记者!不接受采访,就拿命来吗?”



    刘吞吴呵呵笑着说:“不用。你放稳当和牛逼点,进去后就假装说你是公安局的便衣,想进一步了解一下相关情况,然后转身。在假装走时,你就指着对方说,要有时间的话,现在就跟我到所里配合一下调查吧!一般的人都会给你说说情况的,因为谁也不想找麻烦!这可都是我们资深记者的采访经验!”



    林雪又问:“万一人家较真,查我证件咋办?”刘吞吴说:“那你就说今天没带,然后借机走人!”



    挂了刘吞吴的电话,林雪刚想着进第三家店子试试这招灵不灵的时候,刚才那个拒绝了林雪的男子忽然在身后说:“老弟,你也不要费心了,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来吧,咱俩聊聊!”



    于是林雪笑着复又进到了那汉子的小小衣服店里。就听那汉子说:“唉,你们这些当记者的,也不容易啊,搞个采访就跟做贼似的,有时候还得冒充实权单位的人。旁边游戏厅的事,我们左邻右舍其实都清楚,不就是不想找那个晦气吗?!”



    见林雪呆呆听着,那汉子又说:“哎,你咋不记录我的话呢!我这不是接受你的采访了吗?对了,你可不敢提我名字啊,当然,你要写写我这衣服店的大名,给我做做广告,我倒是很乐意的!”



    林雪就笑着拿出纸和笔记了起来。就听那汉子介绍说,出事那游戏厅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东北人,长得跟金城武有几分像,眼神忧郁,一副很深沉的样子。这货去年还追过前边书店那女老板呢,但没追上。我估计人家女的是嫌弃他小心眼。



    被杀害后焚尸的那仨孩子,那天欠了电游厅两块来钱。当时三个小孩想偷偷跑,结果被人老板给发现并逮住了,拉到里边的屋子里就是一顿教训,结果先打死了一个。后来听说,就一下把剩下的两个也全用锁门的大铁链子打死了。出事那天,我印象最深的是那老板讲的一句话:这些毛孩子,长大了也是祸害!



    那汉子讲到这里,忽然问林雪:“情况就是这样,你看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林雪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讲完了,一时没心理准备,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该问对方什么问题。



    那汉子看林雪像收音机停了电,就笑着说:“你这老弟,业务水平科不咋着啊!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吧?你看中央电视台那些女记者,我要是说到这里,她们肯定就会问了:大哥,你幸福吗?你愤慨吗?你觉得祖国的三朵鲜花就这样谢了,说明了啥问题啊?”



    林雪也笑着说:“大哥,你是行家呀!把我想的和没想到的都想到了。我觉得你去当记者更合适啊!”



    那汉子就自谦道:“我这不是看电视看多了嘛,这套可都是跟电视上学的!”



    林雪收住笑容说:“大哥,其实我刚才在路上就想了,发生这个悲剧,其实责任在学校教育,更在政府相关部门的管理失职。按道理说,学校就不应该在收钱后让孩子们放了羊,让孩子们的某些行为放任自流!而中小学周围就不该有游戏厅,有了就应该严格管理,一旦发现赚中小学生的钱,就应该坚决吊销执照才对!”



    那汉子听了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要这么管理,你让政府相关部门去喝西北风啊?这就跟你到前面的洗脚城一样,去玩玩可以,但不能乱写、更不能乱曝光。不说这可以拉动经济,现在几乎所有的老板都是有后台的啊。包括我,平时也得去拜大哥上供啊,否则,如何生存和发展?!”



    林雪有些惊讶,有些无奈,也有些反感,又问那汉子:“什么后台啊,是黑社会吧?!”



    那汉子说:“是,但也不是。黑社会的还讲规矩和义气,收了保护费后,会给你服务到位,但他们不讲的。因此啊,我们这些小老板是不怕黑社会,就怯有关部门……”



    两人正说着呢,就听衣服店门口忽然有人兴奋地喊:“002,真是你吗?!怎么你在这里呀?!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林雪转身,就见吴雨正和另外一个小女生在衣服店外面看着他。好久不见,过去那个穿着运动服的青涩吴雨,现在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留着短发的精干小女生,让林雪一时不敢相认。



    见林雪有点发愣,吴雨继续说:“我没出校门就看见你在打电话了!你怎么来的时候也不跟我说啊?那天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林雪淡淡说收到了后。吴雨又问:“感觉怎么样?我给你信上的那些批语,你觉得写的怎么样啊?”



    听到吴雨说到批语,林雪吃了一惊,问:“什么?你给我的信做批语了?”



    吴雨笑着说:“对啊,你很惊喜是吗?那天我打你们单位电话,知道你去了《河洛晨报》,就想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林雪也不敢说自己把那些信丢洛河里的事,就笑着敷衍说:“你那些批语,写的很好啊。”



    吴雨说:“能不能具体点?你那些信,几乎每一封我可都是认真进行批阅的,就跟我们老师批改我们作业一样!你说说,哪一封批改的最好啊?”



    林雪这才觉得自己误会了吴雨,就胡乱猜测着说:“我觉得是,是最后一封吧,最后一封信批改的不错。”



    吴雨显出失望的表情,说:“002,你真不够意思啊,我辛辛苦苦写的批语你居然没看!在最后一封信上我写的可是后记,而不是批语。唉,我还觉得自己跟金圣叹批点水浒一样,真没想到,嗨。”



    林雪见状,便赶紧安慰吴雨说:“你不问,我不说,这是距离;你问了,我不说,这是隔阂;你问了,我说了,这就是信任;你不问,我说了,这就是依赖。说真的,我还没顾上细看。这样吧,我今天回去就看。对了,你们知道游戏厅的事吗?我今天就是专门来了解这个事情的!”



    吴雨就问:“游戏厅怎么了?我们高三补习班的,哪有时间去游戏厅啊!”



    林雪说:“没什么,我在社会新闻部想写一个关于游戏厅的深度报道。你们没时间了解也好,游戏厅很危险的,叫你们同学最好别去!”



    吴雨听的糊里糊涂,就说:“游戏厅有什么好写的!我倒觉得你可以曝光一下我们学校。前一阵子下雨,都要求我们在雨中做操,只为给那些猪头上级看。我们班男生不愿意,跟老师提意见,但老师说,就算头上下屎也得做!你说,这还是人吗?”



    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加之觉得丢了那些吴雨批阅过的信,对不住这孩子,林雪就说:“吴雨,怎么样,中午我请你和你同学吃饭吧!”



    吴雨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们吃完饭还要马上去听辅导呢。再说,万一你是人贩子咋办?这样吧,等我今年考上重点再说。”说着,吴雨和她的同学向林雪摆摆手,高高兴兴走了。



    走了几步,吴雨又忽然回头笑着说:“002,建议你换个手机吧!现在我们班同学几乎80%都拿手机。昨天晚自习,班主任还对大家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玩手机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盯着自己裤裆傻笑!真是精辟啊……”



    看着吴雨的背影,刚才跟林雪介绍情况的那汉子笑着说:“现在的这些中学生啊,嗨,都很厉害呀!我听刚才她说批改你的信,是怎么回事啊?”



    林雪便敷衍那汉子说:“那女孩是我们邻居家的,上着高三呢。他爸妈让我给她批改作业,辅导辅导,但我水平不至(不管用),反倒被她批改得面目全非!”



    那汉子就说:“现在中小学生的那些课业,真的很难的,我连孩子的小学算数都辅导不了!”



    林雪又问那汉子,刚才说的游戏厅老板追过的那书店女老板的店面叫什么。那汉子就说:“你是想去跟她再问问情况吗?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根据我说的情况,写个简单报道发了完成任务就行,免得惹事!”



    林雪就说:“我不惹事,我就想问问那书店女老板,她对游戏厅老板当初是个什么判断。”



    那汉子就说:“你写的应该是法制报道啊,难道你要写言情小说吗?”



    林雪笑着说:“不是,我就是试图想从心理层面看看,那老板残害三个孩子,是不是跟失恋有必然的联系。或者说,我想知道,爱情会不会导致人病态、疯狂乃至让人犯罪。”



    那汉子想了想说:“虽然爱情是女人的事,我们男人可能一辈子都搞不清楚,但我觉得我会为爱疯狂的,如果失去心爱的人,我也会干出点过激的事来的!”



    林雪就说:“这个好像不应该。真正的爱情跟美好的宗教一样,是催人奋进,让人向善的。为了所谓爱情而失态,甚至丧心病狂、无所顾忌,是一种病态。”



    见那汉子沉默,林雪又笑着求他,说:“大哥,你帮忙帮到底吧!我想我要直接去找她,可能会被拒绝的。要不,要不你帮我跟那女老板说说?!”



    那汉子想了想说:“好吧,就是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贵姓呢!”林雪笑着说:“免贵姓林,林冲的林,单名一个雪字,雪花啤酒的雪。林冲雪夜上梁山,林海雪原越冰河。要不,中午咱俩就喝点雪花啤酒,也算我感谢感谢大哥你!”



    那汉子笑着说:“感谢倒是没必要。其实这事我觉得很典型的,大家都是有孩子的人,都希望这样的事社会上不要再发生。”随即,那汉子又笑着说:“林记者,你这名字很女性化啊,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替我看着店,我去看看,她能不能过来!”



    大略四五分钟后,那汉子回来了。说:“老弟,我说你是我表弟,写稿子也是为了完成任务,否则就会被扣奖金,人家才勉强同意了。你过去吧,她离不开那店子,她姓秦,你叫她秦姐就中。”



    就这样,林雪来到了那家店面上标有“勤为径”字样的书店。进门后,远远见那长发披肩的女老板就坐在狭长的书店最后面靠墙的一个凳子上发呆,跟伊能静一样。



    书店里此时有三五个中学生在看动漫之类的书,林雪穿过那些中学生,走近后喊声秦姐,那女老板才缓过神来,冲林雪笑笑说:“刚才你表哥说了,有啥问题,你就问吧。不过要是写报道,一定不能提我。”



    林雪点点头,开门见山说:“秦姐,其实我就想知道,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你真的喜欢他吗?”



    那秦姐想想后,说,去年大概这个时候,我这书店在西工遇上地痞惹事,开不下去了,就搬到了这里。刚开始生意不好,整天闲着没事,我就和左邻右舍不时打打牌,消耗消耗时间。



    时间久了,有几个人就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没有。那天是周五,其中一个大姐就朝他开的那电游厅努了努嘴,说,那男的还不错,本地户口,人又长的不错。



    想着自己也不小的人了,至今没人陪逛街,没人陪吃饭,更没人帮着照看生意,我就答应了。通过那大姐牵线,我们在周六就正式算见面了,去的是西工那边的一家咖啡店。



    那天他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套西装,人有1米75的样子,很阳光,见面的第一眼,我就很有感觉。在聊天中我知道,他家境还行,好像还有个弟,父母都是附近大厂在职职工。他的电游厅,一个月能赚五千多,他的兴趣也有很多和我一样。



    喝完咖啡,他请我一起去吃了晚饭,然后陪我逛了街,还给我买了条裙子。觉得第一次约会就遇到了个不错的男人,我觉得很开心,也很知足。那晚分手时,他说过两天闲了带我去玩,我答应了。



    次日一早,他就来到了我店里,忙前忙后的帮我整理书店,还给我重新规划了一下,让我觉得他是个可以依靠的小男人。期间,我们也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无意中,我发现他穿的是黑色皮鞋,但袜子却是白色的,当时感到有点不舒服。但想到一般男的都不在乎这些,就没多想。



    第二次约会,我们一起去的是白马寺。那天他骑着摩托车带着我。路上他说自己信佛,今天想在佛祖面前许个心愿。我问什么心愿,他神秘地笑着说,以后你就知道了。那天拜佛后我们还一起去了邙山上的郁金香花园。整整一天,下午玩累了,我说,该去照顾店子了。他说,没事,我打个电话,叫我弟给你打理着,并说晚上想去唱歌。



    想着自己好久没去唱歌了,我就答应陪他去唱。他又说,两个人唱着没意思,想喊他的一些兄弟一起过来。



    我没说什么,一起吃了饭,就跟着他去了南昌路的KTV。进包间后,见他那些兄弟已经到了,其中有两个给我第一感觉面相有些猥琐。他就热情地跟那三个男的介绍我,说这是我女朋友。坐下后,他那几个兄弟要了酒,然后纷纷叫着嫂子敬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喝了几杯后,我坚持说不能喝酒,然后他就帮我喝他兄弟们敬的酒。



    不知道是他那三个兄弟是故意整他,还是怎么的,经过一番车轮战,他就喝的摇摇晃晃,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后来,他干脆挨近我,随后倒在了我身上。其他人见了,就开始疯唱摇滚。



    那KTV包厢的灯光比较昏暗,靠到我身上不久,他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想到第二次约会,他就这样,我接受不了。忍无可忍之际,我站了起来,说有事,就先出来回家了。



    那天晚上,我几乎没睡着,我觉得我对感情的那份美好憧憬,就这样被他毁了!第二天,他又到店里来找我,问我,是不是昨晚他越轨了,并给我说抱歉之类的话。他走后,我给介绍我们认识的那大姐说这事,那大姐还说,年轻人都比较冲动,能理解。并让我看主流,还说,如果你们互相真喜欢,早晚都一样……



    但我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听了,就说,第二次约会就乱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货!但我感觉他人确实还不错,后来这事就过去了。我也继续跟他交往着,直到去年冬天,他第一次打了我。



    忘记跟你说了,他还是个球迷。那天下午,我们在他的房子里看电视,他喝着啤酒,我磕着瓜子。我对足球不懂,但他很兴奋,给我解说的比电视上的解说员还细发。好像直播的是中国足球队的一场比赛,看到关键时刻,他可能不满裁判判罚,忽然愤怒地将手中的电视遥控器摔得粉碎。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就抱怨他有病,该吃药了!



    我说这话,其实是埋怨他一个下午都将心思放在电视上,冷落了我。我想着他会理智下来,然后给我说抱歉的话。没想到,他怒火难抑,大喊大叫着斥责我是“汉奸、卖国贼”,并动手殴打了我!



    我当时就哭了。长这么大,我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当时就觉得,外表其实只是一个人的重要点缀而已,行为最能说明一切。从此,我就刻意躲着他,下决心想跟他分开。但他很会来事,不断给我的手机上发点甜言蜜语。



    说着,秦姐把没删的一条手机短信给林雪看,林雪见那短信写着:我并不是因为你从小就有爱玛电动车接送而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的爱华仕包包而喜欢你,更不是因为你送了我美特斯邦威的衬衫而喜欢你,就算你喝不起锐舞派对了,我还会一样爱你!



    秦姐收起手机后,继续说:为了让我回心转意,去年春节前下大雪那一次,他专门跑去,跪倒在了我住的那个单元的楼下,并在漫天大雪中跪了两个多小时。



    他跟我邻居们说,和我发生了感情纠纷,只希望和我见上一面,并亲口说句对不起。我从窗户看,有好心的邻居想拉起他,都被他使劲挣脱了,他故意大声喊:“不用你们管我,你们帮不了我!”



    林雪问:“最终,他如愿了吗?”秦姐回答说:“没有,我们女的,一旦下定了决心,是很执着的……”



    “再后来,他没再纠缠你吗?”林雪又问。



    “当然纠缠了。我都有过把书店搬到别的地方的想法。但我新认识的男朋友是军分区的,他说,不怕他,他要敢乱来,我就带帮战友扫平了他!”



    秦姐说:“他那电游厅出事前,还给我发短信说,如果我真跟他分手,跟别人好了,他就买盆碳,在屋里烧碳自杀,并在手机上视频直播!”



    林雪听了说:“这人咋这样呢,这不是耍赖吗?”



    秦姐说:“可牵线的那东北大姐说,这是执着,是人家真爱我的表现,屁话!从我的角度说,他出事,于我其实是一种解脱!”



    林雪没吭声。谢过了秦姐转身出门时,那秦姐忽然又问:“害死三个小孩,会判死刑吗?他还年轻啊……”



    林雪回头说:“三个孩子更年轻!也更可怜。他妈的,仅仅因为两块多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