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老蒋从西安返回南京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六子先扣起来。李胖子的父亲精神恍惚地从三门峡回到商丘老家后,第一时间把三儿子关在了屋里。他怕老三也被人赚出去搞传销,并彻底回不来。
心有余悸的老人深深感到,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其实充满了许多的不确定性和变数,只是你没遇上,而迟迟早早,你总会遭遇上的。他更觉得,让西装革履的姚明变成衣不遮体的潘长江,在中国很多地方,就需要三五天。除了黑砖窑,万恶的传销团伙尤其如此!
这个晚上月朗星稀,邻居家的电视正响着,好像是澳门特首正在访问葡萄牙。年近60的父亲躺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抱着个小录音机听豫剧《打金枝》,觉得生命正在像隋唐大运河一样流逝着,都快要到通州了……
实在憋不住,他就悄悄起身,跟正在台灯下给孙儿缝粗布棉裤的老伴说:“现在这社会啊,就跟我的身子骨一样,外面看起来不错,歌舞升平、花天酒地的,但里面的心肝肺肠却早都毁了。唉,到咱这岁数,恐怕是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
老伴咬断针线后抬头,叹口气说:“前两天老三不都跟咱说了嘛,咱这叫80后加50后父辈,58同坑!他奶奶个逼,小时候咱被饿个半死,该上学了,开始上山下乡;好不容易回城里,又赶上晚婚晚育和计划生育,然后下岗!听说以后还延迟退休哩!延迟他八辈祖宗!”
没听到孩他爹吭声,估计又是迷在了戏词里,老伴最后又以安慰和无所畏惧的语气说:“咱一把老骨头了,怕他奶奶个逼!只是觉得孩子们不容易,俩小的又不争气,只有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被那些疯子给毁掉……”
这两天,因为一年一度的高考已倒计时,小区那些多事的物业管理人员,在几栋高层住宅上打出了诸如“为理想,早起三更,读迎晨曦,磨枪锉剑,不惧兵临城下;为目标,晚卧夜半,梦别星辰,敛神养气,以备全力以赴”之类的条幅。大概觉得气氛还不够浓烈,又在小区门口挂出了写有“有来路,没退路;留退路,是绝路!”的骇人横幅。
尽管连楼底下种菜的典大妈都深有感触地说,现在的竞争其实从高考乃至中学、小学就开始了,但老三却无动于衷,在单位依旧不正干。说是效益不好、工资不高,干着真他大爷的没劲!找个女朋友人家都嫌弃是咱是蓝领。
老三那单位好歹也算是事业编制。为了让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老三顺利招工进去,父亲动用了他在全商丘的所有资源和人脉,光送礼都是好几万,是花了血本的。但老三似乎并不领情和珍惜,更不关心老爸的死活。就连父亲匆匆去三门峡,他也觉得那是去忙生意兼偏心地去给妹妹洁雅办事。更觉得别说三门峡,就是四门峡、五门峡、六门峡,也跟他没关系。
从心理深层讲,父亲偏心北师大高材生洁雅,也跟老三总跟这个世界拧着干有关。老三上高二的时候,有天班主任本来留下十个人做大扫除的,结果看着要下大雨,其他人都跑了,只留下老三一个人干完了所有活。回家的路上因为雨太大,老三在慌里慌张中就骑爆了自行车胎,还浑身湿透并摔了个嘴啃泥。
爬起来后老三非常生气,为了报复今天发生的一切,也不管轮胎不轮胎,骑着钢圈就回到了学校,一口气把本来向外开着的窗户都掰向了里面,并把教室里的椅子全都扔了出去……
最近这一段,父亲发觉上班吊儿郎当的老三整天跟小区里那几个穿紧身裤、染黄头发且游手好闲的小青年混在一起,晚上还一起坐车去郊区的啥地方上课,十一二点才回家。父亲不放心,怕三儿在外面干坏事、捅娄子,让老伴悄悄跟踪侦查,但几次老伴都被几个孩子给成功甩开了。
每天晚上回家后,老三总是充满了兴奋。不是愤世嫉俗地说诸如“幼儿园拿走了我们的独立价值观,小学拿走了我们的自主思考,中学拿走了我们的理想和梦想,自此,我们的脑子就像太监N裤,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之类的话,就是眉飞色舞地跟老爸老妈大讲特讲直销的种种好处。言之凿凿地称,传统销售模式就要寿终就寝了,一大批商场和商店就要倒闭了,世界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商业直销模式时代,其意义绝不亚于文艺复兴和瓦特发明蒸汽机……
因为一直无法启齿自个这次在三门峡的遭遇和见闻,听得不耐烦了,父亲也会训老三,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你男皮娘骨的,还想通过玩直销那害人的东西出人头地?!跟你说,你这跟小学文化就敢挑战相对论、哥德巴赫猜想以及能量守恒定律一样可笑!
老三是那种比较自负的孩子,被嘲笑还洋洋得意,并觉得自个成了焦点。看看父亲,也不想抬杠,莫名其妙地回句:“儒曰,我装;释曰,我闪;道曰,我炼!”哈哈哈大笑三声,扭腚而去。
除了白天盯着,到晚上,父亲也很警惕。一听到老三那屋子的门响,立马会起身跑过去。很多时候,那仅仅是老三尿急,想上厕所。
父亲是个坚强的人,甚至有点大大咧咧。但这回在三门峡十几天的遭遇,却给他本来肥沃、富足得能够很快就长出金灿灿谷穗的心地上投下了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至于面积是多少亩,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冰块一样消融掉,恐怕需要老人彻底掌握了微积分的原理和公式才行……
一切都是因为洁雅那闺女!
从三门峡到商丘,父亲并不是逃出来的,在传销团伙严密的多盯一战术下,他根本没可能;也不是被遣返回来的,那需要偶然因素和突发因素,关键是当地警方的坚决作为。传销团伙对外都很文明,且能给一方带来房租等收益,甚至他们还可能跟警方合作的很好……
父亲是被“礼送出境”,并被护送上从三门峡到商丘的火车的。个中原因,除了他是作为“主任”的陕西那孩子未来的老丈人,兼课目培训师洁雅的亲爸,更关键的是,无论是陕西那孩子,还是洁雅,都需要老人回家去筹钱!
在三门峡那几天,父亲才知道,中国异地非法传销组织也跟武林一样分为北派和南派。北派玩的是人际网络营销,南派搞的是资本运作、连锁经营。但无论是南派还是北派,都是等级森严,在奖金分配上,基本都跳不出“五级三阶”制模式。
至于异地邀约、团队计酬、趴地铺、吃大锅饭、集体上课,以及利用高额回报率吸引“新人”加入,然后给下线“洗脑”,灌输“成功”理念等等具体做法,那都是大同小异。
被困在那家打着“1040阳光工程”招牌的传销团伙中间,父亲深深感到,传销组织无论是自我宣传、意识形态,还是成员们的行动和言语,都含有浓厚的个性灭绝色彩,就差种族灭绝了。
那几天,和十几个人吃住在那个临着几孔破窑洞的农家小院里,每当父亲说要见闺女洁雅和女婿时,那伙人就围着老人,十遍八遍地重复一句话:你以为你是上帝他父亲呀!你以为你是上帝他父亲呀!你以为你是上帝他父亲呀!……
随后,他们会像布道一样耐心地给老人讲: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有眼睛却发现不了美,有耳朵却不会欣赏音乐,有心灵却无法理解什么是真,你不会感动,也不会对大把的金钱充满激情……直到老人听得几乎发疯,哀求说,你们行行好,别嚷了,别嚷了,那些个神经病才逐渐罢休。
后来,在与众多传销人员的接触中,老人发现,他们大部分人都急需资金,遂以可以回家筹钱,并办理大额透支信用卡为名,要求见女儿和准女婿,这才在获得允许后最终得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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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天前,接到洁雅从三门峡打来的长途电话,父亲一是惊讶,二是高兴。洁雅在电话里说,因为在洛阳工学院的工作相对轻松,她最近刚找了个商务代理的工作。只是单位在三门峡,需要每周跑来跑去的。
父亲疼爱女儿,听了说,咱家又不指望你赚钱,恁辛苦弄啥哩!爸还想着,闲了到湖滨区著名的黄河湿地,陪你看漫天的天鹅飞呢!随即,父亲又说,每周来回坐车也不方便,闲了你去找个好点的驾校学车吧,迟早老爸给你买个比亚迪车开。
洁雅笑着说,爸,车我就不要了,你手上要有闲钱,就过来跟我们一起干生意吧,我们这里有个“1040阳光工程”,我保证你三五年赚它几个亿!
父亲以为听错了,问,啥?几个亿?!啥生意恁好?别的不说,我对生意上的事还知道个二三,就是刀头舔血,从缅甸金三角贩白粉,也不可能三五年几个亿啊!
洁雅就说,爸,你那都是老思想了,按你的算法,一套windows系统光盘成本也就两三元,竟然要卖上千元甚至几千元;央视十几秒的广告,成本不足千元,竟然成百上千万地竞标,那简直就是抢钱了?!跟您说,北京黄金地段砖头水泥房子成本才多少?为啥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地,人们还疯抢?!亏你还是生意人!我们现在可都是电子商务,靠的就是资本运作。这么着,你先给我卡上打两万吧!
父亲被女儿说懵了,觉得两万倒不是大数,关键是闺女要就得无条件地给。更觉得养过孩子的都知道,你不能从孩子手里抢东西,更不能在孩子面前展示你的抠抠索索,那样孩子长大后性格会不好!
但在去银行的路上,被大风一吹,被扬起到灰尘一迷眼,父亲忽然觉得不对味了。想着,这闺女从小到大还没主动张嘴要过大钱呢,这次是咋了!到银行门口,忽然见那银行大厅的桌子上摆着贡品、烧着香,还有个挥舞木剑的黄袍道士在念念有词,父亲更加吃惊。问旁边一个老太太是咋回事,老人说,唉,人死了,家人都不知道存款密码,但银行非让本人来,这不正在请着嘛!
一听这话,父亲赶紧揣着存折回到了家。那几天,老伴正好去了焦作,给水泥厂工作的二儿子带孩子了。电话打到焦作,老伴一听先急了,说,亏你没急着打钱!最近焦作这边传销都搞疯了,都是骗亲戚、骗朋友,都是向父母要钱的!上午30多个传销人员还围攻派出所抢人,并将劝阻的民警打伤了呢!
李胖子的父亲觉得老伴这话是怀疑女儿也在搞传销,更觉得她这是对自个智商的侮辱和对宝贝女儿的极大不信任,在电话当中发火说,放你的狗屁!咱闺女搞传销?!你祖上八辈才搞传销呢!传销那两下子,连我都骗不住,能诓住咱研究生闺女?北师大要这水平,就赶上北大和清华了!
老伴战战兢兢,进一步说,传销它奶奶个逼的就烫手山药一个,我觉着事情不闹大就没人管;事情闹大了,又会失控,谁也不好整,更没人敢管!实在不中,你就下决心过去看看洁雅!反正三门峡、洛阳、商丘它都是陇海线上串的蚂蚱!嘚,它奶奶个逼的这焦作我也呆不住了,正好孙子满月后儿媳妇也不待见我了,我先回来看家吧!
就这样,父亲当天就买了车票,一口气到了三门峡。
下车、出站,沿着崤山路往前,边走边给闺女打通电话后,洁雅却生气了,说,爸,你真是老糊涂了!钱来就可以了,你人来干嘛?!到我们公司也不提前告我一声!不知道我们公司业务很忙吗?!
父亲笑着说,看你这闺女说的,业务再忙,也不能不见爹吧?!跟你说,你老爸我今天特意系了条红领带,跟中央领导那是一款的。啊呀,如今老爸我也算是成功商业人士了,虽然比不上李嘉诚那货,但也不会给咱宝贝闺女丢人!先说说你们单位在哪吧,我打个上点档次的出租车,马上过来!
但洁雅啪地挂了电话。
失望与郁闷中,父亲在街头随便寻了个不咋地的汤馆,开始坐在脏兮兮的小凳子上准备喋碗羊杂汤泡馍。那店家把刚倒过泔水的手在肚皮上蒙着的烂围裙上一抹,就切开了羊杂。汤还没端上来呢,手机响了,是个三门峡的固定电话。
父亲接通后,传出来个小伙子的声音,相当的礼貌,连连道歉说,老伯大老远过来,我们经理业务太忙,无法亲自来接,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父亲内心不悦,张口问,你谁呀?你们经理架子咋就恁大哩!算了算了,我喝完羊汤就折回去,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对方依旧相当的礼貌,再次连连道歉,说,老伯,您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公司的错,要打要骂您老人家随意,但千万不要回去!我们经理她业务真的太忙了,刚才接您电话的时候,忽然来了个金牌客户,现在正在会议室签约呢,老伯您大老远过来,无法亲自来接,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拳头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春风化雨。这下,父亲觉得彻底不生洁雅的气了,也忽然理解女儿了,觉得洁雅这公司人的素质,那是真高!一边剔着牙,一边拉着长腔说,木四木四(没事没事)——,俺就一龙(农)民,龙(农)民,你们知道吗?就是大老促(粗)——,木(没)啥对不住的——!
对方听老人态度发生了变化,又非常客气地问老人现在啥地方,需不需要过来接。父亲急着见闺女呢,张口就说,我就在站前路上,我在第一个公交站台那等你们!记着啊,我穿身灰西服、系红领带,腋下夹个金利来的黑公务包!
大约半小时后,一辆面包车在父亲面前嘎吱停下了。车里下来三个西装革履的大男孩,为首的一个估计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像日本人般上前深鞠一躬后,说,老伯是我们洁雅经理的父亲吧?!让您久等了,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上车、请上车!
父亲看看那破破烂烂的面包车,觉得女儿洁雅所在的公司也刺毛和寒碜了点,但架不住三个男子的盛情,最终几乎是被抬进了车里,坐在了两个小伙子之间。
车过繁华的陕州大道,开始向偏远郊区跑的时候,父亲知道坏事了,可能遇上了“仙人跳”之类的骗局。喊着停车,想下车呢,但早就身不由己。估计是怕老人忽然开车门后跳车,边上两个男子已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臂。
带头的那个坐副驾驶位上的男子,则笑着继续骗老人,说,老伯,您别着急,我们公司因刚开展业务,办公地点有点偏。
父亲早就急了,大声说,你们几个求孩子,当我是憨子!你们这是绑架!绑架,知道吗?绑架是犯罪行为,要坐牢挨枪子的!
但那几个求孩子面无表情。为了调节紧张气氛,开车的男子专门打开了音乐播放器,里面飘出了王菲的《棋子》,随后是张学友的《吻别》和《祝福》。
那面包车在左绕右拐,折腾了很久后,总算在一个城中村的小巷里停住了。父亲几乎被押下车后,眼前的盛况一下把他惊呆了:就见那巷子里整齐排列着两行人,大概四五十个,虽然个个面有菜色,但一见他下车,都使劲开始鼓起掌来。车上那带头男子轻轻一挥手,几十号人居然一起开始高喊:“欢迎老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简直跟美国总统驾临朝鲜的千里马大街差不多。
人都多少有点虚荣心。这跟年龄关系不大,否则,功成身退就会成为一种自然和常态,而不是非得被说成是一种高风亮节的优秀品格。那一刻,父亲似乎忘了一切,在本能地也像领袖一样挥了挥手后,被带进了一个靠着山崖的院落。
院落里脏兮兮的,迎面除了挂着很多杂七杂八的衣服和被子之类,还堆着柴禾、大白菜乃至牛粪快之类。一只黄狗和几只鸡见有人进来了,飞快地从空地上散落的玉米秸秆当中跑远了。尤其是那狗,沿着陡坡蹿到崖上后还回头吠了几声。
那院子里有四五间房和几孔窑洞。父亲被安排在了最中间那间房里。领头的男子带进去时,父亲见那十多平米的房内全是地铺,里面二三十个人正整整齐齐地坐在地铺上,在听一个女孩子讲课。父亲以为那女孩是洁雅,但真的不是。
见老人有些迟疑和失望,带头的那男子礼貌地说,老伯,我们经理不住这,他们是B级的,住市里宾馆,今晚上先委屈你住这里了!
父亲着急了,要求见女儿。那带头男子说,B级经理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他们都在搞工程挣大钱,除非碰上他们恰巧来咱这视察或培训。
带头的男子走后,父亲想试着到院子外面转悠转悠,伺机走人。但每当他有这个企图的时候,身边就会围上来几个人,堵住他。不断劝留,最终拉着老人围坐一周,谈天说地,谈人生、谈社会、谈理想——事后父亲得知,这属于他们的“三谈三不谈。”三不谈是不谈公司、制度和产品。
几天下来,父亲就发现,这些人的“三谈”内容都是像背书一样流利地背出来的,用来教育谁都是老一套的内容在重复:
你说人生两万多天,在这里花个几天时间了解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们吃住是很差,但你看我们像吃不起饭的人吗?我们这里藏龙卧虎,千万、百万富翁多的是,风光的人有,落魄的也有。
我们只吃短暂的苦,却享一辈子的福。我们是冲着背后那一份庞大的事业而来的。大家无非是寻找机会和寻求改变。这是一个敢梦敢想的空间,它不限制你年龄大小、学历高低、有无良好社会背景,只要你做人成功,想要就能得到,得到就能改变你和整个家族的命运……
现在都21世纪了,我们要靠智力挣钱。在传统行业中,我们不懂节约理财,所以我们挣的钱都花掉了。金融危机来了,实业死气沉沉,更多的人下岗赋闲,但我们从来都不受影响,反而有更多的机会。
其实人在外,是人要适应环境,而不是要环境适应人。凡事不要太在意过程,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你错过人生的起点,但是你绝对不能错过人生的转折点……
大概是带头男子有交代,第一顿饭,父亲觉得自个的明显比别人的上档次,不但有红烧肉,还有黄河鲤鱼。
更让父亲惊奇的是,一个屋子住的那十几个人,似乎素质都很高,就跟接受过军训一样。不但地铺上的被褥、枕头以及鞋子和洗漱用品整齐划一,学习、听课时也是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就连吃饭都是令行禁止。领头的一个说一声“吃饭”,大家才一起动筷子。洗漱则是自动排队,从不乱糟糟的。
特别是负责讲课的那个大家唤作小项的高个子姑娘,更是干练得像个小伙子,她讲起课来旁征博引,能够一个多小时滔滔不绝。回答学员的提问,反应也很快。
小项姑娘自称来自洛阳,在三门峡赚了大钱。“上课”的内容大致是“政府鼓励全民创业,加盟无需经验专业老师扶持,6万元投资两到三年后千万元回报,要善于把握商机致富”之类。
但很快父亲就发现,这个院子的那几孔窑洞里还躺着十五六个看上去病恹恹的男子。他们大部分是中老年人,除了住宿条件较差,吃的也很简单,整天似乎仅仅是几片白菜叶子或者白水煮萝卜条,外加一碗大米稀饭。
听口音,他们大多像是四川、山西或湖北的,父亲就问边上一个年龄大点的,带着湖南涟源口音的男子,那几个人是咋回事。涟源男子说,搞不来钱,又生病了,主任专门隔离他们的。一个是磨练他们的创业意志,二一个是让他们赶快从家里搞钱来!
父亲再问什么,一屋子人已经齐刷刷地盯着他和那湖南男子看,湖南男子只有选择不吭声。
“开始两天,他们让我自由活动,既没有拿走我的身份证,也没有扣我身上的钱。”父亲后来跟老伴讲,“领头的那孩子还跟我说,大家远离家乡都不容易,住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注意穿着,更要讲文明,不要乱走动和乱拉撒,更不要和村里人发生冲突。第三天见我铁了心要回去,就让湖南的那男子随时紧跟着我,不让我出门了。”
父亲被困后,也尝试着给李胖子发送过“我在三门峡,救我”之类的短信,但那地方信号不好,甚至就没有手机信号,楞是没发出去。随后,父亲的手机就被到车站接他的几个男子强行没收了,说是等他来了钱,再还给他。
父亲说,你们不给我手机,我咋打电话叫人打钱过来?对方说,这个好办,去土崖上面我们组长办公室吧,那里的长途电话随时可以免费打。组长就是带头去车站接他的那个“礼貌哥”。
在经历了洗脑、上课、生活感化之后,父亲终于迎来了一个“领导”,但那不是洁雅,更不是她男朋友,而是一个打扮入时的90后小屁孩。他眼神犀利,短发根根竖起,上身穿V领彩条T恤,下边着灰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山寨版NIKE波鞋,腕上戴有不知名的金属表。
那孩子虽是坐着破面包车匆匆赶来,下车后却气派十足,与他身后跟的那名90后“非主流”女孩一样,似乎一直在竭力展现着他高人一等的气质。而这个院落里,不管男女老少,皆被各组“组长”组织排队上前,施礼并与他们握手。斜阳里,“领导”在询问了最近一些情况之后,发话了:“大家很有缘,也很努力,更充满希望!既然来了,不妨在这里多观察一段,了解一下我们的行业,要想找工作,我们也是可以帮忙介绍对……”
只是,连续两天,“领导”似乎总是一副“莅临指导”和“来去匆匆”状,院落里的几十号人不管是上课,还是做团队协同游戏。“领导”都不会直接参与。
当然,在这个传销窝点里也并不都充满了麻木、无助和平静以及某种狂欢。5月14日上午,正当小项姑娘又开始“授课”,讲述“发财经”的时候。突然,前一天刚到的那个被人唤作小健的年轻孩子几个箭步就冲出了房门,并几拳就将追上来试图拦住他的几个年轻人打倒在地。
小健穿着和走路的样子有点象李小龙。估计真练过跆拳道之类,击打部位准确得像是医生,下手之狠又像是个杀猪的。
在从伙房里掂了把菜刀后,小健当着大伙的面说:“我不管你们搞什么,我不参加!今天我就要走,谁拦我,我就砍谁!”随后逃出了院落。
不过中午的时候,小健就被更多的人从火车站追了回来。父亲出门看到时候,见小健流着鼻血,手里还攥着一股子头发,不知道是哪个的。整整一个下午,小健都在接受几十个传销伙伴的思想教育。按照住在崖上小院落的那个带头男子的安排,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传销人员都要挨着跟小健讲五分钟课。
轮到父亲和湖南男子等五人时,父亲不知道该给小健说什么。那湖南男子估计也想跑,或者说跑过,悄声跟小健说,兄弟,车站都有他们的人,你跑不掉的,再说,芜湖那么远,没钱你咋回去啊?既来之则安之吧,再等机会吧!
谁想,湖南男子的这番话,不知道怎么就让带头的那个“主任”知道了。当晚,湖南男子就被调离了这个宿舍,据说还被罚到了伙房帮忙。
通过观察,父亲发现,到这里的人其实都是想赚大钱的,他们大多与其说跑不掉,不如说是不想跑。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在付出了一定的金钱后,抱着侥幸乃至“找个垫背者”的心理,想通过发展下线收回本乃至赚到钱。他们之所以被困,之所以逃跑不成,又被带了回来,终归还是没有横下一条心来。否则,以命相搏,哪有走不脱的道理?自然,贪财的人都惜命,仅就逃跑而言,这是传销团伙所掌控着的几乎所有传销人员最大的命门。
父亲也曾悄悄问小健,你都到了火车站,当时还是大白天,为啥不报警?最终还被他们抓回来?
小健懊恼地说,他们包了车追到火车站,说是让我到车上商谈商谈。我也通过大喊大叫引来了巡警,可带头的那家伙却对巡警说,我们是亲戚,说我是为了赚钱,有些精神不正常了,要带我回家。巡警也就不再过问了。感觉这个社会大家都是漠不关心,除非我当时在车站砍翻几个人!
那你咋不这样做?父亲问。小健忽然叹口气说,给我打电话骗我来,并追到车站拦截我的,都是亲朋好友,我怎么能下得去手!只有听天由命了!
通过小健的这次闯关,父亲觉得硬来是不明智的,这才选择了利诱和智取,并最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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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爱面子,回商丘后一直没跟外人说这事。
李胖子从母亲嘴里知道父亲的经历后,气得差点没把手机给捏碎了。给洁雅打电话,对方不接;发短信,对方不应。一副泥牛入海,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于是李胖子只有把气往老三身上撒。在电话里骂老三是尸位素餐、行尸走肉,老爸都差点从三门峡回不来了,还蒙在鼓里,还在跟一帮求孩子在鬼混,我恨不得一脚踹死你——只可惜当今世界不是谁都能妄为的时候了!
老三被骂急了,回嘴说,哥,你忘了小时候咱家邻居是个泼妇,经常与人吵架,而且还有一特点,只许她吵,不许对方回嘴!对方如果回嘴,她就用十分尖锐的声音盖过去,让旁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李胖子说,别再跟我扯咱小时候的事套近乎!那时候咱爸对你多好,可你看看现在,你还有点责任感和孝心吗?!
老三就说,哥,不是我说你,你现在的做法,与那个泼妇可以说是一脉相承、别无二致,你知道吗?我记得咱爸小时候就说,你最适合干乡供销社的会计,因为你永远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在兄弟姐妹当中耍小聪明、占小便宜简直是出于天性!有本事你去把洁雅弄回家呀!
被老三这一将、一呛兼一抢白,李胖子彻底没了脾气,想想事还没办呢,先兄弟阋墙,跟自个人恼上并较上劲了,真不应该、真不划算和理智。便在默默挂了电话后转而给三门峡的战友“四圈”打电话。
“四圈”因为屁股大的跟带有四个圈标志的德国进口奥迪车一样,因此在战友圈里得了这么个雅号。在部队时,“四圈”和李胖子属于互相看不惯却井水不犯河水的那种战友类型。
李胖子和“四圈”最大的交集发生在“四圈”刚升了班长,并从隔壁的五班调到李胖子所在的三班那一回。那时候,李胖子还不是班长,在部队大院里遇到“四圈”还需要先敬礼。
“四圈”人高马大,最爱抬杠,尤其是架不住别人的激将和毛捣(捉弄),属于好出风头且不计代价的那类人。
因为在五班时就对李胖子的大名有所耳闻,到三班走马上任后,“四圈”就想先通过整整李胖子这类刺儿头来给自个立威,顺便震慑震慑王地道等别的孬兵。
“四圈”天生是个干政工的料,上任之前,他还专门就如何对待原三班长留下的班底请示过当营长的老乡。老乡就给他定了个“十六字”方针: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总之的总之,就是对前任的心腹弃而不用或控而用之,最终保证在形成自个嫡系的同时,对班底实现绝对的掌控。
中国大大小小官场的第一哲学或者说文化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有了营长的撑腰,加上三班几个墙头草一样的老兵油子在恭迎他的酒宴上放话说,你老兄要敢弄咱班“体积最大的”那家伙的四(事),哥几个今后就给你牵马坠镫,服服帖帖绝对不在话下!那天晚上,“四圈”在喝得晕晕乎乎之际,真就找到了李胖子所在的宿舍,醉醺醺地嚷嚷说:胖啊,贼胖子,你,你怎么,怎么正(这么)早就几把睡啊,睡了?!起,起,起啊来,让我,让我瞧瞧,你他娘,娘的穿,穿没穿短,啊短裤!
李胖子那天刚被话务班的那个女兵拒绝,情绪低落,不想跟醉鬼纠缠,更不想驳新班长的面子,看着“四圈”说,班长,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吧!说完,蒙头只顾继续睡觉。
想着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四圈”却不依不饶,更觉得李胖子这是怯他,开始上来掀被子,旁边的几个兵劝都劝不住,且越劝“四圈”的邪乎劲儿越大。
就在李胖子一忍再忍三忍后,“四圈”拿起了桌子上的军用水壶,用残水往李胖子鼻孔里浇。一家伙激怒了北极熊,猛地起身只一拳,就把“四圈”打翻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因为这个事,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觉得很不得劲,见面都是远远躲着走。
“四圈”比李胖子转业早,家里又有关系,现如今都贵为派出所政委了,因此,李胖子给人家打电话是硬着头皮的。要不是因为自个的妹妹,依照性格,李胖子是打死也不会主动打“四圈”电话的。
出乎李胖子意料,“四圈”接住电话后显得很客气,也很亲热。说,啊呀,咱老战友洛阳一别都快五年了,李班长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啊?啥时候到三门峡来,咱几个老战友整把猎枪到黄河湿地打几只西伯利亚来的天鹅,晚上烤了下酒尝尝!
李胖子觉得到黄河湿地打天鹅烤着吃,是佛头着粪之举,又估计是老战友在吹牛,便在寒暄几句后切入了正题。
一听是李胖子为妹妹的事,“四圈”满口答应,连说,好说好说!并说,让我了解了解情况后,尽快给你回话!
但整整过了两天,也不见“四圈”回话,李胖子着急了,又打电话催问。
“四圈”接住电话后,连说了五个抱歉,然后诉苦说,他大爷的,昨天我走在街上,居然无缘无故地就摔了一大跤,现在还在医院呢!他大爷的,肯定是国内外敌对势力的阴谋……
好不容易说到正事,“四圈”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为难,说到最后,简直就是打哈哈敷衍了。让李胖子深深觉得,除了父母和亲人,人跟人之间不管是何种关系,交情真的很重要。
不管是同学、战友、老乡、发小,还是其他亲戚朋友,你很难指望一个你认识、熟悉乃至单方面觉得特别亲、特别近、你对他特别好的人为你全心全意、利利索索地办件正事。也许吹牛皮、扯淡乃至吃吃喝喝可以。
一句话,关系是需要深厚的交情来确立的;感情是需要持续的交流来维系的;关键是,很多中国人解决问题的心和力都是欠缺的!
毕竟是妹妹的事,暂时又没别的门,李胖子只有腆着脸再催。
催到最后,“四圈”也急了,说,李班长,节四(这事)它难啊,难就难在现在全三门峡有一百多个传销组织,并都分布在各区的城中村,有的甚至就在山后村的那些个破窑洞里,让我去找咱那高材生妹妹,可真跟在北京找个部长都要难啊。
再说了,我就是个派出所政委,动用特种设备进行手机跟踪定位,那得市局点头,且是涉及国家安全的大案要案才有格。而下面的四(事),我要插手多了,也不利于工作的开展和威信的提升啊……
唉,你说你老哥那么有本事的人,想当初一拳就让我躺了三天,咋就会遇上这窝囊四(事)呢!你要是来咱这泡个洋妞、打个洋炮啥的,我倒是可以全程保驾护航,传销节四(这事),一个字,难!
李胖子不耐烦了,骂道,难个求难!不都是你们不想作为?!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那么多线人,还有一批志愿治安巡逻员和所谓的朝阳区群众,就连社区都和日本鬼子扫荡华北时一样搞起了网格化管理,每楼每格都有楼长、格长,想找人、抓人,他妈一个比一个准!你说的是个求,你们能精准地找到搞W权的、死磕法律的,还有练功的,并能在第一时间以查水表的名义闯进人家里,我就不信你们找不到一个小小的传销头目!
“四圈”听了,在电话那头认怂了,说,好好好,我的哥,我的亲哥,你还是饶了我吧!你要那么说,节四(这事)反倒简单了!你干脆自个带领你们三班的那几个弟兄来找吧!别的不说,你们要打成刑四(事)案件,只要别出人命,我都能罩着你们!
末了,“四圈”又扯淡了,说,对了,李班长,我想指正你一点,在天津路部队演节目时,你把‘弹冠相庆’这个成语用错了,且错的一塌糊涂。‘弹冠相庆’的意思可不是高兴地往天上扔帽子,是指弹去帽子上的灰尘,准备做官。比喻一个人做了官,与其他人互相庆贺,多用于贬义,后来就专指坏人得意的样子了……
挂了电话,琢磨着“四圈”的话,李胖子忽然觉得求人真不如求己,想着按照“四圈”说的,开辆车,再拉一车能征善战的哥们,直接杀到三门峡,从传销团伙当中把妹妹弄回洛阳,也是个好办法。
跟田军旗一商量,老田面露难色,说,你这可是杨子荣上威虎山的节奏啊。冒险,太几把冒险了!人家在暗处,咱在明处,咱们过去一咋呼,打草惊蛇,人家死活不露面不就嗝屁了?!难不成咱像强拆队一样,把三门峡翻个底朝天?!
李胖子大手一挥说,求,搞传销那帮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要是狭路相逢,再把中间几个挑头的打成屎,一伙人肯定作鸟兽散!
田军旗就恶心李胖子说,看来当初没让你当副排长是领导察人不周,更是失策啊!狭路相逢勇者胜?!别吹了,作为动员口号提提劲可以,在现实中要当真,那就是狗进茅厕,找死!
李胖子一摆手说,打住,竖子不相与谋!跟你这熊货谋事,你咋总是先灭自个威风和志气,并老是站敌人和失败者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啊?!真他娘的没劲!你去逼吧,我找大雪参谋去!跟你说啊,我现在就去找大雪,请他一边找小妞玩,一边谋这个事,气死老田你个怂包蛋!
老田哼哼唧唧,满嘴不屑,说,原来你始终觉得手枪可以干过装甲车啊!很好,您老继续!几把爱找谁找谁去!还大雪,大雨他也不行!那个小林,整天戴个指甲盖大的眼镜,尽装斯文出洋相,对着小姐,连裤子都脱不利索,中个求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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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织女路皇宫洗浴城那古香古色的鸳鸯榻上,李胖子在四扎生啤下肚后也讲完了整个过程,最后对林雪说:“我想在6月6日端午节那天下手!黄历都看过了,那天是五福大帝得道日,宜结婚、收养、沐浴、纳财、理发、酿酒,不宜栽种和求医治病。”
“哪天都行,再好的日子对咱来说都是行险乃至行凶!为了你妹也顾不上许多了!”林雪紧闭着双眼,一边享受着边上那个姑娘的按摩,一边说,“这么多年,三门峡我还没去过,就当是旅游了。”
随后他又问:“叫秋波也去吗?”李胖子说:“不了!秋波那信求孩子,爆发起来太冲,下手又太狠,我怕出事。以我几个战友打头阵,你和我断后,就这样定了。”
端午节一早,在涧西天鹰大酒店门口集合时,田军旗也来了,却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借了套臂章上标有“协警”字样的深蓝色制服,反正让林雪觉得要再掂根警棍就更像城管了。
见林雪真在车上,老田第一句话就是:“求,胖子,你还真让他来了!嘿嘿,那天你们真去那种地方了?打P没?!也好,也好!到时候让小林在外边看车也好。”
李胖子见人都齐了,开始动员说:“这次咱们是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作战,可能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大家要随机应变,更要明确,我们的任务是救人,不是打架,因此,跟传销团伙的无关人员,尽量不要多纠缠。”
有个看上去很机灵的战友就插话说:“我觉得今天咱最好能让老爷子也过来当向导,毕竟他老人家熟悉那地方和路线,咱人生地不熟的,贸然过去就是抓瞎。”
李胖子说:“咱不能总依靠老人吧?咱都长大了,也该独立干件大事了!重要的话说一遍,该咱担当责任的时候到了!”
车上高速,除了老田,林雪见前面开车的那个伙计也是一身制服。不过人家那是真的,有警衔和警号,据说还是国安系统的。反正过收费站和加油,人家一亮特种工作证就啥都有了。
因为都知道李胖子那个北师大研究生毕业的妹妹被骗去搞传销了,大家觉得就跟发生了国耻或国难一样,在面包车上谁也不便多说话,更不敢开玩笑。老田眨巴着眼睛可能想说什么,但最终在干咳了几声后又闭上了嘴巴。一路西行,除了风驰电掣和车窗外还不算荒凉的豫西丘陵风光,剩下的就是大家的沉默、沉闷和沉寂,真跟特种兵们在战前都静默了通讯一般。
过新安,出义马,坐在最后面的林雪最终睡着了,因为昨晚又是个不眠之夜。在迷迷噔噔中,林雪梦见自个和上官漪还是杨翠烟在市图书馆看书,眼里尽是乔叟、莎士比亚、洛克、休谟、吉本、伯克、约翰逊、包斯威尔、哥德史密斯、培根、济慈、霍布斯、亚当斯密、斯威夫特、密尔、弥尔顿、狄更斯、摩尔、兰姆、王尔德、梅因、边沁、白芝浩、阿克顿、汤因比、屈威廉、柯南道尔、奥威尔、斯坦因,乃至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丘吉尔……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声尖利的急刹车惊醒了林雪和一车的人。面包车减速缓行中,林雪就见高速公路超车道上停着辆车牌是鄂A的红色大奔,一对男女正撅着屁股在车边上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也多亏这阵子路上几乎没什么车。
开面包车的伙计在鸣了几声车喇叭后停车,隔着车窗批评那两人说,高速上临时停车,咋不打后灯?更不去紧急车道?想找死啊!追尾了咋办?多亏我反应快!
见来了穿警服的,就见红车边那女的过来说,警察大哥,你要有空,赶紧下来帮忙办点好事吧!我老公他刚才想把吃剩的菱角壳扔到车外,不料连手指上的白金镶玛瑙戒指也一同扔了出去!
开车的伙计鼻子一哼,绕过那傻女的后又开始提速。李胖子就在车上骂道,这高速公路宽了,怎么啥鸟都有!还白金镶玛瑙戒指,还往车外扔东西,他妈啥素质啊!
车到三门峡,下高速已经是中午11点多了。沿着黄河路到车站附近后,李胖子见一车人都昏昏欲睡,提出先请大家喝碗羊汤垫巴垫巴再说。大家还没表态,田军旗先说:“垫个几把!先办事,办完了再喝庆功酒也不迟。”
就这样,大家饿着肚子,按照李胖子的指挥转到了一个城中村。坐在车上,李胖子也不断通过打手机问他爸路该咋走,有没个像样的地标。打到最后,硬是把手机都打没电了,还是没个准信。扔下自个手机,李胖子要老田手机,在老田动作迟缓之际,李胖子已抓过了林雪的小灵通。
因为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到目的地,且似乎都是围着虢国公园在打转转,李胖子很生气,说:“要今天见到我妹妹,我非甩她一顿耳刮子不可!到时候你们谁也别干涉我家内政啊,谁他妈拦我,我就跟谁急!”
林雪看着李胖子说:“你打她有什么用?纯属头疼拍脚!你该揍那个诓她的陕西孩子,最好让他满地找牙,知道知道给别人带来痛苦,迟早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田军旗眨巴着小眼睛回头看看林雪,忽然说:“我们老秦人可大都是好人啊,赖的不多见。始皇帝统一天下的时候就不说了,你看现在,一提勤劳勇敢的中华民族,其实就是在说咱三秦父老到!”
李胖子听了,不屑地说了个“求”字。
正一筹莫展中,开车的那伙计接住了个电话,随后说:“班长,‘四圈’的,他说你电话老占线。”李胖子接过后,就听“四圈”在那头说:“啊呀李班长,可给你查出来了!根据“1040阳光工程”这个传销组织的名字,今上午我让人仔细排查发现,他们就住在李家坡和斜桥村那一片,你们去看看吧。只是,我们的片警说,那是一帮湖南孩子骗了一伙甘肃人,带头讲课的是个女孩,没听说有陕西和河南人,我判断你那传销头子妹夫不会是在别处吧?!”
李胖子忽然火了,说:“你妹夫才他妈的是传销头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