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觉得自己也喜欢书法,加上进门就听到两个老师傅说的很在行,也不管老同学张宝了,径直走到那两个书友面前,看着两幅字说:“两位老师傅真是高人啊!我听说临摹王羲之的字,以一定功力写出心境与个性即为上品。老师傅这字已有九成功力,看着让人赏心悦目,大有窈窕君子,淑女好求之韵啊!”
林雪这石破惊天、用词惊人地横插一杠子,让本来平静的办公室迅速波动开来。正襟危坐在林雪对面的那个女孩首先起身问道:“请问,你找谁?”她边上一个男的也过来说:“你好像不是我们单位的吧,怎么还到办公楼上了你?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坐在沙发上的张宝则赶紧起身说:“小林,你咋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随即他又介绍说:“他是我老乡,也算同学和发小吧,现在在涧西上班。”
老陈见来的这个年轻人在书法上还蛮有见解且很会夸人,上前看着林雪说:“高手在民间呀!老弟平时也练书法?”
听张宝介绍,眼前这位是人事科的陈科长,林雪赶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科长,我是略懂皮毛,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就听陈科长边上那个祝师傅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可是真不懂谦虚啊,咱国家书法那是博大精深,雄贯古今,不是书坛大家,谁都不敢说自己‘略懂’,你还敢‘随便说说’!”
见林雪面露尴尬,额头锃亮的陈科长呵呵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年轻人嘛,就要敢于亮出自己的观点,哪像我们的小张宝,莫名喜欢人家,就是不敢说出来!”
这一下,轮到张宝尴尬了。他笑着看看旁边的小肖,又看看陈科长和林雪说:“我们同学远道而来,我们还是去宿舍说话吧!”说着,几乎是拉着林雪出门,下楼来。
还在楼梯上,张宝就带着埋怨的口吻对林雪说:“我说你呀,真的还是个小孩子!我在办公室默默无闻,你却来这里颠倒众生。你不知道在单位上要谨言慎行吗?在我们单位你都这样,真不敢想在你们单位,你会狂妄成什么样子!”
林雪老大的不服气,嘴里说:“人是铁,范是钢,一天不装我憋得慌。我也就是即兴谈论谈论书法,有有什么好谨慎的?!跟你说,你们科长那字,实心说是过于张扬而少含蓄与韵律,通篇张牙舞爪,不懂收和蕴的要义。抽空你跟他说说,让他多练练隶书打打底子!”
张宝看着他没说话,直到两人来到张宝所在的那个南北通透的单身宿舍。
打开房门后,林雪发现,最近张宝专门将那原本黑黢黢、脏兮兮的宿舍收拾了一番,不但粉刷白了墙壁、擦干净了窗户玻璃、清理掉了乱七八糟的电线,还在他和室友之间隔了道碎花布帘子,就连正对铺位的墙上也贴了张纸,上面用毛笔大字写着“陋室”。更引人注目的是,还增添了一个煤气罐,上面连着一台精致的单灶,边上还算整齐地摆着锅碗瓢盆之类。
“吆,大宝学着自己做饭了!”林雪进门后看着屋里的一切道。单身宿舍内没别人,就听已经在铺位前的小桌子边坐定的张宝冷冷问:“老同学不在涧西潇洒,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雪觉得张宝跟李胖子一样有点装大尾巴狼,觉得这个世界变化蛮快,便努力笑着说:“看你说的,好像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一样。我这个人你是了解的,真有什么事情倒是未必会麻烦别人。唉,最不喜欢夏天了,穷的我连西北风都没得喝!”说着坐在了张宝的铺位上。
“老同学,不是我说你。”张宝看着林雪说,“我都好像跟你说过了,咱现在都是职业人了,不比学校的时候,不能太随意,更不能太随便。你就说今天吧,你说你提前跟我预约一下行不行?你看你这说来就来,让我连个准备也没有!”
张宝这句听上去很客气的话,让林雪忽然感到彼此之间已经有了距离或者说差距,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
又听张宝说:“初来乍到、置身社会我们都不容易,也都很无奈,我觉得大家都过好各自的生活是主要的,至于感情和私交,我相信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的!”
林雪心说,狗屁,很多东西一旦不强化,肯定就跟新刷的粉皮墙一样迅速淡化和陈化,最终被时光侵蚀一空!别说感情,就连人民币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贬值!
但又不想因此跟面前的张宝再争起来,就起身说:“也是我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就顺便过来了。对了,我的小灵通彻底坏了,等我买了新手机再告诉你号码!”
说话间,宿舍门咯吱一声开了,就见隔壁住的那个陈连高扶着醉醺醺的李文学进来了。那李文学不但一身酒气和满屁股的土,还嘴里一个劲地骂道,陈,陈啊咸周,你,你个王,王八蛋!看,看我,不,喝,喝死你,你丫的。
眨眼功夫,陈连高就扶他不住,李文学整个人已像烂泥一样摊在了地上。三人急忙出手,好不容易将他扶上铺位时,“汪啷”一声,李文学又呕吐个几把了。一时,满屋子的难闻气味,让林雪几乎也要呕吐了……
“你们能喝就喝,不能喝拉几把倒呗,发什么酒疯,装什么酒仙了!”张宝见李文学彻底糟践了自个优化的寝室环境,气冲冲地将火气发到了扶着李文学进来的陈连高身上。
那陈连高是个高素质的人,笑着不接张宝的话,让张宝最终没了脾气。后来张宝听说,就因为陈连高待人谦和,住在这栋单身楼对面的萧高工,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让他作养老女婿。
只是小陈眼光高,愣是看不上人家闺女,具体说是嫌人家女孩说话像重低音炮。这让萧高工一度很没面子,一改多年的谨言慎行,发牢骚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崇尚年轻时乱玩乱搞,等年纪大点,折腾不动了才觉得还是找个老实人结婚靠得住……
“学学(李文学)最近也是有点背!刚跟风动工具厂那女孩好上,就乐极生悲个屁了!”陈连高在打开窗户后,一边用笤帚清理李文学的酔酒成果,一边说,“我早跟他说,那女孩贪玩,不像过日子的人,可他偏不听,说爱情可以改变一切,包括人生观。这不,两人厮跟着(洛阳话,很亲密地在一起)到广东玩,并想寻机会一起打工,居然一去就是20天。赶回来时工没打成,女孩在风动工具厂的岗位却被流程再造了!唉,要不是我们几个帮他在单位周旋,学学也都被开除个屁了!”
单位上有些制度,比如无故旷工,是高压线,不能碰的。别看人事科的老陈整天嘻嘻哈哈,他要动真格起来谁都挡不住!陈连高最后这样说,似乎在强调,也似乎在提醒张宝和林雪。
“你刚才说流程再造,是啥意思?”林雪又十万个为什么了。就听张宝不耐烦地抢着回答说:“小林,你是外星人啊,这都不知道!所谓流程再造就是精兵简政,就跟把失业叫下岗是一样的,听上去很美但很残酷!”
陈连高看看张宝,笑着说:“大宝,最近厂里传闻你对厂办的小肖有点意思对吧。不过根据我的经验,她对你可是没任何意思,老哥作为过来人,我担心你再意思下去,只会让她不好意思,而最终你也会没意思的!”
张宝知道陈连高一度对小肖也是很有点意思,起身说:“陈哥,我倒是听说小肖找了个男朋友,随时要辞职跟人家去泰国了!”
陈连高一惊,问:“什么?她男朋友是海归,还是华侨?你听谁说的?!”林雪呵呵笑着说:“你老哥不是信息比我还灵通的吗?”
陈连高知道张宝在毛捣(捉弄)他,笑着一下上前抓住张宝的脖子扮个斩首状,说:“好呀,原来你老弟在这等我啊!不亏暗室,每日三省吾身,这是老哥我才有的道德标准!小肖刚进厂时,我就跟她讲了,你要爱,我便爱,别跟我叽叽歪歪,哥们没那个时间和福气!”
林雪觉得在爱情上这个陈连高倒是有股子成吉思汗般的英雄气概,笑着说:“老哥你这有点简单粗暴了吧,不怕把女孩子吓跑?!我觉得在爱情上咱大老爷们要讲风度和道德!”
陈连高看着林雪笑道:“你这老弟真是个好人,但做好人是要吃亏和付出代价的!其实想通了,女孩子们也就那么回事,想跟你的啥都好说,不想跟你的,啥都没用!”
“老弟你这么注重所谓爱情道德,想想,一点也不意外!假道学害死人啊!”陈连高继续道,“自1973年马王堆出土原本的《道德经》后,国人才明白,我们一直看的那本《道德经》,是刻意篡改后让我们看的!换句话说,是皇家准许的所谓《道德经》!真不可思议,中国文人读了两千多年的假《道德经》!真《道德经》居然被大肆篡改,基本上面目全非,甚至很多意思完全相反!最终后果还用多说吗?难怪许多读所谓《道德经》的,大都坠入了算命和风水的深渊!”
楼下传来了呼喊声。陈连高被他的室友陈咸周叫下去继续喝酒之际,林雪鼓励张宝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说的那个小肖就是今天我在办公室见到的那个女孩。我觉得人还行,你要觉着可以,就大胆争取一下。我记得有个哲人说,只有一件事会使人疲劳:摇摆不定和优柔寡断!”
张宝看着林雪说:“认识的人当中,你是唯一支持我追小肖的。我就奇了怪了,单位上那帮孙子怎么都在拔我气门芯,都觉得我追小肖是老虎拉车,没影子的事!”
林雪说:“真话总是让人不快。也许单位上的人也是好意,我估计他们比你更了解小肖,才不想让你成为炮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于好东西,大家都眼红,很多人的心态就是他得不到,身边的人谁也别想得到!所以他们就要不断地打击你!但成与不成,你只有试试才知道!”
张宝说:“其实我压根就没想过能跟小肖生活在一起。凭直觉,我们不是一类人,而你也看到了,以我现在的条件,谈情说爱就是个笑话。我对她有好感,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洛阳工学院时班上的一个女生,我觉得她俩可像!”
“不论有钱没钱,人的一生至少要有一次一见钟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枉此生。你要是喜欢班上的某个女生,完全可以去向她表白。为什么要找一个相像的来替代?”林雪大惑不解。
“我也不知道,反正对她我是彻底死心了。我觉得这辈子在感情上她是我最好的老师,她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也让我对所谓的爱情彻底死心和失望!操他妈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情史可以写一部《李自成》那么长的长篇小说了!”张宝一边漫无目的在桌子上随手拿着铅笔写写画画,一边说。
林雪没想到张宝也在饱受打击后变得极端,笑着说:“我最近学个词汇,叫帕斯卡赌注。你也知道,帕斯卡是17世纪法国著名学者,压强的单位就是以他命名。但估计很多人不知道帕斯卡还是位哲学家。作为那个年代的学者,他当然相信上帝的存在,而且还提出了为什么要信上帝的理由。
我觉得我们把爱情套在他那句名言上同样适用:假如你不信爱情,如果爱情真不存在,当然没问题;但如果爱情存在,你就会因此伤害真正爱你的人。反之,假如你相信爱情,即使爱情不存在,你固然会被伤害,但至少不会成为伤害别人的恶人!”
林雪的掉书袋子,让张宝听着头大,不耐烦地道:“小林,我怎么听着那么拗口!你要相信爱情就不会扯这些,你跟《新闻联播》那样直接说,一定要相信伟大的爱情,否则你就不是一个好人不就完了,又是哲学又是帕斯卡的,累不累哦?!”
“爱,爱情,算,算个求,啊求啊!都,都他娘的,扯,扯……”在铺位上烂醉如泥的李文学又出声了。张宝怕他再吐,起身说:“老同学,今天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厂里还有点事,办完后我还要去给小肖打饭,我先走了!”
林雪没想到张宝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且理由是要给该死的小肖打饭,觉得重色轻友已成为这个可悲时代的传染病,一声不吭地先起身准备出门。
回头看看因为酒精的作用而痛苦呻吟的李文学,林雪怕出事,因为最近单位就有人烂醉后诱发了心脏病不治的,又在门口说:“你这室友咋办?万一不行,你得让刚才那个伙计来照看他啊!”
张宝看着死猪一样的李文学说:“放心吧,没问题。他这货就是烧着的驴粪蛋子,你越关心,他烧的越旺。我们一下楼,他可能马上就起来了,保本着哩。求,去年冬天喝醉躺绿化带那次,有人亲眼见他回来抱个被子回去又躺下了!”
“陈连高那个室友陈咸周更过分。”张宝继续说,“我才知道他是离婚后又来混单身宿舍的。听说没离婚前,半夜喝醉回来,他会趁老婆熟睡,憋足全身力气将人家踹床下。接着还用极其愤怒的口气破口大骂:去尼玛的!老子是有老婆孩子的人!然后倒头继续装睡。第二天早上,老婆忍着伤痛,不仅不会责备他昨晚醉酒,还端上热气腾腾的早餐,其中一半都是感动的眼泪。”
林雪听了,莫名地替陈咸周老婆不平,骂道:“这么损的招他都想得出,这么好的女人他都不要了,什么东西!”
下楼时,又听张宝絮絮叨叨说,唉,过去我觉得绝对过不去的事其实都会过去的,缺的只是时间。面对一次面试、一次约会、一次失误、一次出丑,那一刻我们都很紧张、彷徨和纠结,还患得患失,可事后回头一望,都就那么回事!
当时紧张得要死,吓得要死,但最终我们都好好的。还是时间牛逼啊,它就那样流逝着,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和有钱没钱、善良还是邪恶而停留一秒,最终让一切都成为无可挽回的过去!小林,我觉得我们当下无愧于心,尽力做到最好就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其他,去他妈的,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