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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烦恼本自招
    直面真相需要勇气,不勇敢的人,对于不想面对的事,会下意识地回避,哪怕真相就在眼前,也会视而不见,只要一天不点破,她便可以一直无知而安然地过下去。



    承受不起真相就不要去发掘,不知道就可以当它不存在。这是一种无奈的智慧,这种自欺很脆弱,因为人骗自己也是有底线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事实摆在眼前,便再也装不下去。



    如果真相是残酷的,逃避真相是懦弱的,那么挑破真相就是残忍的。



    阿蛮在外面游荡很久,荷妹斥骂孩子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不散,叫他很是难过。



    “自己家的地不耕”后面一句是什么“总想着别家的地”还是“总耕别人家的地”



    阿蛮福至心灵想到的隐喻,此时却像一把锯齿状的尖刀撕割他的心肺。毕竟还只是个大男孩,想到妈妈便是那“别人家的地”,懊恼和耻辱一齐涌来,叫他如何不难过



    回到家,棉花仍像往常一样开心地迎接阿蛮。阿蛮像看陌生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棉花,从头到脚。



    “怎么了这是”棉花依旧笑着。



    “棉花真是招人恨啊。”阿蛮恨恨地想,却终究是恨不起来。阿蛮瞪棉花一眼,埋头进屋。棉花端来饭菜,都是中午没吃完剩下的,阿蛮无话,只埋头吃饭。



    “到底怎么了,跟谁这么大仇”棉花心情依然不错,关心问道。



    阿蛮抬起头,烦躁地说:“怎么我就没有外公有个舅舅也好啊。”



    棉花是孤儿,阿蛮没了爸爸之后,家里竟连个走动的亲戚也无。



    见阿蛮问得奇怪,棉花笑问:“怎么忽然想起这个,要外公舅舅干什么”



    阿蛮放下筷子,很遗憾地感叹:“那样总有个人能管管你啊。”



    棉花听了,笑容烂漫,倾过身子抱住阿蛮手臂,撒娇说:“你管我啊。”



    阿蛮两眼望天,生气说道:“我管得住你”



    棉花得意,笑着往阿蛮身边腻,把阿蛮挤到条凳一头,半边身子挂在儿子肩上。



    阿蛮受不了,嫌弃地把棉花往外推,顺势起身,口中恶狠狠地说:“我要管得住你,就找个丑汉子把你给嫁了。看你还粘乎!”



    从小到大,阿蛮最怕的事就是棉花改嫁。没想到今天会提起这个事,棉花心中一颤。



    “你倒是找一个啊,光说不练。”棉花笑着挑衅。



    阿蛮没心绪,埋头回自己屋里去了。棉花的笑僵在脸上,不再快活。



    阿蛮真心想要有个外公,有人管着,棉花总不会太放肆,万一事情闹出来,也有人撑腰。



    如果真有外公,棉花还能守寡到如今早被嫁掉了。那生活会是什么样子阿蛮从来没想过家里多个糙老爷们会是什么样子,他喜欢和棉花相依为命的生活,那怕日子苦点。



    如果棉花嫁的人不够好,那会是什么样子阿蛮没法想象。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糟糕吧万一闹出事来,怎么收场”阿蛮自言自语,随即又想起荷妹。



    糟糕,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荷妹要是把事情闹出去了怎么办那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阿蛮忽然恨不能抽自己两耳光,一时间心乱如麻。不过很快他又冷静下来,自我安慰:“不会有事的,荷妹性子弱,只会找她男人闹。至于后面怎么办,就让那个人去头痛好了。”



    阿蛮的初衷是想通过荷妹来收拾棉花。荷妹当然没本事收拾棉花,但是棉花性子傲,事情闹出来不好看了,棉花自然只能息事宁人,不得不做取舍。



    只是,这样一来,棉花只怕会有些难过。



    “活该!”阿蛮心里骂道,却是越想越是烦躁,棉花难过的样子不断在心海浮现,让他心疼得不行。



    夜还浅,阿蛮和衣躺在床头,只觉得躁热得难受,出屋打了两桶井水,在院子里冲凉。



    无月的夜空里漫天星辰,棉花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的阿蛮。儿子越发健壮,已经有点男子汉气势,这让她安慰,可她此时的心情却是忧伤的。没有人比棉花更了解阿蛮,儿子什么心思,棉花心里明白,却只能假装不知道。



    棉花真不知道的,是阿蛮做过了什么,否则,她此时的心情肯定不会只是忧伤。



    阿蛮不忧伤,阿蛮忧虑。火种撒出,阿蛮才意识到事情不受控制。荷妹会怎样反应,那一家会闹成什么样最重要的是棉花会不会受伤害。



    阿蛮知道忧虑没用,却驱不散它,直到第二天出去打猪草,这份忧虑依旧如影随形。



    出门时,阿蛮特意绕道从荷妹家门前路过。荷妹家门窗紧闭,平静无波,阿蛮既庆幸又失望。刚出村口,又见桃花领着荷妹家的两个娃娃迎面走来,两个娃娃边走边哭。



    阿蛮好奇问:“看孩子呢,怎么哭啦”



    桃花只顾着哄孩子,瞅阿蛮一眼,却没理他。桃花的娘莲妹是荷妹的娘家堂姐,所以桃花是荷妹家娃娃的表姐。桃花照看荷妹家的小孩实在太正常不过,阿蛮好奇的是,荷妹家的小娃娃们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发生什么事了



    桃花不理,阿蛮再好奇也没辙。想来荷妹家必定发生了什么,阿蛮心里的庆幸和失望,又变成了期待和担忧。老觉得会发生些什么,阿蛮打猪草心不在焉,好歹凑够一筐,阿蛮就急忙往家里赶。



    快回到家的时候,又看到桃花在前面走着,柳枝儿一样的腰扭啊扭。



    阿蛮在后面叫桃花,把桃花吓了一跳。桃花瞟了阿蛮一眼,又没理他,却是望了望阿蛮家的方向,慌忙往前赶。



    阿蛮看她这样,就知有事,三两步冲上前超过桃花,耐不住性子,干脆疾跑起来。



    “嗨,蛮子,你可别霸蛮啊!”见阿蛮这样,桃花更急,在后面大声喊。



    阿蛮哪还理她,飞奔起来。



    阿蛮赶到家,正好看到桃花的娘莲妹站在门前。莲妹手里旋着个东西,一松手,东西飞起,在门头上挂住了,还一荡一荡的。阿蛮才看清楚,原来那是鞋带拴在一起的两只破鞋。



    看破鞋终于挂得刚刚好,莲妹露出满意神情,她应该试过不止一次了。阿蛮没弄明白莲妹搞什么鬼,只见她又弯下腰,才发现莲妹脚边还放着个木砧板,砧板上搁着一把锈刀。



    阿蛮愣了一下,莲妹已经持刀在手。挥刀剁两下砧板,发出咚咚的声音,莲妹吐气开声,高声喊叫:“在屋里吧,在屋里吧出来呀,快滴出来!光天白日的,我来问道问道,别人家的汉子,轻易偷得树要皮,人还要不要脸······”



    看到这场景,阿蛮哪能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莲妹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阿蛮曾经见过莲妹一边剁砧板一边破口骂,骂了一上午,只为家里母鸡下的蛋不知道被谁拣走了。



    今日她准备充分,直接站到自己家门前,那得骂成什么样



    阿蛮头皮发麻,又是恐惧,又是急怒,暴喝一声,将竹筐扔在一边,捞起路边撑瓜棚的木杆,奋力拔出,斜拖着直向莲妹奔去。



    莲妹被吼声打断,回头一看,只见阿蛮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地奔来,不禁心慌后退。



    “你你你,你做什么”莲妹惊恐,颤声问。



    “做什么你还要问”阿蛮怒不过遏,扬起长杆,做势要打。



    莲妹乍受惊吓,却只慌了一瞬,等到阿蛮近身,她已经回过神来。



    “哎呀,你要杀人是吧,来来来,往这里打!”莲妹厉声高呼,还带几分唱腔,“正好正好,做娘的偷汉,做崽的杀人犯······”



    莲妹一边骂,一边剁砧板。



    “你······”阿蛮怒极气极,呼地一棒子下去。



    “啊!”莲妹没想到阿蛮竟然真打,惊声尖叫。



    砰地一声,棒子砸在砧板上,将砧板砸飞老远。持砧板的手被震痛,莲妹惨叫连连,高呼:“杀人啦,杀人了呀!”



    “妈!”桃花终于赶到,冲过来挡住阿蛮,大声喝问:“蛮子,你干什么”



    阿蛮正在气头了,哪还管她,怒举木棒,已经没有理性。若莲妹还要吵闹,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桃花也急了,回头一把抱住莲妹,劝道:“妈妈你别做声了,阿蛮犯起蛮来,连我也打死了。”



    “打死打死,今日就让他打死!来呀,小崽子!”莲妹见了女儿,气势涨了,挥舞着锈刀往阿蛮这边冲来,扬起脸往阿蛮的棒子上凑。



    “妈!”



    桃花急疯了,顶住莲妹的冲势,厉喝一声,一把捞过锈刀,怒掷地上。



    “你疯了不成,这是撒泼能解决的事你再闹下去会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桃花是真急了,她也有一股子莲妹的泼辣劲,可话没说完,她已经抱紧莲妹,放声大哭起来。



    莲妹有些失神,阿蛮也冷静稍许。只有桃花在哭,有村里人围过来,没明白发生什么,只远远站着。



    莲妹精瘦,窈窕的桃花连推带拉,又哭又哄,终于把她弄走了。阿蛮却依然执着木棒,面红脖子粗地站在门前。阿蛮茫然回头,目光扫过闻声赶来的村民,最后停在文才身上。



    文才面色铁青,双手攥拳,浑身发抖。他的身边站着婆娘荷妹,荷妹两眼通红含泪,却低着头。



    阿蛮蔑视地看文才一眼,推开院门进去,又砰地关上。直到进屋,他手里还拎着棒子。



    一关上院门,阿蛮无力地背靠着门,听着门外的动静,任木棒脱手滚落地上。



    院外面只有几声嘀咕,打听这是为什么,又听到阿成骂道:“闲得没事就喜欢刨墙根,莲妹婶为个鸡蛋都能骂破天,能有什么事”



    人散去了,阿蛮听见阿成的脚步声来到门前,放下竹筐,没敲门没喊话,只停了一会就走了。



    阿蛮终于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进到屋里,推开堂屋门,不见棉花。阿蛮走到棉花屋门口,听到里面隐隐有压抑的哭声。



    阿蛮在门前站了一会,没敲门,没喊话,只干着嗓子说了句:“放心吧,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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