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上个世纪末的流行说法，杜涛也算是从事IT事业的人。因为他打工的地方就在摩托大楼附近的开拓电脑城。
在洛阳著名的北大青鸟职业培训中心学习时，杜涛给唐春妹的感觉是对电脑很专，也很有天分。和杜涛恋上后，为了投其所好，唐春妹在杜涛过生日那天专门跑到关林的世纪电脑城，拿自己多年积攒的钱买了个移动硬盘。
那个时候，移动硬盘容量最大的也就80个G，但价格却贵的要死，差不多就是1G一百。不过卖家都很热情，看着唐春妹长发飘飘，单纯如邻家小妹，卖家——那个有点像谭咏麟的小伙子就问唐春妹是自己用还是单位用。唐春妹老老实实回答说，是过生日准备送给男友的。“谭咏麟”笑着说，我这个硬盘啊，肯定会让你像吃陈佩斯卖的羊肉串一样，吃一串想两串，吃得心里暖洋洋！
唐春妹觉得卖家人虽不坏但却油嘴滑舌吹牛不上税，笑笑没吭声。后来送给杜涛才知道，卖家在那移动硬盘里还奉送了好几G的动作爱情片，除了舒淇、陈宝莲、叶子楣、李丽珍等香港艳星的，还有苍井空乃至美国和俄罗斯的，整一个奥运会。
有一次在南关租住的房子里完事后，心满意足的杜涛一边光着膀子抽烟，一边说，听说世纪电脑城那个卖硬盘的孙子最近刚被放出来，只是贼性不改，你要是现在再去买他家的硬盘，他还会在里面放韩剧让你带回来，唉，真是业界良心啊。
经常给客户拼装电脑，偶尔杜涛说话也会带出点专业术语来，比如：肉体是电脑硬件，灵魂就是操作系统。再比如，他在发泄对唐春妹姑妈的不满时用的重话是：你姑也是事儿逼一个，真的需要彻底格式化后进行系统重装。切，他一句话，我这么多年所有的努力痕迹都被清空了……
虽然管不了唐春妹的心，但姑妈却一直坚决反对唐春妹与杜涛在一起。夹在杜涛和姑妈之间，很多时候唐春妹真的很为难，也很痛苦。有时候，因为姑妈一句话，她冷不丁就会冒出“睡一觉不起，随父母而去”的极端消极想法。
通过查阅网上一些关于生死的资料，她觉得一个人的死真的无足轻重，根本都不用量子层面，生物学就能完全解决灵魂有无的问题。从生物学意义上说，生命是一个并不神秘的物质现象，是个化学反应过程，是无机世界的一个偶然且很短暂现象。所谓的意识只是一种对外界反应的进化，自我意识仅仅是为了区别个体和外界，生命消失，意识消失，根本不存在什么灵魂……
她也跟杜涛讨论过生死问题。那次，杜涛觉得唐春妹只是出于好奇才谈论生死，就笑着说，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未知，迄今人类所有的认知真，都微不足道，说个很浅显的例子，万有引力是如何产生的？恐怕就是爱因斯坦大哥和霍金师傅都讲不清！我认为人就是到这个世界来修炼的。所以我们至少不应该做坏事，尤其是不能坏别人的好事，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唐春妹知道，杜涛还是耿耿于怀于姑妈的横加干涉，没有出声。又听杜涛继续道，根据物质不灭定理，反正不管是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这堆这块，所谓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在这里消失了，肯定会在别处出现，宇宙这么大，地球上死掉的这几十亿人算什么？！
话虽这么讲，在唐春妹看来，杜涛还是在努力通过改变自己的处境来博得姑妈一家的认可。
在网吧结识了手表厂的临时工张某与外地无业青年刘某后，杜涛在一个晚上专门约请张某与刘某到自己的出租屋喝酒。其间，杜涛感慨“富人太多”，张某表示“不如搞点钱花”，刘某随即响应。
因为从内心排斥杜涛新认识的这俩人，唐春妹一直冷冷地在一旁用电脑看光碟。觥筹交错间，但听三个男的海吹胡侃。一脸络腮胡子的刘某，看着唐春妹，说，嫂，嫂子，我知道，你，你瞧瞧不上我，我我不就是中午正，正做饭，被被抓走判了四，四年刑吗？唉，他他娘的，从，从拘留所回，回家后，米饭变成，成了一锅干蛆，辣啊辣椒油变成，成了一碗土，衣，衣服成了老鼠窝啊窝，家里满是蜘蛛，蜘蛛网，像啊像盘，盘丝洞。
当晚喝了歃盟酒后，三人说干就干，分头行动，说准备家伙什（工具）。唐春妹不放心杜涛，说让他别去，但杜涛笑着像猪一样呼噜呼噜睡死了。
次日凌晨5时26分许，唐春妹一路跟踪杜涛过去后，见他们三个合股的早点摊儿已经在定鼎路立交桥下支起来了。
姑妈邀请林雪和唐春妹见面前，唐春妹找到了杜涛，并下决心对杜涛说，涛，我们分开吧，我姑妈说，咱们过不好，没前途的。杜涛听了，默不作声，只管抽烟。
在唐春妹忍不住告诉他，姑妈已经托熟人给她介绍了新朋友后，杜涛才幽幽地问，那孩子是干啥的？他真的比我强吗？
听唐春妹含含糊糊说，林雪是分来涧西大厂不久的大学生，平时喜欢在《河洛晨报》发表个豆腐块，赚个零花钱什么的。杜涛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让唐春妹觉得除了莫名其妙，还有点恐惧。
就听杜涛说，听说过古龙与林清玄吗？他们是朋友。古龙曾在林清玄的报纸上连载小说，连载了两年多，离结尾还遥遥无期。林清玄去催，古龙说：“这篇小说里有一百多个人物，可能永远也写不完。”于是林清玄就自己写了一篇结尾并发表，大概的桥段是小说主角遍发武林帖，邀请这一百多个武林人物到少林寺推选盟主。但最终全都被炸死了。小说最后一句是：“从此，武林归于平静。”你猜，你猜古龙是什么反应？杜涛笑着问看上去不明就里的唐春妹。见唐春妹没反应，他继续道，后来，古龙在另一部小说里出现了个人物，叫“清玄道长”，此人自小在武当出家，因为烧杀淫掠、不守清规，最后被斩首示众，挂在城墙三天三夜……
你是说喜欢文学的人心眼小，有很强的报复心理？唐春妹忽然问。
不是，自古书生酸而无用，就喜欢随性所为。杜涛看着唐春妹，这样说，我敢用头担保，你要去见的那个涧西文学青年，他不会珍惜你的，从长远看，他一定会抛弃你。我听说当年连载《天龙八部》的金庸去欧洲玩，帮他代写《天龙八部》的倪匡，瞬间就把他早就看不顺眼的阿紫给写瞎了……
唐春妹看着杜涛说，一个人快活，两个人生活，三个人就是你死我活。涛，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必须容忍我的缺点，包括我家人的缺点。当爱情不在的时候，请你努力对我说声祝福，毕竟，我们曾经爱过……
杜涛忽然上来，一把抱住唐春妹，说，试金可以用火，试女人可以用金，试男人可以用女人。如果你爱他，请你抓住他，如果你不爱他，请你放手，让他去爱别人！谁能明白谁的深爱，谁又能理解谁的离开！说着，不顾一切地吻起了唐春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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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并且在这样一个好地方！”在唐春妹的回忆快要连接到她和林雪相见相识之际，林雪忽然笑着说。
“和小文（赛文姬）从北疆回来后，我就发誓这辈子不嫁人了。”唐春妹面无表情地说。
天气闷热，似有蛙声。已经是午后，桃花山庄“冷雨茶社”的那几个负责为客人端茶倒水的、打扮得像阿庆嫂的小姑娘，显得百无聊赖，有个胖嘟嘟的甚至毫不避嫌地用手捂着嘴巴，打起哈欠来。
听着唐春妹的讲述，林雪觉得百感交集、心绪复杂，除了喝茶，自然是无心吃那一桌子“赛文姬”请的野味烧烤、野菜时蔬。
“赛文姬”应该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更不会关心和掺和别人的私事。在唐春妹和林雪开始说话时，她就借故出去了，说是要找刚才在游泳池边冷不丁将唐春妹抱进了水里的徐总算账。实际上，唐春妹讲旧事时，“赛文姬”就在游泳池边的遮阳伞下，一直处在坐在“冷雨茶社”那扇竹窗边的林雪的视野之内。
那个徐总长着一对扇风耳，躺在藤椅上以浴巾盖着隆成了富士山的大肚皮，腋窝下露着浓密的汗毛，说话的声音很大，似乎在跟“赛文姬”掰活他的鸿滨实业公司准备开发火车站广场的事情，但“赛文姬”似乎对他的话题不怎么感冒，只是礼节性地应付着。唐春妹讲述到中间时，就听那徐总大声对赛文姬说，前几天我在吕祖庙一瞎子处算命，那瞎子告诉我，在今年秋季的黄道吉日如果能到火车站铁轨上大便一次，即可增加财运。
“赛文姬”不耐烦了，起身从泳池边去了更衣间，并很快就以一袭粉红色的遮臀泳装下到了蓝汪汪的池水里，像美人鱼一样尽情地畅游起来。徐总则起身到池沿上，一边贪婪地欣赏着赛文姬的泳姿，一边继续哗众取宠，说，火车站那鬼地方历来公共设施配套不完善。古时候咱大洛阳还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哩。人有三急，找不到厕所，总不能让大家都拉到裤子里去吧！
就听赛文姬在泳池里说，你这样的人，就是心灵黑暗……“你也别那么极端，我觉得那个杜涛，他关键时候丢下你们，也是很正常的反应。”看着一袭旗袍映衬下充满古典味的唐春妹，林雪说。
“正常？一个男的丢下女的不管自己逃命，正常？”唐春妹有些激动了。
“如果是我，或许我也会丢下你们，毕竟生命只有一次，而大家都是非常自私的普通人。”林雪进一步说。
“所以我和小文都觉得，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卑鄙无耻下流！我祝他孤独，并且长命百岁！”唐春妹说着，拿起面前用来切割肉的一把小刀，狠狠在那块烤羊排上刺了一下。
“我估计杜涛应该还会来找你的，我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无论男女，我们都不用刻意去考验，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在感情上，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一认真你就输了。”林雪看着窗外的游泳池说。
“哼，失而复得的东西，永远都是二手货！他妈痹的，他还敢再来找我，我都想杀了他！在他眼里，我的命一文不值！要不是小文，要不是我们运气好，早死了！他妈的，他们就两个该杀的王八蛋。”唐春妹嘴里骂着脏话，忽然将那把小刀子扔到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把门外面几个服务生吓了一跳。听得出来，这辈子她是无法原谅杜涛了。
林雪看看门口的几个服务生，又说：“这个小文倒是靠得住，以后你跟她在这个地方好好干吧。”说着，他从桌子上拿块餐巾纸上前，准备递给唐春妹，却被对方狠狠拍到了地上。
“不用你管！总有一天我会骄傲地对你说：滚，我不需要你。”唐春妹大声说。
林雪有点尴尬，觉得多呆没什么意思，起身说：“我要走了，单位上下午还有会！谢谢你们的款待。”
随后，他又招呼那个倒水的服务生，道：“麻烦给你们大姐说下，让谁把我送到二广高速那边吧，我自己回去！”
就这样，最终赛文姬让那个叫小波的大男孩用车载着林雪来到了西南环城高速边上。城市就在不远处，因为天气闷热，站在城市边缘，林雪觉得整个城市似乎在升腾着蒸汽，就跟蒸笼里的馒头一般。
“大哥，二姐其实真的很好，你为什么不能接受她？”就在林雪快要到高速路口时，开车的小波，忽然说，“唉，小时候，总觉得生活的困难是我没能力去解决的，比如弄坏了东西不知如何补救，考试砸了不知如何交差，追不到喜欢的人，就只知道躲屋里偷偷哭。现在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答案，但却再也遇不到类似的问题了。”
见林雪不解地看着他，小波又说：“大哥，我们都知道你姓林，因为二姐最近临摹《兰亭序》，写的最多的就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尤其是那个‘林’字，写了上千遍！”
“不是我不能接受她，是她接受不来我！”林雪苦笑着说。
“你们这些70后，真让人看着着急……”小波丢下这句话和林雪，调转车头走了。
林雪忽然想起应该让小波给唐春妹带句话，但早就没机会了，而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宗盛说的对，等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了你的选择……
西南环城高速边上，山奇水丽，不乏热闹。林雪等车之际，就见远远的溪水边，有几位女子正坐在一块岩石洗衣服，旁边不远处停着几辆电动车。可能真的是天气太热了，突然，有个女的迅速脱下衣服，赤身蹲进了河水里，快速地在溪水里又搓又洗，并用双手往头发上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