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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感情用事
    日子开始变长,其中有节气的因素,更有心情和工作的原因。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对的,时间就跟橡皮条,是能够被拉长和压短的,有时候,这仅仅取决于你的工作或生活状态。



    林雪和佟森看完报版大样已经是下午6点。由于贾淳厚那边仍旧没有关于上官漪的任何消息,林雪开始有些焦躁,觉得前也不是、后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今天那版样,林雪和佟森看得都很认真。除了不敢再出问题,那版面上刊登的也是备受社会关注的三少年命丧游戏厅一案昨天开庭审理的记者侧记。



    这次,可能属于正面宣传,作为首席记者的齐音写得很出彩。除了在侧记开头就开宗明义地宣布,杀害三少年的游戏厅老板被法院一审判处死刑。齐音还通过现场还原,以镜头化的语言进行全方位描述,让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以下是报道的精彩部分——



    400多个旁听席和走廊过道口,被旁听者挤得满满登登;法庭外,一双双眼睛凝视着庄严的国徽,一张张面孔或哀、或诧、或愤。随着法庭调查的步步进行,令人发指的血腥犹如狂风,扑面而来……



    庭审中,“格格”的咬牙切齿声不断,低声啜泣者大有人在。人们难以忘记,“叔叔,别打了,我把身上的钱全给你……”这句孩子们留给人间的最后话语!“告慰三个早逝冤魂”的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深感罪孽深重的游戏厅老板,无奈地向法庭求饶:“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希望政府早日枪毙我就行……”



    因为觉得齐音写的关于游戏厅老板“强迫三个孩子跪在游戏厅柜台内,先用锁链子、拳头和细铁丝进行殴打和捆绑,后又用水果刀向孩子们的颈部、X部、腰部用刀猛刺”那一段太血腥、太暴力,林雪还跟佟森建议说,能不能删掉。



    佟森就在细细看了一边后,表态说:“要说还真是!”但随即,他又说:“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不是我们操心的范围!如果没错别字和语法问题,就那样吧!”



    因为佟森最后这句话,林雪不放心,又仔细看了看另外一块版面上的文字,也算是把住了一处大错误。就是在“1935年,胡焕庸在《论中国人口之分布》中提出,‘黑河-腾冲’一线是中国人口密度分界线,线的东南方向居住着96%的人口”一句中,原稿将胡焕庸误作胡“涣”庸了。



    夕阳斜窗,窗外的马路上熙熙攘攘。办公室只有林雪和佟森两人。这让林雪反倒怀念起唐秘书长来,诧异于他为什么今天不进来了。今天下午,苏美英和魏芳一直没来,刘吞吴也在5点多的时候匆匆出去了,说是幼儿园叫去开家长会。



    听佟森讲,最近刘吞吴的孩子在幼儿园大班相当受挫。老师布置家庭作业,告诉小朋友们说:“你们可以选择做或是不做。”第二天,全班就刘吞吴的孩子是惟一没有做家庭作业的,结果挨了批评。



    老师又要求小朋友和爸爸妈妈“一起给老师提意见。”结果,全班还是刘吞吴一家很实诚地对幼儿园工作提了意见和建议,他那孩子当然也是备受冷落和委屈。刘吞吴就跟佟森感慨,说,现在才知道,说真话和自主选择,为什么都成了社会的奢侈品,全是因为它们从幼儿园起就被扼杀了……



    见林雪在沙发上坐立不安,就跟内急一样,佟森就叫林雪先走,还说版面上要再有啥事,他处理。然后佟森又拿出刻刀,吭哧吭哧开始刻上了他那些石头印章。



    与佟森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给林雪的感觉是,这位老师傅的性格跟公司办的老王主任有点像。除了时不时的发发牢骚和怨言,排遣一下他在《河洛晨报》干了多年却郁郁不得志的落寞情绪,佟森也少不了一丝自负、自恋和深深的自卑。



    看看时间还早,林雪就想再等等贾淳厚,觉得也许消息正在回来的路上。因为前几天见佟森一个人在办公室悄悄摩挲着他的作协会员证,并在林雪好奇地追问下,说,准备出版一本个人文集,今天林雪便老话重提,怀着崇敬的心情对佟森说:“佟老师,您出书的事到哪一步了?你要出书了,可一定要给我一本你亲笔签名的啊!”



    和预想中佟森会谦虚加客套,最后欣然应允不同。佟森在放下手上的篆刻刀后抬头看看林雪,不置可否。



    林雪正疑惑间,就听佟森一边擦手,一边说:“小林,你让我给你签名赠书,我感到很惭愧!因为我并不是你们年轻人的什么好榜样……照大多数人的理解,作家这种东西有三个特点:一是穷,二是脏,三是骚。有些作家可能穷倒不穷,但后两个特点明显。但我这个‘作家’却跟落魄、潦倒和骚没关系。我这辈子唯一的追求,就是想出几本书、刻几方印。有人觉得我这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乃至浪费木材和石头,但就是浪费,我也非这样做不可!”



    佟森这番话,让林雪听出了人到中年的一份无奈和不屈来,便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以前真的是带着某种偏见轻看这位老先生了,就满含歉意说:“佟老师,您说的对!我们年轻人应该向您学习!我也帮不上您啥忙,以后就给您多跑跑腿、多干点活吧!”



    忽然听到斜对面的办公室门在响,林雪以为是贾淳厚,便顾不上佟老师,也赶紧出门来。却见梁倩倩正在弯腰锁那办公室的门。正想跟她打招呼,梁倩倩先开口了,微笑着说:“小林,晚上的约会好好表现啊!”



    林雪有些难为情,说:“是贾老师介绍的。本来下午要见面的,但好像她妈不愿意!”



    梁倩倩说:“你们下午说话时,我都听到了。唉,那个女孩也真是,都啥年代了,自己的事还让父母主导,都啥意识形态!”



    林雪说着“各人做事方式不同,可以理解”之际,又问梁倩倩:“贾老师去哪里了?”梁倩倩回答说:“半小时前他接个电话就出去了。对了,他不是说,让你和那女孩晚上见见,并吃个饭的吗?!”



    林雪就说:“可贾老师还没给我打电话!我这正为难,是回涧西呢,还是继续等他的消息!”



    梁倩倩听了,笑着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和腼腆呀。你应该先问问自己,你究竟喜不喜欢人家!你不是见过她的嘛,也知道她家就在贾老师家对面。我一直觉得女孩子可能都喜敢作敢当,敢于进取的男孩!”



    梁倩倩说这番话的时候,林雪忽然听到他们身后传来一声粗鲁的“让开!”两人回头,就见一个脸色阴沉沉的中年男子大概是嫌他们在楼道里挡住了他的路。



    那人走远后,林雪就问满脸尴尬的梁倩倩:“这是谁呀?好像这里就是他家客厅一样!”梁倩倩笑着回答说:“是要闻部的侯副主任。他一向就那个德行,祖上八百年没当过官一样,老城人嘛!”



    虽然对半路上崩出个侯副主任心生不快,但梁倩倩对他的一番鼓励或者说怂恿,却让林雪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也不管老贾的电话了,就在出报社门后,凭借着昨晚和今早的记忆,径直往上官漪家的方向走。他想到那个家属院里碰碰运气,等上官漪下班回来。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了小轿车的喇叭声。梁倩倩开车从人行道追上林雪后,从车窗探出头,笑着说:“小林,没想到你还蛮有勇气的!建议你到附近花店看看,拿一支玫瑰花去。我想再过分的女孩都不会让一个给她送花的男孩子难堪的!”



    就这样,林雪小心地在怀里揣了一支火红的玫瑰花,坐在了上官漪家所在的那个家属院的门卫室里。那个眼睛滴溜溜转的门卫起初不让林雪进里面去,直到林雪在旁边的小卖部给他买了盒最便宜的“洛烟”敬上后,才笑逐颜开地说:“恁(你)这活(伙)计,还邪求客气!坐吧、坐吧!我要知道那姑娘住哪儿,就上去替你把她叫下来!”林雪就笑着说:“不用,我就想在这里给她个出其不意!”



    林雪设想着,一旦上官漪的身影出现,他就款款地从门卫室出来,先跟她打招呼,然后过去,笑着对她说:“我是专门来感谢你的……”他甚至连自己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调和表情乃至送花的动作都提前设计好了。



    但一直等到7点多,也不见上官漪的影子。就是老贾,也好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又跟谁喝酒去了。门卫室那个不大清晰的破电视的新闻里,此刻正在播出的是三个小孩被游戏厅老板残害一案的公审。林雪就听那门卫抽着烟说,自从出了节四(这事)后,洛阳的游戏厅一涸(夜)间全关了门。最近想去打个游戏,都找不到跌(地)儿。



    天渐黑,远远地,林雪见自己早上喝过豆浆的那个地方有个老太太忽然倒在了地上,旁边一个骑电动车逆行的小伙子已经被老人的儿子拉扯住了!老太太那五大三粗的儿子,也不顾老娘就躺在水泥地上,却拿着手机扬言要打110。就听那小伙子弱弱地哀求说:“奶奶,叔,我还是个学生啊!”



    林雪开始仰望门卫室那脏兮兮的天花板,感到有些气馁。但一想梁倩倩说的话,又充满了勇气和希望。他甚至两次都到了那院子里,并上到了贾淳厚家所在的楼层,但看看上官漪家那紧闭的门,又忽然没了伸手敲的勇气。只有重新下来,再次回到门卫室。



    附近楼上、路上、桥上、车上,灯火次第亮了起来。许多人在晚饭后开始在这个家属院里活动,更多的人则牵狗、扯小孩、推老人乃至勾肩搭背地从大门进进出出。



    在家属院里逡巡和徘徊良久,林雪在无奈之中想放弃,但看看那朵鲜花,却又重新觉得信心满怀。第三次走到上官漪家所在的那个门洞附近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林雪回头,见一个中年妇女盯着他,问找谁。林雪也顾不了许多,就说,自己是这楼上贾淳厚的同事,想找贾淳厚对门那家的上官漪。



    那中年妇女听了,忽然笑着说:“你找对了,我是漪漪的妈妈。我早就注意到你这孩子了,踌躇满志和鬼鬼祟祟的,让别人还以为是小偷或在楼道喷涂小广告的呢!”



    林雪大为吃惊和激动,并有些尴尬和失落,在赶紧跟那阿姨问好后,说:“阿姨,真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唐突和太冒失了?”



    上官漪母亲说:“你和我家漪漪不是见过了的嘛?也不算唐突。我还想着,老贾已经给你说了。不想你却主动过来了!走,上楼到家里喝口水吧!”



    林雪诚惶诚恐,问:“阿姨,漪漪在家吗?我怎么没见她下班回来啊?”



    上官漪母亲说:“漪漪晚上跟她爸去龙门那边参加婚宴了,四五点就走了!”



    “怎么,怎么晚上还有婚宴?”林雪觉得不大明白。上官漪母亲就解释说:“你这孩子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边二婚都是晚上进行的!”



    见上官漪母亲在上楼时专门从一楼的报箱拿了两份《人民日报》和一份《环球日报》,林雪笑着恭维说:“阿姨,您家的阅读层次可真高啊,都赶上老干部了!”



    上官漪母亲听了,说:“你这孩子,嘴还真甜!可不敢这么说呀!要不是社区免费赠送,谁会看这报纸啊!唉,这年头,社区的基层公务员也不容易啊,每年都压任务、分指标,完不成党报党刊订阅任务就得扣工资!没办法,都是老关系、老邻居的,我和漪漪他爸就只有让单位订阅了。咱楼下老头老太太们都说,要不是当福利发着,谁会自愿订啊!白送都障眼,擦屁股都嫌硬!”



    与贾淳厚家简单明了的现代装修风格不同,上官漪家装修的古香古色。客厅里,除了装饰着蝠、鹿、鱼、鹊、梅图案的红木博古架,还摆着个厅堂方桌和书案。方桌和书案上面,摆着小巧玲珑的奇石假山和古雅的文房四宝之类。靠着墙角的那张明净地散发着传统气息的条桌和花架上,满是修剪得层次分明的花花草草。



    除了古典的太师椅和茶几之外,那个具有明清风格的木艺沙发边上,还立着个大书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狄德罗、圣西门、傅立叶、萨特、蒙田、拉封丹、莫里哀、司汤达、巴尔扎克、雨果、大仲马、乔治·桑、福楼拜、小仲马、莫泊桑、罗曼·罗兰等人的书。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堂上那幅气势不凡的《富贵牡丹图》。那一朵朵牡丹,风采各异,画的艳而不俗、雅而不呆,雍容当中见神韵,华贵之间显气度。让林雪看着眼前一亮,产生了四月古城乱飞花的幻觉。再细看那落款和用印,作者乃是扬州孤客汤宏毅。



    见林雪盯着那画看,上官漪母亲一边沏茶一边说:“这个扬州孤客脾气怪着哩!不像人家王绣,只要出价格就画。我们也是托了老城区政协的人,才在别的人家淘到了这幅画。漪漪她爸视力不大好,现在每天都将这画当成了视力表,一般的视力表也就是反映个清晰度,咱中国画,尤其是牡丹画,还有测试色盲的功能呢!”



    在招呼林雪坐定后,上官漪母亲又问:“我听老贾说,你们家那边生活很艰苦,是山区吗?”



    林雪笑着回答说:“不是,是两边有山,中间一马平川。应该像个大峡谷吧!”



    上官漪母亲说:“奥,那还是山区。”



    林雪觉得这阿姨比较固执,就笑着说:“是的。阿姨若有空,可以出去转转,那样感受最直观的。”



    林雪这句话大概引起了上官漪母亲的不满。她就正色道:“你们老家那边穷就穷吧,你还很要面子的啊。”



    林雪本想说,我们老家那边怎么样,跟你跟我都没关系吧,但终于觉得太失礼,而忍住了。



    就听上官漪母亲又说:“其实我们家漪漪她有朋友了!你以前是哪个单位的?”



    林雪没敢说自己在涧西大厂上班,就说:“目前我正在打工,但单位上关系还保留着,算是留了条退路。”



    上官漪母亲就皱着眉头说:“老贾忽悠我,说你过去是个工程师,我以为你是空空导弹设计院的,没想到你只是长得像个工程师啊!”



    林雪笑着说:“阿姨您眼光真不错,我确实是工科出身,职称确实也是助理工程师,但在原单位干的却是秘书工作。阿姨您如果真喜欢工程师,我马上就可以转到我本行上去!”



    上官漪母亲也端起杯茶,笑着坐在林雪对面说:“倒不是我歧视企业和农村,我也不想伤你的心。但是孩子,你体会不到,嫁闺女远比娶儿媳妇要操心。我们同事家姑娘条件不错,最终却找了个涧西的穷二代,学历怪高,但结婚后懒、散、贪一字不差,愁死人了!”



    林雪抢着说:“阿姨,请相信我,我会对漪漪好的,我当工程师也是迟早的事!”



    上官漪母亲继续笑着说:“这个我相信。但作为过来人,我只能说遗憾和抱歉。因为从我内心深处,真的接受不了一个出自企业的人。”



    林雪听了说:“阿姨,我们老家有句古话是,一家女,百家求。我想我父母亲今天在这的话,也会这样跟您说的。我今天过来,就是表明我对漪漪的心意的!”说着,林雪从怀里掏出那支玫瑰花,很恭敬地放到了面前那个古香古色的茶几上,起身准备出门。



    那阿姨没料到眼前这个孩子还有点个性和脾气,赶紧跟着起身说:“孩子,你也别忙,更别急。你们年轻人的事,最终要靠你们自己解决,我先替我家孩子,谢谢你的心意了……”



    从上官漪家出来,林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就跟做梦一样。



    觉得有点饿,到街头那家人头攒动的烩面店胡乱吃了半碗其实很难吃的面条后,林雪忽然想起了同学卢瑞星。觉得卢瑞星过去说过的那句“吃饭就去人气旺的饭店肯定没错”也不尽然,比如今天这家,大概就因为人气太旺而店大欺客,萝卜快了不洗泥地将一碗本来应该是阳春白雪的柳叶面,做的让人跟咬尼龙绳子一样。最终在剩下半碗面后,林雪擦着嘴出店门,想到卢瑞星住的地方去坐坐。



    但这一次,卢瑞星住的那个小院子的门却是紧闭着的。林雪连敲门带喊,最终也是只闻犬吠,不见人应和人来。打通卢瑞星电话,卢瑞星说,他还在关林的猫犬市场上忙着呢。并对林雪说,以后找他,提前先打个电话,毕竟彼此都是社会中人了,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



    感觉对方今天情绪不正常,林雪又问:“最近班上同学中有什么消息没有啊?”就听卢瑞星没好没气说:“都啥时候了,你还那么关心班上的女生!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林雪说:“看你这话说的!咱俩说话,不扯个过去班上的话题,还真没啥好说的!你觉得咱俩还有共同话题吗?!”



    卢瑞星大概听出林雪生气了,这才说:“别的同学都正常,就是岳东最近有点情况。”



    林雪笑着说:“你要不提,那个大舌头的岳东,我都差不多快忘完了!刚毕业那年,他还给我写过几封信,他是啥情况啊?”



    卢瑞星说:“别看人家舌头大,但混的可比咱俩都强!听说他在广州总算熬出了头,近两年月收入三四万,事业蒸蒸日上,出入开上了宝马!正打算和女友结婚呢,但准岳母却一定要他先买房。广州那房价,简直就又一个北京!岳东一时凑不够首付,就在女朋友的指使下,到黑市先办了个假房产证,想哄哄老人,搞个缓兵之计。未料,他准岳母也很精明,专门拿上那证到房产交易中心核验……最终,准岳母一生气,岳东鸡飞蛋打,最近整天摔酒瓶子喝闷酒呢!”



    林雪哈哈大笑,说:“你听谁说的?绘声绘色的,就跟蒯晓松当初损宽云翔一样!要真这样,那岳东也他妈够弱者的。唉,看来学校不好好学习,到社会上挣再多钱,也终归是文化底子浅薄啊!你说他鼓捣什么不好,非去鼓捣假证!也多亏毕业那年,化25班的那个贺芳没追上他!”



    卢瑞星就好奇地问:“贺芳原来不是喜欢宽云翔吗?怎么又跟岳东扯到一起了?”



    林雪说:“你那时候自然顾不上这些。自从霍韵彬差点咬掉宽云翔半边耳朵后,贺芳就移情别恋了!加之那时候面临毕业找工作,贺芳又想到广州发展,去主动追求满嘴伊里哇啦的岳东,那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卢瑞星说:“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俩最后到了哪一步了?一起睡觉了没有?”



    林雪说:“不知道。反正我看到最后那几个月,他们两个整天在一起。岳东还鼓捣了个照相机,有天在老主楼前让我帮着给他俩拍合影照,说寄回家让父母先看看。不过最终,他们也跟班上另外几对一样,没有逃脱毕业棒打鸳鸯散的宿命!”



    卢瑞星就感慨说:“原来我还对学校里谈情说爱不屑一顾,觉得那是胡闹,认为走上社会后才是真爱。现在看,还是学校里的感情最真、最纯。走上社会,你没钱人家女孩子都不理你!想想,我他妈的就想跳楼!想想,我他妈的就想赚很多很多的钱,砸死她们!”



    林雪听了,觉得卢瑞星也是压力山大,也是饱受伤害和刺激,又想起了吴萍也曾说过同样的过头话,便安慰卢瑞星说:“其实校内校外都一样的,不管真的假的,谈情说爱都是需要经济实力的。咱们也别气馁,我始终认为,只要我们好好干,钱总是会有的,爱情和家庭也是会有的!”



    卢瑞星就又批评林雪,说:“就你乐观!但乐观能解决现实问题吗?你省省吧,好听的话是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的!前年开始的医疗、教育和住房产业化,其实就是在相关领域并没有打破垄断和政府推卸社会保障责任的前提下,实施高额收费。实质上已经把我们许多人直接推向了贫困边缘,最终的结果是‘医改提前给你送终,教改把你二老逼疯,房改将你腰包掏空’!我已经准备辞职自己干了!我现在才觉得,即使对方不尊重你,骂死你,但只要他能够给我带来效益,我就跟他干,我就一心一意跟他合作!”



    林雪劝卢瑞星千万别冲动,先停薪留职干着别的再说之际,卢瑞星又说:“小林,跟你说个事,听了,你可别多想和受了刺激啊!”



    林雪说:“咱俩同学一场,你还不知道我性格啊,有啥直说吧!”



    卢瑞星说:“你那情敌欧阳林现在可是混大发了!班群里都说,他毕业后当了村官,前年一下子就成了桃林镇的副镇长,今年准备拟任县科技局副局长呢!按照咱们班的水平和标准,这差不多就是一路火箭提拔啊!昨天,欧阳林还在班群里晒了晒他们政府机关食堂的工作餐,让我们看了看公务员的待遇究竟有多好。我看他们的工作餐标准是一顿8块,两荤一素一汤,单位补贴4块,个人仅出4块!真他妈的不错!”



    林雪说:“他他妈的就是混到联合国,我也不羡慕!对了,我怎么就跟他成情敌了?我又没跟贾媛媛亲过嘴!”



    卢瑞星哈哈大笑,说:“你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没追上人家贾媛媛还不敢承认!毕业那年,谁都看得出来,你对贾媛媛那是垂涎欲滴、望眼欲穿啊!”



    林雪也笑着说:“你们都是啥眼神啊,都长屁股上了!现在还在拿我开涮。要说对欧阳云垂涎欲滴,我还承认,但对贾媛媛,我只能承认是暗恋,且这也是无法打动欧阳云后的直接结果……”



    卢瑞星就进一步打击林雪,说:“就你那熊样,人家欧阳云会看上你!告诉你个小秘密,最后我们才知道,欧阳云暗恋的人是欧阳林,我估计跟他们那次去岳阳楼玩有关!唉,真相总是让人唏嘘啊!”



    挂了卢瑞星电话,林雪又打通了还住在西关铸造厂单身宿舍的张宝的电话,问他晚上在干什么。并说,好长时间没联系了,想知道知道,他最近的情况。



    张宝就在电话里叹口气说,今年铸造厂都快要死了!国家正在削减高能耗产能,听说将来厂子要卖给房地产商作开发了,他正在学习,准备参加全国公务员考试。



    林雪听了说:“大宝,我倒不是打击你的学习积极性。前两天,军分区转业的那个李胖子刚当上了公务员。现在可能考是一个方面,关系也是主要的!”



    张宝说:“那有什么办法!单位上的人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人还不错,连她父母我都见过了。他家现在就一条,考上公务员,啥也不说;考不上公务员,就别想做他家女婿!”



    林雪问:“现在认识的这女孩,是做啥工作的?以前那个还有联系吗?”



    张宝带着埋怨的口气回答说:“以后你别提以前了,人家都结婚了!现在认识的这个,人很单纯的,去年才从河南财经学院毕业,暂时在百货楼那儿做生意。业余时间她也在学习,准备报考公务员呢!”



    林雪就说:“他们一家怎么都这么官迷心窍呀!那公务员可不是努力了就能考上的!我刚刚从电话里知道,有个岳阳的同学已经混到局长了,班上的同学都很羡慕,说他凭的是真本事。可他们忽略了,或者说不愿意提及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我那同学的舅舅就在岳阳市人大工作!”



    张宝说:“我也跟她说过,公务员不好考,还跟她说条条大路通北京,何必在公务员这棵树上当猴子和大猩猩。可她说,她是独生女,得听她父母安排。尤其是她妈,对公务员的认识根深蒂固,说公务员是旱涝保收、工作轻松,有权力、有地位、有外快,还上得快、保障好、福利高,别人见了都是六分羡慕、三分怯,还有一分是轻蔑!”



    林雪听了说:“她哪里懂的,人们怕的是那些拥有权势的、坐办公室的领导!一般无根无基的年轻小科员,也跟咱一样,是干活受苦的命,谁会怕你啊!更多的所谓公务员,完全就是政府部门大量聘用的临时工,他们不但工资低、干活累,还没有五险一金的,就这,你不想干,很多没法就业的年轻人还急着去抢呢!”



    张宝又叹口气,说:“唉,知道跟你一说你就激动!现在,一边是房价涨、地价涨、油价涨、电价涨、水价涨、粮价涨、肉价涨、蛋价涨、菜价涨、药价涨,这也涨、那也涨,怎一个涨字了得,涨了还涨!另一边是上学难、参军难、就业难、买房难、租房难、择偶难、结婚难、育儿难、就医难、养老难,男也难、女也难,看世间难字当头,难上加难啊。你让我们这些普通人咋办?



    再说,每个人的认识都是有限的,彼此也是有差距的。不知道赵春跟你说了没说,跟他最后结婚的那个女孩的父母,对他就一个要求:他爷爷是地主就行。因为那女孩父母一大家子人,过去就是地主成分,七、八十年代都没人敢联姻。还好,赵春最后一查,他爷爷还真是地主!”



    林雪呵呵笑着说:“大宝,你不是寻赵春的开心吧,这事他还真没跟我讲过。”



    张宝说:“咱俩说话实打实。我也是最近给老家打电话才知道的。”



    林雪说:“别的我都不奇怪,赵春这事我就奇怪啊,为什么对方要他爷爷是地主就行呢?”



    张宝说:“刚开始我也纳闷,前两天专门打电话问赵春,他的解释我觉得很有道理的。他说,一来,这其实是他岳父岳母对过去地主成分所带来的遭遇的某种纠结、反弹和补偿;二来,这也能够让年轻一代的婚姻更加稳固。因为家庭背景就是一个人的软实力,也才是爱情和婚姻中那只看不见的手!”



    林雪觉得新鲜,就说:“赵春那家伙,跟我在春节见面时三脚踢不出个屁来,跟你倒是谈的来还谈的很深啊!”



    张宝笑着说:“可能是你太张扬了。两个张扬的人在一起讲话,要么是针尖对麦芒,互不想让,要么就是彼此懒得多讲,宁愿沉默。赵春还跟我讲,此生结缘夫妻的最大意义不是吃饭穿衣,不是生儿育女,而是心灵的交流和彼此慰藉、彼此滋养、彼此成就对方。



    可以说,共修是夫妻关系的最高境界。能共修的夫妻,代表他们有着极深的缘分和福报。而要达到共修,彼此的家庭出身就不能悬殊太大。从一定意义上讲,家庭出身,决定了一个人的素养,更决定了婚姻的质量和夫妻共修的层次。”



    张宝这段话,让林雪听得头大,便在一丝不认同和不耐烦中打断了他,道:“你说是‘门当户对对婚姻很重要’不就结了,说了半天都不知道你要说啥!”



    张宝听了说:“对对对对对!基本上就是这个理,但又不全是如此。算了,算了,有空你还是跟赵春一起探讨吧!”



    随即,张宝又像自怨自艾一般,道:“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很特别,想到未来,总觉得一切皆有可能。现在才渐渐认清,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个头不比别人高,脑子不比别人好,长的也比别人还丑,甚至连性格都不如别人更有魅力。于是变得越来越理智,越来越现实。现在我即使做梦,都会一边沉浸在美好之中,一边清楚地让自己知道,一切只是,也仅仅是一场梦……”



    挂了张宝电话,林雪忽然觉得很压抑,内心很堵。觉得身边的同龄人好像都不容易,都很心酸,都很激愤,又都很无奈。便在沉沉夜色里乘上了101路公交车,开始往涧西回。



    已经是晚上10点,车上的人不算挤,但还是很多的。坐在林雪身后的,看样子是一对情侣。那男的正显摆着他那个大手机,在跟搂着他肩膀的女的讲可能是刚收到的一个段子。说,丈母娘考验仨女婿。先邀大女婿散步,过桥时突然跳下。大女婿迅速跳水救起,丈母娘赠他一辆广本车。丈母娘又如法炮制,考验二女婿,也被救,受伤的二女婿获赠一辆奥迪。再试三女婿,因三女婿不会游泳,搭救不及,丈母娘不幸溺水而亡。翌日,岳父赠三女婿一辆奔驰!



    林雪正想着,自己以后要是找上官漪的话,可能也得把小灵通换成手机才方便。就听身后女的批评男的说:“整天就知道玩手机!视力下降不说,我发现你都不爱搭理人了!将来我看你就跟手机结婚吧!”



    说着,那女的又夸张地揪着男的耳朵继续道:“你怎么就忘了,啊,你怎么就不记得,昨天晚上咱们聚餐,不是眼睁睁看着那个边走路边玩手机的傻女的,一脚踏空就掉到了新开挖的电缆沟里了吗?”



    那男的就强辩说:“掉沟里跟看手机有什么关系!都是市政的那些信球们搞创收惹的祸。他们时不时就在好好的马路上挖个大口子才是问题的症结!”



    女的就说:“不管咋说,从今天开始我要限制你玩手机,我得给你定个纪律,走路千万别玩手机!”



    男的就看着女的说:“不让我看手机,让我干啥?”女的说:“可以陪我看看电视呀!你看现在资讯多发达,300多个频道,看啥有啥!”



    那男的就“切”了一声说:“我的大姐,你是外星来的吧?300多个频道有啥用?不都是7点准时新闻联播,他们想让你看啥你就得看啥吗?!你再看看那些节目,从各频道到地方台,全他妈是痛杀日本人、灰姑娘嫁富翁、烈士英勇献身,晚会歌颂党恩!除了疯狂的歌唱比赛,就是电视购物诈骗!除了灌输仇恨、可劲忽悠,就是金钱至上、娱乐至死,哪他妈在弘扬正能量啊!如此反复灌输,天长日久,一个正常人也会成为一具没有思想的木乃伊!哪像手机,至少还多少有点选择余地!”



    车到王城公园,林雪的小灵通忽然响了。是老贾打的。就听老贾醉醺醺地说:“老弟,没想到,你,你也是个捣,捣鸡毛孩子啊!我还没,没安排你们见、见面,你就,心急火燎,去了人啊家里!”林雪还没来得及解释,贾淳厚就啪地挂了电话。



    刚过七里河,小灵通又嘟嘟嘟嘟响了。见号码有点陌生,林雪想着可能是丛嫣然或者杨翠烟,甚至是符程程。但试着接通后,对方却开门见山说:“你是林雪吗?我是上官漪。你很过分啊你,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就直接找到我家去了!我刚才已经跟贾叔叔说了,你办事怎么就这么冒失和不成熟啊你!”



    上官漪的声音很清脆,虽然被指责,但林雪觉得很好听,内心也莫名地对自己今天表现出的勇气感到相当自负,就回答道:“我本来是在你们家属院门口等你的,但正好遇到了阿姨,所以就冒昧上去了!”



    “你说的倒轻松!谁让你在我家门口等我的啊?我答应过你吗?咱们都不认识啊!你真的很过分啊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上官漪听上去依旧情绪激动,并不依不饶。



    林雪只有继续赔笑说:“我知道我错了,行了吧?你说我该怎么办?要不,我明天过来给你作个检讨,好吧!”



    “谁让你作检讨,想得美!”上官漪说着,也挂了电话。



    几乎在同一时刻,101路电车突然响着嘟嘟嘟嘟的报警声,停住了。大概按照以往经验判断是掉了线,那个女驾驶员下车,专门到车身后面开始扯那个大辫子一样的连线。结果却是越扯越麻烦,最终引发了连线与车身上面的电线之间噼噼啪啪的打火和放电,在夜色中看着很骇人。



    车上的人们耗了几分钟后,有人等不及,悄悄下车去转车或是打的了,有人则开始指责驾驶员,说,这么晚了却让车抛锚!还有几个人像雷锋一样下车后开始热心地帮那满头大汗的驾驶员,并像行家一样指着那电线,教那驾驶员说,应该如何如何就不打电火花了,应该如何如何就能排除故障。



    但驾驶员照他们说的法子尝试,打火却更厉害了。最后有人就回到车上提议说,能够下车的人尽量下车,咱一起把这车往前给推推,让这车和电线先彻底脱离接触再说,这样最保险!



    就这样,林雪随着几个人下车来,和十几个热心人一起开始推那笨重的公交车。更多的人却赖在车里不动,有假寐的、有专注看手机乃至接吻的,更多的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其中不乏青年学生和壮年男子。



    在一个老师傅的号子声里,大家推了那该死的公交车两三遍都没动静后,林雪先气馁了,悄悄撤到了慢车道上,开始徒步往西边走。直到走过前面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远远地,林雪回头也没见后面那抛锚的公交车动一动。



    过那十字路口时,林雪见前面一位老太太抱着个3岁左右的孩子急急忙忙想闯红灯过去,就赶紧上前劝阻说:“阿姨,这晚上车不多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因为很多司机都觉得车少,因而速度会很快的!一般人反应不及!”不想,那老人不耐烦地看着林雪,说:“我天天这么过马路,也没见出事!我抱着孩子,哪个车它也不敢撞我!”



    又走了十几步,林雪见慢车道上停着的那辆奥迪车边,一对年轻男女斜倚在车身上,显得很亲密。路过时,林雪偷眼就见那女的已经差不多躺在了车身上,微抬下巴,挑衅地望着男的说:“喂,你觉得,喜欢我的人多,还是喜欢你的人多呢?”



    “我不知道,这很重要吗?”男的就势双手撑车,把女的箍在臂膀里,低头吻了下去,说:“反正我们已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