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勒芬公司下来时,已是上班时间。沿楼梯迎面而来的那些个陌生却似曾相识的小姑娘,又让林雪想起了当初在泰勒芬公司的一些情景。
刚到二楼楼梯拐角处,忽然就见一短发女孩在楼梯中间旁若无人地对着手机说,我的个性你是知道的!冬天能穿多少穿多少,夏天则是能穿多‘少’,穿多‘少’。我也清楚,成剩女无非俩原因,一是谁都看不上,二是谁,都看不上。原来我喜欢一个‘人’,现在则是喜欢一个人!这样吧,中午咱在百货楼见见。如果你到了我还没到,你就等着吧;如果我到了你还没到,你就‘等着’吧!
觉得这女孩蛮有意思,擦肩而过时林雪多看了一眼。不想那女孩忽然瞪大眼睛道,看啥看啊?没见过吵架啊?!
林雪也来气了,转身指着她说,你是泰勒芬公司的吧?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回家败火去?!大清早的,作死啊?!
楼外的阳光让人汗涔涔的。在跟雷秘书打电话,说自己晚到单位一会儿后,林雪又打通了汤糖糖的手机。怕被糖糖妈接住,他在听到糖糖的声音后才说:“糖糖,听说你康复了,我们出去玩吧!除了恋爱和旅行,迄今为止,我把所有喜欢的事都做了!”
“切,你这话说的大得找不开啊!去哪儿?你可千万别说是张家界啊、九寨沟啊!别人是晕机晕船,我是晕水晕山!”听上去糖糖心情不错。
又听她进一步数落说:“你们男的怎么那么爱吹牛啊?你让我觉得就跟今早在菜市场见到的那老哥一样!当时,他一边跟人家卖葱的阿姨挑挑拣拣还讨价还价,一边对着手机跟别人说,嘿,咱要有8个亿,就去买家领事馆,谁要出国旅游和访问,都得来求咱给办签证!”
“我是真心说的。”林雪道,“知道我现在在哪吗?我在泰勒芬公司,我专门来收集你留下的东西。你用过的那个文件柜和物品柜还在呢!”
“什么?你去泰勒芬了?你没去上班啊你?”糖糖觉得很惊奇,并真的信了林雪一样说,“我记得还有个坏了的杯子和一双旧高跟鞋,以及一件粉色的雨披在那。怎么,你想要啊?是准备开博物馆还是要裱了挂墙上啊?!”
“你要出了名或者成为大人物,自然有人会搜集你留下的物品,并把泰勒芬公司改造成纪念馆的。”林雪笑着说,“我这次主要是收集你的痕迹并找回你的影子,我在你经过的楼道里又看见了你,我在你坐过的椅子上还坐了几分钟,并在你涂抹过的白板上也涂抹了几下!”
“无聊、恐怖、肉麻!在楼道里又看见了我?你神经啊你!我是幽灵啊?!”糖糖笑着骂道,“你该不会是去找丛嫣然了吧?!跟你说啊,你骗我没问题,我喜欢,但别自欺欺人。”
“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你妈接住了,所以我就按掉了。从东北带回来的高丽参还给你留着哩!对了,以后咱俩约定个暗号好不好?比如我会先发个短信,叫芝麻开门之类的。”林雪支开话题道。
“没必要吧!好像我妈多可怕一样!”糖糖认真地说,“真正的母亲不求孩子回报,更不会强迫孩子赞美她;真正的母亲总是把好东西省给孩子吃;真正的母亲为了保护孩子可以献出生命,而不是老让孩子为她付出;真正的母亲听得进孩子的批评,而不会孩子一有意见就一巴掌拍过来。我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给你说个真事。我妈下岗后还曾在我家附近开过个电子游戏厅哩。”糖糖继续道,“因为她见附近那些游戏厅都比较黑,还残害中学生,实在看不下去,就想用自己开的游戏厅挤垮那几家。只是我妈的办法太单纯了。有学生来玩,她就先问清学校、班级以及文科、理科,还给张卷子,如果全做对了就免费玩。结果,时间一长,学生们都不愿来了,说,我的妈呀,去打电游就是为了放松,那老奶奶还给我们发测试卷!再后来,她的游戏厅就因为无人光顾倒闭了!”
林雪笑着说:“你母亲这是标准的好心办错事!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在学校附近开游戏厅赚黑心钱,那得修炼到多坏才行啊!另外,能去游戏厅的孩,一般也好不到哪去,不说是朽木不可雕,至少也是孺子不可教。从一开始,她老人家就输了。”
“糖糖,最近我看到句时髦话是:‘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林雪继续说,“还没见你爸长啥样哩,啥时候让我拜访拜访你亲爱的爸爸!”
“你做梦吧你!相对我妈而言,我爸才厉害呢!”糖糖道,“再跟你讲个真事吧,我爸当时在厂里当基建处副处长时,正盖新办公楼,工期要求很紧。为了让工人们赶工,他就对手下人说,不能总让大家吃白菜帮子,得给他们加些红烧肉,中午就落实!等你们做好了也给我端一份来。
那天中午,手下人把红烧肉端给我爸后,他没马上吃,而是自个端肉去了工地,专门从一个工人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来跟自己的对比,看到大小一样,才满意地回去了。后来工程如期完工,很多包工头都说,在工作中啥都骗不住我爸,因为我爸他做事太细了。我爸退休时,单位很多人都跟他合影留念,从司机到幼儿园阿姨,再到门卫,直到食堂的大师傅,排队照了好几个小时,厉害吧?!”
林雪说“厉害、厉害,让人肃然起敬”之际,糖糖又说:“我还想推醒你,‘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这句话,出自弗洛伊德的《变态Metamorphosis》一文。人家本来表达的是乱伦、恋父等负面的意思,让咱国家一群不求甚解的傻B断章取义后,就成了描写父女关系最温馨的句子,真让人受不了!”
林雪觉得跟糖糖讲了半天,还没什么实质突破,干脆对着电话道:“糖糖,我带你去千岛湖玩吧,那个地方你肯定没去过!因为一般人去杭州,都想到的是西湖!”
糖糖顿了一顿,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倒想出去散散心的,可我爸妈估计肯定会拦我的。从小到大,他们对我们姐妹就很严。我相信70后和80后未必清楚很多传统老规矩,比如筷子不许立插在米饭中,因为那像香炉;比如不能用筷子敲盆碗,因为那有乞丐之嫌;再就是喝汤不许吸溜、吃饭不许吧唧嘴,而敲门应该先敲两下、再连敲两下,而不能急促地拍门,因为那属于报丧。但我和我姐却全都跟吃西餐那样,接受过严格的训练……”
林雪忽然觉得糖糖父母亲有点婆婆妈妈,更有点教条和封建,而糖糖似乎在心灵上永远长不大,永远走不去父母的羽翼呵护,便带着埋怨的口吻说:“你总是说你爸妈会怎么样,你就没想过你想怎么样吗?我觉得父母再好,再爱我们,也不能给我们全部的生活啊!”
糖糖听出了林雪的不满,在电话那头说:“继续,把你想说的全说出来,我听着呢!”
林雪也不客气,进一步发牢骚说:“就好像舔了一口的糖掉到了地上,出门玩却发现下雨了;就好像花了很长时间下载电影,却忽然弹出菜单,提示说是数据冗余,需要重新下载;就好像是高兴地听到手机有新消息提醒,打开后却发现是广告推销……我怀着满满的期待,却总掉进暗无天日的绝望,这就是你给我的感觉。”
林雪刚说完这些话,电话就断了。他觉得一定是糖糖生气了,暗自埋怨自个说话太直。
不想,糖糖却马上把电话回拨了过来,笑着说:“不好意思,刚才手一动,按错键了,我还没起床哩!呵呵,你不会又觉得是我妈干涉我了吧?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妈昨天一早就去天津找我姐去了,估计早到了。她们最近神神秘秘的,似乎有事瞒着我!”
林雪一场虚惊,连忙笑着说:“只要不是准备把你嫁到天津就行!”
糖糖笑着说:“你胡说什么呀!除了北京,我最讨厌的就是天津了。京油子、卫嘴子,你看那个冯巩,听说还是冯国璋大总统的后人哩,每年春晚就显他有嘴,长得寒碜就不说了,还总是一句‘我想死你们了’,好像挺幽默似地,吃老本也不能这样没底线啊!”
林雪听了说:“你还看春晚啊!实际上所谓的明星、笑星,玩的都是套路。就跟中国摇滚乐坛一样,它作曲都有规律的,就是先哼哼几句铺垫,随后突起波澜,声嘶力竭,再迅速退潮结束。剩下的就是托们的掌声和鲜花了!差不多就是个威海人买海鲜的完整过程。”
“威海人买海鲜?什么意思啊?”糖糖有点没听明白。
“有空我带你去威海的海鲜市场体验体验。”林雪笑着说,“威海人遇上价格不公道时,通常会这样表达——你说你也是威海人,我信你了!你说你从不缺斤短两,我信你了!我总买你的对不?我从不还价对不?(声音猛高八度)你他妈2斤算4斤,还是人吗?你他妈坑我,你好意思吗?!(结尾嘟嘟囔囔)太让我失望了……”
听了林雪这番惟妙惟肖的解释,糖糖呵呵笑着说:“我喜欢谭咏麟的歌。偶尔也听听摇滚,想想还真是这么个过程。尤其是零点和那个‘鲍家街43号’乐队的汪峰!唉,将来中国摇滚乐要真死了,一定是让你们给黑死的!”
“糖糖,我现在就在街上,我发现,现在中学都变了。”林雪忽然说,“我给你念念教学楼上残存的那些毕业庆典条幅标语吧——加油!努力!为了人民币!充满梦想,为将来有很多钱而努力;十字路口,我们分着走,你走我的泪,我走你的恨……”
糖糖正感到莫名其妙,又听林雪接着说:“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那种假装清高、只想用苍白无力的所谓爱情打动你的人!我要努力挣钱,给你个幸福的人生!”
“实际上只要努力,只要有好的头脑并下苦功夫,这个社会还是有钱可赚的。去年国庆期间,成都有个聋哑妹子突发奇想,在家手工自制国旗饼干,5天就卖了近5千元!”听上去,林雪论据充分、决心很大、信心满怀。
“你也不用太辛苦自个,跟刘凡他们当初那样,白天上班,晚上还去夜市练地摊。”糖糖插话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它就是个工具,够花就行。你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该放松的时候要放松,快乐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那,那你说,我们啥时候去千岛湖啊?”林雪问。
“我说现在,就在今天出发,你相信吗?”糖糖笑着说,“我想着还是国庆节比较合适一点吧,一来,我应该会完全康复;二来我也不想因为出去玩影响你正常工作。你在单位好好努力吧,本质上我不是个贪财的人!”
“谢谢,谢谢亲爱的糖糖!”林雪兴奋地在电话上连吻了几下后道,“那我先去上班了!从今天开始,我要为你而好好努力!不不不,是为我们而好好努力!”
糖糖听林雪在电话那边乐得屁颠屁颠、神魂颠倒的,笑着说:“赶紧去吧,你都迟到一个多小时了!”
直到坐上101路电车,林雪都感到自己整个人在腾云驾雾。他觉得心正跟糖糖的心贴在一起跳动;他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因此,他连续给身边人让了两次座位,并就差上去,把前面那个被挤得七荤八素的老太太扛上自个肩膀,如果老人愿意的话。
虽然大汗淋漓,虽然那老式两节贯电车咯咯吱吱就跟一辆就要散架的牛车一般,但他觉得这个城市的一切是那么美好!车窗之外,那些平时因司空见惯而尽显单调和破败的建筑、车辆、公园、桥梁,以及那些各方面都不讲究的贩夫走卒和游手好闲的无良青年,几乎都像春天的牡丹花一样娇艳!
进单位大门时,林雪见那个曾经毛捣(捉弄)过他的民警杨洋正在岗上立得笔直,还笑着扬手给小杨敬了个礼。
老王主任不在,办公室内依旧热闹。音量最大的还是大老刘。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说,干活的人总是被挖坑,还是尸位素餐、闷声混日子、发大财的好。
要在平时,林雪可能不会出声,但今天他开始帮老王主任传播正能量,说:“刘师傅,时光是有限的,我们要想不把青春和生命浪费在别人的生命当中,唯有找准目标、埋头苦干。”
“哈,小林也学会人五人六地说话了啊?不简单!真不简单!”大老刘说着起身,笑着上来拍了拍林雪肩膀说,“刚才我和你史师傅从一位退休老领导家拜访回来。知道吗?人家住的是幢独立小楼,秘书说,一个月光水电费开销就是1万6,一到冬天,三台德国进口锅炉给烧着供暖。小伙子,好好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和自个生活吧……”
林雪不再理他,赶紧伏案埋头,先给自个制订了一份详细的工作和生活计划。内容详实和细发到了每天几点起床以及花多少钱,赚多少钱等等。赶到他将计划,或者说宏伟蓝图完成,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内早就没人了。
他只记得雷秘书催他下班吃饭时,他头也没顾上抬,说,雷哥,从今往后我准备养生,改一日三餐为两餐。事实上在宋朝之前,咱老百姓一天就只吃两顿饭,只有皇室是四餐,诸侯则是三餐。全民一日三餐,那都要归功于宋代经济的繁荣……
雷秘书觉得林雪今天有点反常,又见他忙忙碌碌地写个不停,也不好再说什么,独自下楼去了。
正从头到尾欣赏着自个的行动计划,并修修改改之际,手机忽然响了,居然是糖糖。激动之余,林雪大声道:“糖糖,亲爱的,我正想你哩,你就来电话了,有何吩咐啊?”
就听糖糖幽幽地说:“我都要崩溃了!刚接完我妈电话,我们家搬天津的事定了,房子她都和我姐看好了,最早月底就过去……”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林雪这样说着,瘫在了座位上,本来激昂的热情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