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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裹足不前
    许多事情你越想努力做好,效果可能越糟。比如爱情,比如入睡,比如举止自然和优雅。



    又打过十几次电话。但除了拒接和拔线,有几次勉强接通后,上官漪的语气和态度已是今非昔比乃至面目全非。让呆呆握着话筒的林雪深深感到,自己跟上官漪之间,现在已经不是见与不见的问题,而是说话与不说话的问题。



    更已经是沟通乏力、话不投机、裂痕难消,眼看就要反目成仇。完全不像春天时两人好得经常拉钩,或者林雪可以对着她的耳朵说“我要跟你生只小猴子”。



    粗俗些说,就跟他问上官漪:你吃饭了吗?而现在上官漪却回答说“我没上厕所”一样,他们之间已经多了一道像三流儿童娱乐场用废旧轮胎堆砌的墙一般的、轮廓清晰的隔阂。更糟糕的是,对于上官漪,林雪觉得自己除了打电话,除了约,已经再没别的本事,已经不知道做什么更有意义了!就像仅剩四处撒钱的中国外交一样。



    拉钩是表达遵守约定的非正式许诺方式,常见于孩童与亲密朋友之间。童谣中便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林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旧觉得,上官漪和他拉过钩的那根小指好像还在自己的小指上。



    据说拉钩最初流传于日本社会,在日文中写作“指切”,是指不遵守约定的人必须切断小指以作惩罚。拉钩在中世纪初期的赌博集团与武士之间广为接受,也有艺妓切下小指第一节以向客人表达钟情与爱意……



    天气越来越热,走路稍微快一点,浑身就汗涔涔地难受。3-24楼底下的啤酒摊和冷饮店都已经开始张罗生意了,连王菲也在签下上亿元的人身意外伤害保单后,准备到南京开演唱会了。但林雪却觉得自己的内心还在漫长冬季的雪原里艰难跋涉,或者至少,至少还在寒意料峭的早春当中,逡巡和徘徊。



    本市的市长辞职了,因为他高升了。据说他离开洛阳时,市内一些主干道上出现了“十里长街送总理”的热闹场面。一些身着黑色西装或白色衬衫的干部和“群众”,还扯着各种挽留的横幅,上面煽情地写着“走好,洛阳人民的好儿子”、“敬爱的领导,我们不愿您走”、“老兄,让我们再拥抱您一下”等等。



    当然,也有人私下说,这是曾经当过电视台编导的市长同志的自我造势和导演,就跟水泊梁山的宋公明也免不了喜欢叫人组织一帮表情投机的群众送上柄黄罗伞撑门面一样。



    这让林雪想起了潇湘工学院,想起了那个追求过贾媛媛的李沅锋在女生宿舍前拉横幅示爱的情景。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做个横幅,上书“我今天誓死捍卫的,是爱你的权利!”或者“小漪啊,你也不小了,应该嫁人了,嫁给我就很合适嘛!要相信党、相信政府,一定会支持我滴”之类,挂到上官漪家楼下的那几个已经被老太太们玩坏的运动器械上。



    但想想再想想后,又感到比较幼稚可笑。觉得还是应该少看或远离国内那些粗制滥造的爱情片!这样的台词和桥段早就不新鲜了,更是黔驴技穷、江郎才尽、无计可施的表现。是应该把脑子从二十世纪搬回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了!



    关键的问题是,在社会上不比在学校时,中国许多家属院那些面相总有点那个的保安都不是摆设,尤其是欺负陌生人或弱者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在第一时间把试图拉横幅的人扑倒在地上,并用铁丝反绑上,再叫有关部门来邀功,根本不管你那横幅上写的是什么。



    空气中充满着柴米油盐的苦逼味道,哪一家的锅估计在热剩饭时又糊了。隔壁那对小夫妻的蜗居里24小时都飘着电视的声响,不知是已经懒惰到了不想关电视,还是百无聊赖,只有靠电视节目幸福自己、麻醉自己。就在几分钟前,电视新闻上还说,淅川一男子为阻止前女友与他人结婚,竟然在新郎家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新娘陪来的嫁妆,并最终被拘留。



    有几个早上,特别是佛教领袖赵朴初先生去世的那天早上,躺在被窝里,林雪也曾想着今天鼓足勇气去上官漪所在的单位,硬生生见上上官漪一面。但想来想去,他又觉得,除了尴尬和碰壁,也许不会再有别的结果。或许不了了之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忽然之间,林雪发现自己已没有了学校时那种为了欧阳云而在大庭广众摔酒瓶子的勇气、执着乃至疯狂,变得患得患失、畏手畏脚了。难道压抑的经历和生活真的会磨平一个人所有的棱角,最终会让一个人变成随波逐流的鹅卵石乃至一粒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沙子吗?



    菩提本无树,M镜亦非台。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不了了之!纠结半小时后,林雪这样想着,开始缓缓起身,慢慢洗脸刷牙。镜子里的他已经庸俗不堪。所有失败、放弃和不思进取的理由都是充足和合理的,也都充满了自我安慰、自我平衡乃至自我表扬的成分。



    就像当初自己在潇湘工学院见识过的欧阳云、尚画画甚至贾媛媛一样,也许女孩子们执着或者执拗起来,比男孩还要厉害,她们一条道走到黑的精神和勇气绝对是男孩们所不及的。从现实的角度讲,有些事情,比如爱情,执着就是强求,就是把可能美好的事情搞糟,就是自取其辱。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有些事,面对不如回避;有些话,诉说不如深埋……



    因为爱情而挨了打,并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吴成飞是个细心人,在单位的业务工作更是一把刷子乃至一把扫帚。



    为了避免自己被打的事被女朋友小陈知晓,硬生生在电话里跟小陈说,单位叫他到山西大同煤矿出差,至少需要一个月,并有鼻子有眼还有耳朵地说,同煤集团的主井提升机闸控系统需要大改造……



    小陈对着电话质疑说,平时你出差最多也就一周,这次怎么还以月为单位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吴成飞就偷换论题说,这有什么,山西有个职业学校的党支部还不远万里到德国,在马克思故居门口进行新党员入党宣誓呢!



    不知是因为早就入了领导视线,还是领导觉得想安慰安慰吴成飞。反正那天党支部的朱书记还真的很严肃地问吴成飞,想不想入党。吴成飞当时笑着回答说:“书记,你就别逗了,我团员都不是,入个毛线啊!”



    朱书记以为他谦虚,进一步说:“没事,现在条件放宽了,只要业绩突出,不但过去的地富反坏右可以,就是普通群众也可以直接入党了。”不想吴成飞说:“书记,政治本身就是一种欺骗。我可是个有信仰的人!”搞得朱书记很难堪,很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最近这段时间,随着头上纱布的揭去,不知道是大彻大悟,还是对林雪的遭遇感同身受,吴成飞也曾试探着宽慰林雪说:“大雪,概率论告诉我们,小概率事件经常发生就是必然事件。你应该懂得她不断找你麻烦、挑你毛病,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咋就爱上了那样的SB,还同她是一个民族和国籍,我就特么(他妈)特心塞!特心寒!”见林雪不作声,吴成飞继续说,“中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SB!她都不知道你的价值!”



    见林雪依旧沉默,最后吴成飞又以无奈的口吻说:“唉,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也许应该是三棵!也许那个女孩根本不值得你爱,或者说你们之间就没有任何狗屁爱情可言!他妈的,香烟爱上火柴,就注定会被伤害,试着享受这一切吧,也许这是我们应得的!”



    旁观者清,只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为别人分析、解决问题时,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是洞若观火、头头是道,显得睿智、超脱乃至老道、精明。而一旦同样的问题降临到自己头上,我们又会陷入迷茫、痛苦,不知所措、患得患失乃至进退失据。



    所以,听着室友吴成飞的劝诫,林雪除了苦笑和沉默,憋不住时,也会给吴成飞戴高帽子,说,成飞,你不简单啊,能忍一时之屈,有心机还有体力,将来一定是个人才,真的让我佩服!



    好话暖人心,何况是对方觉得名副其实的恭维话。于是吴成飞也开始掉书袋子,说,人的眼、耳、鼻、舌、身、意,佛教称为六根,它们是心的窗口。如果心里有贪嗔痴,心术不正,没了定力,对这六根就很难把持了!所以,不要等到奄奄一息才领悟无常;不要等到无药可救才感恩生命;不要等到生命终结才断恶行善;不要等到面临死亡才想到修行;不要等到神智不清才求佛保佑;不要等到离开人世才寻求解脱;不要等到身心分离才求生佛国。如果那样,一切来不及了。从现在做起,从当下做起,从当下内心做起……



    因为上官漪,最近林雪还常常在凌晨一二点的时候忽然醒来。因为梦里他又一次失去了她。再就是他梦见自己被上官漪推下了万丈深渊,一只骷髅正扭腰摆臀,微笑着向他走来……



    在这样的、能够听到远远的陇海线上列车飞驰声的平静时刻,对于3-24的一隅或部分而言,却依旧充满着嘈杂、躁动和热闹。除了那些支摊子彻夜打麻将的人——他们让林雪觉得简直就是3-24的形象代言人,那些生了小孩子的年轻夫妻也会因为半夜起来给孩子喂奶、把尿之类的事而发出不耐烦的斥责声,并因为吓坏了小孩而让情况更加糟糕。



    除此之外,更有下二班回来或去上三班下楼的人,故意发出的脚步声、咳嗽声、吐痰声乃至捣乱一般的放屁声及大张旗鼓的敲门声、讲话声和水房洗漱时的哗哗流水声、器皿碰撞声。有时,林雪在这个时候起夜去上厕所,还能够看见行为鬼祟的男女在楼道昏暗的灯光里纠缠或拉拉扯扯,就跟在星级酒店常见的那些半推半就的偷Q男女一样。如果你耳朵足够好,甚至还能听到某些宿舍里隐隐约约传出的男女纵Q的声响。



    这个世界,这个底层世界就是这样的真实,就是这样无时不刻地萦绕在你的身边,就是这样让你摆脱不了,就像每晚7点的新闻联播和每秒上万的广告,进而让你生出无奈和绝望,然后就是自暴自弃的沉L来。相形之下,3-24外面的那条马路就显得好一点。虽然不时也有一二辆车像楼上那几只叫声悚人的野猫一样飞快地蹿过,但总体上,那几盏昏昏欲睡的路灯还是让人看着比较清新的。



    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的是梦是现实的补偿。不管是身处大漠古堡、高山激流;不管是看到黑云压城、海啸滚滚,还是置身狮子林的假山石洞、鄂尔多斯草原的冰河帐房;不管是紧张、惊悚,还是愉悦、轻松,也不管是纵马移舟、牵手拥抱,还是举枪追逐、飘若浮云,梦中的上官漪都跟牡丹仙子或是一只翩翩的蝴蝶一样,让林雪每一次都拉不住、抓不着、追不上,并最终精疲力尽。



    我走过撒哈拉沙漠求出了太阳的角度,我穿越马六甲海峡得到了洋流的速率,我翻开每一寸页岩解读了三叠纪的故事,我丈量每一尺星空聆听猎户座的传说,在汉谟拉比法典中寻找最初的至善,于北大西洋公约里窥见秩序的整合,却终于失去了你……都说男人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你。他也许不会带你去坐游艇,吃法餐。但是他可以每天早晨都开着保时捷为你买到最热乎的油条和豆浆。



    有时候,林雪也会悄悄写下这种酸溜溜的句子,并在写完后悄悄撕掉。甚至,他还给上官漪写下了类似下面的短信——



    我想带你去每一个有美景的经纬度,无论是被潘帕斯高原的风拂面,还是在白令海峡的浪声中入眠;我想带你回到每一个醉人的纪元,看盛唐的商队或是古巴比伦的花园。可浪漫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庸人自扰,还不是让你觉得除了浪漫,毫无价值!还不如像农村人那样直接带着现金和银行卡去恋爱、去相亲甚至去提亲、定亲,谈爱情,憧憬爱情,多可笑啊……



    但每次,写完了,又删掉了,删掉了,又想重新写。



    听到林雪醒来后总是唉声叹气,或者起身倒水喝却寻不到杯子,吴成飞有时也会凑凑热闹、过过嘴瘾。比如,保利集团在香港拍卖会上所谓购回火烧圆明园时流失国宝的那晚,他就说:“小林,你刚才是不是又梦见和女朋友造小孩了?”



    本来,比起那些很直白地用奸污乃至干、操、日等等烂词,并觉得很享受的人,吴成飞这话已经够含蓄、够文明、够素养了。但同样被扰醒的李二英却似乎不这样认为,而是在第一时间躺在道德制高点上,睡眼朦胧地指责吴成飞真猥琐、真下流、真不正经。气得吴成飞只有沉默或者起身倒水的份。



    不过,显然吴成飞的沉默忍让和涵养李二英不领情,而是阴谋得逞或者觉得对方被自己说中而理亏一样,更加变本加厉地说:“看看吧成飞!唉,你和林雪俩个可真的很猥琐啊!你说,你俩咋那么流M和淫D呢?!真是眼贪美色、耳听邪语、鼻贪迷香、舌贪五味、意起妄念、身贪快G,真是六根不净成六贼啊!”



    林雪听不惯,开始帮吴成飞反击说:“二英,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想着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同样受过刺激,甚至比他和吴成飞还要自卑和可怜的病人,最终林雪把诸如“你滚蛋吧,哪远滚哪!”“你就是放了个不同凡响的屁”之类更难听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只是,李二英却依旧不饶人,坐起身看着林雪说:“小林,自以为是的是你吧!我都听见你在梦中说什么再让我亲一口了,看来你还活在自个的淫D世界里啊!咱这寝室可不是淫窝啊!”



    林雪实在忍不住了,说:“二英,咱们没深仇大恨吧?你说话那么难听干嘛?好像一说别人猥琐了,你就很干净一样!我们可是同类啊!因为没钱没势没地位,因为狗屁不是,我们饱受社会上一些鸟人的轻视、不屑、歧视和伤害还少吗?!大家已经够苦逼了,却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和攻击?!”



    李二英还想辩白。林雪已经腾地下来,穿着短裤站在李二英枕头边上大声道:“你妈bi的,真是在糟蹋室友这个称号!那些烂人通过利诱、欺骗甚至胁迫搞女人,你不说他们猥琐、无耻和淫D,我们仅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了一下心上人,并忍不住说了出来,就猥琐了、就淫D了、就无耻了?!你在选择性乃至很势利地用猥琐和淫D这些烂词的时候,不觉得自个很贱吗?”



    吴成飞是个谦谦君子,加之看林雪那副架势,怕跟李二英会因为争吵而在三更半夜打起来,就用杯子很烦躁一样使劲敲着桌子说:“小林,你少说两句吧,跟二英这样的SB吵,你不可能赢的。因为等到有一天,他知道你赢了,那表示他已经长大了。咱们都是有素质的人,咱一个寝室的室友要吵闹开来,会让别人听着很掉价,并看笑话的。”



    忽然,吴成飞又把矛头对准了已经金刚怒目的李二英,道:“二英,你是不是不服气?!信不信,在这深夜我和林雪会把你扔到楼底下,然后明天跟别人说你是抑郁症跳楼?!我觉得你就是个在安全时表现勇敢,对弱者肆意攻击,在善良面前展现凶狠恶毒的怂货和SB!还猥琐,还淫D,几个字你写出来都是别字!”



    林雪觉得吴成飞说的有道理,也不想再理睬李二英,便回到了还有点温度的被窝里。只留下被彻底整成二比零的李二英瞪着双眼,在那里坐着发呆。



    自此,林雪也明白,有些心里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你永远不可能去改变一个SB。不是每个人都是你的知己和朋友。更多的人不会因为你主动跟他交心而领情,并也跟你交心。有些人只会拿你说的心里话来取笑你,乃至当话柄攻击你。尤其是那些倒霉的或失意的人,他们只想看到别人更倒霉、更失意。那些看着可怜的人其实都想找个比自己还可怜的人来垫背或证明他们还不算可怜,并因此变得可恨起来。人性就是如此,你是不能无端心存真诚的幻想的……



    因为上官漪,林雪也曾想着这辈子干脆就认准杨翠烟,并坚决找了她算了。甚至,他还想着主动去找杨翠烟,并将她诱骗到3-24,进而彻底征服了她,这样一个“充满无耻和罪恶”的计划。“我喜欢这个女孩,如果她不投入我的怀抱,我就Q奸她!”这是林雪在那一刻的逻辑。



    但想完了,他又觉得自己如果这样做了,那就真的让李二英给说对了。而关键的关键是,杨翠烟也不是那样容易被诱骗和征服的。这个楼上,除了学开车突然失控,撞墙上一个大窟窿,甚至撞住无辜的路人,不时也有被女孩子抓毁了容颜但却一再强调他是抱着猫玩,而被猫挠住了的倒霉男士。



    而据甄冠利说,因为在宿舍强行亲嘴的事情,丁小盈最近还刚被那个穆桂英一样的穆莹莹几乎扯掉了半边耳朵。反正昨天中午,在楼下的院子里遇上丁小盈的时候,林雪见戴了个鸭舌帽的丁小盈低头匆匆而过,就跟旧社会上海滩失意后正躲避债务的大亨一样。



    昨天中午,林雪是在听到3-24的院子里有女人尖叫而下楼的。见林雪等热心人下楼来,一楼靠着门洞的住家户,那个一年四季似乎都喜欢穿睡衣出来的年轻女人,指着自家的水表井,不住地说“大王、大王、大王!”后来,林雪才明白,是水表井里有条大王蛇。大王蛇其实无毒,也算河南特产,但颜值相当瘆人,绝对让你看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丁小盈进到院子里的时候,闻讯来抓蛇的消防支队官兵已经把那条足有2米长的麻黑大蛇刚放入了编织袋,说是放生或是送到王城公园动物园,但谁知道会不会晚上就给烤着吃了。因为大王蛇又称菜花蛇,至少李胖子的战友田军旗是吃过的。面对几乎炸了锅的半院子看热闹的人,林雪见那老丁硬是处变不惊、充耳不闻,似乎这个世界已经跟他没一毛钱的关系。



    退一步说,我们可以不活在别人的定义或标签里,并可以毫无底线可言地无耻、无谓、无畏,但占有了身体就是爱情吗?林雪继续想着。也许身体是真诚的,更是不会骗人的。那晚在牡丹公园,自己离杨翠烟那么近,可某种感觉却并不明显和强烈。否则,在杨翠烟轻轻躲开的那一刻,自己会情不自禁地继续强凑上去的。就跟田军旗那家伙喜欢跟广东人一样吃蛇,并在看到裤腰带后都可能流口水,甚至想上去咬一口一样。



    或许,自己跟吴成飞的感觉是一样的。吴成飞曾说,他之所以不喜欢那个穿着婚纱照到3-24楼底下闹的女孩,主要是觉得他吻她时,总有一种吻烟灰缸乃至木乃伊的奇怪感觉。而她身上的味道也不是让他兴奋的那种,而是让他有点厌烦和不适。看来,在爱情上真的是讲“臭味相投”的,当然,这里的臭,应该读作嗅……



    世界充满了躁动,连钱都不放过。六一儿童节早上,天还没亮,社区的人就在楼下的院子里吆喝了,说是一些人在纸币上用盖章的方式将一些宣传文字印了上去,昨晚上在各个家属院撒,以1元、5元的小额纸币居多,让大家提高警惕,一旦看到有人散发这样的“反宣币”就报警,同时还提醒说,“反宣币”是不能流通的。



    不管怎么样,工作得干,且需要天天干好工作。毕竟挣钱过日子要比闲求喷(洛阳话,胡乱聊天)、瞎搀和以及看热闹更重要。



    估计是同行恶意竞争,这个晴空万里的早晨,林雪挤在101路电车上照例去《河洛晨报》社,经过玻璃厂路的时候,见一家婚纱店的玻璃门遭人泼了红漆,还堆放了花圈,警车都围上来好几辆。



    见此情景,车上便有老头老太太议论说,这年头做人要低调,你要尽量友善地对待陌生人,万一遇到小摩擦,要微笑平和地化解然后快速离开。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中的哪一个,是心里堆满了愤怒、失望、偏见与傲慢等负面情绪,并随时准备把垃圾倒在你身上的垃圾人。你更不知道,他们中的哪一个,是充满了怒气和暴戾,是随时可能爆炸的汽油桶。



    最近这几天,刘吞吴也似乎从他同学楚凯的事上抽出了身心,开始继续意气风发地抓起业务来,并在这个上午先传达了市委宣传部新近关于针对某些新闻单位存在的利用发稿权搞有偿新闻出台的相关制度,要求大家严禁采编“关系稿”“人情稿”和变相广告稿。



    随后,他又开始策划着要让魏芳过两天去采访著名主持人白岩松。今年,老白这家伙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还出了本叫《痛并快乐着》的书,并马上要到洛阳来签售了。



    在林雪看来,接近名人是很多人趋之若鹜、巴不得有机会的事。但最近气质感跟刚刚获评环球小姐的印度女孩拉拉·度塔有点类似的魏芳却不然。不知是出于作为地市报记者的那份深层次自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刘吞吴面前,魏芳似乎显得为难、不在乎和心不在焉。



    等刘吞吴婆婆妈妈地交代完在林雪看来冗长了点的采访提纲后,魏芳还作顺水人情,说,不如把这个光荣的采访任务交给林雪。尽管从林雪到刘吞吴,甚至连《河洛晨报》楼道里扫地的都明白,林雪仅仅是个帮忙打下手的角色,是绝对不可能出头采访正红得发紫的老白的。



    后来林雪才知道,魏芳是因为最近写了篇讴歌老城区拆迁工作的文章,引起了不少读者的反弹,被闻总编在报社常委会上点了名。可偏偏那篇充满了诸如“扳倒了征地拆迁这座大山,历史会铭记这一刻,人民会铭记这一刻……”和“豪迈大美的老城人以‘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愚公移山般的斗志……啃掉了这块硬骨头,拔掉了这些硬钉子”以及相关领导“动容”地向拆迁人员表示,“你们就是我们老城最可亲、最可敬、最可爱、最可歌、最可颂的人!”之类句子的文章在评报大厅那里波澜不惊。



    白岩松的签名售书会就安排在与河洛晨报不到一站路的航空城俱乐部。跟国内足球比赛一样,除了主办方的常规售票,更多的是明里暗里的赠票。可能是主办方太需要媒体来扩大影响了,刘吞吴办公桌的抽屉里早就盘踞了一大撂赠票。



    这也让林雪想起了在潇湘工学院时他和院报的秦飞卖学院剧场演出票赚钱的场景。不过那次,因为被同宿舍的谁偷走了几张票,他和秦飞最终赔了买卖,并从此不再相信任何室友或者同学,尤其是那些平时看起来不动声色,但在合适的时刻一定会露出真容乃至峥嵘的人。



    不过刘吞吴显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大方人,自然,不用林雪说,他就挑出了两张座次靠前的好票给林雪。



    “叫上你女朋友,一起去吧!”刘吞吴晃着两张票,鼓动林雪说,“女人发怒是后台积分式的,没到分数线前你什么都看不出,但你冷落她一次就会被她积5分,到100分那天她才跟你彻底翻脸,这次你好好给人家陪个不是,争取消分,更要大胆出击和竞争,争取消更多的分!女孩子只要没领结婚证,她就是公共财产!”虽然林雪觉得他这是捣着憨子抓电线、忽悠傻子抢银行。



    “还公共财产!男人喜欢早点长大,女人喜欢留住年华。现在女孩子谁还领证?领证多麻烦啊!我们那个小区,中学小女生都换几茬男朋友了,我邻居家的小姑娘流产手术都做了N次了!”在林雪苦笑着接过刘吞吴递给的那两张入场票时,一旁的苏美英忽然说。



    “是啊,吞吴哥,我有个9岁的远房小侄,才小学三年级就喜欢上同班小女孩了。听说小女孩也不烦他,两人还确立了恋爱关系!”魏芳笑着插嘴。



    刘吞吴还没说话,魏芳又津津有味地继续道:“不过听那孩子说,有女朋友也很无聊的,不知该干啥。虽然他俩跟普通同学没分别,但因为被男友的名分箍着,他不能跟其她小女孩接触,感觉亏大了,现在正准备着分手呢。但那小女孩却死活不愿意,还说,如果分手,以后就不给我那小侄子巧克力吃了!真是一场骑虎难下的爱情啊!”



    苏美英对这个话题显示出了难得的热情,接着说:“芳芳,不管怎么说,你这个侄子还没失恋,我家院子里有个小朋友已经情场失意了,嘿,我看他那失落的小眼神,就跟真的一样!听说女朋友是幼儿园的同桌,因为他被蚊子在胳膊上咬了个包,就不喜欢他了。”



    刘吞吴大略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觉得这现实蛮沉重的,最终没接这个话茬。



    中午下班,林雪在磨磨蹭蹭地等刘吞吴、佟森等人离开办公室后,用刘吞吴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西关铸造厂张宝电话。



    “恁长时间都不给我打电话,忙求啥呢?”好不容易等到张宝接住电话后,林雪有些生气。



    就听张宝在电话那头轰隆隆的机器声里解释说,他正在车间鼓捣混砂机呢,刚才没听到电话声,直到电话从怀里掉出来才看到来电。张宝还想说刚才他合四轮混砂机的电闸时差点闹出人命之际,林雪又问:“最近你女朋友咋样啊?跟那个导游小韩还有联系吗?”



    张宝听了,埋怨说:“林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上次不都跟你说了,我和她早就喷(完)了!我们就像两根筷子,彼此看对方毫无美感。去球,心情刚好点,又让你给毛捣(影响)阴了!”环境改变人,好久不见,林雪听到现在张宝也跟卢瑞星一样,是一口充满老城墙味道的半自动普通话。



    “我只是随便问问,我这有两张读书会的门票,可以直接和白岩松对话,就适合你这种能从一只跳跃的青蛙身上找到美感的书呆子,你有空就去吧!”林雪说。



    “中啊,中啊!还别说,就你林哥对我最好了,想睡觉就递来了枕头。还别说,最近别人又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姓袁,老家是云南的,跟咱一样,也是一个人在外打拼!已经见过两次了,感觉还不错!”



    林雪听张宝又嘚瑟上了,笑着说:“长得漂亮吗?比起小韩来咋样?我听说云南妹子朴实真诚,这次你可得好好把握。唉,你穷小子一个,丑八怪一枚,咋就运气这么好,总有人给你介绍女朋友啊?!”



    张宝听了,更加得意,说:“咱这人缺钱,但却从不缺人缘。这么说吧,她娟秀和柔美,继承了父母最美丽的遗传密码。跟你说,一个人再不合群,混得再差,你也得跟身边的老头老太太和大婶大姐们搞好关系,因为她们掌握的女孩资源,一般都比较靠谱。”



    “行了,别吹了,中午我把票给你送过去,顺便请你吃我在潇湘最喜欢的米粉!谁让你是我老乡还同学呢!”林雪笑着说,就差没提议让小袁也过来,让他鉴赏鉴赏了。



    就听那张宝连连拒绝说:“现在谁还吃米粉、米线啊,你没看网上曝光的照片,车间工人都是光着臭脚丫子踩在米粉上,甚至就在米粉堆上睡觉……”



    说完这句让林雪几乎作呕的话后,就听张宝又幽幽地说:“要不,要不到时候还是咱俩一起去吧,也许或者可能,小袁她不会和我一起去的!”



    林雪一愣,说:“刚才你不是很嘚瑟吗?怎么又不行了?”



    张宝说:“唉,说了吓人,小袁她是工学院研究生,还是她们单位管人事的经理,据说她爸还是个矿长,我,我怕,我怕追不上她!”



    林雪呵呵笑着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虎头蛇尾啊!什么经理不经理的,你找的是爱情和感觉,不是什么研究生!看着合适,就大胆去追!”说完这话,林雪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对于丛嫣然,丛总,自己不也同样心存自卑和某种心理障碍吗?



    张宝听了道:“学历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学历就代表收入。我看现在大学毕业生在洛阳的平均工资是3378元,且学历越高起薪越高。我觉着着小袁的工资应该在5400元左右,那可是我的三倍啊!我妈说,找女孩子不能找太能干的,否则你是守不住和降不住她的。看得出,小袁是个事业型的女孩,且很能干,我担心我一个修机器的真配不上她!”



    林雪说:“你这破想法代表了许多中国男人的破想法。照你这么说,现在的女孩子们应该继续裹脚才对!因为许多男人出于他们那份可怜的面子或自尊,而宁愿选择比自己弱势的女孩,这让许多真正优秀的女孩要么嫁给了老头,要么成为剩女,要么最终屈就,让猪八戒给背去拱了!我觉得你要真喜欢那个小袁,就争口气,让她看到你爱她并想和过她一辈子的诚意!”



    “关键是她第一次见面就跟我说,她是因为没有等到初恋按约定时间来找她,才选择相亲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有朝一日她的初恋回归,她会离我而去?”张宝说出了他的担心,“小袁还说,想当初她和初恋都准备去巴黎塞纳河上的爱情桥(PontdesArtsbridge),并想将同心锁系桥上了!唉,我可是盼望着那座桥早日垮塌掉,并像一只重9吨的大象一样永远沉在河里。”



    “你先别管那么多。你先约她去消费掉这两张票再说。两人在一起时,别想那么长远,享受一起的那份美丽感觉吧!”林雪说。



    忽然听张宝在电话那头咳嗽着笑道:“哎呀,林哥,你真是这么想的呀!真让你那同学给说对了,你这个人不但不负责任,还花心,属于露水型的!”



    林雪就问是哪个同学说的。张宝说:“卢瑞星啊,就是第一次我们吃饭跟我闹别扭的那个故作深沉的超级大信球(傻瓜)。”



    林雪说:“你俩啥时候在一起了,还背后嚼我舌头!”



    张宝说:“啥叫背后嚼舌头?是关心你,觉得你有谈论的价值。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不是想着,你到涧西后咱俩肯定见面少了吗?人家卢瑞星可跟我近在咫尺,我们是可以相互帮衬的。”



    林雪忽然觉得不认识张宝了,更觉得不是滋味,又觉得张宝还算坦诚,属于敢作敢为更敢说出来的真小人,而不是总想立贞节牌坊的伪君子,便说:“你倒是很懂地缘政治的,跟那朝鲜的混蛋金二一样。中午你自个来《河洛晨报》拿票吧,我忽然有点事了!”



    张宝听出了林雪情绪的变化,忙说:“林哥,你生气了?我可是为你高兴,为你喝彩啊!不管怎么说,在大学你是轰轰烈烈、大张旗鼓、惊天地泣鬼神、气死伪君子和小人地大爱特爱了一把,也算是对得起你的初恋了!”



    林雪也不知道张宝这话从何而来,想着自己摔酒瓶子的事情卢瑞星应该不知道,觉得张宝嘴碎起来也是蛮讨厌的,不想听他瞎扯,就想挂断电话。



    不料,张宝又絮絮叨叨说:“林哥,你刚才说到裹脚,我觉得小袁裹脚后,走起路来应该更加好看。我听说,裹脚的习惯始于宋代,止于清末,而农村地区则一直持续到上世纪30年代,当时的人们普遍将小脚当成是美的标准,而妇女们则将裹脚当成一种美德。人们把裹过的脚称为‘莲’,而‘莲’的大小不同,等级也不同,大于四寸的为铁莲,四寸的为银莲,而三寸则为金莲。要是小袁能够裹个铁莲,那该多好!”



    林雪很不客气地挂断电话后,内心骂着张宝审美病态,忽然真就想起了欧阳云、尚画画、贾媛媛甚至吴萍等班上的几个女生来,觉得时隔多年,不知她们咋样了,是不是都已长发盘起,是不是都已经结婚了!想给卢瑞星打个电话问问,又觉得不好意思。



    信马由缰,在《河洛晨报》社附近一条还算齐楚的巷子里吃了碗味道并不咋样、仅仅漂着几片菜叶和牛肉的所谓精品烩面后,林雪见已经快到午后一点,觉得张宝该屁颠屁颠地过来拿票了。不想,那家伙却忽然来电话说,小袁刚打电话,要他中午过去帮她往单位的十八楼搬复印纸,看下午来拿票行不行。末了,张宝还问林雪忙不,要不忙,最好也去帮帮小袁的忙。



    感到张宝这人也是见不得女人,也是找了女朋友就不要命,也是重色轻友,林雪便在连续说了三个“好”后挂了电话。



    忽然觉得上中学、上大学原来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决定了你跟一群怎样的人共同度过青春岁月。回想起来,在上学时同样重要的事情还有:持续的阅读,因为它会决定你的格局和气场;几个知己好友,因为他们会决定你的眼界和情操。



    接下来可能就是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发挥所长,以带来自信和力量。然后就是跟一个怎样的人结婚,那将真正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人生关键的几步,可能就是这么几步。



    中午的天气已经很热,但想想自己的工资单和处境,林雪一下子又凉了一大截。太阳很大,像心事。街道很乱,像心情。



    车流滚滚的十字路口,一辆东风卡车似乎就是在林雪吃饭的这阵工夫撞扁了一辆桑塔纳轿车,轿车司机腿被卡住无法脱离。警车已经来了,但负责切割车门救援的消防员还没到。



    林雪路过时,见一辆捷豹堵在卡车前面生怕它跑掉。那捷豹司机估计是被卡司机的朋友还是什么人,正用手猛击卡车车盖,边击边怒吼:“你个信球二蛋,开个卡车还烧包,拽得不得了,你爹妈没教你,开桑塔纳的也是人啊?!”



    不过那被卡的司机似乎很淡定,一边吸着烟,一边对着手机,在给老婆还是什么人打电话说:“我腿断了,你还会不会爱我,还会不会和我一起?”



    林雪漠然地将世界丢在脑后,漫无目的地往应天门方向晃悠着,在一丝淡淡的疲倦和无聊中,鬼使神差,又想打上官漪的电话,但又怕碰壁。最终,他决定用街头小卖店的固定电话打。



    这次上官漪倒是真接住了,但听到是林雪的声音,啪地挂了电话。



    那小卖店的阿姨长得特像本山的搭档高秀梅,正叼着个烟袋绷着一张《参考消息》看。那张《参考消息》林雪早就看过,上面有个报道称,一名在美国加州失踪10年、如今25岁的女子,日前突然现身告诉警方,自己被迫嫁给了绑架她的人,并且有了一名女儿。



    “高秀梅”起身接钱找零时,见林雪一脸的难堪,忽然用东北话说:“咋地啦,大熊(兄)弟?对象处黄了?黄了就黄了呗,咋还整个鞋拔子脸呢!”



    林雪感到总算有了个关心自己的人,勉强笑着说:“是,已经几天了!唉人家的男朋友比我帅,真没办法!”那阿姨听了,在林雪身后一边哐哐哐清理着烟袋,一边说:“长得帅有屁用!银行那嘎达是用脸刷卡吗?节(这)年头,关键得有钱,知道不?!”



    林雪离开中,忽然过来个穿身运动装的女孩,在那阿姨边上说:“奶奶,有个专给老年人的理财产品,想给您介绍下,这个我们不卖给年轻人的。”



    林雪正担心那阿姨会上当,就听人家用东北话说:“我缩(说)大妹子,你缩(说)人他为蛤(啥)活着啊?叶利钦为蛤(啥)辞职?日本首相为蛤(啥)死?菲律宾为蛤(啥)不太平?因为他们没信仰!能坐我边上那是缘分,正好我给你讲点比理财更重要的……”



    林雪见那业务推销员已经完全听傻了……



    走了十几步,林雪见路边的大枫树下有几个中年人正围着个残棋摊在指指点点、吵吵嚷嚷,便想凑上去想看个热闹。不想,这一看却看出大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