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英的一段话黑得不露声色,听得甄冠利大笑。就见他放下拖把,一边擦手一边说:“咱国家人最喜欢说的词就是凑合,设计的人凑合,制造的人凑合,当然用的人也凑合。喊了多少年的消费者至上,有特么几家企业是真把消费者当上帝的?!以后国进民退就更别指望鸟!说起来,咱国家最特么洋奴的就是出口产品制造商,东西也只有卖给洋人他们才最尽心,那真叫一个体贴啊。要不,外贸服装怎么在国内市场那样抢手!”
这阵子,李二英已经很巧妙地剪了一小块硬纸片塞进了鼠标的按键下。估计是看到问题解决了,甄冠利又得寸进尺说:“李工真是电脑华佗、扁鹊再世啊!唉,这么简单的办法,我咋就没想到啊!对了,你有正版的photoshop软件吗?闲了也帮我装一个!”
李二英开机后试了试鼠标键,又扒拉着看了看相关程序后道:“你这本子整个系统就是盗版的,大整太费劲,先将就着用吧。一套正版photoshop软件价值近万哩,就是给你装上也不一定好使!像你这样的,跟盗版软件也倒很匹配!唉,技术的差距不是靠嘴巴硬就能解决的!人的差距就更没办法了!”
“那,那就装个国产破解版的也行!你们计算机中心资源多,再差也比我们菜鸟下的强!”甄冠利显得很迫切,让林雪猜测他正在用电脑搞什么业务或项目。
“国产软件有的确实也不错,有时候还完全免费。但你想想,它凭什么要让你免费用啊?我觉得它就像一个看起来很体贴的房东,免费租房给你住,但在你出门之后,就会悄悄潜入你房间,翻你的铺盖和抽屉,甚至嗅你的内裤。”李二英说。
“你说的也太可怕了吧?”甄冠利觉得李二英颠覆了自个对电脑的价值观,“咱一没钱,二无权,三不里通国外敌对势力,四不发表不当言论,它国产软件吃饱了撑的控制和扒拉咱电脑干啥?”
“对啊,二英,刚才你还熏我,说我心态不好,负能量太重,你这算不算是无端猜疑,把别人想歪了?!”林雪也截住了李二英,开始故意气他,“按我看,推广免费软件的那真算是高士、义士和爱国人士,是在全心全意为咱同胞省钱!”
“唉,无知真可怕,对你们两个菜鸟,我只能说你们不懂专业知识!用免费软件或木马软件控制了终端,就等于控制了客户需求,以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你纳入它的体系。这跟传销洗脑一样,玩的都是套路!”李二英说着,放了个大屁后出门,估计是去对面的厕所了。
很快,林雪和甄冠利就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从外面传来。又听李二英在楼道里埋怨说,这么晚了,上厕所也不让男的把门。
甄冠利就在屋里大声喊,李工,去我们那边蹲坑吧,办完事顺便帮我看看,寝室那女的走了没!
李二英走远后,甄冠利打开窗户道:“说到技术差距和职业精神不足,咱还真得承认!听说武汉六渡桥有段英国造的老水管,100年了从未爆管,还有一段铁轨是清朝进口的,一直在用。青岛还是济南著名的德国下水管道就更不用说了。”
“可惜,很多人睁眼瞎还心智不健全,只讲立场,不问是非曲直,听不得别人说国外的月亮圆!动不动就扣帽子、打棍子。”林雪感叹。
“屁,有人还鼓吹抵制日货三个月,让日本经济崩溃,哭着来求咱们呢。”甄冠利抓起李二英的水杯,喝了一口后说,“他们忘了,这么多年咱们几乎一边倒地抵制日货、美货、欧货甚至整个文明世界,可结果呢,不但没有使日本、美国、欧洲崩溃,反而闹了笑话,并给老百姓带来了无尽的苦难和麻烦,买个好马桶盖都跑日本去!看来,先抵制蠢货和假货才是上策啊!”
“问题是,只要打着爱国的名义,你就是蠢货和假货也很吃香!”林雪说,“知道梅思平吧?他可是五四学生领袖,赵家楼的第一把火就是他放的。真可谓是一把火烧出了个威风凛凛的爱国青年形象,一时风光无限,俨然进步青年的杰出代表。然而,抗战期间,这厮却秘密潜入日占区投靠了日本人,随后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汪伪政权的组织部长,讽刺啊!”“你说的那是极端个例。咱不谈政治,就事论事。”甄冠利说,“我是学工科的,别的不说,就制造业必需的自动控制技术和材料工艺,咱的差距就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的问题!从常识出发,你尽想了,人家小日本上世纪四十年代就敢拿好几艘万吨航母跟美国在太平洋大决战,我们到新世纪了,还不见航母的影子!我觉得我们许多人是因为害怕才仇恨和假装不屑的。李工说的对,我们很多人真的是不懂专业技术而瞎嚷嚷,因为也只有内行才明白差距究竟有多大!”
“你找女朋友了吗?”窗外骤雨乍歇,隐隐约约有雷声。林雪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这样问着甄冠利,倒在了铺位之上。
他忽然觉得,一个找不到女朋友的人,却热衷于议论国家大事,有点可笑和可悲。他更觉得,自己就是和甄冠利这样讨论一晚上也起不到毛用。啥叫扯淡,在离自己过远的事宜上浪费过多的口舌,就是扯淡。
因为立场和观点不同,为扯淡的事与人争吵,乃至失态地赌咒发誓更可笑。其实我们一生中的好多所谓执着或者说执拗,都是无用的,来世上就那么几十年,尽量让自己和别人开心每一天,或许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最重要的事!
“没有,估计咱俩都一样,就跟曾国藩改的奏折那样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甄冠利说着,也躺倒在了吴成飞那只剩个烂棕垫子的硬板床上。显然,今晚他想真就住这里了。
“其实,对同学会,我跟你的感觉是差不多的!只是刚才不想造成咱俩围攻二英的态势,你也明白,不能过分刺激他!”林雪觉得自己累累的,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甄冠利一开始的话题,“想想读书的时候,跟很多同学面和心不和,甚至明争暗斗,互相不服气和待见,为点蝇头小利或博得女生的倾心不惜撕破脸皮,最终被丫们排挤和孤立,好不容易毕业了,眼不见心不烦了,过几年却又希望坐一起吃饭,我们到底是图什么啊?!”
“据说是同学感情!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朋友可以选择,但同学就是混蛋,你也没法选择,还得笑着包容!据说是为了维护同学感情!”甄冠利苦笑着说。
“我们也开始讨论毕业第一次聚会的事情了。”林雪说,“刚开始我也很激动和热心,但最近也许是经历了一些挫折,忽然感到没多少意思。”
“小学同学,碰到人都认不出来了,同学会不开也罢。中学同学,基本各自为战,同学时交流机会少,各人高考后的情况又千差万别,聚会也可以没有,但大学同学会得保留一下,咱总不能没个情感依托吧?”甄冠利道。
“同学聚会就是个虚假繁荣的名目。我倒是想只与关系较好的个别同学保持经常性联系,不为别的,只为纯真的感情依然纯真。当然,如果同学有困难需要帮助,我仍然会义不容辞。而只要同学找上门来,吃喝相陪我也会高接远送,但大规模同学聚会就免了吧。”林雪说着,有点昏昏沉沉,一副想睡着的样子。
灯光刺眼。在伸手拿了张《体坛周报》盖上眼睛后,甄冠利又说:“上周,我在QQ上收到条私信,有个名为关鸠的QQ群邀请我加入,希望我关注他们建立的相亲信息。屁,他们似乎对我做生意的事了如指掌啊,简直把我当成钻石王老五了!”
“最近我知道,建这个QQ群的,是家住老城区的海大姐,今年49岁,在洛一高负责行政工作。她算是老城比较高端的义务红娘,还懂电脑,可进行电子版的数据录入和查询,自称拥有冷静的分析和判断能力。”甄冠利继续讲,“有QQ好友还说,她建这个群的初衷居然是想为自己上大学的女儿找个满意的男友。听说她有七个房产证,招女婿的条件也高,要求家在本地,家产500万!”
“这妈当的,把找女婿搞得跟招标一样!这样的高价姑娘谁敢要啊!500万家产可是个大数字!”林雪喃喃道。
“我觉得那大姐倒是个坦率人!咱这社会就是伪君子多,虚伪的人更多。况且,从公开的照片上看,她女儿是那种相亲时大多数男孩一眼就会喜欢上的。”甄冠利开始为QQ群主站台了,进一步道,“其实在谈婚论嫁问题上,很多当父母的都是待价而沽,只不过对自个条件和要求总是遮遮掩掩的。其实大家想简单了都不用浪费时间,直接按各家的要求和条件相亲,效率是最高的。在这一点上,高校的招生经验值得学习和推广,毕竟女孩子的青春短暂而宝贵。”
林雪无语。又听甄冠利道:“除了我,关鸠群的成员看上去大多很有实力。群友老胡的女儿是80后,银行工作,钢琴八级,在市文化馆还搞过油画展,家里店面就有3个。最近新加入的一个男子年龄跟你差不多,网名邪求长,叫‘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比子建’,在老城做宠物生意,号称家产上千万,正在跟五六个人热聊,包括老胡。我只管潜水,都不敢吭声,担心总有一天被识破后叫人给踢出来!”
“那孩子在老城做宠物生意?”林雪听了,觉得像是卢瑞星,打着精神问了一句。
“对啊,做宠物生意现在可不得了!炒宠物搞大发的人,家产上千万是很稀松平常的。”甄冠利说,“男怕入错行,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听了父母亲的话,当初选择了工科制造业!海大姐真的很热心,给我牵了三四次线,女孩有医生、有护士甚至还有留学生,都太优秀了,让我无颜以对……唉,我怕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敢谈恋爱了!”
“明明咱是普通人,你非要去混富翁。”林雪说,“自古经济基础决定一切。不瞒你老弟,前两年我也傻傻地参与过报纸上的婚恋栏目,但最终才发现,咱就是拿青春和爱情凑热闹和搞笑的群众演员,更难听点说,就是个道具和噱头。爱情真的不需要去推销和招募,该来的一定会来,不来的,你打广告也没有用的!”
甄冠利没有出声,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无话可说了。
“二英估计掉粪坑里了,要么就是自个出去逛街了!你去把铺盖搬来吧!睡板子上对你腰不好。”林雪说。但甄冠利依旧没出声。
“你才掉粪坑里了,我刚才敲那边的门大半天,你们没听到?”抱着被子的李二英这样说着,进来了。在将被子扔甄冠利身上后,他继续道:“你们寝室那两对都不避嫌,我进去的时候是各干各的!唉,真有一种糟蹋了爱情的感觉啊,想想,还是我跟小宁纯……”
“二英,关灯睡吧,不管咋样,生活还得继续!”林雪呼吁。
黑暗的房间里,蚊子出动的声音持续了不到半小时,骤响的手机铃声就彻底惊醒了迷迷糊糊的林雪、李二英以及甄冠利,那声响超大,估计是自己不会摆弄,误将音量调到了极限。
林雪摸黑接通手机后,一个女子哭着说,弟,刚才俺家十几只羊被偷的就剩三只了。俺娘心疼,说不出话了,正抢救哩!俺爹说,那几个贼是开小货车来的,一脚把咱家门踹开后笑着打招呼,说着话就抱起一只只大羊往车里装,俺爹娘年纪大,挡不住,等贼和车一溜烟没影了,才想起打电话给俺!
林雪断定是车勋老家的事情,赶紧说:“姐,你别着急,先照顾好咱娘,我现在马上帮你去找车勋!”
对方嗯嗯啊啊着挂了电话后,林雪犯愁了,看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天又不好,去找车勋谈何容易!开灯后李二英和甄冠利都坐起来了。听林雪说是手机原主人老家丢了羊。李二英说:“你这哥们办事也不咋地!怎么能够连卡带号都给你呢,这下,耽误事了吧?”
甄冠利听了说:“现在农村很乱的,尤其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不是跟儿女分了家,独自在破旧的老屋住,就是孩子们都外出打工了,不但没人赡养,遇上个紧急情况也有心无力。关键是还被不法分子给盯上了。
我老家那一片就是,上周跟我老父亲通电话,他说家里的鸽子被偷了。半夜三更,小偷用铁丝从外边反锁住房门,就在院子里下手。老人听到外边有动静,想出来看个究竟,但使劲拉门就是拉不开,赶到好不容易挤出门,小偷早就骑着摩托车逃走了!
去年老丁他家遇上的事情更邪门。老丁86岁的爷爷就靠养的一头奶牛过活,有天晚上,他爷爷梦见自家的牛飞上天了,第二天起来就发现牛丢了。后来听目击者说,是贼用吊车把他家的牛吊到墙外直接拉走了!为此,老丁爷爷气得半年下不来炕,差点过去!”
“这年头,小偷坏着哩,他们可不是梁山好汉,跟你讲职业道德,不欺负老弱病残,相反,这帮孙子光拣软柿子捏,谁可怜还偏动谁!真的是十恶不赦!”李二英听得义愤填膺,并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忆,“大概四五年前,洛阳的狗肉火锅很火,一到冬天,我们郊区人家的狗时常被偷,所以我家把狗锁到了厨房里。有天晚上,我妈听到凿墙的声音,就开灯大声喊。第二天到院子外边一看,厨房墙被凿了个洞,马上就通了……”
见林雪穿戴齐整准备出门,甄冠利说:“小林,我觉得你现在就是找到你那伙计也于事无补,你们不可能连夜赶过去的,况且你上哪找他去啊?”
林雪觉得甄冠利说的是,又看看车勋那手机,忽然想到了车勋那个女上司的短信和王瑛子的电话。在打车勋上司电话提示关机后,林雪赶紧把电话打给了王瑛子。但许久也没人接。再打,还是一样。
他又硬着头皮把手机打给了刘凡,寄希望于刘凡知道车勋现在的下落。不想打了三五遍,刘凡也没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