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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不如怀念(3)
    绕开杨翠烟及其未婚夫,林雪大步到“饕餮地”的收银台,递给收银员两张大钱,说句不用找了后出门,正是老城西大街阳光最灼人的时候。



    “先生,买壶食用油吧,我们是洛阳总代理,我用项上人头担保,我们的油不是地沟油,更不含转基因!”一个夹着小皮包的推销员忽然迎了上来。



    林雪有点烦躁,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给自己推销食用油,本不想理会,却被对方一句文绉绉的“项上人头担保”给逗乐了,耐着性子笑着说:“老弟,你觉得我长的像大厨是吧?还项上人头担保!”



    那推销员估计成功学看多了,显得很执着,笑着说:“哥,能在这地方跟小三吃饭的人,一般都会捎壶油回家,表示自己真诚爱家。怎么样?来一壶吧,我们的油是特供预订的,以前从来不在市场上销售。”



    林雪无语,强忍着一肚子火赶紧加快了脚步。



    手机响了,是杨翠烟的号,但接通后却是个男声。林雪猜测是杨翠烟未婚夫打的,对着手机就说:“拜托,请你以后不要打我电话了,我不欣赏你的情商和人品,跟你对话是一种耻辱!自重!”说完,按了手机。这句狠话,是林雪在论坛里跟一个叫“大风如刀”的网友学的,不过人家那是不让别人回复他的帖子。



    路过还算有点阴凉的农副产品市场时,林雪见三五个人蹲在一个水淋淋的、卖老鳖的摊位前看热闹。凑上去看时,就见两只大龟蹲在一个水盆里一动不动。林雪不解,问卖老鳖的摊主,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摊主说,闲着没事玩斗龟呗,就是拿两只龟比耐力,看谁的先出头谁就输。



    林雪觉得有趣,看了一分钟后,忽然见一旁有个年轻小伙子指着那只背壳上有裂纹的龟问:“这只是谁的?据我看,它已死一年多了,背上都是甲骨文,它不可能出头的!”话音刚落,蹲水盆边的一个光膀子汉子就冲摊主埋怨说:“次奥!搭个蛋的,死了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们大家在这干等,白白浪费心性。”



    摊主觉得小伙子多事,顺手拿根竹棍子上来,跟敲木鱼一般,冲那老龟背上连敲了数下。见那龟终于忍不住伸出了头后,摊主嘴里骂骂咧咧说,年轻孩信球(糊涂),你们也信球!谁说它死一年了?!



    “你输了,你输了!”见此情景,蹲水盆边的汉子大喊。随后道:“人家年轻孩子随便说一句,你就跟猴一样爬杆子上去照办,究竟谁信球(傻)啊?!”



    林雪本想去铸造厂找张宝,忽然又觉得跟那傻叉同学也没啥好说的。无非又要听他没见过漂亮女孩一样嘚吧嘚吧讲小肖如何如何,就好像小肖那傻逼是金枝玉叶、国色天香,跟七仙女一样!



    觉得跟西关压路机厂的老叶很久没联系了,便一路溜着树荫,来到了压路机厂大门口。



    “你找叶科长啊?嘿,最近他可是耍求大了,赶上兼职教授了!”估计对林雪还有点印象,那个胸牌上显示叫裴金贵的民警这样说。随后又远远指着办公楼说:“你去吧,他正在二楼会议室上课哩,刚开始不久。楼道可比这儿凉快,估计得等个把小时吧!”



    林雪说着谢谢,穿过摆满了各种型号压路机的院子,上到了办公楼二楼。刚一进楼道,就听到老叶那粗大的声音在靠里边的一个大会议室回荡——



    “…中国与美俄,最大的差距就在于,能源不能自给自足。而拥有南海,问题就解决了!南海拥有能源之多,足以顶得上半个波斯湾,这也是为啥老美极力阻挠中国在自己控制的西沙勘探能源的根本原因!在那群瞎瓜菜美国人眼里,中国决不能拿到南海能源,哪怕十分之一!哪怕十分之一啊,同志们!”



    林雪原以为是老叶在听课,不想是给别人讲课。正琢磨着这南海的石油它还只是在勘探阶段,并没有探明,哪来的“顶得上半个波斯湾”一说之际,又听老叶喷(掰活)上了俄罗斯——“众所周知,咱这邻居它奶奶个腿的原本就属大蒙古国的金帐汗国,后来跌跌撞撞、一不留神就折腾成了所谓的俄罗斯大公国。但一开始它也只是滨临北冰洋。后来老天爷开恩,短短几百年,依靠武力征服和掠夺,它最终向西(圣彼得堡)、向南(克里米亚)、向东(海参崴),居然在三个方向都打开了出海通道!我地乖乖,牛啊!这战斗民族真是厉害得不要不要的!历史告诉我们,如果要找一个奉行扩张主义的民族国家,似乎还没有哪个历史标本要比俄罗斯更典型……就这么邪乎!”



    林雪觉得有意思,又站楼道里听了一会,就觉得老叶掰活的,那最多也就是《环球时报》的水平。除了动不动就说,将来咱国家崛起那是势不可挡、锐不可当、机不可失,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佛挡杀佛,剩下的就是谁敢捣蛋,就坚决核平它丫的之类小儿科的终极解决方案了。



    凡此种种,让林雪越听就越觉得,他过去认识的老叶,那个老成持重的汉子,如今已被网络或别的因素忽悠成了一个超级大喷子,连一些人生观、价值观都慢慢倾斜了。于是悄悄下楼,又回到了门卫室。



    看看门卫室内,几乎装修一新,林雪觉得自从上次跟老叶提建议后,这压路机厂的门卫形象和门禁制度确实规范多了,就笑着说:“裴师傅,我看我还是在这里等吧,站楼道里不方便,别人还以为我是假装来谈业务,专门顺人家手机的哩!”



    “欢迎,欢迎啊!”裴金贵笑呵呵地说,“正觉得闷哩,咱俩正好喷喷闲话。”



    林雪搬个椅子靠里边坐下后,老裴先打开话匣子道:“老弟,我这活了大半辈子了,最近好多事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就说最近一些城市砸车那事吧,我就纳闷啊,那几天,叶科长还递给我一把管钳鼓动着让我上街哩!这就奇怪了啊,咱干保卫的,不是要一心维护稳定吗?怎么还悄悄掺和这糟心事啊?”



    林雪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车辆说:“裴师傅你是个明白人!历史上所谓‘民心可用’、借力打力、用寇自重乃至杀良冒功的事多了去了!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咱普通人只要守住本分它就基本没事。上当受骗,那是我们贪欲膨胀、心存侥幸;被人利用,最终当了夜壶或炮灰,则是我们忘了身份地位,发癔症跟风、异想天开。唉,历史的伟大就在于它会重复上演。最大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就是我们从来不接受和吸取历史的经验和教训!”



    那裴师傅一拍大腿说:“嘿,还真就是这样的!那天路过老集一服装店,见门口大幅标语写着:大喊钓鱼岛是中国的,打九折;大喊日本是中国的,打八折。我看老板娘漂亮,就开玩笑说:如果大喊老板娘是我的,打几折啊?那老板娘楞了一下,然后说:打骨折!



    我后来想想,你说你一个做小买卖的,起什么哄,做什么钓鱼岛的文章嘛,这国家大事,它历来就是肉食者谋之,别人网上一挑动,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就觉得自个真是根红头葱和大瓣蒜了?你就觉得这国家真是你家的了?信球(糊涂)不信球!”



    林雪说:“因为这事,我们单位就有小伙子被刑拘了。唉,才结婚不久,怪可惜的,我还没顾上去看守所看人家哩。”



    “还别说,这爱国它就跟约会初恋以及跟同学、战友聚会一样,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裴师傅忽然接了句让林雪耳目一新的话,“前阵子,我参加了个战友聚会,草他大爷的,是兴冲冲去,憋了一肚子气回来,肠子都后悔青了!唉,现在谁还跟你玩纯真和神圣啊?!都是各有目的、各怀鬼胎,拿感情当生意做!”



    说话间,门前又来了个年轻人。在做例行登记时,老裴见对方在单位一栏填的是社区网安办,就好奇地问:“你这单位新鲜,是干什么的啊?”那小伙子看看裴金贵和林雪,悄声道:“简单来说,就是负责在网上把对政府不满的人给找出来并看好。我这次来,就是因为你们单位有个IP地址,最近经常发些抹黑政府的负面信息。”



    裴金贵毕竟一把年纪了,知道事情比较大,赶紧笑着起身说:“你等一会啊,我们领导都在开会,我让我们叶科长专门出来接待你!”



    说着,拨开了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接通后说,小赵,你赶紧让叶华科长到门卫室来一下,有两三个人在等他哩!



    挂了电话后,裴师傅又友好地招呼那年轻小伙子说,老弟抽烟不?小伙子摇头后,老裴接着道,这天也忒热了,老弟你要不嫌弃,先就着我大茶杯喝一口吧,里面可是正宗的铁观音!



    林雪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比较碍事,就跟老裴道:“裴师傅,你们科长也忙,我就不打扰你们正经工作了!这样吧,他下来后你跟他说,我去销售部那边找他的发小王京会了。”



    就听裴金贵说:“你去找‘山西巡抚’啊?刚才我还见他在附近晃哩。最近他也是比较烦心,调回总部后刚买个车,才停楼下不几天,就让一帮求孩子给用碗茬子划得面目全非。昨天晚上,车轮又让人扎了仨。”



    林雪敲门进营销部的时候,戴个眼镜的王京会正对着电脑似乎在分析什么数据。他这办公室倒是有空调,但因为人多人杂人挤,也凉快不到哪里去。有个扎着马尾巴的、跟岑碧琼像的女孩就弯在他身边,给他在电脑屏幕上指点着什么。



    见林雪来找,王京会挥手示意林雪先找沙发坐。等那女孩拿着几页报表之类的东西满意出门后,王京会起身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注重学习!中国几千年的教育模式和科举制度,培养了太多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面书生,光会坐而论道,就是不会起而笃行!”



    “我刚才跟她说,写报告贵在情况明、数字准、责任清、工作实、趋向正,而表述要尽可能不前不后、不左不右、不好不坏、不软不硬、不阴不阳、不卑不亢。”在跟林雪握手之际,王京会继续说。



    在林雪坦言他是来找老叶,顺便叨扰叨扰老相识后,王京会爽朗地笑着说:“老弟真是个敞亮人啊,几年不见了还想着我。走走走,咱俩找个凉快地方,好好喷喷去,正郁闷呢!”



    林雪推脱不过王京会,只有跟他坐到了附近巷子里那个招牌上刻着“不如怀念”的小酒吧里。



    可能因为没休息好,或者就是把自个喝大了,接待他们的那个长发飘飘、身材也算婀娜的浓妆女孩,态度不冷不热、口气不温不火、动作不紧不慢。王京会不愿意了,说:“姑娘,我们也不为难你,你去拿个起子,掂几捆啤酒放这里,就忙去吧!不叫别来,我要和我朋友好好倒倒苦水!”



    林雪还未坐定,忽然又听王京会说:“在笼里出生的鸟会认为飞翔是一种病,你知道吗?我都快愁死了!”



    林雪不解其意,一边帮着开瓶倒酒,一边说:“老哥你这么正能量、有气场的人,还愁?虽然咱见面不多,但一看就知道,你是那种会让任何困难和问题都望而却步乃至纳头便拜的人!”



    在苦笑着跟林雪走了杯黑啤后,王京会又说:“现在我才知道,有时候初恋绝不亚于一场惨烈的车祸!爱情主动来找你,向你投怀送抱,绝不是啥浪漫的好事,更不是因为你本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所占的位置!唉,人最可怕的是自欺欺人,最可悲的是掩耳盗铃,最可耻的是狐假虎威啊!”



    见林雪默默倒上两杯啤酒后看着他,王京会继续道:“看完《侏罗纪公园》发现,人类靠不住;看完《尖峰时刻》发现,组织靠不住;看完《我是谁》发现,领导靠不住;看完《泰坦尼克》发现,金钱靠不住;看完《肖申克的救赎》发现,出纳靠不住;看完《小鬼当家》发现,老人靠不住;看完《精武英雄》发现,厨师靠不住;看完《大话西游》发现,爱情真的靠不住!”



    林雪估计是京会老哥因为忙于事业而耽搁了家事,导致后院失火,劝慰道:“老哥说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自个靠得住!对爱情、婚姻、家庭,咱大老爷们也只有但求问心无愧了。”



    “去年,我们在电影院一起看《泰坦尼克》,她哭得是泪水涟涟,真跟雨打芭蕉一般。”王京会进一步讲,“到了最后女主角Rose把‘海洋之心’扔进大海时,她还来了句:这败家娘们,真是欠抽!当时,虽然感到她过于现实,但我还是觉得无伤大雅,毕竟大家都要居家过日子。可今年以来,她变本加厉,花钱如流水一般,我给她的卡,有时候一刷就是5000朝上,这钱怎么花的,她从来都不跟我讲……”



    “老哥你让我吓一跳!”林雪听了笑道,“不就是嫂子花了点你的钱嘛!看把你给心疼的。老哥,咱大老爷们挣钱,那不就是让老婆孩子花的吗?一个月5000,真不多,你看物价都涨成啥样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这次王京会没有端酒杯,他有点生气地看着林雪说:“老弟,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腰不疼啊!你知道我家一个月开销才多少钱?柴米油盐酱醋茶,加起来不到2000!就这天气,孩她妈空调都不敢开!硬是让老太太中了好几次暑!我凭什么呀?”



    “老哥,老哥,我觉得有点乱!你让我捋捋,究竟是谁一个月花了你5000啊?”林雪假装听得有点糊涂。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是我那初恋花钱太他妈厉害了!”王京会在独自狠干了一杯啤酒后说,“都怪我一时糊涂。你说我要不去山西不就没什么事了吗?”



    “10年前在北京上大学那会儿,我们彼此特有感觉,就好上了,后来没分到一起,当然就没戏了。”王京会说,“可阴差阳错,前年单位让我去太原当办事处主任,居然跟她们单位就有了业务。有了业务倒也没啥,居然正赶上她离异,就这样,稀里糊涂我们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