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小星,你是我的,这回你跑不了啦!”
从系里得知,自己跟戈小星将同时分配到辽源特钢集团,宽云翔专门跑到半月湖边,扯着不算雄浑的嗓音这样喊了好几声。那天应是林雪他们伏击李沅锋后的第三天。虽然那个时候,戈小星跟楚爱国还是如胶似漆、出双入对,并将毕业设计和论文搞得一塌糊涂。
去半月湖边宣泄前,宽云翔也曾到已经封得跟监狱一样的女生宿舍前,想告诉戈小星这个消息。但新换的保安死活就是不让他进,给钱都不行。隔着铁栅栏喊了几嗓子未果后,好不容易盼来了去食堂那边打水回来的岑碧琼,宽云翔便兴奋地跑上前,看着岑碧琼天鹅一样的脖颈说:“小岑今天好漂亮啊,快,快去跟戈小星说一下,我和她要走到一起了!”
就见岑碧琼面无表情道:“是吗?小宽,你这又是在炒作自个吧?上次听说你请人家小星喝48块一口的普洱茶,咋就没影子了?我就奇了怪了啊,这一没死人、二没着火、三没发大水,你慌什么慌、激动啥激动了?!”在绕开宽云翔进宿舍栅栏门的一瞬,她又回眸一笑说:“宽云翔你个混球,我祝你遭遇不幸、挫败与背叛!”
几句话,戗得宽云翔莫名其妙,当场以死明志的心都有。想着自个最近也没怎么着岑碧琼,就想拿根拖把一样大的毛笔,追上去将岑碧琼从头到尾彻底抹一遍!并用英语骂一句,姓岑的,你他妈的真做得出来啊你!
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很奇怪的,本无冤仇,但就是不待见。比如自己和岑碧琼,其实四年也真没啥过节,但似乎从来就说不到一起。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当初就放手追她一把,好让自个总是被她奚落的尴尬找到个像样的理由……
宽云翔这样想。
大多数时候,缘分就是制造天河阻隔、面目狰狞的王母娘娘,但有些时候,缘分也如同嫦娥一般迷人。比如自己跟戈小星,居然歪打正着,毫不费力地就分配到了一个单位。这样的概率在班上可比覃于康跳半月湖砸中中华鲟要小得多。不管过去咋样,至少从目前归宿上看,幸运之神在自己这边。什么戈小星深爱着的楚爱国啊,那就是回光返照、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他日无多、最后绝唱!什么曾经喜欢过戈小星的雷慕白、裴辈斐甚至寻白羽啊,那就是自作多情、不自量力、闲情逸致、螳臂当车、秀低智商……
宽云翔继续这样想着。
他喊“戈小星,你是我的,这回你跑不了啦!”之前,湖边阴凉的藤廊之下,疑似来自人文系的两个女生,正煞有介事地讨论着创作。一个斯斯文文戴着两片小眼镜的、略带武汉口音的说,如果你在文章里尝试对你写的人进行评判,你就写不出好文章的。而如果你不能深刻地、真诚地、充分地写出一个人如何感觉这个世界,那你也没有写作的必要。
另一个抱着本线装版《红楼梦》的大嘴湘妹子说,经常遇到一些人,说,我再也不给校报写稿了云云!那神情很是傲骄,仿佛一下就站上了道德高地。殊不知,他们这样说,反倒让我这个编辑松了口气。心胸狭隘,必然视野有限,思维更开阔不到哪去,多半是写不出好文章的主,你一点都不用惋惜!
见站在湖边的宽云翔有点异常,估计是怕他跟一些变态的毕业生一样拉裤子就往湖里放尿,个子高点的湘妹子迅速起身,拉起武汉女孩就走。宽云翔则嬉皮笑脸地在她们后面喊:“妹子别怕啊,我是个绅士哩!”
随后,就听刚才发表了创作高论的那武汉女孩转身骂道:“绅士你妈个头啊,大中午的,喊喊喊,喊死啊你!”
宽云翔觉得真他妈妈的世风日下,这两年潇湘工学院怎么似乎尽走下坡路,不但认识的妹子一天比一天变态,新招来的妹子们颜值也一波不如一波,且越发不知温柔、典雅为何物,更有甚者,据说还打架斗殴、拍室友裸照。
忽然又觉得被美女臭骂一顿也很享受,干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刚才两个女孩铺好却没带走的一张校报上,翘起二郎腿,看着湖心亭,开始构思,到辽源参加工作后,该如何进一步向戈小星发起新攻势。
此刻,湖心亭里一前一后来了对男女,大概也是刚吃过午饭,就想打着饱嗝缠绵一番。忽然瞥见宽云翔在一旁傻傻地看风景,女的便改变了主意,将男的引向了别的地方。
毕业离开潇湘的前三天,在确定戈小星不跟他一起走后,宽云翔悄悄退掉了提前排队给戈小星买的火车票。他觉得人生痴绝处,一下子就从一座城变成了一座山。
在潇湘的最后那个晚上,宽云翔摸着鸡子想着戈小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梦见自己对着五花大绑的戈小星说:“小星,如今你已经被我擒获,为何还是不降?!”戈小星笑道:“下次,下次再被你抓住的话我准投降!”宽云翔问:“为什么一定要下次?”戈小星答:“因为下次就意味着没有下次了!”
那天回宿舍睡觉前,宽云翔和蒯晓松等七八个同样睡不着的同学还在半月湖边有过最后的长谈。那一刻,明月如盘、湖水欲涨,周遭尽是不安分的裙裾在招摇。该死的湖心亭里有一群更该死的毕业生在高调地喝着该死的散伙酒。不过,确定要去青海支援西部开发的蒯晓松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跟从前一样教导宽云翔,说:“当女朋友烦躁的时候,大概率事件估计就是要来大姨妈了,作为男人,你要紧紧抱住她!”
宽云翔没出声,曹闹闹就坏坏地说:“我相信小宽和我,还有寻白羽,甚至也包括岳东那傻吊都有这份勇气,但我最怕的就是被岑碧琼那变态妞给踹中脐下三寸而终生遗恨!”
蒯晓松也不再生气,又道:“他爹了个大茄子,哪一个人刚学走路的时候不是跌跌撞撞?你如果不迈开第一步,永远也学不会走路!最困难的时候,就是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大家都不要为模糊不清的未来担忧,只为清清楚楚的现在努力就够了。”
宽云翔不想听蒯晓松喋喋不休地瞎B扯(掰活),觉得心灵鸡汤除了让人腻歪,屁用没有。忽然打断蒯晓松说:“妈妈的,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一回头却满眼都是无边大海,你们说,我他妈的岸究竟在哪里啊?!”“无视和逃避最简单,彼此再不搭理就是了!”曹闹闹正经地说,“小宽,我觉得做事的时机最重要,在些时候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在关键时候你要及时去做!”
“屁,我们的大学生活,从一开始就是物质的、世故的,可我们很多同学却试图去体验一段浪漫的爱情,一种面向心灵的生活方式。”一直沉默的寻白羽忽然说,“毕业以后就他妈更物质了,每天一睁眼都是挣钱过日子,甚至是还房贷……我心里真的是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不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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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突起,随着白桦林的哗啦啦作响,夫子庙前的门板也被吹得啪啪直响,让林雪觉得要变天了。
给宽云翔递上一支烟,并拿供桌上的香火点上后,林雪说:“学校那些事大家知道的太多了,我就想知道知道,你和戈小星到辽源是咋回事。”
“你这不都看到了吗?”宽云翔在猛抽了一口烟后望着远山说,“她真的不爱我!可我就是不相信这个现实!不怕你笑话,我也曾在单位宿舍用过强,但她说,你要这样无礼,我就永远不理你了!我当时还想,她那可能是半推半就。结果,妈妈的,我再次强下手时,她真就冲出门说要跳楼!”
“那次她说出了心里话。”宽云翔继续道,“她说,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这人就跟班上的欧阳云一样,没盐没醋没个性。她说,蒯晓松和曹闹闹打架你赞成,他俩和好你也赞成;赵春冒名顶替张宝你赞成,他被系里勒令退学你也赞成;蒯晓松亲岑碧琼你赞成,岑碧琼不爱他了你也赞成;公东高在班上放屁你赞成,他不容许戚响放屁你也赞成;欧阳林骗贾媛媛你赞成,李沅锋对贾媛媛示爱你也赞成。她说,你活在世上好像就是为了赞成和顺从别人而来的!表面上看,你谁也不得罪,八面玲珑、多面讨好,实际上谁都不会把你当回事!我估计我说这些,你都赞成……她还捎上你了林雪,说女生不喜欢你林雪是因为你太纯,女生不喜欢你宽云翔,则是因为你太蠢。”
“这个戈小星啊,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我要是她,就嫁你小宽,缘分都到这一步了,再一根筋就是跟缘分过不去了。”林雪道。
“她要这样想就好了。刚到辽源的第一年,每天我和她一起坐公交上下班,几乎形影不离。可她对我的眉目传情总是躲避和无视。”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宽云翔跟林雪进一步讲,“就跟单位上人说的那样,每天我都准时出现,并在脸上写满期待,可她对我却是日益冷淡。直到有一天,她在单位门口看着我说,老同学,离开我好吗?我男朋友马就上要来接我了。
我说,当然没问题啊!并强作欢颜,摆了个‘你请’的POSE,尽量让自己显得风度满满。我不相信,她这么快就有了男朋友。因为我跟她的时间那么多。我更不相信,我感动不了她。但现实真就那么残酷,我在单位门卫室悄悄看着,她男朋友真就骑个山地车来了,她真就接过了那男子送上的花……”
“她男朋友是不是很有钱?或者很有实力和背景?我听说吴萍一到单位就跟顶头上司搞上了!”林雪问。
“起初,她找的是个艺术家,长得跟邵若明有点像,头发跟那个李沅锋一样长。”宽云翔答,“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听那哥们说,当年他从家乡电视台辞职到哈尔滨做音乐,是父母反对、朋友不赞成,同学们背地里还笑他是傻叉。因为当时他已经是县电视台编导了,属公务员正式编制。但他说他的想法很单纯,觉得把青春浪费在朝九晚五、程式化的工作上很不值,还是搞音乐有价值。前一阵子戈小星还说,那哥们确实很有先见之明,如今他家乡的电视台解散了,台长也入狱了,更多职工则在下岗后靠给别人拍摄或主持红、白事而挣点钱,唯有他在哈尔滨的网络音乐界混出了名堂。”
“你是说跟她最后结婚的人并不是这个艺术家?”林雪问。因为宽云翔刚才说了“起初”。
“是,她最后选择的是我们科长。”宽云翔沮丧地说,“真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啊。那一阵子,我其实一直将那艺术家当成了情敌,但最终她也算是向现实低头了。因为那个艺术家在哈尔滨住地下室,更买不起房子。我们科长则是独生子,在辽源有三套房子!”
“妈妈的,说来说去,我和那艺术家都输给了房子。”宽云翔说,“说起来,那个艺术家比我更可怜。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在哈尔滨的雪地上跟小混混血拼,嘴里喊着,你赔我的女朋友,你赔我的女朋友!最终让人砍了8刀,差不多住了半年医院才捡回一条命!
开始和戈小星一起时,为了让戈小星相信他永不背叛,艺术家还专门去纹身店,在胸口前纹了个‘戈’字。那哥们后来和我成难兄难弟后,还说,当时纹身师笑着说,刀戈乃凶器,纹胸口前不吉,建议纹个‘星’字,可他当时就是一根筋,觉得戈小星就是他一辈子的老婆了。没想到纹痛未消,戈小星就开始疏远他了!”
林雪觉得戈小星有点过分,又觉得人生选择,尤其是女孩的选择大都充满风险,更不容易,只有说:“看来这个艺术家跟那个李沅锋也没区别,只相信精神,不相信物质,本末倒置了。”
宽云翔看着林雪说:“你又来了!好像你当时很清醒一样!在我们缺乏物质基础的时候,不都一样吗?!不都一样相信爱情吗?有时候我还想,假如我有三套房子,我会不会去喜欢戈小星这个问题。但爱情跟历史一样,没有假如的,爱情既然发生了,就让它发生吧,不必纠结,更不必去后悔什么,假设什么。”
“失敬失敬!”林雪忽然跟宽云翔作了个揖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呢?不就是戈小星嫁了别人,而新郎不是你么?你要相信,一个戈小星倒下了,会有千千万万个戈小星站起来!”
“我咋样了?我这不是很好吗?”宽云翔起身道,“你该不会是把我到这里讲学,理解成了为情所困、遁入空门吧?那你就太小瞧我宽云翔了!”
见林雪看看大殿内,又望望大殿外,似乎不相信自个。宽云翔笑着补充说:“咱们一见面就谈戈小星和学校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忘记跟你说了,我们单位倒闭后,我一不小就考上了吉林文化系统的公务员。
本来在通化市里呆的好好的,平时也就是去查查文化市场秩序,看有没有草台班子啊,背街小巷的放映厅放不放黄色录像啊之类的,要说混着还行。可去年以来,妈妈的,我们局长急着搂政绩要升迁哩,就搞了个狗屁‘国学村村通工程’,硬生生把我发配到了这地方,美其名曰弘扬国学,弄得我跟演员唱大戏一样!”
林雪正觉得世界的变化超出了自个想象之际,又听宽云翔继续道:“老同学,我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和我女朋友将来肯定不会在通化这个小城市发展的,我们的目标至少会在哈尔滨。”
“你女朋友经常来看你吗?”林雪问。
“她倒没来过一次,但戈小星来过三次。上周戈小星还在你坐的那地方说,对我们女人来说,婚姻生活是一个有颜色、有生息、有动静的世界,你很难想象一个不具备浪漫情怀、没有情趣的男人是个好丈夫。我当时说,你现在不是挺好嘛?你猜她咋说?她说,好个鬼啊,现在才觉得你对我是最真心的。闹得我又想入非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