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符程程一样，小老乡在开封呆了半年后，也回到了上海。并最终在今年春节跟一个比她大十岁的上海男子成了婚。



    那男子走路一歪一扭的，据说腿不一模（样）长，加之面相苍老，小老乡的父母不大愿意。但长得跟林心如有点神似的小老乡义无反顾。在跟程程她们住合租公寓的最后那个晚上说，人生短暂，我们最缺的可能是时间和机遇。如果总是不敢做想做的事，那么一生过去了，你留下来的也许只有悔恨、只有懊恼和后悔。



    最近这几个月，小老乡明显老了很多。她打电话给程程诉苦，说男人非要让她堕胎——她原来想着，只要生了孩子，尤其是儿子，就会基本上拴住男人的心。但男人身残志坚，说，他要争取考博士、当教授，在事业稳定下来之前先不要孩子。



    小老乡不愿意，争吵说，不要孩子可以，但你就不会小心一点，不让我有孩子！日你祖宗八代逼的，有了又不要，还舍不得花钱，让我到小诊所做掉，我身体是铁打的？！因为这次吵闹，小老乡说，男人最近对她是越来越冷漠，家里的东西也是摔来摔去的，天气再好也没个好脸色，就跟陌生人一样……



    程程深深觉得，在上海呆久了，你会对别处没法适应，一定还会回去，接受再一次的离别。嘴硬不解决任何问题，不屑、眼红和妒忌、怨怼更没必要，有本事你就融入它并超越它。



    经济实力、发展潜力和区域文化对一个地方非常重要。程程看到过个资料，在近代中国116个留美法学博士中，江苏有37个，浙江有25个，广东有19个，安徽、福建各9个，河北5个，江西、湖南各3个，湖北、河南、广西、四川、吉林、山西各1个。



    中国一些地方在近代走向封闭和落后，进而形成反智、反文明、反进步以及假大空的社会文化土壤，也许真的是因为教育太落后、人们的眼界太狭窄！这就跟一些没出过国门的人，因为认知不足，因为信息不对称，因为深受某些思想的影响和毒害，总是莫名其妙地喜欢对美国、日本或欧洲文明说三道四，骨子里轻视教育、轻视文化、蔑视先进、仇恨文明，没有包容、谦逊和学习超越，有的只是戾气、暴虐和逃避责任和现实……



    林雪在跟符程程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灵通响了。显示的是田军旗，但接通后传出的却是李胖子那空了的大酒缸般的声音。



    “在哪儿？忙啥呢？老贾那熊货说晚上请你吃饭，咋不去呢？他刚才跟我在一起，显得很生气，说他一片好心，你却挂他电话。求，我觉得你那样做也对！社会上这帮熊逼货，就喜欢装好人、作表面文章，他这不是庆祝你下野吗？！”



    听李胖子应该也知道了自己离开《河洛晨报》的事，林雪苦笑着说：“还庆祝下野！你把他请客当成陈仪在西湖楼外楼请老蒋吃糖醋鲤鱼了吧！说实话，我真不想欠他那顿，欠人情是需要讲交情的。”



    “求，哪那么复杂！”李胖子说，“老贾下车后老田还说，管他几把蛋呢，他请，你们就去，不吃白不吃！”末了，李胖子又埋怨道：“他娘的，紫东来那帮小姐也特他娘的不讲职业道德了！我手机肯定被那妞给拿走了，去逼，过两天再换一个，看单位上能不能给报了！”



    听到电话那头似乎是田军旗在像个满屏雪花的老电视般嗤嗤啦啦笑，林雪又问：“老田最近在干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胖子道：“他几把小日子过得美得狠哩，媳妇下面都被他弄出炎症了……哪像咱们，都是一藤上结的苦瓜，一苦海里泡大的苦娃。”



    电话忽然断了，可能是老田不高兴，抢走了他手机。



    不过马上电话又过来了。这次是田军旗，在电话那头说：“小林，你几把最近要不忙的话，跟我去趟老家，帮我个忙吧！刚才我跟胖子合计这事，他觉得我们仨去正美。”



    林雪问是啥事，田军旗说：“老家有个叔昨天出事了。大概下午四点的时候，乡政府有个叫赵学杰的二蛋货开了辆装满土的机动三轮车，非要垫高他们几家共用的巷子路。我老叔出面阻止，两人发生了争执。随后，情绪激动的赵学杰把我老叔推倒在地后，突然启动三轮车，硬生生将一车土兜头倒在了我老叔身上，等到看热闹的人扒出我老叔时，已经深度昏迷，差点没命。”



    林雪道：“乡镇那都是土匪黑社会，据说权力都是打出来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去能帮啥忙呢？！”老田说：“你不是记者吗？听胖子说你还懂法律、能出馊主意，我老叔咽不下那口气，他意思是，让咱们过去弄那个二蛋货的事，告他个无证驾驶和故意伤害罪，最好让派出所拘留他个十天半月的……”



    跟符程程中断了网聊，回到单位已过了下午上班时间。因为天热，门口那个执勤的民警正伏在桌子上的一个小台扇边打瞌睡。



    进公司大门，见门口的宣传栏里新贴着个干部任前公示，公示上说拟选拔任用1981年出生的“80后”姑娘水百晴为公司团委副书记。宣传栏背后贴着一张大海报，说是为弘扬中华武术文化，公司工会将成立武术协会。



    几个吊儿郎当的年轻工人一边看那海报，一边议论。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孩子说，别看李小龙、成龙、李连杰、甄子丹拍电影牛逼哄哄，中国功夫其实就是一坨屎。最糟糕的是武侠小说像讲神话一样动不动就说“内功”，好像有内功的人稍微动一下手指，就能毙敌于无形，这不还跟手撕鬼子的抗日神剧是一个思路？！真有本事，那些所谓武术大师们就上台真刀真枪地比试一下。



    另外一个戴着黄安全帽的小伙子说，搏击就是速度与技巧的结合，这两样都需要力量配合，花招再多，打在别人身上挠痒痒一样有个毛用。我觉得泰拳就是为了搏击而存在的，如果生死相搏的话，没有哪种拳术是泰拳的对手，包括柔道、散打、自由搏击、空手道之类。



    林雪到办公楼前，正碰上丁小盈他们宿舍那个叫李怡的小伙子拿着一叠资料匆匆出来，就喊住问他风风火火忙啥。



    李怡见是林雪，扬着手上那叠劳动合同之类的材料说：“林哥，我准备辞职了！唉，学了四年都没闹明白，现在工作不到半年总算知道，文凭就是为了混饭，跟艺术没什么关系。单位用人要文凭，因为单位的第一要义是平庸，而文凭是平庸的保证！单位决不会要梵高的。”



    林雪觉得李怡是好小伙子，就劝道：“你不是才过实习期不久吗？现在辞职，有点欠考虑吧！”



    李怡看看周边没人，说：“我已经跟父母说过了，他们也都同意了。去他大爷的！我们这批新人，现在是有关系的，下属好单位随便挑，进出就跟去自家厕所和阳台一样。像咱这没根基、没关系、家不在本地的，就得去一线当苦力，还美其名曰锻炼！其实，我要求不高，就是想去工会当个宣传委员，可就这也不行。去他大爷的吧！”



    上楼，路过黄主任办公室，林雪原想直接进去，但敲了几下门，却不见里面有动静。来到办公室，但见一个像孙楠一样长得很喜庆的小伙子正在恢复计算机。雷秘书见了，就问林雪敲主任办公室门，有什么事。



    听林雪说是因为在外面兼职，黄主任不高兴了，要找他训话。雷秘书笑着说：“就你老弟实在！找不到她更好，单位都这样了，还不给兄弟们留一条活路！以前单位总是强调待遇留人、感情留人、事业留人，其实，留人最根本的办法，是自由留人、公正留人、爱心留人。没有这个，我看连像样的狗都留不住，何况是人了！”



    边上的戴昌龄也说：“是啊，林哥，我觉得在官场已成为中国社会政治、经济结合点，进而成为衡量一个人事业成败唯一标准的大背景下，单位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用官位笼络人、用权力腐蚀人！只有这样，才能留得长久、留得彻底、留得死心塌地！唉，林哥，我还想跟你一样出去兼个职哩。这年头，钱都不经花，我这婚是要结了，可爸妈的一点积蓄也全动完了，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林雪看着戴昌龄说：“你还跟我学！学个毛线啊！跟你们说，到哪里都不好办，我在外面也干不成了！唉，从今往后要老老实实回来，和大家继续艰苦奋斗了！”



    雷秘书不解，以为是黄主任压力所致，对林雪说：“小林，该抓住的你还是不要轻易放弃！我相信黄主任她也就是碍于面子随便说说，不会真为难你的，问题都能解决！喏，这是上午刘师傅转发给我的短信，编的还真贴切！”



    说话间，雷秘书把自个的手机递给了林雪。林雪见那一屏长长的短信上这样写着：



    跟着财务部，一有机会就涨工资；跟着人事部，一有机会就换位子；跟着组织部，一有机会就显进步；跟着保卫部，一有机会就打枪子；跟着计划部，一有机会就数票子；跟着质保部，一有机会就抱牌子；跟着外协部，一有机会就饱肚子；跟着生产部，一有机会就掉链子；跟着市场部，一有机会就要服务；跟着采购部，一有机会就逮兔子；跟着服务部，一有机会就用车子；跟着技术部，一有机会就摆架子；跟着审计部，一有机会就玩数字；跟着国际部，一有机会就见鬼子；跟着法律部，一有机会就找茬子；跟着装备部，一有机会就批条子；跟着后勤部，一有机会就买房子；跟着环保部，一有机会就栽大树；跟着宣传部，一有机会就犯错误；跟着咱机关总部，一有机会就当孙子……



    林雪看着没出声，那个一直忙着恢复电脑的小伙子开口了，说：“中国互联网诞生的标志是一封电子邮件，内容翻译成中文，只有8个字：越过长城，走向世界。是北京计算机研究所1987年9月14日21时07分发往德国的。在网上整整走了5天，9月20日才到达德国。这都十几年了，现在网上下载个软件还是这么缓慢！”



    林雪听了，接话茬说：“你们计算机中心那个李二英是我3-24的室友，我觉得现在能够称的上技术的，也就是IT行业了。”



    那小伙子笑着说：“沒有制造业作为基础，所谓互联网服务产业就是个屁！其实IT行业也是浮云。三年前，我做这行，家里亲戚似乎都觉得我是高精尖科技人才；一年前，我做这行，家里亲戚都觉得我职业前景很好；现在，我还是吃着IT这碗饭，可家里亲戚都觉得我就是个修电脑的……”



    雷秘书笑着从报架上取下一份《羊城晚报》说：“最近经济面不怎么好，似乎全球知名企业都在不约而同地撤离中国。根据过去几年制造业的运行规律，接下来肯定将发生一波一波的倒闭潮。而伴随着制造业的收缩，服务业就会萧条，政府财政收入也会锐减，但政府早就习惯了大手大脚地花钱，以后这没钱的日子可怎么办！”



    大家沉默了足有三分钟，忽然听小戴在一旁说，中午在宿舍迷瞪了一会儿，居然梦见自己杀了人！藏尸体于小树林里，又在附近放养了几头狼，想伪装成被害人误入树林被狼吃掉的假象，但在梦里想着，林子里只有狼不大自然，会被警察怀疑，遂买了几十只兔子放了进去，结果又发现，林中的草不是兔草，于是又到处去买合适的草籽，想种在林中，还每日浇水，盼它们长大。再后来，觉得实在太麻烦了，干脆就去自首了……



    雷秘书听了说：“小戴，你这是典型的精神焦虑啊！唉，你都快结婚了，领导也不给你准个假，让你好好休养休养。”



    戴昌龄说：“黄主任倒是说让我休息了，可我不想。结婚的事情太多了，只要做，都没完没了的，还不如在单位上假装上班来得清闲！呵呵，我一上班，很多事情，比如装修房子，媳妇和她们家，不做也得做！”



    听小戴连装修房子的事情都不愿意干，林雪笑着说：“小戴你可真精，我这就不明白了，你这究竟是结婚，还是把自己嫁出去！”



    雷秘书则以过来人和行家的口吻说，装修最让人头疼的一项就是木工。你得事先签好包工协议，明确时间节点，并事先说好，超过了时间节点钱不多给，一般都能谈下来，实在谈不下来就换人。如果以实际出工天数计算，你将会陷入无限拖工的痛苦泥潭。除非你每天盯着他们，否则那帮工人就会磨洋工，只派一个人慢慢做，其他人喝茶抽烟打扑克。唉，买套房子并住上，可不是件容易事情，它能把我们每个人都训练成验房师和装修顾问。



    快四点钟的时候，史师傅和老王主任一前一后进来了。见办公室稀稀拉拉只有三人，老王主任先问，老刘跟其他几个年轻人都去哪里了，请假没？雷秘书说没有。老王主任生气了，道：“这个老刘，一辈子了总是干点带坏年轻人的事！赶快打电话催他们，主任说4点准时开个组织生活会。”



    就听小戴慢吞吞地说：“王主任，中午下班前刘师傅让刘书记专门叫去过，回来后说，下午他直接去帮着保卫部做十八号街坊动迁钉子户的工作！”



    老王主任说：“不说我还差点给忘了，十八号街坊那几个典型钉子户当中有一个是老刘的条攒（连襟），最近在搭建的违章建筑上张贴了十几张领袖肖像，还在边上打了横幅，上书‘拆民居天理不容，动领袖断子绝孙’，搞得城管和派出所的都拿他没辙。前天刘书记还说，要是老刘去还做不了工作，就让老刘也下岗。唉，这几户人家也真赖，这样闹下去还怎么谈依法治国啊！”



    这阵子，雷秘书已经给今年新分来的几个年轻秘书打起了电话，除了两个女生没接，那个叫金涛的秘书在电话里跟雷秘书说，天太热、钱太少、上班没劲，正想跟黄主任请公休假哩，你就催了，烦不烦啊！



    因为雷秘书在电话机上按的是免提，一旁的老王主任听了发火说：“现在这帮80后真是提不起、靠不住、用不成，真是矫情、冷漠、稀松的一代，更是垮掉的一代！唉，这样下去，他们非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不可！”



    史师傅在一旁笑着说：“王主任，你也别激动！自从99年大学扩招后，年轻人的就业就成了大问题，好不容易找个工作，过日子又日渐艰难。想当年我们的父母辈不也说我们这代人靠不住吗？现在大家不也好好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特点和追求，你总不能让小朋友们一到单位就跟咱们一样老气横秋吧？！”



    说话间，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大老刘回来了。进办公室后，大老刘不顾一切地抓起自己的大茶缸子先是一顿牛饮，随后旁若无人地撩起湿了前心和后背的蓝短袖工作服，露着肚皮开始站在大吊扇下扇起了风，嘴也开始闲不住了，说：“现在领导的工作方式是越来越简单粗暴了，好像除了下指标，就是往死里罚。”



    老王主任笑着过来道：“老刘，你去搞动迁，可是为党、为公司、为领导分忧啊，千万不敢发牢骚！”



    “我哪是发牢骚啊！”大老刘用衣襟扇着凉说，“老王你就喜欢扣帽子！你都不知道，刘书记今天给我下了两个动迁指标！好像我能耐多大一样。他还说，工作做通了，奖励我优先选房；做不通，罚我本月绩效奖！想当年我和他都是一起下过乡的，你说我跟谁说理去！”



    老王主任听了说：“这年头都讲个指标管理和以罚促进。烟草局有卷烟销售指标，计生委有结扎指标，交警队有罚款指标，我听说火葬场还摊派有火化指标呢，为了完成指标，跨省收购尸体的事都出来了。至于彩票销售，就更有指标了，咱这社区是要领低保，先买彩票！”



    黄主任的电话忽然打过来了，跟老王主任说，她临时有事要晚点过来，叫王主任先找这两天的报纸，带着大家先学习学习中央领导的七一讲话精神。



    小戴手快，很快找到了上周的《人民日报》，并翻到了《河南日报》和《河洛晨报》头版登出的广大人民群众认真学习七一讲话精神的新闻。



    报纸发到林雪手上时，林雪明显觉得那则反映史家胡同社区居委会学讲话的照片比较别扭：几位群众演员大概是想突出党报的大红报头和学习内容，居然将报纸一版的大红通栏标题对着镜头，而他们看上去认真研读的其实是二版的经济新闻。



    “这摆拍的痕迹也太明显了吧？”大老刘也看出了问题，“你看这老娘们那信球样子！还对着报纸指指点点，可她点的那位置是广告！造假都不会！”



    雷秘书听了说：“不都这样？看电视上某个群众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时，你根本想不到那是记者提前打印好了大字的稿子，让人在摄像师旁边举着，让采访对象面对镜头念。真还不如演戏背台词并发挥的演员哩。”



    “我听《河洛晨报》的老师说，在新闻界，摆拍、PS和新闻造假绝非个例，而是普遍现象。很多时候，有图未必就有真相。虽然PS技术在咱国家诞生较晚，但是换头术和悬浮技术却早就存在了，最典型的就是宣传亩产万斤的时候，密植的麦穗头上坐小孩的照片了！”



    “行了、行了、行了！”老王主任听不下去了，“让你们看看报纸、对照自己学习学习、提高提高，你们就说这么多没用的！还是不是党员了？！还像不像个机关干部！？”



    大家低头不语的时候，黄主任忽然进来了。见大家又都齐刷刷地抬头看她，她笑着说：“请王主任继续！刚才姜总临时又把事情推后了！”说着，她先拿了张报纸，并坐在了殷勤的小戴急急忙忙为她腾出的那个位置上，算是加入了学习行列。



    老王主任自然不会继续了，抬抬黑框眼镜，说：“黄主任既然提前来了，大家就鼓掌，请领导带领我们学习！”



    四五个人一齐鼓掌后，黄主任见年轻人当中只有个戴昌龄，皱着眉头说：“我每天上下班坐公交车，见现在年轻人都在把玩手机，甚至在老人上车后连头都懒得抬，真是让人痛心！时下，一些青年员工学风不正、信仰不坚定，总觉得学习理论就是倡导假大空，根本体会不到马列理论才是我们成长进步的不竭动力，更是凝聚我们事业发展的磅礴力量。”



    “中国文化强调智慧，西方强调知识。谁会赢？”黄主任继续发挥道，“我认为只有把两种文化都利用好了才能赢！两种文化应相互学习、相互协作，而不是相互竞争。说到底，文化体现的是一个人如何对待他人、对待自己以及如何对待自己所处的环境。在一个文化厚实深沉的社会，人们不苟且，懂得尊重自己——因为不苟且，所以有品位；人们不霸道，懂得尊重别人——因为不霸道，所以有道德；人们不掠夺，懂得尊重自然——因为不掠夺，所以有永续的智能！”



    黄主任话音刚落，或者说，可能还没说完，老王主任先带头可劲鼓起掌来。鼓完了，他又笑着说：“跟黄主任在一起，就是一种享受，文化享受！说实话，过去有人也说我是公司机关的活字典，但说实话，跟黄主任比起来，我就是皮毛，甚至皮毛都不算！”



    戴昌龄也抢着说：“王主任讲的太对了，黄主任讲的那是真好！我还清楚记得上次升国旗时，国际部新入职的那个留学生吹毛求疵，说咱们的仪式不够庄严，还提意见说，在升旗现场有员工把手上的小国旗倒着拿，不尊重国家。黄主任当时就说，倒拿国旗指向自己，是国家在我心里的下意识意思，另外，如果在公海上，国旗倒挂是一种求救信号……”



    随后，黄主任开始主持组织生活会。她要求办公室每个同志挨个发言，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见大家开始沉默，都不想第一个发言。老王主任在喝了口浓茶后像老廉颇一般率先向自己“开炮”。他说：“我主要作一下自我批评吧，作为老同志，老党员，我的政绩观有偏差，缺乏担当精神，有时候家长作风严重……”



    老王主任自我批评后，黄主任又看了大家一圈，道：“接下来，请大家也针对王主任提提意见和建议。大家畅所欲言，畅所欲言，相信只要是真正触及灵魂的善意批评，都可以让我们找到自身思想的软肋，并在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后，让我们一生受益！”



    大老刘听黄主任说的很诚恳，也邪求感人，直直腰板说：“那我就直说吧。我与老王也算是老伙计了，这么多年，我最大的感受是，每次出差或办事，听说他都比较钟爱星级酒店，有时还爱趁机逛逛旅游景点，代表公司参会时，常常是满脸红光，一身酒气。我总想，出一次差，动辄花费几千块，作为党的干部，尤其又处在企业脱困之际，你花这个钱不觉得心疼吗？”



    老王主任大概觉得自己有点冤枉，且很明显感到大老刘这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刚想张口说话，黄主任冲他摆摆手，说：“请刘师傅说完！”大老刘说自个已经说完后，黄主任又看着史师傅、雷秘书、林雪等人，问：“大家还有补充意见没？”



    史师傅大概觉得自己不吭气是过不了关的，笑着举手发言道：“王主任，我这个当妹子的说话比较直，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觉得，在特定的时间和某些不伤大雅的场合，你偶尔对一些重点工作，对一些难度大的工作，有不愿意积极主动承担的思想苗头和迹象，稍微缺乏点一抓到底的韧劲，担当意识有那么一点点欠缺。”



    雷秘书随后说：“老王主任啥都好，我觉得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长个头长心眼！上个月他拿卡到工行，说取1000块钱，营业员告诉他：3000以下柜台不办理的，请他到自动取款机上取。在说了很多好话但营业员就是不同意的情况下，老王主任充分体现出了他心眼多的毛病，跟营业员说：那我取5000吧！但营业员给他取了5000后，老王主任又点出4000说，我再存4000吧！”



    雷秘书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也让严肃得让人紧张的组织生活会稍微变得轻松了点。那一刻，林雪深深觉得，过组织生活是个很煎熬人的事，做到自我批评或许相对容易，但严肃地去批评别人可能真的很难。而主动批评别人，则可能就是个引火烧身的事。



    所以，后来轮到大家给大老刘提批评意见时，老王主任先“开炮”了，说：“老刘啊，说了你别介意啊，黄主任都说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我觉得你身上不仅有官气，还有匪气，且在工作中存在耍派的现象！工作方法也简单，很多时候，有些同志的话还没说完，你就粗暴地打断了。还有啊，你对女同志可不够尊重啊，即便是在网上或者农贸市场，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对骂，也是件有失家教与体面的事，敬请你以后千万三思啊。”



    大老刘被老王主任说得涨红了脸，也不能反驳，否则就成了不虚心接受意见，所以只有不住喝水，不停擦汗。老王主任话音刚落，雷秘书也起身说：“刘师傅，我觉得你啥都好，就是工作积极性不够，为基层服务不够主动，甚至遇事还踢皮球，可以说是存在慢作为和不作为的问题……”



    碍于领导面子，加之面对的是女同志。轮到给黄主任提意见时，老王主任率先定调，说，黄主任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廉洁，太不关心自己！总是时时想在前，事事干在先，从不给下属表现机会。



    年轻的戴昌龄则拿黄主任身体说事，挤着一双小眼睛说，领导的形象就代表着咱单位的形象！要说批评意见和建议，作为年轻人，我只有一条，那就是黄主任，您是不是应该考虑减减肥了。



    当然，作为领导，黄主任也是很谦虚的，在自我批评阶段，连连说，大家对她迁就的多、忍让的多，批评的少。还进一步自我批评说，近几年自己艰苦奋斗的思想不足，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和体现公司良好形象，出差基本上是坐飞机，很少坐火车、汽车，有时候一忙，在医院看病也有不排队的情况，且住院也是住有专人看护的VIP病房。在生活小节上也不够注意，家里灯坏了，水管不通了，会直接给后勤部打电话，让派人来修……



    再后来，黄主任专门让雷秘书起草了个新闻稿。刊发在公司报纸一版后，林雪见报社还专门加了个编后语，称赞公司办公室全体党员领导干部批评自己“怕不辣”，接受批评“不怕辣”。并称，一条条批评意见，犹如一个个“炸弹”，炸开了思想壁垒，既是一种真诚的提醒、善意的告诫，更是一次宝贵的思想洗礼……



    过完组织生活已经过了下午下班时间。不知道是因为过意不去，还是心情特别舒畅，黄主任又提议大家晚上一起去喝咖啡。但老王主任明确说，晚上他的老婆子从深圳回来，得去机场接，没法去。老王主任不去，大家谁也不好意思说去，都各回各家了。



    林雪到3-24单身宿舍，忽然见337寝室的门上贴了一幅对联。左边是：人生在世天天天,日月如梭年年年；右边是：升官发财得得得,两腿一蹬完完完。



    林雪觉得可能是李二英搞得怪名堂，又担心他和女朋友在宿舍里面，就预警一样在门口大声喊：“二英，又不是过年，你瞎几把写这种无聊的对联干嘛？！”



    但一连几声，都没人应。就近推门，才发现门锁着。掏出钥匙随手一扭，不想那锁早就锈了，加之用力过大，居然就把早就发软的铝制钥匙断在了锁孔里。



    这下，林雪急了，咚咚咚对着那门就是一顿踢。平时有人踢门，左邻右舍甚至楼上楼下必然会有人探出头来看，但今天楼道里却出奇地安静。这种情况就跟每年春节后，林雪第一个返回单身宿舍差不多。



    没办法，林雪先拨通了吴成飞的手机。响了两遍后，吴成飞才接住，说自己正在去外地的路上，有事回去说，随即断了。再打李二英电话，提示是空号。在狠踹了一脚门后，林雪想去找二楼的霍建彬老师，因为此前他曾经用身份证鼓捣开过宿舍门。



    林雪转身，还未到楼梯口，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回头远远见丁小盈在黑黢黢的楼道尽头招手，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觉得好笑，就大声道：“老丁，咋丢了女朋友后连你的豪气也丢了？女朋友算个六啊，啥时候我再给你介绍一个！”



    丁小盈也不接林雪这吹牛的茬口，待林雪走近后，忽然低声说：“下午咱这楼上出事了，你不知道吧？真死人了，就在你们隔壁！据说是中午有人在死者的电饭煲里偷偷撒了耗子药！唉，想想都恐怖，以后我再也不敢在楼道里煮饭和炒菜了！”



    林雪一惊，说：“还有这事？以前我只听说过耗子不小心掉你们炒菜锅里的事，怎么还有人下毒啊！怪不得今天回来出奇地安静！”



    “听说下午派出所来了两车警察，楼上楼下的全被拉去询问了。唉，多亏我中午去了莹莹她们女生宿舍，否则我也说不清！”丁小盈说。



    “还想着你跟那个穆老师砰了（没戏了），怎么，现在又继续上了？！”林雪惊讶地看着丁小盈说。



    “唉，你说，你说我不去找她，还能找谁？”丁小盈苦笑着说，“女人嘛，总喜欢跟你分分合合的，只要你给她下跪，她就软了！”



    小灵通忽然响了，在昏暗沉静的楼道里让人心惊。林雪见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接通后却是李二英。就听李二英说：“小林，可不得了了，咱楼道死人了，晚上你千万别一个人回去了，赶紧出去躲一躲晦气吧！”



    林雪说自己就在楼道里时，李二英继续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最毒妇人心啊！咱隔壁住的那个经常打麻将的女的，怀疑自己放宿舍里的400块钱被前面住的小王偷了，居然专门买了老鼠药，趁中午大家都在楼道做饭，悄悄倒进了小王的电饭煲！12点多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小王捂着肚子到咱对面的水房呕吐，并最终口吐白沫，倒在水房里不动了，可吓死我了！”



    “那大姐看着慈眉善目的，还给咱借过麻将玩，怎么可能呢！人命关天，你可不敢随便乱说啊。”因为刚才丁小盈说警方还在查，林雪赶紧提醒李二英。



    “你说的都是屁！坏人会写脸上？！近期你不在宿舍时候多，你都不知道，他们两家矛盾早就大的解不开了！上周咱隔壁那大姐还说小王戏她，让她的男的弄死小王哩！就连成飞都说，咱那女邻居性格孤僻，有点不讲道理，平时不爱讲话，但做什么事都不肯吃亏。”



    林雪说：“那也不能毒死人家呀，不就是400块钱嘛，至于吗！”李二英说：“可能不是钱的事，钱只是导火索或最后一根压死了人性的稻草。实力弱小者不容易维护正义,内心卑弱者则不可能有正义和怜悯！”



    听林雪在电话里沉默，李二英忽然说：“小林，我还以为你会夸我的对联写的好呢，你看到了吗？”



    林雪说：“你还有闲心写对联！左邻右舍出事，派出所的没找你吗？刚才我听丁小盈说，楼上楼下的全去派出所了！”



    李二英说：“对联是媳妇让我找人写的，说是驱驱邪气。因为这件事，下午四五点时，楼上楼下的住家户都觉得安全没保障，准备集体去厂门口堵车和闹，派出所的出动把他们拉走是出于维护稳定的需要，你以为是为查案子？！”



    本来觉得无妨，但让李二英这样一说，林雪真就连337宿舍门口也不敢再去了。见丁小盈也是一人，就问晚上能不能住在丁小盈他们这边。丁小盈看看林雪，有点为难，最后才说：“晚上莹莹要过来的，我也是刚把宿舍那几个人支走……”



    林雪无奈，转身独自下楼，想着穆莹莹和老丁进展也太快了，内心有点嫉妒丁小盈，又有点看不起穆莹莹。



    出3-24院落大门，正想着没处去的时候，芮秋波的电话过来了，说：“大雪，你再不来贾老师可就真生气了！贾老师那是什么人，他面子你也驳？！赶快来吧，就差你了，贾老师给你的酒都倒好了！”



    林雪还没表态，贾淳厚已经接过芮秋波的电话发话了，说：“小林，叫你来你就来嘛，跟我还外气？！难不成需要老哥我用八抬大轿抬你？！”



    林雪忙解释说：“贾老师，你误会了，我就是觉得没心情喝酒，可不是跟你摆谱。你贾老师请客，我荣幸还来不及哩！”



    老贾在电话那边呵呵笑着说：“这不就中了唛！啥也别说了，赶紧打车过来，我们先开始了！”



    挂了电话后，林雪见西北的天空中红彤彤一片火烧云很是耀眼。正准备在3-24楼下截出租车，忽然见穆莹莹披着头发提着装有洗漱用品的塑料篮子从前面新开的那个女职工澡堂出来了，似乎是要来3-24，就急忙想先闪进附近的那个网吧里去。



    但却晚了。远远的，穆莹莹已经在冲他招手了。走近后，穆莹莹下意识地理着自己湿湿的头发，笑着说：“小林，你怎么还躲躲闪闪的，怕我吃了你吗？！丁小盈他人在楼上吧？他说要等我来着！”



    林雪勉强笑着说：“在，我刚还跟他站楼道里说话呢。咱单身宿舍出事了，你知道吧？”穆莹莹说：“下午我在班上，大概听到说这一片出事了，但没想到是你们单身宿舍，出了什么事啊？”



    林雪说：“我还想着老丁跟你说了。算了，你上去问老丁吧，我说了怕影响你的美丽心情！”说完，林雪转身就走。



    “哎，我还有话要问你哩！”穆莹莹在身后喊。但林雪现在是急着想离开她，笑着回头说：“晚上我还有个约会，时间来不及了，你有事先跟老丁说吧！”



    正好有辆出租车路过，林雪大喊着招手，那车停下后，他炫耀一样上去，叫那司机直奔西工区老贺请客吃饭的地方。



    —————————————————————————————



    桃源小厨店面装修貌不惊人，但处处体现着细节，因此前来吃饭的人蛮多的，门口挤挤挨挨停了不少小轿车、摩托车、电动车和自行车。林雪到门口的时候，正遇上两家人因为停车位而起了争执。



    一个光膀子男的正提着把车锁，冲一个中年人说，看你老气横秋、阴阳怪气，一副做贼心虚、词穷理屈、又偷换概念的信球样子！这地方是你家啊？你有本事，喊这地方一声大爷，它要应了，我就让车!



    那中年人也不示弱，杠着脖子说，你算哪根葱啊，你让我喊我就喊啊？你就是个不学无术、X无点墨的社会混混！可以肯定，你老爸就是那种毫无阅历、鼠目寸光的底层垃圾！



    林雪自然顾不上这热闹，面无表情地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到了桃源小厨足有足球场大的大厅内，在嘈嘈杂杂、密密麻麻的食客群里一个劲儿寻找老贾他们，最后总算在如蜂箱一样的大厅一角看到了正面坐着的老贾和李胖子。



    走近后，见热菜已经上了，老贾正腆着足以行玩具船的大肚子在跟李胖子用手指头较劲，边上的江先生则翘着二郎腿在主持公道。沈溪和芮秋波都在埋头盯着手机，不知道是迷在了足球还是什么上。



    林雪说着抱歉的话落座后，老贾呵呵笑着让林雪按规矩先干个入席酒，然后再自罚个迟到酒。



    见林雪在喝了一杯入席酒后有点为难，一旁的江先生开口了，说：“小林你个小痞混！喝个酒又不是搞女人，还遮遮掩掩的、羞羞答答的，我们都喝一瓶了！”



    林雪觉得江先生说话比较别扭，也不想理他，端起酒杯嚷经说，想请李胖子、芮秋波、沈溪一起陪着干一个，算是消消晦气。老贾自然明白林雪还记着紫东来的事，笑着没表态。沈溪挂不住了，摆手说：“去去去，谁跟nia（你）喝，我才不喝哩，要不四（是）贾老思（师）的盛情，我才不来呢！”



    林雪觉得沈溪在特意和自己划界，苦笑着说：“沈老师，鹌鹑因为自己的秃尾巴羞于见人就每天钻在草稞子里做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会长出山鸡的尾巴。我是鹌鹑，你是山鸡，我先敬你！”随即一仰脖子，将那杯酒倒进了肚子里，只觉得千虫咬心，胃里着了炭火。



    林雪这句话把贾淳厚、李胖子等人都逗乐了，沈溪没反应过来，就问老贾，小林是啥意四（思）。老贾便和稀泥说：“小林意思是，你是他学习的好榜样。”



    沈溪听了，看着林雪说：“nia（你）也会毛捣人了！我还以为nia（你）四（是）骂我哩。其四（实），我刚才跟谁都没喝，不四（是）只针对nia（你）。”



    老贾听了说：“小沈，就你那点事，还值顾（得）提？不都过去了吗？”



    沈溪喝口茶说：“现在，哥已经无语了！唯有用这扯蛋的态度，去面对C蛋的人生。唉，我去紫东来，不四（是）抢沙发的，也不四（是）去打酱油的。只四（是）想为足球呐喊加油的，谁想到却摊上了四（事），真他奶奶个逼的倒霉。”



    见林雪两杯酒喝得眼泪都下来了，江先生坏坏地还想给林雪再倒上满满一杯，却早被林雪捂住了杯子。芮秋波在一旁开始替林雪说话，道：“江哥，你就别难为他了，大雪今天似乎很累，他真不在状态！”



    老贾也说：“大家都是自己人，能喝就喝，不能喝就算了，不用强劝！”说着，招呼林雪吃菜。但一来，可能老贾点菜比较抠，是什么便宜就点什么，那样难吃点那样，二来，此刻一桌子菜早被叨成了狗窝、狼窝，让林雪看着不但没胃口，还想吐，便勉强简单动了动那盘豆芽拼豆腐，开始喝起水来。



    此时，胃里已经烧成了林冲看过的大军草料场。就听贾淳厚在一旁絮絮叨叨，大概意思是让大家平时都奉公守法，别没事惹事。还说现在很多人都心态失衡，他儿子所在的中学，就有家长因为孩子成绩不好，被劝退转学，但又被新学校拒绝，而发生了刀捅老师和学生的恶性案件。



    李胖子也掺和说，以前每当央视胡说八道说我们很幸福，全国人民喜迎油价上涨，我都会怒从胆边生，几次都想抓起椅子砸了电视机。后来一想，何苦呢？电视机砸烂了，损失的是自己，而对那些王八蛋却毫发未损，以后不看这王八蛋频道不就就行了！这样一来，内心也平静多了。



    他娘的，这几十年里我算是活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赶紧多捞，赶紧安顿好自己的生活,不要管这个社会。你是救不过来的，你要真的到一线和基层走走，就知道，完全是一个丛林社会，大家都信奉丛林法则和拳头法则，谁给你讲理，谁跟你**？！相对于那些不幸的人，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活着真的很幸福……



    六十三度的二锅头容易上头，加上一天的疲惫和忙累，林雪有点摇摇晃晃和迷迷糊糊。正端杯子喝水之际，一个身影到了贾淳厚边上，一边叫着贾叔叔，一边给他添酒，说：“真是太巧了，刚才我们一家在包间吃饭，一出门，就看见你在这！”



    居然是上官漪！林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起精神再看，真的是她，一波长发，一袭白裙，娉娉婷婷的。只是，对林雪和别人，上官漪似乎视而不见，见老贾喝了她敬的酒后，目不斜视地转身，最终进了大厅右边第三个标有“夏威夷”的包间。



    “这女孩很正啊！”看着上官漪的背影，江先生先开口了。李胖子也借着点酒意说：“是啊，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贾淳厚看看林雪，见林雪表情复杂，笑着说：“大家喝酒，喝酒，那是我们对门邻居家的姑娘！”



    李胖子见林雪趴到了桌子上，一边招呼着老贾喝了口酒，一边说：“各位，你们知道拔树的方法吗？用猛力去拔，是无法把树拔出来的；如果去强扭，则树干一定会折断。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左右摇撼不已，才能将树根的泥土慢慢松动，直到最终将它拔出。”



    贾淳厚听出李胖子这话是说给林雪听的，笑着说：“你那拔树的法子是袁项城大总统教的吧？追女孩子可不是拔树栽树那么简单，你不能左摇右晃、忽进忽退的，那样先晕的是你，即使勉强松动了树根，离大树枯黄也不远了。”



    芮秋波听了，高高举起了饮料杯子，道：“还是贾老师水平高！我看过的一句话是，得失不过如此，想开了、看淡了，结果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有的人、有的事，我们其实无需太过执着，试着放手，人生将因此而不同。”



    江先生也故作高深道：“是啊，是啊！世事如棋局，不执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见真空。人生没有完美，幸福没有满分，当执着成为负累，放手就是解脱。”



    大家高谈阔论间，就听趴桌子上不动的林雪忽然呕了一声。见林雪一副强忍着的苦痛的表情，芮秋波就起身想给林雪拍背，却被林雪摆手止住了。



    此刻，林雪只觉得想吐又吐不出，只觉得心很疼，头脑里嗡嗡嗡地直响。便咬着牙起身，冲老贾等人笑着招招手，自个往大厅外面走。



    老贾见状，示意让芮秋波赶紧跟上去照顾林雪，但被林雪拒绝了。芮秋波想硬过来扶林雪，但被林雪猛一下差点甩在地上。



    出了桃源小厨，看着满大街的灯光，林雪忽然觉得今天特别荒诞，在饮料摊上一口气喝了两瓶冰镇矿泉水后，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忽然觉得内心十分的悲凉，也十分的空虚，于是就势坐在饮料摊前的一把小凳子上，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打通了符程程的手机，一开口就说：“程程，今天我觉得我很爱你，你听到了吗？我想对你说，我爱你！”



    林雪的突然表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符程程很意外也很吃惊，听到林雪大概是喝多了，她在电话里笑着说：“你这个醉鬼，中午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喝上酒了？！”



    林雪说：“我没醉，程程！我好着呢，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爱你！”符程程没出声，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你在跟什么人喝酒啊？离住处远不远？早点回去吧。”



    “你在干什么，程程？一个人看电视，还是喝咖啡？我真想一下子穿越到上海，一下子穿越到你的身边！你看，你看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那颗眨着眼睛的星星，那就是我啊！”



    符程程觉得今晚上林雪有点疯，天真的跟小孩子一般，笑着说：“你真是喝多了！我看到的那颗眨着眼睛的星星，是一架飞机准备降落时发出的信号！”



    林雪说：“程程，我就是那架飞机！啊，不对，你就是那架飞机。中午你说要回洛阳，我盼着你快回来！你回来的时候，请容许我去接你，好吗？”



    符程程调皮地说：“估计，我估计到年底了吧，到时候我打算出其不意地回去！”



    林雪正想说“不行，我一定要来接你”，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个女子的尖叫，随后有人大喊：“抓小偷，快抓小偷啊，抢劫了！抢劫了！”



    林雪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褐色头发还打着卷儿的少数民族小孩已经泥鳅一样从他身边飞快蹿过，随后是个铁塔一般的男子在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